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草木皆兵驚蛾眉

第十章 草木皆兵驚蛾眉

白骨嶙嶙,鬼氣森森,荒墳上展開了一場駭人的廝殺。

玄真子肩頭中了一劍,驚疼之下,騰身躍起,凌空將手中鐵拂塵一抖,一出手就用「天魔八仗」中一式「舉火燒天」,向葉飛桐「百會」及左右「肩井穴」來。

他這時才知中了此人的狡計,一玄和一鶴兩個徒弟,八成也被此人暗算了。

葉飛桐兩次領教過惡道的這一招「舉火燒天」,自是識得厲害,眼見頭頂上蓬的一聲,千根鐵絲濺起萬點星火,直灑而來。

葉飛桐記起千手金葉蘇滄海所授「千葉劍法」,起手式「一葉知秋」,陡然一提真氣,力貫右臂,舉劍向惡道玄真子的鐵拂塵削去。

兩種兵刃撞在一起,但聽「鏘」的一聲,鐵佛塵柔剛兼備,已纏在了葉飛桐的劍刃之上。

惡道撤步旋身,吐氣開聲,右臂猛力一拉,大喝一聲:「撒手!」

他這時運足目力,黑暗中明察秋毫,已認出這個喬裝的小道士,正是兩次敗在自己手中的葉飛桐。最後一次在沅江上游,被自己陰毒的掌力,震傷內腑,此時,再度出現,不由驚詫萬狀,但知他功力有限,不由地又放下心來。

不料兩人較力之下,葉飛桐屹立在原地,穩如泰山,冷笑一聲道:「惡道,不要賣狂,今夜你的末日到了!」

說着手腕用力,將長劍向後一拉,又是「鏘」的一陣鐵器交鳴之聲,兵刃分開,兩人同時蹬、蹬……後退數步。

葉飛桐心中不禁驚愕,暗忖:「這惡道果然了得,居然肩頭受傷之後,仍有那麼大臂力,我倒不可過於輕敵。」

玄真子鐵拂塵雖然撤回,卻也震得手腕酸麻,高手比武,一經接觸,即見真章。

因此他也知道今晚的葉飛桐已非昔日可比,大難之後必定獲得了奇遇。

動念之下,心裏可不敢再小視對方了,倒提着鐵拂塵,兩道濃眉一皺,暗算退敵之計。

玄真子一代武林高手,經過的風險太多了,他在略一沉思之後,趕緊運功調息,先將肩頭的流血止住。

然後狠狠地盯了葉飛桐一眼,陰惻惻地笑道:「我當是誰哩!原來是真人手下漏網之魚,這也難怪,當時真人一念之慈,饒你不死,不料你今夜竟敢傷了我的徒弟,還敢來暗算真人,今夜可是饒你不得了。」

他說至此處,一雙深凹下去的雙目之中,射出兩道惡毒的光芒,像是要生吞活剝了葉飛桐似的。

葉飛桐一招冷劍未能置道人於死,心底已直冒寒意,他雖然學會了冠絕武林的「千葉劍法」,但是今夜能不能擊敗玄真子,心中實無把握。

略一沉思,淡然一笑,侃侃地說道:「玄真子,姓葉的跟你仇深似海,今夜再見,你我也不必在口頭上呈能,還是手上判生死吧!」

說畢手持長劍,一步一步地向玄真子逼去。黑暗中寒光乍閃,葉飛桐的長劍猶如怒海騰蛟,逕奔玄真子胸前刺去。

玄真子熟悉他的傳家「飛花劍法」,只見他出手運劍氣派大異以前,不由就是一怔。

微微駭然之間,千葉劍法已如風卷千葉,挾著呼呼的風聲向要穴刺來。

玄真子暗呼一聲:「不好!」徒然狂吼一聲,馬步加樁,將身軀向後一仰,如虹的劍氣,便在他胸前掠過。

玄真子的身法和動作竟是快速靈巧至極,閃過一招之後,更是快如閃電,斷喝一聲,倏地挫步擰腰,手中鐵拂塵一抖,蓬的一聲「天魔八仗」中,極厲害的一招「江河日下」全力掃出。

葉飛桐新試千葉劍法,得心應手,不由豪氣大振,輕笑一聲,閃身讓過,隨將千葉劍法儘力施為。

兩人在荒涼凄怖的墳地上,各以冠絕武林的奇招絕學,作殊死拚鬥,一時只殺得天昏地暗,狂風盈野,墓地蕭殺,宛如鬼哭神啼,十分驚人。

玄真子功深力厚,「天魔八仗」招招精奇,式式蘊含玄機,施展開來就像一道天羅地網。葉飛桐這套千葉劍法,卻能以柔克剛,舞起漫天的劍氣,將惡道圈入劍影之中。

是以這一場武林罕見的廝殺,舉手投足,一招一式,都是驚人的絕學。

兩人惡鬥了足有半個時辰,兀自不分勝負,但惡道玄真子因肩頭受傷,雖經及時阻止流血,對功力卻不無影響。

玄真子斗得心驚膽顫,他一向以「天魔八仗」稱霸武林,此刻久戰之後,不由漸漸心浮氣燥起來。

他突然一聲怪叫,雙臂疾抖,寬大的道袍迎著夜風一盪,就像一頭怪鳥振翼飛起。

葉飛桐見他騰身飛起,知他又要重施故技,心中急快的一轉,立刻想出破解之計,只見玄真子身懸半空,鐵拂塵招作「鐵樹開花」,蓬然抖出,鐵絲竟被他運氣逼得根根筆直,猶如千萬支細針,搶攻葉飛桐上盤諸大要穴。

葉飛桐胸有成竹,冷笑一聲,讓過來勢,一式「天外來雲」,迎著玄真子下落的雙腿,揮掃而去。

玄真子只顧出招攻敵,疏忽了兩條大腿,驚悸之下,頓感左腿一涼。

但他究竟不愧是玄真七子中的翹楚人物,感到腿上一涼,情知不妙,身懸半空,雙臂一張,又前沖兩尺,飄落地上。

饒是如此,葉飛桐的劍刃,已在他左腿上劃了一道深長的血槽,鮮血汨汨流出,灑落滿地。

玄真子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一個念頭倏然自他腦中浮起:「此時不走,再想走就來不及了!」

他身隨念動,疾快地退後了數步,冷然說道:「兩劍之仇來日再報,你我後會有期!」

葉飛桐聞言知他要逃,大喝一聲:「惡道哪裏走!」

方待凌空追上,只見巨大的人影一閃,玄真子已展開絕頂輕功飛奔而去。

葉飛桐仗劍就追,但眨眼之間,玄真子已沒入一片蒼鬱樹林之中。

他追至林邊,正欲穿林而入,乍聽一絲極其柔美的聲音,從墓地傳來:「逢林莫追!」

在這荒寂的黑夜,白骨朽棺遍野的墓地上,這一句突如其來的聲音,頓使葉飛桐大吃一驚,腦中飛快地浮起一個可怕的念頭:「真是怪事,想不到世間真有鬼,但是鬼的聲音,怎會那麼動聽?」

