第05章 近藤勇之墓

第05章 近藤勇之墓

1

高梨繼仁那天在會津若松車站附近的華盛頓飯店過的夜。這個飯店的規模呀、設施呀還算過得去,可和東京的大飯店沒法比。不過因為剛蓋好沒多久,在這樣一個漂亮的飯店裏,心情倒也不錯。據服務台的人說,從飯店頂樓的餐廳可以欣賞到相當漂亮的夜景。

高梨繼仁放心不下東京的牙科診療,可這個樣子也不能回去,索性決定再住一夜,必須果斷地把事情處理一下。父親良雄也說:「這邊的事不用擔心。」

午後,高梨前往警察局,去會見片岡警長,把昨天與自由撰稿人淺見談的、關於平野洋一的死亡地點的情況告訴了片岡,但片岡只是「嗯嗯」地無精打采地應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聽。

可是,談得正熱鬧的時候,有個電話找片岡。從鄰座部下的手中接過電話的時候,只聽他非常輕鬆地說了一句:「啊,是你老兄嗎?」可一聽對方說的事情,片岡簡直就像吵架似地喊道,「什麼……?」

之後,片岡一副非常緊張的樣子,跟電話那頭談著,然後說了句:「請稍等……」用手捂住電話聽筒,回過身來對高梨說,「高梨,真對不起,你能否暫時不要回東京?」

「啊,可是可以,不過出什麼事了?」

「是這樣,平野洋一開的那輛租車好像被找到了,我馬上就去確認一下。請告訴我你住在哪?」

「我今晚就住在這裏,已經訂了華盛頓飯店。」

「那就請呆在那兒,拜託了。」

片岡一出去,警車就立即響着警笛出動了。

事態似乎要迅速地向前發展。

高梨決定照片岡說的,在飯店待命。

警方傳喚高梨時,他剛住進華盛頓飯店,沖了個涼。聽說平野的屍體好像被發現了,這一消息真令人冷不丁地一哆嗦。

高梨坐上警方派來的警車趕往現場。

很意外地看見那個淺見和安達理紗在現場。聽警察說,發現屍體多虧了那倆人找到了那輛租車。

然而站在水壩的堤壩上,看見平野洋一的屍體的時候,高梨不禁毛骨悚然。那是就在幾天前,還在同一屋檐下工作的人。他已經完全變成冰冷的屍體,橫躺在水泥上。

高梨就像死後僵硬了那樣,身體縮成一團,拚命抑制住一陣陣湧上來的噁心。

從水壩現場一回到警局,就再次進行了情況彙報。高梨像昨天對淺見說的那樣,說平野曾說過暗示自殺的話。警察追問他知不知道原因,但那原因是不可能知道的。

那個叫淺見的自由撰稿人聽了警方的情況彙報后,再三稱平野的死不是自殺,而是他殺,他建議警察應該儘快決定偵破方針。

下午6點早就過了,相關人員終於獲得了自由。

高梨撇下因好事而要再在警局待一會兒的淺見,與安達理紗一起,用計程車送平野的母親回家。

理紗母親等幾位前來看望的客人已經在平野家了,大家凄涼地佇立在葬禮的花圈下,迎接鬱江的歸來。

從計程車上下來的鬱江就像要往那些人中倒去似的,踉踉蹌蹌地走着。

「真可憐……」

理紗目送著平野的母親,含着淚小聲說道。聽說確認屍體身份的時候,她堅強得令警察都感到吃驚,可到底還是有着柔情一面的女人。

「安達,到那邊喝杯茶,調整調整心情如何?」

高梨試着邀請安達,原打算她不同意也沒什麼。

「好的。」

理紗竟意外地答應了。到底是精神上受不了了,這個時候的女人是異常脆弱的。

高梨一邊說着「喝點茶什麼的……」,一邊向華盛頓飯店的餐廳走去。

要進飯店的肘候,理紗好像有點顧慮,但立即就跟在高梨後面進去了。她似乎意識到這並不是情人旅館,而是舉行婚宴、宴會的設施齊全的都市型飯店,進這都覺得拘束就可笑了。

這些心理活動,高梨看得一清二楚。

無怪乎服務台要自誇,頂樓餐廳的氛圍是相當不錯。一看菜單,大概都是法國菜。

「咱們吃點什麼吧。」

離梨問道。理紗好像很吃驚似地看着高梨,第一次搖了搖頭。

「不……我只想喝點咖啡。」

「是這樣啊。」

高梨也不勉強,點了紅茶和咖啡。侍者覺得很奇怪,可也沒有多說什麼。

「你真是個堅強的人啊。」

高梨把在水壩上的情形說給理紗聽。

「我這人膽小,一看見屍體,就害怕得兩腿發軟。」

「我也很害怕的,可是阿洋——平野,我和他是兒時的好朋友,所以……」

「兒時的好朋友,那麼說電是戀人嗎?」

「什麼?怎麼會呢?」

「哈哈哈,不用隱瞞了。可是,你知道那個水壩湖是他的出事地點,是因為那是你和他回憶的地方吧。」

「不是那樣的,不是我喲。」

「但並不是那個淺見想起來的吧。」

「是的,那倒是,可是……」

「喂,瞧瞧!果然不是那樣嗎?」

理紗正要辯解的時候,紅茶和咖啡送上來了。

倆人各自往自己的紅茶和咖啡里放着糖,一陣子都沉默不語。

「警方好像認為是自殺,可關於平野死亡這件事,你難道沒有想起什麼嗎?」

高梨問道。

「不,什麼也想不起來。可是,平野應該不會自殺的呀。」

「哦,你為什麼這麼認為?」

「前陣子他回會津的時候,根本沒有任何自殺的跡象,而且豈止是沒有,聽說他說的都是些充滿希望的話。」

「他說什麼了?」

「我也是從朋友那聽說的,他好像要在會津建一個牙科治療診所。」

「牙科治療診所?」

「是的,聽說他還說要雇牙醫,把會津地方的牙科治療全部承接下來。」

「雇牙醫?他嗎?一個牙科技師要雇牙醫?」