動念及此,不覺有些毛髮悚然,當下也忘了入林去追玄真子,心想:「不管是人是鬼,我且去看個究竟再說!」

於是轉身就向墓地走去,不料腳步剛剛移動,耳邊卻傳來一絲極其輕微的嘆息。

這一聲怪嘆,更把葉飛桐嚇慌了,也有點糊塗了,暗暗有些好笑,想道:「真要是有鬼的話,這鬼還是個女鬼哩!我憑什麼怕一個女鬼呀!」

於是膽子一壯,大踏步向墳地走去。

夜已初更,山風十分勁厲,吹得墳地上的白骨骷髏,滾來滾去,發出清脆的格格之聲,煞是駭人。

剛剛前行了幾步,墳地上又傳來一聲低微哀怨的嘆息,深深扣人心弦。

此時,他更感毛骨悚然,下意識地將長劍晃動了一下,壯壯膽子,繼續向前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四下張望着,半響,不僅沒看到一個人影.而且墳地上死寂如常,除了風吹樹林的聲音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聲息。

葉飛桐苦笑着吁了一口氣,心想:「我別盡在庸人自擾吧!真是疑心生暗鬼,現在玄真子既已跑了,還呆在這鬼地方做哈?」想着,向墓地外走去。

誰知剛剛轉過身來之時,驀然又是一聲輕嘆,這一次更凄切,更哀怨,也更清晰了。

葉飛桐驚悸地轉過身來,決心查一個水落石出,於是壯著膽子,手持長劍在墳地上巡視起來。

倏見一條人影,像驚鶴般地一閃,隱入一片枯草之中。

他急縱身形,向那黑影隱身之處撲去,但運足目力搜尋,竟是毫無蹤跡。

葉飛桐微怔,這下靈機一動,從囊中取出火摺子。迎風一晃,把火摺子給燃著了,自言自語地說:「難道真有鬼嗎?如果是人的話,怎麼會看不見一點蹤影呢?再不出來的話,我可真要放火燒啦!」

葉飛桐久候之下,仍是毫無反應,不再怠慢,就用火摺子將地上的枯草點頭,火借風勢加速燃燒,墓地上頓時一片紅光。

他看着遍地起火,暗想:「這一下可不怕你不出來啦!除非你不要命了。」

功夫不大,果然見了真章,但聽火中起了一陣尖銳的女聲,驚叫道:「好狠心的人呀……。」

隨着這聲尖銳的驚叫,一條纖細的人影,陡然自火中慌亂地拔了起來。

葉飛桐暗暗得意,一面從口袋中摸出一把青錢,口中低低說道:「方才你戲弄夠了我,我也讓你害怕害怕!」

一揚手,將一把青錢,對準那條人影下盤打去。他這手「青錢鏢」,乃是家傳的絕技,專打人身一百另八處穴道,手法既快,認穴又准。

那條人影身上似乎是帶着傷,雖然躍拔的姿勢十分美妙,卻是不大迅速。

她剛剛拔起二丈,身懸半空施了一式「顛倒乾坤」的身法,正想向斜處撲去,不料葉飛桐的幾枚青錢,已像閃電般地打出,排成星陣,直奔她的下盤「湧泉」「築實」諸穴打去。

這條人影驚悸的尖叫了一聲,半空中又無從借力,況且因為火燒枯草的聲音太大,根本就沒有聽到有金屬破空之聲。

饒她閃避得快,「撲」的一聲,「湧泉穴」上中了枚青錢,身子一軟,向火中直摔下來。

葉飛桐打出青錢之後,心中已有悔意,一見傷了人,那條人影向火中跌下,不禁脫口說道:「糟了!」

說時遲,等他後悔出手太狠之時,那條纖長的人影,已跌入火中而去。

葉飛桐微驚之下,心中已經不再存有敵意,更斷定此人乃是一個江湖人物,絕非幽靈鬼怪了。

草引起的火勢甚大,時間刻不容發,葉飛桐當下一提真氣,撲向火中而去。

他在撲去之際,已認清了目標,對準那人影一伸左臂,抓住她的一片衣角,然後又騰身拔起三丈,輕飄飄地落在無火之處。

手中提着的人,正在傷心驚悸地哭泣,葉飛桐首先看到她那健美纖長婀娜多姿的嬌軀,一身破舊骯髒的黑衣,有幾處已被火燒着了。

他眼見大火像風吹海水般地,迅速地延展開來,驚心之下,急忙將她扶起,放腿向前奔去。

眨眼之間,已奔出半里路,轉頭一看墓地已被他丟在身後,只有火光和濃煙仍在夜空中閃爍著,幾乎把半天都映紅了。

來到一座高崗之上,葉飛桐深長地吐了一口氣,暗叫:「好險!」

隨將脅下的女孩子放了下來,微弱的夜色中,只見她竟是一個妙齡的女孩子,那美麗的臉龐上,滿布著污泥和黑煙,以及驚愕和怨怒的表情。

突然,葉飛桐驚得呆住了,因為她那體型和臉部娟美的輪廓,太像一個人了!不!應該是兩個人。

她是誰呢?蘇白麗么?不會的!因為蘇姑娘在松竹觀燒死了……。

這女孩還會武功,她一定是在金葉庄一帶,騙走自己鳥巢的那個壞女孩子了。

葉飛桐想到這一點,不由怒火中燒,惡狠狠地看了她一眼,厲聲說道:「你是誰?快說實話,騙去的鳥巢呢?趕緊還給我,饒你一條命!」

這女子忽然哇的一聲,痛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用衣袖在臉上擦抹,想要擦去臉上的污泥和黑煙。

葉飛桐不懂女孩子愛美的心理,以為她又要藏頭掩面,不讓自己看清她的廬山真面目哩。

他想錯了念頭,冷笑着說:「算啦!別再耍花樣了,我早就看清你是誰了!」

她見葉飛桐這麼說,大感氣忿,不禁咬着貝齒怒道:「你不要這麼凶,誰怕你嘛!你也不打聽打聽,我謝小莉幾時怕過什麼人來?」

忽地,她的臉上浮起幾絲驚悸的神色,淚光濡濡的眸子,睨了葉飛桐一眼,哀哀怨怨的接道:「你不要怪我那夜用欺騙的手段,拿去你的鳥巢,我當時實在是不得已,因為我師父要我將功抵罪,不想她得了鳥巢,仍然把我關起來,還要治我罪……。」