高梨驚呆了,「哈哈哈」地張著大嘴笑道。鄰桌的客人吃驚地往他們這看。

「真令人吃驚啊。技工要雇牙醫,誇大妄想還差不多。就像當年和官兵作戰,會津還殘留着這一魯莽的風氣呢。哈哈哈,太狂妄自大了,不能不生氣。」

理紗好像受到排斥似的,眼睛睜得大大地看着高梨。

「最好不要那樣說會津的壞話。」

她似乎心情很不好,眉頭緊鎖著,盯着高梨。

「哈哈哈,用不着那麼生氣吧,不開心的應該是我。但是,是那樣吧。技師之輩說要雇牙醫喲,那肯定表明他暗地裏恨我。我家祖先是長州人,知道這點之後,平野事事都表現出一種敵對態度。」

「長州?……」

理紗倏地把身子往回一縮,拿茶杯的手也抽了回來。

「嗯?連你也拘泥於那陳舊的觀念嗎?真受不了啊。那麼說,聽說最近荻市主動要求重歸於好時,會津人拒絕了。可到現在你們也難以丟棄那種約束嗎?」

「即便要會津人解除那些束縛,也不是那麼簡單就能解除的。」

理紗冷冷地回答道。

「戊辰戰爭的時候,西軍不允許埋葬會津藩的陣亡人。這件事高梨先生知道嗎?」

「嗯,有那樣的事嗎?」

「您不知道吧。聽說戰死的人倒在城周圍的路邊呀、野外呀,山上到處都是他們的屍體。就那樣被野獸吃掉、腐爛掉。」

「那簡直就像風葬嘛。」

對高梨那輕描淡寫的言詞,理紗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了。

「你根本不了解別人的痛苦,強者是永遠都不會理解弱者的悲哀的。豈止是不理解,連我們會津人總是拘泥於那古老事件都覺得很滑稽似的。但是,會津人是不會忘記那屈辱和仇恨的。不僅是上年紀的人,就像我這樣的年輕女人,只要身體里流的是會津人的血,就絕對不會忘記。」

理紗站在椅子旁,俯視着高梨,說完上面的話后憤然離去了。這幾乎是無意識地、或者說是本能做出的反應。

高梨不能再隨口亂說了,只是獃獃地目送着她離去。

老實說,和平常情況不一樣。高梨還沒遇見過說話如此堅定的女人,發覺生活的世界真是不一樣。

「啊,沒事吧……」

高梨嘴裏嘟囔著。

「喂,你來一下。」高梨把侍者叫來了。

「來份正餐。啊,一個人的量就行了。烤肉半成熟……」

高梨說着,眼前同時浮現出「風葬」的屍體,於是又慌忙說道:「不,還是給我全烤熟吧。」

2

離開了華盛頓飯店,可安達理紗內心卻還興奮不已。

要是再多罵幾句那個無禮的男人就好了,想到什麼罵什麼,理紗感到有一絲後悔。

雖然走在寒冷的夜路上,可理紗全身像炻熱的岩漿在奔騰似的,額頭上也滲出了汗。

定睛一看,已經不知不覺來到了會津女子高中的附近。

眼前是若松鶴屋飯店。仰望這棟黑色的建築物,一想到淺見住在這裏,突然非常想念他。

雖說天剛黑,可會津的夜晚來得早,大部分商店已放下了百葉窗,附近人煙也很稀少。

這種時候,一個年輕女人站在飯店前,左思右想進還是不進,真是不太合適。

特別是這兒緊挨着學校,萬一碰著熟人,可就不得了了。(打個電話看看……)

正那麼想着的時候,理紗覺得肩膀一沉,吃驚地趕忙回過頭。

「啊,淺見……」

淺見的笑臉出現在理紗的眼前。

「剛從警察局回來。走到這附近,看見前面走着的女人特別像你,所以把車開進停車場后,就匆忙趕了過來,果然是你。啊,趕上了,太好了。」

淺見天真地笑着。

「是那樣嗎?」

理紗一想,會津若松警署就在華盛頓飯店附近。

「這麼說,你早就看見我了吧,我是不是像個傻子似的在發獃?」

理紗說着想笑,可突然熱淚盈眶。

淺見吃了一驚,然後若無其事地輕輕地推著理紗的肩,向前走去。

倆人經過飯店門前,朝着主幹道神明大街的方向走去。

「對不起,真奇怪,我都不知怎麼了?」

理紗不好意思地笑了,匆忙拿出手帕來擦眼淚。淺見默默地不緊不慢地走着。

這種時候,覺得別人說幾句安慰的話就好了,可與此相反,理紗也希望對方什麼都不要說。

倆人穿過神明大街,向左拐過蒲生氏鄉之墓的後街。理紗非常自然地抓着淺見的胳膊走着。

默默地走了十多分鐘后,淺見突然冒出一句:「你餓了吧。」理紗好不容易才沉浸在這種氛圍中,被淺見一句話輕易就破壞了。

「我一想,還是中午在大內宿吃了蕎麥麵,之後什麼也沒吃。你晚飯吃過了嗎?」

「不,我還不想吃。」

理紗說完,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說了什麼好玩的事嗎?」

淺見停下來,看着理紗。

「不是那樣的。淺見,我覺得你像個公子哥兒。」

理紗拽著淺見的胳膊,繼續往前走着。

「是,的確是那樣的。我家保姆也把我當『公子哥兒』看。」

「哦,是嗎?」

他是被保姆稱作「公子哥兒」的人,想到這,理紗意識到了和淺見之間的距離,覺得稍稍有些悲傷。

「那兒有個油炸海味店,你討厭吃油炸海味嗎?」

淺見好像沒有留意對方的煩惱,一心想着吃呢。

「不,我非常喜歡。」

「那麼,我們去那兒吧。」

招牌上寫着「天竹」,這是一家理紗不知道的比較新的店。

「據我估計,這家店的味道大概不錯。」

不知道他這麼說的根據是什麼,可是確實如淺見說的那樣,這家店的油炸海味份飯又便宜又好吃。

(比起華盛頓飯店的盛餐,還是這裏的好吃……)