葉飛桐根本不清楚天魔女柳傲霜、甘子梧和謝小莉的一段往事,聽得猶如墜入五里霧中,冷冷地說道:「我管不了那麼多,不論你有什麼理由,都不該騙人!」

謝小莉想要挺身站起,感到渾身酸麻,兩腿奇疼難忍,才知「湧泉穴」被對方以暗器點中,一用力更疼,她乃是倔強的女孩子,咬着牙也不哭了。

她低頭嘆了一口氣,幽幽的說:「你不諒解我,我也沒法子,但是鳥巢已經被我師父拿去了,你就是殺了我也拿不回來。」

葉飛桐從謝小莉舉手投足間,看出此女武功很是了得,由此推測乃師一定是一個武林高手。

他雙眉一蹙,冷笑道:「哼!你師父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不要老是拿他來嚇我!」

謝小莉大眼睛中,閃出一片驚懼之色,悻悻說道:「你沒聽到她的名號,當然不知道厲害,看你這付樣子,也是出道不久……」

她投過一瞥俏皮的眼神,笑道:「喂!你從來沒有聽過一個叫天魔女柳傲霜的人?」

葉飛桐不覺一怔,茫然地搖搖頭,說道:「不知道!」

謝小莉從他那茫然的樣子,覺得好笑,突然,她想起一件事來,脫口說道:「喂!你是不是有一位妹妹呀?」

她第一次在樹林前和葉飛桐相見之時,就覺得這俊美的少年,極像和尹一波一起到蹄風嶺來的小姑娘,而且兩人說話的口音一樣,因此就猜測,這人可能就是那個小姑娘的哥哥。

葉飛桐聽她提到妹妹,不覺又驚又喜,迫不及待地問道:「快說,你在哪裏遇見我妹妹葉稚鳳啦?」

他這次離家外出,本來就為了找尋妹妹和甘鳳怡的,因此聽到謝小莉問他有沒有妹妹,心情十分緊張,恐怕葉稚鳳遭到了不測。

謝小莉烏黑的眼珠轉了一轉,笑道:「哼!說什麼話你都聽不進去,一聽到自己的妹妹,馬上這麼緊張,我偏不告訴你……」

葉飛桐見她不肯說,當時又惱火了,一擺長劍,凶凶地說:「你不說看我不殺了你!」

謝小莉明知他虛張聲勢,格格一陣嬌笑,有意無意地把舌頭一伸,說道:「要殺就快殺吧!反正我也活膩了,與其被師父捉回去殺了,還不如早些死了乾脆!」

葉飛桐被她這麼一來,弄得有些進退兩難,哭笑不得,氣急地說道:「你……你倒底說不說……」

謝小莉見他發急,把頭一揚,笑道:「你點了我的穴道,叫我怎樣說話嘛!」

葉飛桐真拿她毫無辦法,嘆息了一聲說道:「咦!我又不是點了你的啞穴,你說也說了這半天的話了,難道一問起我妹妹的事,你就不能說話啦?」

謝小莉突然嬌聲嬌氣地叫了一聲:「唉!疼死我啦!」

一面用雙手撫摸著玉腿,輕輕在「湧泉穴」上推拿,須知「湧泉穴」一被點中,雙腿雖然不能移動,但上身仍可自由活動,只是不能用力。

葉飛桐見她衣衫破舊,玉容憔悴,而且似乎身帶劍傷,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不由泛起一陣憐惜同情之感。

一旦對他泛起同情心,也就不忍再怒目相視了,不知不覺將長劍藏入袍中,說道:「我解去你的穴道,你要是跑了呢?」

謝小莉臉上突然露出一種凄苦的神色,喟然說道:「你怕我逃跑么?唉!天下雖大,上窮碧空,下落黃泉,也逃不了我師父的追蹤,不然我怎會藏到墳地上去和白骨黃土作伴……。」

說着話就飲泣起來,晶瑩的淚珠,彷佛雨點似的,紛紛順頰流下……。

葉飛桐這時才真相信此女一定有可悲的身世,不覺心軟了,溫和地說:「姑娘別哭啦。我先替你解了穴道就是。」

謝小莉仰起臉來感激地望着他,說道:「那麼你是不怕我逃跑了?」

葉飛桐向她微微一笑,俯身替她解去了穴道。謝小莉穴道被解,用手不住地按摸麻酸的雙腿,露出一截雪白柔美的小腿,小腿肚有着彈性的曲線,配着一雙狹長的天足。

葉飛桐看得幾乎著了迷,趕忙眼觀鼻,鼻觀心,凝神定性,企圖驅除綺念。

不料他這番動作和表情,早被謝小莉看在眼裏,格格一笑道:「你在想什麼呀?是不是想那位蘇姑娘呀?她真的跟我長得一樣嗎?有機會我一定要見見她,或許就是我妹妹哩。唉!我就少一個美麗的妹妹,不像你……。」

她的身世是悲慘的,從小就失去了父母的撫愛和家庭的溫暖,十幾年來跟着冷若冰霜的天魔女柳傲霜,幾乎把她善良的天性也掩沒了。

葉飛桐被她猜中心事,不好意思地說:「我……我沒想什麼呀?……。」

謝小莉淡淡地一笑,挺身站了起來,輕舒玉臂,深長地吐了一口氣,亭亭玉立,纖美的嬌軀,投射在地上,映出一個動人的影子。

於是,這一對各懷心思的男女,默默無言地對立了半刻,誰也說不出話,夜風吹亂了謝小莉烏黑的長發,寂寞和憂傷,使她變得蒼白、憔悴……

她在緘默中,睨了葉飛桐一眼,秋波一轉,恬和地一笑道:「怎麼樣,你不肯承認是不是?我一個待罪之囚,原不該向人問長問短,你不說也就罷了!」

講到最後,她的眼眶有些發紅,被葉飛桐偷眼看見了,見她這付衣衫襤褸,神情凄楚的模樣,不覺有些憐惜,沉聲說道:「謝姑娘,這是一種意外,也是一種劫難,那位好心的蘇姑娘已經死了,而且死得很慘……。」他想起蘇白麗對自己的恩惠,內心不由產生無比的內疚。

謝小莉黛眉一顰,吃驚地說道:「啊!她死了嗎?你怎會知道的?」

葉飛桐臉上露出一片迷惘之色,低聲說:「自古紅顏薄命,天妒淑女,我今夜從兩個道人口中,獲得蘇姑娘燒死在松竹觀里的消息……。」

謝小莉「哦」了一聲,內心頓時產生一些惋惜,同時想到自己眼下的危機和遭遇,眼圈不由更紅了,她幽幽說道:「唉!她雖然死得很悲慘,但我眼前卻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想到天魔女柳傲霜,心裏不由泛起一陣寒意,流目向黑暗的四野看去,但見郊野陰沉昏黑,夜風吹動四周的樹枝,發出瑟瑟之聲。

葉飛桐見她不安地向四下張望,以為她發現了什麼可疑之處,不覺奇詫地問道:「謝姑娘,這山丘一帶有何可疑之處嗎?」

謝小莉搖了搖頭,說道:「這些日子來,我一直過着逃亡流浪的生活,無時無刻不是提心弔膽,見了黑影,或是風吹草動,就疑心是我師父追來了。

葉飛桐見她如此畏懼天魔女柳傲霜,很覺不平,忖道:「天魔女柳傲霜究竟是什麼兇狠的人物,竟會使她如此畏懼,實是一件不可思議之事。」

思念至此,忽然轉念一想,說道:「謝姑娘,你老是這樣躲下去,也不是辦法啊?」

謝小莉悵然若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回話,芳心之中卻湧起了無限的心事。

沉默地傷了一會子神,說道:「不怕你笑話,我幾次都想死,卻又總下不了決心,一切都為了……」

話到此處,不由羞紅了雙頰,女孩子家總是不願把自己的心思,告訴別人的,何況葉飛桐又是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哩。

葉飛桐見她欲言又止,似乎有着重大的心事,不願對人吐露,自是不便往下再問。

此時夜已深,山風更急,他不由暗忖:「我還是早點籍辭一走為妙,這樣跟她纏下去,永遠也沒完,快些向她查出妹妹的行蹤,問完了馬上就走。」

於是和聲說道:「謝姑娘,你的穴道已解,行動自由,以往之事,能否賜告一二?」

謝小莉幽然一嘆,說道:「其實說起來我也是在匆忙中,見了令妹一面,那次是在咱們蹄風嶺,有一位岷江大俠尹一波,帶着一位姓葉的小姑娘來,後來那位尹大俠和我師父,比武,以三陣見輸贏,到了最後一陣,臨時發生了急變,結果尹大俠和令妹趁亂走了,這是我所知道的全部實情,如今都告訴你了。」