理紗心裏暗想。

從油炸海味店出來后,理紗決定讓淺見送自己回家。這是與剛才方向不同的朝北的路線,通往若松鶴屋飯店。

在走到中央大街前,倆人從「風待亭」的前面走過。

「淺見,就是這兒喲。上次大內宿的綠川和平野洋一約定見面的店就是這兒。」

「啊,是這兒嗎?」

淺見停下來,現在已經是晚上10點多了,「風待亭」關着門。

「那麼說,她說過什麼筆記本什麼的吧。」

「是的,她是那麼說的。從我們那個時候開始,對於會津若松的高中生來說,這家店就是…個約會的場所。在店裏準備的筆記本上寫點什麼,和男朋友秘密通信、玩耍喲。我好像說過了吧,如果想起自己的什麼事情,就會記在『風待亭』的筆記本上,所以……」

「啊……」

淺見突然朝遠處望去。既不是「風待亭」漆黑的招牌,

電不是黑暗的夜空,淺見凝視着不知是何處的黑暗的深處。

(他在想什麼呢……)

理紗注視着他的側臉,這時淺見突然回過頭來說:「這麼說……」

因為太突然了,理紗和淺見的視線碰了個正對面,心裏不禁「撲通撲通」直跳。

「剛才,你站在若松鶴屋飯店前想什麼呢?」

淺見問道。

「啊,那個……」

理紗繼續往前走。

「有些事讓人發火,覺得有點悲傷罷了。」

「嗯,一般來說,應該是生氣才對呀。」

「哈哈哈,確實應該是那樣的。」

理紗笑着說道。

「淺見是哪的人呀?」

「我是東京人。」

「那麼你是江戶人了。」

「怎麼說呢?聽說若不是連續三代都是江戶人的話,是沒有資格叫江戶人的。我呢,母親老家是東京,但是我父親老家是靜岡。」

「這麼說,你父母老家都是和德川家有關係的噦。」

「什麼?哦,的確是這樣的,可是那有什麼不對勁的嗎?」

「這樣就可以了。只要不是薩摩或長州的就行了。」

「哈哈哈,你說的話好可笑啊。這裏面有什麼故事吧。」

「是的,剛才高梨說了些令人討厭的話,我非常生氣,心裏很難過。」

理紗終於放慢腳步,談起了和高梨的對話。

「嗯,是說『風葬』嗎?那真是殘忍。」

「而且他還把洋一做夢造牙科治療診所的事貶得一文不值。說什麼技工之輩……會津人與官軍斗,缺乏自知之明之類的話。」

理紗一想起這些,又生起氣來。

「是這樣啊。」淺見點着頭,神情嚴肅地在思考着什麼。

倆人走到了飯店的停車場。因為這家飯店是在成為汽車公司前建造的,所以在飯店的另一個地方,有一個露天的停車場。

淺見一聲不響地打開車門,等理紗上車后,便一路默默地開着車,臉色可怕得讓人不敢和他搭話。

「明天,如果方便的話,我們去『風待亭』吧。」

車子停在了理紗家門前,淺見像突然想起來似地說道。

「好的。」

「那麼,我10點左右來接你。」

理紗走出車門,看見母親正站在窗前。淺見一看錶,問道:「這麼晚了,會挨罵吧?」

「不會啦,又不是高中生。」

理紗笑着揮揮手說聲「晚安」,便向後轉去。

偉志子來到門口。

「剛才那個人是淺見嗎?應該請他進來坐坐嘛。」

「沒關係、沒關係的,他明天還要來接我的。」

「嗯,明天還要來?」

偉志子像看病人似地看着理紗。

「爸爸呢?」

在母親還沒有開始追問前,理紗匆忙轉變了話題。

「在平野家。你爸替我去弔唁呀、做些守靈的準備……真是不幸呀,那個家……平野夫人太可憐了,再也看不見自己的親人了。」

偉志子用手胡亂地擦着眼淚。

3

調查會議一早就開始了,參加會議的大部分人都傾向於平野洋一自殺這一說法。

也就是說,平野洋一因為什麼原因殺害了自己的父親,之後為了贖罪,或者想到無法逃脫法律的制裁,而選擇了自殺的道路。

因為有跡象表明平野服用了安眠藥,所以並不是完全沒有他殺的可能,可是當晚平野的行程中無法插入「殺人犯」這一角色,這一點不得不考慮。

平野請高梨繼仁把自己送到三鷹車站,可他為什麼又選擇租車回家的方式呢,不清楚其中原因。也許他考慮到火車要換車什麼的,和自己開車去時間差不多吧。

從三鷹到東京車站,再換乘新幹線,在郡山再換乘磐越西線,這樣一路下來,和開車走東北車道,實際上相差多長時間呢,這要看道路的擁擠情況,可是也許沒有太大的差距吧。不管怎麼樣,平野改變計劃,借用了租車。這件事已經由去東京出差的警察證實過了。

他向汽車租賃公司調查過,確實有一個叫平野洋一的人來租過車。因為租車必須要向租賃公司出示駕照,進行登記。

據說那時洋一說要借用第二天一整天。

汽車租賃公司的工作人員在警方調查時證明道:「那個客人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這之後要自殺的跡象,至少那時看不出來。

可是,那些都是主觀問題,所以難以成為決定性判斷的依據。

總而言之,平野租車這個情況是第三者無法預測的。因此殺人犯與平野同乘一輛車——自由撰稿人淺見的這一說法欠缺說服力。

假設有的話,也許途中有可能會有為偷竊或攔路搭車旅行的人與平野同乘一輛車。可是接到父親的訃告而回家的人,途中會讓不相識的人搭乘,這點令人難以理解。

而且,要是那種偶然路過的、毫無計劃的犯罪的話,準備好安眠藥讓平野服,這麼周密的犯罪手法又難以解釋,而且讓他睡着偷完東西后,沒有理由非殺他不可呀。

另一方面,關於是不是有同乘一輛車的人,目前還沒有相關情報。從昨天開始的搜尋目擊證人的工作,到現在一點成效都沒有。

若鄉湖的出事現場附近,夜間的通行量可以說是沒有。

順着若鄉湖西公園走,渡過湖上的橋后,有一個會津鐵路的「蘆之牧溫泉南」車站。這個車站在昭和六十二年,被從國鐵移交給第三部門之前,是以「桑原」這一地區名命名的。可是,自從移交給第三部門后,「桑原」車站被改名為「蘆之牧溫泉南」站,北部的「上三寄」車站被改名為「蘆之牧溫泉」車站,企圖配合觀光風潮,可這後來成了問題。

在地圖上看得很明白,可「蘆之牧溫泉」車站和「蘆之牧溫泉南」站到真正的蘆之牧溫泉的距離幾乎相同。因此,聽說遊客中,就有人錯把「蘆之牧溫泉南」站當作去蘆之牧溫泉最近的車站。

可是,實際上去蘆之牧溫泉最近的車站倒是位於「蘆之牧溫泉」車站和「蘆之牧溫泉南」站之間的「大川水壩公園」車站,但要是考慮腳的情況,還是最好在「蘆之牧溫泉」車站下車。「蘆之牧溫泉南」站是個沒有人的車站,即使想去蘆之牧溫泉。車站前也沒有計程車、公共汽車的停車場。現在若鄉湖本身是個非常有魅力的觀光地,所以也許最好再改名為「若鄉湖車站」。

車站前桑原的集居地,其中大部分是原本在大川河畔從事農業生產的人,但是因為在水壩湖底發現了屍體,現在人們都搬到車站東側的高地。這是一個大概有四十多戶,人口約二百多人的小集居地。

會津鐵路車站的桑原一側和對岸的小出集居地之間,幾乎沒有人員來往。行政區不同,而且集居地和集居地之間,包括一座長長的大川湖面橋在內,約有一公里左右的距離。也就是說,雖然有着漂亮的道路和橋,可是交通量卻出乎意料的少,當然也就不會有橫死事件的目擊證人。話說回來,對汽車被長時間拋棄覺得可疑,連向警方彙報的人都沒有,也是因為案發現場這種情況所致。

從上午8點開始,經過近兩個小時的調查會議,警方認定「暫且把這次事件當作自殺,可是也不能完全排除他殺的可能,還要繼續進行調查」。如果這是事實的話,平野父子的「橫死事件」就完全解決了。聽說收到那份報告的縣警總部的刑事部長也非常滿意。

不管怎麼說,還不到要頒佈在縣警的支援下,設置聯合搜查總部這一大規模的搜查體制的程度。

雖然這麼說,哪怕只有極小的可能,但還是有可能是「他殺」。實際上,固執地認為有可能是他殺的是片岡刑事部長。

片岡以外的人都同意岩永刑偵科長的「自殺」結論,但只有片岡堅持說:「應該再繼續調查一下。」

「理由是什麼呢?」

岩永科長似乎不開心地皺着眉頭問道。

「啊,不知為什麼,總覺得是那樣。」

「什麼?第六感嗎?現在是不是流行這個?」

岩永笑了笑說:「那麼可以請您放心了。」便站起身來。

簡直就像片岡對那個淺見說的一樣,片岡自己也被別人這麼一說。其他同事也對片岡的說法態度冷淡。

一到10點,高梨繼仁就來了。

「調查情況怎麼樣了?我已經整整兩天沒有出診了,再不回東京就麻煩了。」

高梨傲慢地問道。

「似乎得出了結論,認定為自殺。」

片岡把臉轉向一邊說道。

「是嘛,那……」

差點要說「那太好了」似的。

(真是討厭的傢伙。)