葉飛桐傾耳細聽謝小莉的話,一時如墜五里霧中,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岷江老人尹一波,如何會和妹妹葉稚鳳相遇在一起的。

葉飛桐長嘆一聲,說道:「尹一波是什麼人?怎會和我妹妹相處在一起的呢?」

謝小莉失神地搖搖頭,正想啟口說話,忽見對面山上樹影之中,傳來一陣衣袂飄風之聲。

她本因躲避天魔女柳傲霜,才隱藏於荒墳山間,過着倉惶逃亡的生活,使她成了驚弓之鳥,變得極為敏感和警覺,是以對面山林中傳來的衣袂飄風之聲,使謝小莉駭了一跳,不禁驚呼一聲:「啊!……」

猛然一擰嬌軀,向葉飛桐這邊撞來。葉飛桐此時也有些警覺,連忙奇詫地說道:「謝姑娘,你……你怎麼啦?」

一言未了,對面山林之中已閃出一條人影,纖細嬌捷,黑夜中就像一隻大鳥,展翅自山林中疾飛而出。

謝小莉一見山林中閃出一條人影,更是驚悸萬狀,慌忙悄聲對葉飛桐說:「糟糕,可能是我師父追來了,如果真是她,咱們就別想逃走了!」

葉飛桐從來未曾見過天魔女柳傲霜的面,但他從謝小莉的口中,已約略可以猜到乃師必為武林一大魔頭,眼見謝小莉如此驚慌,一時也沒了主意。

兩人正在手忙腳亂之際,那條人影已躍至兩人停身的這片小丘之下。

謝小莉已嚇呆了,倒是葉飛桐較為沉着,眼見那條人影來至丘下,陡然沉聲大喝道:「何方高人?請速通名!」

他的話聲未了,右手一撩衣襟,「嗆啷」一聲已將長劍撤了出來。

一面暗中潛運真氣,蓄勢待變。謝小莉在旁驚魂不定,嬌軀抖得就像大風中的一株嫩苗,是那麼柔弱而無助。

不料那條人影,縱至小丘之前,自動停下身來,說道:「上面是師姐吧?我是道鳳,給你送信來啦!」

謝小莉一看這熟悉的身材,再聽到如此清晰熟悉的聲音,知道是師妹金道鳳來了,不由心中大喜,霍地跳起來,說:「師妹,原來是你呀!真把我給駭壞了。」

葉飛桐站在一旁,靜聽二女說話,才知是一場虛驚,不覺嘆了一口氣,將長劍歸入鞘中。

謝小莉話聲甫落,金道鳳已像小鳥似地投入她的懷中。謝小莉玉臂輕舒,一把抱住金道鳳的香肩,激動地說道:「師妹,你是從哪裏來的呀?快告訴我師父追來了沒有?」

金道鳳忽然淚光濡濡地哭泣著呼了一聲:「師姐,你……。」

話還沒有說完.已經是泣不成聲,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謝小莉原是滿腹心事和抑鬱、委曲,一見師妹哭了,一時不禁悲從中來,美麗的大眼睛中,含着晶瑩的眼淚,就像一串斷了線的珍珠,紛紛地順着雙頰流下。

葉飛桐愣立一旁,見二女哭得像淚人似的,感到十分為難,不知如何去勸慰她們。

金道鳳哭了一陣,忽然止住啼哭,扭頭看了葉飛桐一眼,奇詫地說道:「師姐,這位是……?」

謝小莉羞澀地睨了一眼葉飛桐,嗚咽著說道:「瞧我多傻,盡顧著哭,忘了給你們引見了。」

她隨對金道鳳呶了呶嘴,說道:「這位是葉相公……師妹有什麼話說么?」

金道鳳原來只知道謝小莉和甘子梧的事,此刻卻見她和一個姓葉的在一起,不禁大感奇詫,但是時機緊迫,不容自己再顧前顧后了,遲疑了一下才說:「師姐,你快些逃走吧!師父眼看就要追來啦!再遲了咱們都有性命之憂……眼下已是午夜,如果我判斷不差的話,師父的行蹤可能已離此不遠了。」

她說至此處,臉上流露出一片驚慌之色,兩眼不覺地向四下東張西望。

謝小莉聽到這裏,立刻玉容變色,驚悸地顫抖起來,魂不附體地說道:「我早知逃不出師父的掌握,如今果然應驗了。唉!早知如此,不如乾脆不逃,眼前我也不想再逃了,與其被師父追到,還不如早點自殺,省得受盡痛苦而死……。」

金道鳳冒着極大的風險,一路尋找,趕來給師姐送信,原希望謝小莉聽到消息后,立刻離開荒墳,另找一個隱密的所在躲藏起來,或許能免去一場劫難也未可知,眼前忽聽師姐竟然不想逃走,語氣中還存着一死了之的意思,不覺大是焦急,激動地說:「師姐,你快不要存這種傻念頭,我冒着生命危險,老遠地趕來給你送信,你怎能說這種話呢?趕快逃吧!師姐,我求求你……。」

葉飛桐凝神細聽謝小莉和金道鳳說話,卓立一旁,插不上話去,當他聽到謝小莉不想逃走,竟想企圖一死,不由心中一動,神情嚴肅地說:「謝姑娘,貴派的派規,和令師的為人,在下雖然不得而知,但姑娘想以死來求解脫,卻也不是辦法,人生在世,遲早雖然難免一死,但死卻有鴻毛泰山之別,再說令師妹冒險趕來給你報信,如你意圖一死,豈不辜負她的一片好意,還請姑娘三思。」

謝小莉聽到葉飛桐這番義正辭嚴的談話,內心中既感激又慚愧,她低頭沉吟了一下,倏然感激地望了金道鳳和葉飛桐一眼,凄然一笑,說:「葉相公,師妹,瞧我真是個糊塗蟲,要不是葉相公給我這番啟示,險些做下了抱憾終身之事,唉!現在我也不想死啦,至少在未被我師父抓着之前,我要珍惜生命。」

說畢,臉上露出一片堅毅的神情,和先前那種驚悸、絕望的神態,判若兩人。

金道鳳一聽師姐想明白了,不想死啦,心裏十分高興,笑道:「師姐這會想開了,那我就放心啦!我這趟雖然走在師父前面,但她的腳程太快,恐怕將追蹤而至,你此時不逃,還等什麼?」

謝小莉微微點頭,將一雙迷惘的眸子,射在葉飛桐的身上。

葉飛桐當然看得出對方這神秘的一瞥之中,含蘊著的暗示,於是心中暗忖:「這女孩實在是鬼靈精,她竟想要我自動的做她的護花使者哩!」

他心中本來不願再和謝小莉糾纏不清,但由於年輕熱誠,而且對這個弱女的慘痛遭遇,也不忍坐視,隨即朗聲說道:「謝姑娘,照這位姑娘所說,令師大駕已近,時機想已迫在眉睫,事關貴派家規,本不容外人過問,但謝姑娘並未做下什麼人情、國法不容之事,令師竟要追取性命,實在有些過分了。」

他說至此處,劍眉微微一軒,接道:「因此,在下暫做一次毛遂自薦,咱們同行一程,過了江再分手吧!」

謝小莉見他答應和自己同行,頓時喜出望外,激動地說道:「你肯和我同行一程,自是我求之不得之事,雖然聯咱們兩人之力,都不是我師父的對手,但是有你在旁,總使我覺得安全點。」