片岡明顯地表露出一副討厭的神情,甚至想還不如這個傢伙是罪犯才好呢。

想一想,如果說擁有殺害平野動機的人,這個叫高梨的傢伙也很有可能是其中一人呢。

而且從醫生的立場來說,也具備獲得毒藥的條件。

可是,高梨不在場的證據已經由去東京出差的警察調查確認過的。平野死的當晚,商梨和他父親一起出席牙科醫生會的會議,從二次聚會到三次聚會①,一直搞到深夜——

①正式集會或宴會結束后再於別處舉行的宴會。

「您可以回東京了。要是有什麼事,我們會和您聯繫的。辛苦了。」

「你還是趕快回去吧。」片岡心裏這麼想着,可還是向高梨鞠了個躬。

桌子周圍一個人也沒有了,片岡突然覺得一陣空虛。奇怪地非常想念起那個叫淺見的、似乎很可惡的自由撰稿人。

「憑直覺和常識……」淺見這麼說。他說憑直覺和常識,斷定這案子是他殺。因他那種蠢話,自己在調查會議上發牢騷,但片岡並沒有淺見那種能夠確信的證據。

可是,片岡不知為什麼,總覺得事情是淺見說的那樣。雖然很模糊,可有預感頭腦聰明的罪犯幹得是相當漂亮。

片岡拿過電話,要接線台接到若松鶴屋飯店。

雖說一樣是飯店,但若松鶴屋飯店不是像華盛頓飯店那樣現代化的建築,而是像西式旅館一樣,電話那頭傳來了沙啞的老頭的聲音。

「那個……淺見……四〇三房間的客人在嗎?」

片岡覺得他好像回過頭去問誰,於是聽見一個老太太的聲音:「不在。」

「他剛才出去了。」

老頭回答道。

片岡好像漏釣了一條大魚似的,悔恨、生氣地抱着腦袋。

4

也許是到了春假,雖說是剛剛開店,但「風待亭」里已經有三對年輕的客人了。感覺像是高中生,頂多是大學生,連原以為非常年輕的理紗都覺得不好意思。

「真是個好店啊。」

淺見往店裏巡視了一圈,悠閑地說道。相當寬敞的空間里不規則地放着大木桌子,上面裝飾有許多乾花。

「萬華樓也是那樣的,像這種佈置的店在這兒有很多,大概是因為地價便宜吧。」

老闆認識理紗,對他們鞠躬說道「歡迎光臨」,並頗有意味地朝淺見望去。

理紗還是會津女子高中一名學生的時候,就是這兒的常客,但一次也沒有和男人一起來過。老闆誤會她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理紗沒有理會老闆的猜測,選了張不太引入注意的最靠里的桌子坐下。

淺見隨便地說了聲:「給我來杯咖啡。」就只顧著各個桌子上放的大學筆記本了。

理紗站起身,拿了三本筆記本過來。筆記本一般是從前面開始記的,所以是按照日期排列,但因為有好幾本筆記本胡亂地散在桌上,整體來說,記錄的順序還是雜亂無章的。

筆記本上的字基本上都是圓字體,寫的東西也大多是些沒有分寸的話。據說因為色情漫畫的泛濫,青少年的性意識相當紊亂,所以大體上有思想準備,知道其中會有些相當下流的話,但和理紗學生時代沒有太大變化。

——吉本的髮型真土氣;

一一岡本與年輕的醜女人約會……真令人吃驚啊;

——今天,堀山數子給我巧克力了,這樣我死都樂意啦:

——厚臉皮的混蛋!被菊地拋棄了都不知道。

這些都是最一般的,其中也有關於人生煩惱的嘮嘮叨叨的長篇大論。

一篇一篇讀,能夠窺視現在年輕人的內心,是相當有意思的。可是淺見和理紗並不能在這兒悠閑自在地看每一篇文章,他們分工合作,各看七本筆記本。

「啊?」

淺見發出一聲感動聲。

「是這個吧。」

在淺見指的那一頁的上方,寫着「送給芳」,只有四行文字,下面寫着「199×年3月×日洋」。

如果我死了

請來到回憶的勇之墓

而且,為了一無所成的我報仇

「什麼,這是?……」

理紗不禁發出孩子氣的叫聲。

「怎麼回事?」

淺見也隨聲附和道。

即使反覆讀多少遍,其中的意思非常明確,但也非常令人費解。

就算客氣點講,這字寫得也不能算好。把「報」字寫成「打」字,而且也許是「墓」字的一橫忘了寫,後來勉強補上去一樣,和另外一橫重疊在一起了。

「這個勇指的是誰?」

被淺見這麼一問,理紗只有歪著腦袋:「嗯,這個……」

「難道只有問綠川嗎?」

「那麼,請給她打個電話吧。」

淺見幾乎是用命令的語氣說道。

理紗查了一下大內宿山本店的電話號碼,拿起了裝飾得古色古香的電話機。

要是她那個婆婆接的該怎麼辦,理紗非常害怕,但是幸好電話那頭傳來了芳枝的聲音。

「啊,理紗,喂,洋一死了,你知道了嗎?」

芳枝突然壓低聲音,斷斷續續地快速說道。

「是的,我知道。昨天我們別過後,去了若鄉湖,發現了洋一開的車,後來很快又找到了他的屍體。」

「啊,是那樣嗎?」

芳枝頗有怨氣地說道。

「可是你也該告訴我一聲呀……」

「不行喲,那種事。你慌裏慌張的,如果被家裏人知道洋一的事,該怎麼辦?」

「啊,是嗎?」

「那個先不說,芳枝,我們現在在風待亭,在筆記本上發現了洋一寫的東西。」

「什麼,真的嗎?」

「嗯,我把他寫的念給你聽,你聽好了。」

理紗把那四行字重複念了兩遍。念完后,芳枝還是一句話沒說。

「怎麼樣,聽清楚了嗎?」

話筒像「啪」地一聲斷了似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喂喂,芳枝,你在聽嗎?」

「請稍等。」

話筒那頭傳來含糊不清的聲音,理紗嚇了一跳。過了一會兒,芳枝終於說道:「我哭了。」理紗感覺到芳枝正壓着聲音哭泣,自己也不由得眼眶濕潤,趕忙背着店裏的客人,用手帕擦眼淚。

接下來是相當長一段時間的沉默。理紗眼淚乾的時候,芳枝終於開口說話了。

「那兒,是與洋一第一次見面的地方。所以,他寫着『回憶』。」

「是嗎……」

理紗微微點了點頭,臉變得通紅。「第一次見面」的「見面」從語調來看,理紗明白那並不是「見面」的意思。

「但是,那個『勇之墓』,在什麼地方?」

「真是的,理紗,勇之墓不就是近藤勇之墓嗎?」

「啊,是嗎……那麼『請報仇』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

「什麼?芳枝你也不知道嗎?」

「嗯,啊,糟了……我婆婆過來了……好的,歡迎您下次光臨,謝謝!」

「啪」的一聲,這次是真地掛電話了。

抱着話筒,理紗陷入了一陣感慨。

就在剛才,為過去戀人的死流淚的是芳枝,馬上又要堅強地作為大內宿土特產店的老闆娘生活下去的也是芳枝。

「那是指近藤勇之墓。」

淺見對理紗的回答吃了一驚。

「近藤勇之墓在會津嗎?」

「這個,我不太清楚,不過這麼說來,萬華樓的大爺確實很熱心地建過近藤勇的表彰碑什麼的。」

理紗說了句「請稍等」,便把店裏準備的會津導遊書拿了過來。

會津若松的觀光中心點第一是鶴之城,第二是飯盛山。此外,還有名園、御葯園、藩校日新館舊址、山鹿素行出生地、薄生氏鄉之墓、松平家廟所……而近藤勇之墓在導遊書的最後。

從解說中得知,身為新撰組隊長的近藤勇在千葉流山被抓,在板橋刑場被斬,他的頭被掛在京都三條河原曝晒。可是,據說他的頭被什麼人偷走了,下落不明。那之後,新撰組的餘黨在各地與西軍作戰,敗退後來到會津。據傳他們分派其中一人土方歲三修建了近藤勇之墓。