金道鳳見葉飛桐肯於護送師姐,暗暗替謝小莉高興,說道:「有這位相公替師姐保駕,我就放心啦。你們別再耽擱了,快些動身吧!我也得早些趕回蹄風嶺,不然被師父發覺就不得了啦!」

謝小莉見師妹就要離去,不覺想起此刻和道鳳一別,不知何年何月,再能相見,心中不由湧起一陣依戀之情,她臉帶戀戀不捨的神色,惘然說道:「師妹,你這就要走么?我當然不能留你和我在一起,你……你趕快回蹄風嶺吧!別讓師父發覺你給我送信,師妹,你這一番舉動,做姐姐的十分感激,我永遠不會忘記的,咱們如果有緣的話,還有再見之日……。」

她說着嗓音有些哽咽,輕輕在金道鳳肩上推了一把,接道:「師妹,你趕緊走吧!」

金道鳳含着眼淚,凄然說道:「師姐,我走啦,你……前途保重……。」

說畢,匆匆向葉飛桐點了點頭,陡然柳腰輕折,展開身法向丘下飛奔而去。

夜色黯黑,四野沉寂。謝小莉凝凝地俏立在丘頂,目送著金道鳳纖美的影子,似輕煙般地消失在眼帘之中。

葉飛桐見她心情沉重,衣衫單薄,有些衣不勝寒,心中泛生幾分憐惜,低聲說道:「謝姑娘,咱們快走吧!」

謝小莉這時才覺醒過來,悵然若失地應道:「哦!這些日子來,我老是迷迷糊糊,魂不守舍,不是你一再提醒,險些誤了大事,謝謝你,咱們先離開這裏再說。」

說完話,自丘頂飛墜而下,葉飛桐在前,謝小莉在後,各自展開輕功身法,向前疾奔而去。

兩人一路奔行,看着已是二更時分,官道盡頭屋影幢幢,在那黑沉沉的建築中間,閃亮着數盞燈火,不禁高興地說道:「謝姑娘,你看,前面怕不是一座市鎮吧?」

謝小莉一直咬着牙,拼死拼活地向前奔行,竟然不曾注意到遠處的景物,這時抬頭流目一看,不遠之處,果然有一片黑黝黝的屋影,她不覺心中一動,脫口說道:「不錯,前面有鎮店了,唉!我實在跑不動了,不管怎樣,好歹找個地方歇歇腳呀!你也累了吧?」

「累倒不累,只是肚子有點餓,這麼晚恐怕買不到東西吃了?」

謝小莉恬和地笑了笑,說:「管他的,店門關了,咱們不會叫開么?反正多賞點銀子就成了。」

兩人說話之時,腳下並未停留,眨眼間,那座小鎮已然在望。

葉飛桐凝目一看,但見小鎮黑沉沉的,觸目一片荒涼,不遠處,一盞孔明燈,臨風搖曳,發出淡黃色的光芒,想來便是客棧了。

兩人腳下一緊,便到了那有燈的店鋪之前,果然是一家客棧。葉飛桐高興地說:「謝姑娘,令師雖然武功高強,行蹤詭秘,可也不定會追蹤到這種荒僻的小鎮來,我看姑娘就在此委屈一夜,明兒一早再動身過江吧!」

謝小莉點了點頭,正想舉手敲門,突然她一聲驚呼,蹬、蹬後退兩步,神情恐怖地說道:「我師父來了,我師父來了!……」

葉飛桐見她這種驚慌萬狀,舉止失措的神態,心中十分詫異,出口問道:「謝姑娘,你發現什麼啦?這兒哪有令師的蹤影?」

謝小莉伸出纖纖玉指,對着大門上一指,失魂落魄地說:「你瞧見了那根柳枝沒有?」

葉飛桐隨她手指之處看去,只見木門上插著一根奇形怪狀的柳枝,竟然深深地插入木板之中,顯示出了驚人的內力。

他端詳了一陣,仍是迷惘地說:「不錯。這柳枝必是武功極高之人,以內家真力插入木門,但不知這與令師行蹤有何關連?」

謝小莉見他這般漫不經心之態,不由苦笑道:「哎呀!你這位大相公真是不知江湖風險。這支柳條乃是師父出現的特記,她一定先到這兒來過了,你不信她可以已經隱身在附近,唉!反正我也豁出去了,讓她追到了大不了是送命!」她說着咬着玉貝般的牙齒,似是略為鎮定一下心神,但臉上仍然滿露驚悸之色。

葉飛桐沉思片刻,說道:「那咱們快走吧!別在這兒耽擱了。」

兩人正要轉身離去之時,驀然一絲極其輕微的冷笑,隨着瑟瑟風聲傳來,若非武功極高之人,極本無法聽出,有人在遠處發笑。

謝小莉和葉飛桐在武功上有深厚的造詣,雖然不一定能聽出十丈內的飛花落葉,眼下這一聲冷笑卻是都聽到了。

頭一個謝小莉沉不住氣了,因為她已經聽出這發笑之人,正是追蹤她的天魔女柳傲霜。謝小莉在驚駭到了頂點之後,反而鎮定下來,強裝出笑容,說:「葉相公,你快別替我擔心了,承你相送一場,謝小莉今生今世是沒法子報答,我師父已近在咫尺,只要她一現身,不但我活不了,你同我在一起,難免也要受連累,你還是快走吧!」

葉飛桐聽她說得誠懇,大有視死如歸的決心,不由甚是感動,當下豪氣一振,劍眉一挑,冷笑道:「這是什麼話?我葉飛桐雖然武功不是天魔女柳傲霜的敵手,尚非貪生畏生之輩,你既不願再走,咱們別再躲躲藏藏的了,乾脆和她拼一個死活吧!」

他的話語剛了,遠處又傳來了第二聲冷笑,彷彿就在兩人耳畔所發。

謝小莉陡然一拉葉飛桐的衣袖,低聲說道:「好,我現在被你一說,忽然改變了主意,與其死在我師父手中,不如先躲她一陣。來!咱們快些越屋進入客棧去,混在人堆中,她找起來也比較麻煩些。」

不等葉飛桐答話,輕折柳腰,用了一式「黃鸝穿柳」的身法,飄然越牆而過。

葉飛桐當下也不怠慢,一提真氣飄身跟蹤而下,落腳一看,謝小莉已奔向一排房屋之前。

葉飛桐隨後跟進,卻聽謝小莉「咦」了一聲,說:「你看,還有人在這兒睡覺哩!」

葉飛桐這時才看清木櫃之上,橫卧著一個瘦小的漢子,想是值夜的小廝一類的人物,說道:「這人一定是店夥計,咱們別驚動他,乾脆自找空房,進去先躲一躲,避避你師父的耳目。」

說着領頭向店房就走,謝小莉一時無法可想,心中又怕師父進店來,只得一聲不響跟在他身後。

謝小莉隨葉飛桐走了幾步,忽見他停足不走,心中正自奇怪,正想出口相問,他已指着眼前一排客房,低聲說道:「謝姑娘,你看這一排房屋都是黑漆漆的,為何獨有倒數第三間還點着燈?