不知道傳說是真是假,總之近藤勇之墓在會津若松市東側的丘陵的半山腰。

「我們去看看吧。」

淺見立刻站起身,好像要撇下理紗似的,徑直朝結賬處走去。

在飯盛山腳往南的道路與前往東山溫泉的道路的交匯處,開始進入山路。這一帶是天寧寺,寺里大多是會津上級藩士的墓,離松平家廟所和會津武家宅地等處都很近。

近藤勇之墓就建在穿過天寧寺境內的山墓地深處。

淺見和理紗在寺內下車,開始爬坡。真是凄涼的林間墓地。如果季節好的話,倒是一個能安安靜靜地享受散步,氛圍不錯的地方。透過光禿禿的樹,街道呀、鶴之城呀都盡收眼底,但也許還不太受歡迎,沒看見什麼遊客。

近藤勇之墓並不是特別漂亮,但是在面臨着官軍攻打的會津,能由敗軍新撰組的人建這麼個墓總算是說得過去。

淺見站在墓前,首先照例雙手合十。

接着圍着墓轉了轉,看看墓,再看看周圍的環境。

理紗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想着這兒就是綠川芳枝和平野洋一「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從淺見嚴肅的表情來看,無論事情怎麼發展,自己和淺見似乎是不可能陷入那種境地之中的。

「來到這個墓,為了一無所成的平野報仇……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淺見正對墓站着,抱着胳膊,陷入了沉思。