謝小莉生怕天魔女追進店來,見了那間屋子中仍然亮着燈光,不顧一切地說道:「管那些幹麼?咱們暫時就到那間客房去躲一躲吧!」

兩人說話之間,院落中似又響起了第三次笑聲,冷酷中含着憎恨。

謝小莉立時魂不附體,不顧一切地縱向有燈光的那間房屋而去。

葉飛桐恐怕深夜驚擾別人,正想出口阻止,她已像一陣輕煙似的,穿窗而入。

葉飛桐當下不敢怠慢,猛提一口真氣,向那扇窗口縱去。

他剛剛縱至窗口,耳中猛然傳來嬌叱之聲,顯然有人在室中動起手來。

果然他所料不差,謝小莉和一位少女動起手來,一時室中人影晃動,玉掌翻飛,打得十分激烈。

葉飛桐不由頓腳嘆息,低聲說道:「謝姑娘,你不該這麼冒昧,驚擾人家,快不要打了,咱們向這位姑娘陪不是吧!」

他的話剛剛說出口,但聽一聲嬌叱,似是發自對方口中,那少女說道:「哪裏來的野男人,還不給我滾出去。」

此女說着竟奔向葉飛桐而來,謝小莉在旁怒不可遏,忿忿地說:「你別管,我先把她收拾了再說!」

謝小莉一面發話,陡然雙掌一緊,展開天魔女柳傲霜所授的「天魔掌」、「巧打金鐘」、「推窗望月」,分向對方兩處大穴拍去。

偏那獨身少女,身手更是不凡,容不得謝小莉雙掌拍到,立時嬌叱一聲,身子像穿花蝴蝶似的,優美無比地閃過兩招搶攻。

葉飛桐越看越覺得此女的身材,十分熟悉,他一心想看清她的臉部,由於雙方動作、身形飄忽,宛如行雲流水,一時不易看見。

但是,當他理智清朗,心神略為鎮定,仔細一看之下,心中不禁突突亂跳,再也抑壓不住內心激蕩的情緒,脫口大聲叫道:「你,你……你不是鳳妹妹么?……。」

這一聲驚呼,像春天的一個響雷,頓時震驚了那獨身少女和謝小莉,兩人的身形陡然一合一分,再也顧不得動手。」

那獨身少女美麗的大眼睛中,閃出驚喜交集的光芒,一時像泥塑木雕般地,怔立在室中,一雙眸子緊緊盯在葉飛桐身上,小巧可愛的櫻唇,微微張開着,口中發出囈語般的聲音,說道:「你……你不是葉哥哥嗎?咱們不是做夢吧……」

重逢的人都驚喜得睜大了眼睛,彼此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是真?是真?……無比的喜悅、驚奇、複雜、微妙,種種無法言喻的情緒,在見面的一瞬間,一時就像撼江巨浪般地,在葉飛桐、甘鳳怡兩人的心底湧起。

這位美麗多情的少女,正是離家出走,飄泊江湖的甘鳳怡。

她自從知道甘、葉兩家有着解不開的深仇之後,甘姑娘的芳心破碎了,她不辭而別的出走,同時也造成了一個誤會。

這個誤會就是葉稚鳳小姑娘,竟將女扮男裝的甘鳳怡,誤會成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一寸芳心之中,偷偷地將一縷青絲,系屬在甘鳳怡——這位易釵而弁的西貝公子身上。

這一場誤會、愛恨、情仇,結果導致了葉飛桐、甘鳳怡、葉稚鳳三人的出走。

甘鳳怡自從離開葉家之後,一直在江湖上飄泊,但不願意再去葉家,重新投入葉飛桐的懷抱。

同時,因為她心碎了,又不願回到娘和岷江老人尹一波那裏,因為她還沒有跟那位武功蓋世的老尼姑學好本領。

但是,她在這一段孤寂、飄泊的流浪生涯中,卻也不曾白費時間,她利用空閑時間,偷偷地將從思悲子那兒得來的「痛禪掌譜」上的武功,一個人聚精會神地揣摸、苦練,漸漸學會了使方今武林人物夢寐難得的武功,這也許是她在感情上遭到挫折后,唯一的收穫吧。

在這段漫長苦寂的時日裏,她是不是還懷念著葉飛桐呢?

重逢的一瞬間,葉飛桐和甘鳳怡怔怔地凝立着,誰也沒有勇氣先說話,倒是謝小莉一個局外人,從這一對少年男女的眼色、舉動上看出幾分秘密來。

謝小莉被眼下這種感人的場面迷惑了一陣,忽然想起身邊的危機,不由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忖道:「我的天,這是什麼時候呀?他們兩人還像在做夢,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哩!」

她正想找幾句適當的話,打破眼前的僵局,突然屋外又似乎傳來天魔女柳傲霜的冷笑。

這一聲冷笑,再度引起謝小莉的驚悸,就像一盆冷水潑在頭上,一時慌了手腳,再也沒有心情去領略眼前這一對男女脈脈含情的情景。

謝小莉驚慌地低聲向葉飛桐說:「葉相公和這位姑娘,能不能請你們先救一救我,我師父已進了客棧啦!」

她的語氣中幾乎充滿了乞求和傷感,美眸之中,竟然流露出兩道埋怨的光芒。

這幾句話頓時驚破了葉飛桐的迷惑和沉醉,他立時低「哦」了一聲,也用誠懇和期求的目光,睨視了甘鳳怡一眼,低聲笑道:「鳳妹,做夢也想不到會在這兒遇到你,眼下這位姑娘身遭巨變,她師父已經追進店來,你能不能讓她躲一躲,咱們有話待會再談好不好?」

甘鳳怡乃是一個聰慧的女孩,當她第一眼看到謝小莉和葉飛桐之時,私心不免犯了猜疑和嫉妒,還以為意中人已移情別戀哩。

她正在胡思亂想,千頭萬緒之際,忽聽二人誠懇地一番解說,不覺心軟了。

小姑娘當時暗暗咬了咬牙,心想:「唉!誰知道他跟這個姓謝的女孩有着什麼關係呢?他們都這樣求我幫忙,可能真有極大的危險,我不如先聽他們一次話。」

她想至此處,心情開朗許多,仍然若有所失地說道:「好吧!既然這位姐姐有難,我當然要儘力幫忙的……。」

她說話之間,似乎已聽見院落中的冷笑聲,不由有些驚慌。

甘鳳怡忙亂中凝目細細在屋中一陣打量,猛然發覺床側有一口大木箱,說道:「這位姐姐就請暫在木箱中躲一躲吧!」

葉飛桐這時忽然靈機一動,自作聰明地揚起左掌,將桌上的紅燭撲滅。

謝小莉急得直頓腳,低聲埋怨說:「唉!你這不是弄巧成拙嗎?如此一來,我師父就會發覺咱們一定躲到這間屋子裏來了……」

她正說着,窗外陡然傳來一陣長笑,一個冷峻無比的聲音說道:「丫頭,為師沒有白跑一趟,總算找到你啦,你不出來見我,難道還待為師動手么?」

這幾句話不啻晴天一聲霹靂,謝小莉直駭出一身冷汗。

室中失去了光明,黑暗像恐怖的浪潮,無情地向三人洶湧襲至,一時都感到胸前壓力大增,窒息得喘不過氣來。

天魔女柳傲霜這一發話,不啻春雷大動,深深地震動了謝小莉和葉飛桐。

其中甘鳳怡因是局外之人,比較沉着些,她略一猶疑,慌忙悄聲對謝小莉說道:「謝姐姐,快藏進箱子裏去吧,讓我來對付。」

謝小莉深長地吐了一口氣,苦笑道:「唉!那有什麼用呢?怎麼也逃不了我師父厲害的目光……。」

她口中雖然如此說着,仍然不敢怠慢,急忙跑到木箱之前,一彎腰鑽了進去。

甘鳳怡在黑暗中,對葉飛桐輕笑道:「喂!她師父究竟是什麼人嘛?竟然嚇成這種樣子,真奇怪。」

她說着關上木箱,順手又將那把大銅鎖鎖上了,隨即從懷中掏出一個火摺子一晃,又將桌上的紅燭點着。

甘鳳怡正將桌上紅燭燃亮,但聽窗外一聲冷笑,室中燭光倏一陣發暗,葉飛桐和甘鳳怡,突感胸前襲來一股奇大無比的勁風,壓得兩人呼吸困難。

兩人驚悸之下,各自猛吸一口真氣,力貫雙掌,蓄勢待變。

間不容髮之下,室中多了一位身着黑衣的中年美婦,俏生生的一張美臉,就像天上的明月,晶瑩的雙目,蛾眉淡掃,隱含着一股煞氣。

葉飛桐從來不曾見過天魔女柳傲霜,由於這位女魔頭在二十多年前,就離家悄然而去,在他的心目中,根本就沒有祖母的印象。

他乍見天魔女柳傲霜之下,內心立刻泛起一陣寒意,感到她有一種說不出的詭譎和威嚴。

甘鳳怡一見室中來了這樣一位不速之客,在一經接觸之下,立刻感到她有着一身驚人的武功,當下聚氣凝神,沉聲說道:「你是什麼人?深更半夜闖入人家房子,真是不懂規矩!」

誰知天魔女並未因為甘鳳怡的咄咄逼人而生氣,反而神經質地突然尖叫一聲,隨着就是深深地一陣嘆息,手指著葉飛桐說道:「你……你姓什麼?……」

說着又指向甘鳳怡說道:「你這女孩是誰?謝小莉呢?她藏到哪裏去了?快說!」

葉飛桐被她這種不尋常的舉動,弄得如墜五里霧中,心神不定地說:「在下葉飛桐,這位是甘姑娘,你是不是柳……」

在她的判斷之中,這中年美婦一定是那天魔女柳傲霜無疑,但卻不知道柳傲霜正是父親和叔父的生母,也是自己的親祖母。

天魔女柳傲霜聞言長嘆一聲,渾身一陣顫抖,無限傷感地說:「哦!你就是葉飛桐……唉!歲月無情催人老,想不到轉眼之間,葉家的三代子孫,都這麼大了……」

她的眼眶中,忽然濕潤起來,晶瑩的淚珠,在眼眶中滾來滾去。

葉飛桐覺得她神情十分奇怪,詫異地說:「你就是柳老前輩么?你是否認識『洛陽雙英』,家父和家叔?」

甘鳳怡也有些驚愕和意外,心忖:「這女人真怪,她的武功一定很高,剛才現身時帶來的那股罡風,分明是武林罕見的『般若神功』中『罡風磅礴』絕世武功嘛!」

天魔女柳傲霜並未回答葉飛桐的問話,又復將目光射在甘鳳怡身上,那銳利怪異的眼神,竟把甘姑娘看得心頭直跳,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

她這時收起傷感的臉色,改用冷冷的聲音,對甘姑娘說道:「你就是甘子梧的妹妹吧?你哥哥現在何處?還不快些告訴我!」

這種命令式的口氣,把甘鳳怡氣壞了,忖道:「我正在到處找我哥哥哩!你倒問起我來了,真奇怪,這女人如何會認識我哥哥呢?」

想着冷冷一笑,說:「哼!你這女人真是妄自託大,我哥哥跟你有什麼關係,你倒來問我,我還要問你要人呢!」

天魔女柳傲霜聞言臉色一變,一雙細長的柳眉一挑,鼻中冷哼一聲,冷笑道:「小丫頭,你的膽子真不小,居然敢頂撞起我來,哼!要不是看在你也姓甘的份上,看我不好好教訓你才怪呢!」

她把臉色一沉,無形中,就有一股威嚴,將葉飛桐駭了一跳,暗暗焦急道:「甘妹妹也真不懂事,眼下箱中還藏着一個謝小莉,你為何要跟柳傲霜衝突呢?」

葉飛桐正想出言暗示甘鳳怡,不要跟天魔女柳傲霜鬥嘴衝突,不料甘鳳怡初生牛犢不畏虎,見柳傲霜聲色俱厲,心中更加有氣,嘿嘿笑道:「你別老提姓甘的長,姓甘的短,誰跟你攀親戚嘛,真是不害羞!」

這一句話原是無心之言,哪知天魔女柳傲霜誤會了她的意思。

一個在感情上受盡折磨的人,心靈上有着深深的創傷。柳傲霜當初和甘如石相戀,原不是一件光明正大之事,因此她一生最恨別人揭她的瘡疤,眼下聽得甘鳳怡提及此事,不由柳眉倒豎,冷笑道:「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不教訓你,也不知我老人家的厲害。」