相當長的時間,就那麼一動不動地站着。理紗連和他說話都要考慮考慮。

天空非常晴朗,抬頭一看,春天的陽光照在像針一樣的樹梢頭上,刺眼眩目。

「也許平野猜到自己會死。」

淺見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什麼,怎麼會……」

「不,那個筆記本上寫着『如果我死了』,最壞的情況就是死,也就是說他猜到自己可能被殺。」

「那麼說,那是封遺書嗎?」

「大概是吧。可是他肯定百分之九十沒有想到自己會死,不,也許是百分之百。年輕的時候,都過於相信自己,擁有絕對的自信。」

淺見的口氣簡直就像自己不是年輕人一樣。的確,表情嚴肅地說這些話的他,讓人感到與往常不一樣的老成。

「可是,不管多麼充滿自信,在某一瞬間,就像一片雪突然掉進脖子裏一樣,會有種冷冰冰的不安吧。說不定就是不安。平野不會是在感覺到那種不安的情況下,才寫的這些嗎?」

「自信……」

淺見(心裏已經拿定主意)似的,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理紗。

「那是當然,平野向綠川芳棱說過牙科治療診所。他肯定對建這家診所有絕對的自信。」

「啊,是那樣的。」理紗也點點頭。「但是……」她歪著頭想道,「他對那種自信感到不安,是因為什麼事呢?」

「診所的夢想和絕對的自信崩潰的情況只有一種,那就是他自己被殺。而且他的不安不幸被言中了。」

淺見痛苦地向近藤勇之墓望去,就好像在那埋葬著平野洋一的怨恨一樣,目光中充滿哀悼之情。

淺見和理紗回到車上,下山去了。

淺見一直沉默不語,好像在想着什麼。表情嚴肅得連主動和他說話都感到害怕。

車子駛入街道,理紗終於主動搭話了。

「即使那樣,淺見,洋一為什麼能那樣擁有絕對的自信呢?」

「那恰好是高梨說的。」

「什麼?高梨,他說了什麼?」

「你告訴他平野要建牙科診所的夢想,他對此不是嘲笑說『技工之輩』嗎?」

「是的,他是那麼說的,可是……」

「你可以反過來想一想。技工之輩要雇牙醫——這簡直就是以下犯上、常理說不通的事,可平野卻有實現的自信。」

「啊,是呢。那可是件了不起的事呢。但是,洋一為什麼會對那種不可能的事充滿自信呢?」

「無論從他的能力,還是從他的經濟實力,通常情況下,那都是不在考慮範圍之內的事。絕對的弱者能夠使絕對的強者屈服,要解開這個謎的關鍵只有一個。」

淺見在信號燈前,打了個左轉,直往平野家開去。

5

聽說是下午l點出殯。雖說昨天是友引日①,不宜出殯,可父子倆在同一天出殯……——

①日本指不宜出殯的日子,據說此日早晚吉樣而白晝兇險。

片岡站在前來參加告別儀式的隊伍的最後面,眺望平野家,略微聽見念經的聲音。

他原以為來這,也許能掌握那個淺見的消息,可聽說淺見沒來。

正要放棄往回走的時候,看見淺見和安達理紗在對面的街角下車,正往這走來。

淺見也看見他了,抬起手,自來熟似地笑道:「啊,你好啊。」

片岡倒沒像他那樣,一直等到淺見走近,才像要抓住淺見後頸似地問道。

「淺見,你到現在還相信是他殺嗎?」

「啊,那是當然。」

(那理由是什麼呢?)片岡眼中一片迷惑。

「我想詳細聽聽你的理由。」

「當然可以,可是現在我有點急事。」

「急事,什麼事?」

「我要去見平野的母親。對不起,失禮了。」

理紗要追上淺見似的,緊跟其後。片岡也不落後,跟在倆人的後面。

告別儀式已經到出殯的時候了。道路兩旁,站着送殯的人。棺材從家中抬出,搬上了兩輛靈車。

緊跟着的是渾身無力、手抱丈夫遺像的寡婦鬱江。

淺見朝鬱江走去。白色央克衫,就像落在沼澤地里的白鳥一樣,閹人穿着黑色喪服的人群中。

還是理紗有點顧慮似地停下了腳步,可片岡卻緊跟着淺見去了。他不知道淺見要幹什麼,總之,在這個時候,要咬住這個人。

最後的「告別」儀式還沒有開始,但是周圍的人們對淺見的闖入都皺起了眉頭,其中還有人想出來制止。可是片岡迅速地出示了一下證件,那人一驚,把手又收了回去。

淺見走近鬱江,向遺像行了個禮后說道:

「前天或者昨天,看見高梨的時候,高梨進了洋一的房間嗎?」

突然被問這麼一個奇怪的問題,鬱江摸不著頭腦,可很快就點了點頭:「是的。他是進了,可是……」

「那麼,高梨找什麼東西了嗎?」

「是的,他找了。他說看看洋一有沒有留下什麼線索……可是,好像什麼都沒找到。」

「沒有那種東西吧。」

片岡一旁插話道。

「這之前,我們去他家搜查的時候,也是什麼都投有發現。」

穿着帶有家徽的和服,態度嚴肅的萬華樓的大淹老爺子從旁邊走了過來,陰著臉說道:

「片岡,別太過分了,還不夠嗎?」

「啊,請稍等。」

片岡這麼說,可淺見卻回答道:「不,可以了,告辭了。」向鬱江和老人鄭重地鞠了個躬就走了。

最後的告別結束了,送殯的隊伍走了,來參加的客人也三三兩兩地告辭了。

儘管人們陸續離去,可淺見和理紗一直獃獃地站着。

片岡走近這兩個人,問道:

「淺見,剛才那個,是什麼意思?高梨去找東西,其中有什麼意義嗎?」

「是的,平野洋一應該留下了什麼。那個東西……」

正在這時,萬華樓的大淹老爺子走過來跟淺見說道:

「你剛才那麼做,太不像話了。」

「啊,剛才失禮了。」

「豈止是失禮,簡直是無禮。」

老人真地生氣了。

片岡苦笑着安慰老人道:

「行了行了,萬華樓的老爺子,剛才有點事。」

「事不事的,我不知道,可警察幫忙有點不合適吧。」

「不,和警察沒關係。真是非常對不起。」

淺見頻頻道歉,可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似地叫道:「對了。」

「您是萬華樓的主人吧。儘力保存近藤勇之墓、表彰他的人是您吧。」

「嗯?啊,是呀。」

聽到別人表揚自己的功勞,大淹老爺子似乎心情也好了不少。

「那麼,我有件事想拜託您。可不可以稍稍移動一下那個墓?」

「什麼?移動墓?那種事,太不像話了。」

「啊,不,雖說是移動,可也頂多就是把插花的枱子抬起來,當然立刻就恢復原狀。」

「這個,要是這樣的話,我們打掃的時候也會動一下的,所以並沒有什麼問題。可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不試着做做看的話,我也無法說出什麼。那麼,我們這就快去……」

淺見剛要行禮,老人說道:「等等,等等,我也要一起去。我要不在一旁監督的話,都不知道你們在那幹什麼。」

片岡不用說,當然是一同前往。最後,四個人一同坐上了淺見的賽歐車。

老實說,對片岡來說,看近藤勇之墓這還是第一次。可是,要是當着這個愛嘮叨的大灣老爺子的面說這話的話,還不知道他會說什麼呢,所以片岡裝作已經來過很多遍很熟悉的樣子,在墓前合掌。

近藤勇之墓上,插著不知誰送的類似菊花的西洋花。

淺見開始移動用石頭做成的長方體的插花台。不知道這是哪種石頭,可沒有邊的粗糙的枱子,好像沒有那麼重。儘管這樣,也不是淺見一人就能移動的。片岡說了句「東京人真是沒力氣」,就替淺見抬起了石頭,並輕而易舉地往前移了移。

在插花台的背後、墓碑本身的大的花崗石的枱子上,有一個黑黑的三十英寸左右大小的洞。

「啊,有東西。」

安達理紗興奮地叫起來。

四個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朝洞裏看去。的確,那裏面好像有個紙包一樣的東西。

片岡又把插花往前移了移,把上端打倒,把縫隙弄大點。淺見伸手把裏面的東西取了出來。

這是一個用塑料包着的、周刊雜誌那麼大小的紙包。

片岡把插花照原樣放回,淺見打開了塑料包。

紙包相當厚,打開紙包,裏面是一捆文件。被折成兩折的B4大小的紙,乍一看,好像有三十多頁。

淺見嘩嘩地把文件翻了一下,都是用相同格式打印的「合同」。地址姓名是手寫的,還蓋有印章。可是,這些都是複印件。

「我們換個地方吧。」

淺見說着,把文件重新包好。

片岡和其他兩個人都沒有異議。安達理紗不到二十五歲,淺見不到三十五歲,片岡不到四十五歲,大淹老爺子大概七十歲不到。年齡參差不齊,經歷呀、職業呀也各不相同的四個人,奇怪地懷着相同的心情,因配合默契似的緊迫的協作感而緊緊地連在了一起。

按大淹老爺子的提議,地點就定在萬華樓。賽歐車帶着四個人停在了萬華樓的前院,老人在前,四個人默默無語地進了大門,直往裏面的客廳走去。

在大門口、走廊的時候,老人的兒子、女傭向他們打招呼,可四個人誰也沒有留意到,把走廊踩得「咚咚」直響,急匆匆地往裏走去。

「怎麼了,四個人像要商量什麼不好的事似的。」

進入客廳,四個人圍着矮桌坐下后,淺見不慌不忙地說笑道。可是,片岡還是從他的表情下,看出了不同尋常的心情。

合同書

本人商梨良雄發誓將根據本會的規定,忠實地履行本會的指令,為牙科醫療取得進一步的發展做貢獻。

萬一違背本會的規定,除沒收託管金外,還要接受規定中制定的處分,同時還將喪失會員享有的所有權利。

對以上處罰,本人不持異議。發誓如上。

平成×年x月×日

東京都武藏野市××x×

高梨良雄

日本牙科醫療推進同盟矮桌上展開的這些就是「合同書」的內容。最上面一張碰巧是高梨良雄——電就是高梨繼仁的父親的。其他的三十多份上都分別有着不同的牙醫的簽名、蓋章。

四個人一下子茫然地盯着桌上。

「這是什麼?」

最先說話的是大淹老爺子。這句話彙集了大家最樸素、最飽含真實感受的心情。

「單看這些文件的話,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可是……」

片岡說道。平野洋一以死做賭注,必須隱藏的究竟是什麼重大的事呢,這在這些文件中根本就看不出來。

「剛才,淺見問平野太太的『尋找的東西』就是這個嗎?」

「大概吧……」

淺見也好像沒了自信。

「高梨繼仁也是在找這個嗎?」

「大概吧……」

「但是,平野洋一被殺的理由也是這個嗎?」

「大概吧……」

不管問什麼,淺見的回答都是「大概吧」。

「那麼,作為最終結論,淺見,到底是什麼?」

片岡有點急了。

淺見一臉頓醒地看着他:「啊,你說什麼?」也許他在考慮其他什麼事情。

「所以,簡單點說,就是兇手是誰,殺人動機又是什麼?」

連片岡自己都覺得問話相當粗暴。問完后,片岡覺得非常不好意思。

「材料已經放在這兒了,不用再考慮了。」

淺見想當然地說道。

「殺害平野洋一的兇手就是高梨繼仁。動機嘛,就是要把這些文件從平野手中拿回去,或者即使不可能,也要殺了平野,去除他的恐嚇。」

「恐嚇?」

理紗帶點指責似地問道。

「你是說洋一恐嚇別人嗎?」

「是的,是那樣的。」

淺見泰然自若地說道。

「平野拿這些文件作為把柄,對高梨進行要挾。」

「那……最重要的是用這些文件,怎麼進行要挾呢?」

「那就不知道,。如糶不是那樣的話,平野不可能描繪那麼大的夢想,而且高梨殺平野的動機也就沒有了。」

「不,你那樣推理是行不通的。」

片岡攔住了淺見。

「不行喲,淺見?因為高梨有明確的不在場的證據。我們的人已經對證查實過了。平野洋一死的時候,他在東京參加玎科醫生晚會的二次聚會或三次聚會,不可能去殺人的。」

「那件事以後會弄清楚的。現在,總之首先要考慮的是高梨作為罪犯,這件兇殺事件成立的條件和經過。」

「那樣胡亂……」

片岡非常吃驚。

「像那樣,先假定罪犯,再從后往前追趕理由和證據簡直和警察的……」

片岡想說「和警察的辦案手法相同」,可又匆忙改口。

「不,也就是說,這根本不符合警察的調查規範。這麼做太笨了啊。」

淺見看着他,在一旁暗笑。總覺得自己的心事被對方看穿了似的,片岡心情很糟糕。「淺見,我還有一個問題喲。不管兇手是不是高梨,他如何逃離現場的呢?此外,還有共犯和另一輛車嗎?」

「不,共犯暫且不說,車倒是沒必要再有一輛吧。」

「可是,如果沒有共犯和第二輛車,那麼把租車扔在那兒,罪犯就只有走着回去了。當然,那個時候,既沒有計程車,也沒有公交車,雖說行人非常少,可是一到國道,晚上也會有卡車經過的。寒冷的深夜,一個人走着,肯定會覺得很奇怪的。」

「是啊,所以兇手沒有來國道,一定。」

「如果說不來到國道,那他潛伏在什麼地方呢?」

「這個,是會津鐵路喲。」

「哈哈哈,會津鐵路晚上10點半是最後一班車,要等到第二天早上7點才能離開。你是說這段時間他躲在什麼地方嗎?」

「不,不是那樣的,我想兇手是沿着鐵道線步行走回去的。」

「什麼,沿着鐵道線……」

「那兒一出車站,往上往下都立刻是隧道,隧道幾乎通到下一個車站,所以不會引起人注意,而且夏涼冬暖,既不下雪,也不下雨,這難道不是一條很舒適的散步的路嗎?」

「確實如此……」

片岡呆果地張著嘴,想像著蘆之牧溫泉南站附近的風景。

的確正如淺見所說,從那個車站往兩個方向,不管往哪走,都很快到隧道。

特別是,如果沿着鐵道線往南走的話,進入一個大約長四公里的隧道,這樣在離若鄉湖很遠的上游,就像施展了魔法一樣,會突然來到鄰近的湯野上溫泉車站附近的舊道旁。

方便的是,如果是這條線路的話,小出的集居地和桑原的集居地都不從這兒過,而且穿過隧道的周邊一帶幾乎沒有什麼人家。

接下來,調整一下時間,可以坐6點半左右從湯野上溫目泉開出的始發列車。

火車開往會津若松,當然經過蘆之牧溫泉南站,可兇手已經是火車上的乘客了。即使有目擊證人,誰也不會想到兇手會坐上開往案發現場的火車吧。

「這點我們沒想到啊。」

反覆考慮后,片岡長長地嘆口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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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葬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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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近藤勇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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