身形一晃已如一陣風似的,飄至甘鳳怡的身前。

她倏的一翻右掌,施出天魔指法中,一指「巧匠穿梭」,食中二指閃電般地直向甘鳳怡脈門穴扣去。

這一式巧拿,雖是她成名江湖的「天魔指」中,極為平易的一招,但卻為柳傲霜從少林派擒拿手一招扣脈法中演化而成,一經施出使人很難防守。

葉飛桐但覺眼前人影如閃電乍現,一陣疾風過處,柳傲霜的右手食中二指,眼看已搭在甘鳳怡的左手「脈門穴」之上。

甘姑娘正在驚駭於對手奇快如閃電的身法,柳傲霜攻勢已到了左手脈門。

人在急情之中,常會產生急智。甘姑娘數月苦練思悲子所贈的玄真派絕學「痛禪掌」,已有相當成就,驚急之下,陡然記起一式絕掌。

眼見柳傲霜的二指攻到,甘姑娘陡然嬌叱一聲,身形不退反進,竟用「痛禪掌」中第二式「南海參禪」,左掌掌緣像金梭般地順着對方攻出的右腕切去。

驚雷奔電的一瞬間,不但柳傲霜大為驚駭,驚怔在旁的葉飛桐也不禁大為驚奇。

甘鳳怡的第二招攻勢,快如風馳電掣,眼看就要拍上柳傲霜的「志堂穴」上,但天魔女柳傲霜豈是等閑之輩,雖然暫處劣勢,仍然十分鎮定,冷笑道:「丫頭找死!」

喝聲之中,陡然一吸胸,「嗖」的一聲,甘鳳怡攻出的一掌便已落空。

柳傲霜怒不可遏,柳眉倒豎,突地翻腕便打,用的乃是「天魔掌」中一式「穿雲摘月」,她又是含怒而發,威力非比等閑。

甘鳳怡不由一陣駭然,趕快收斂心神,猛提真氣,抬腿向外橫跨兩步,才閃過對方的一招奇攻。

葉飛桐這時怕柳傲霜傷了甘鳳怡,陡然大喝一聲,說道:「柳老前輩有話好話,何苦和一個晚輩動手!」

說着大邁一步,閃身阻在柳、甘二人中間,預備接受柳傲霜的攻勢。

天魔女柳傲霜正要抬手出招,被自己嫡親的孫子這一擋,深感無可奈何,只得長嘆一聲說道:「真是孽障,你這畜牲何苦來管我的事,阻擋我教訓這丫頭?」

說畢恐怕傷了葉飛桐,只得中途收招,向後飄退了三步。

甘鳳怡接了柳傲霜幾招,已經認得厲害,自忖新學的「痛禪掌」尚非對方的對手。

想到此處,甘姑娘可不敢再逞強了,悄悄地退到一旁,靜待其變。

葉飛桐挺身而出,立刻把眼前箭拔弩張的情勢給扭轉了。

柳傲霜在燭光之下細細觀看葉飛桐,眼看這個孫兒,就是當年的葉之文、葉之武的化身,不禁感慨萬千,嗟嘆不已。

她雖然冷酷成性,畢竟人到年老終惜子女,自己當年棄家出走,一晃眼二十多年,沒有和兩個兒子見面,如今親見孫兒長大了,不覺勾起了許多被遺忘的往事,以及感情上的創痛。

怔怔地出了一會神,她再也沒有火氣了,不禁又流目細看甘鳳怡姑娘,見她長得很像甘子梧,眉眼和臉部輪廓也可以捕捉到一些甘如石當年的音容笑貌。

想着想着內心又湧起一陣惘然,長嘆一聲道:「罷了,我也懶得跟你一般見識,要換在平時,我早把你活劈啦!」

甘鳳怡氣得翹起了小嘴,低低地哼了一聲,但是不再出言和她頂撞。

天魔女柳傲霜此時有滿腹的心事,又不便對兩人傾吐、解釋。

她出神地用雙目在屋子裏細細掃射,又見小屋之中有一張木榻和一張木桌,再就是一個大木箱。

細細觀察了半天,竟未想到謝小莉是藏在這口木箱之中。

柳傲霜心中不禁暗暗奇怪,忖道:「咦!這就怪了,我明明看見葉飛桐和小莉一起進客棧來,不知小莉這丫頭逃到何處去了?」

她奇疑之下,冷冷地向葉飛桐問道:「娃兒,我剛才在外明明看見你和小莉一起進來的,這會那丫頭藏在何處?她已犯了重大的門規,趁早把她交出來,我不難為你們就是!」

葉飛桐聽得心頭一凜,心想:「說什麼也不能讓她尋出謝姑娘。」

於是沉思片刻,笑道:「不瞞柳老前輩說,謝姑娘和我雖然一度同行,適才在客店外已獨自離去,老前輩如不信,屋內屋外但請搜查。」

柳傲霜臉色一沉,說道:「你說的句句都是真話么?要叫我搜出來,不但那丫頭要遭殃,你們兩個一個也逃不了。」

說畢緩步在室中步了一圈,床上床下都搜遍,並無謝小莉的人影。

她凝目看那口大木箱,只見木箱上上著鎖,竟不會想到謝小莉藏在其中。

柳傲霜往日目光銳利,心思靈巧,今夜因遇上離奇的變化,一時失去了往日的冷靜和精明。

葉飛桐見她目光停在那口木箱之上,不由暗暗捏了一把冷汗,故作鎮定地說:「晚輩說的句句都是實話,謝姑娘確實已獨自離去,晚輩因事先和甘姑娘約定……」

說至此處才知道話中有些語病,一張俊臉羞得緋紅。甘鳳怡此時也不覺低下了頭,羞得連耳根都紅了。

柳傲霜因和葉飛桐有祖孫之親,當下冷哼了一聲,對二人說道:「好吧,不管你們所說是否實話,我今夜索性不再追究。只有一件事,我要事先關照你們!」

葉飛桐見她並未懷疑木箱,不覺鬆了一口氣,笑道:「前輩有事但請吩咐,晚輩等願聽指示!」

天魔女柳傲霜略一沉吟,接道:「今夜之事,乃是我破例對待,不許你們將此事向任何人泄露,否則我必有方法找你們算帳。小莉那丫頭犯了門規,任她走到哪裏都難逃出我的掌握之中,就是今夜不取她性命,她也活不了多久。」

言畢又對甘姑娘沉臉接道:「小丫頭,你以後再這樣對我不尊敬,可是饒你不得了,咱們後會有期!」

言猶未了,室中燭火一暗,一陣疾風起處,便失去了柳傲霜的影子。

看得甘姑娘心頭一凜,脫口說道:「這女人真是神出鬼沒,莫測高深。唉!幸虧她走了,不然真難對付。」

她說着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悄聲又對葉飛桐笑道:「咱們快將謝姐姐放出來吧!恐怕快把她悶壞了!」

葉飛桐恐怕柳傲霜還未遠去,慌忙低低說:「輕聲些,等我出去看她走遠了沒有?」

當下雙肩微微一晃,從窗口中穿了出去,他落在窗外凝神流目向四下一看,但見黑夜深沉,客棧中仍然陷入一片沉寂。

他在院中小立片刻,並未發覺任何動靜,知道天魔女柳傲霜真的遠去了,這才放寬了心,又從窗口飄入室中,不料這時甘鳳怡走至木箱邊,想要掀開箱蓋。

甘姑娘聽見聲響,不禁微微一驚,抬頭一看,見是葉飛桐,這才啞然失笑,道:「那女魔頭走遠了么?」

葉飛桐微微點頭,笑道:「走是走遠了,不過你也未免太心急些,如果進來的不是我而是柳傲霜,豈不把事情又弄糟,你以後在江湖上行走還是小心點!」

甘鳳怡心中雖佩服他的細心,表面上卻作出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氣,噘著小嘴嗔道:「哼!你才比我大多少呀?那麼久沒見面,問都不問一聲好,見了面就抱怨我,我才不愛管你們的閑事呢!」

她的大眼睛中流露出一片幽怨的神色,似是閃出嫉妒的光芒。

言為心聲,眼為靈魂之窗。甘姑娘的芳心之中泛起了猜疑,她以為意中人既和謝小莉結伴同行,一定十分密切。

葉飛桐知道她一定誤會了,想要向她解釋,又怕藏在木箱中的謝小莉聽了笑話,一時竟有些發怔,呆了半天竟找不出適當的話來說。

甘姑娘見他沉默不語,心中越發猜疑,黛眉一顰,冷笑道:「咦!為什麼不說話呀?怕人家聽到是不是?唉!千不怪萬不怪,怪我當初瞎了眼,看錯了人……你要嫌我在這裏礙事,我走就是了……。」

說着竟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這一哭把葉飛桐弄慌了手腳,頓足嘆道:「唉!這是從哪裏說起呢!你一定誤會了,這位謝姑娘是你哥哥先認識的,我在路上才遇到的呀!」

甘鳳怡聽了還是有些不信,擦着眼淚,嚅嚅地說道:「我不管你們的閑事,你也別阻攔我,讓我去死好啦,反正活着也是討人嫌。」

葉飛桐不禁急了,恐怕誤會鬧大,搶行了幾步,走至木箱之前,伸手一拉箱蓋,不覺吃了一驚。

他急忙注目一看,原來加在外面的一把銅鎖,突然不翼而飛了。

這一驚實在非同小可,當他掀開箱蓋,低頭一看,頓時臉色大變。

甘鳳怡在旁見他神色有異,慌忙趕近箱前說道:「你怎麼啦?謝姐姐……」

兩人同時俯身探視,但見箱中空空如也,哪裏還有謝小莉的影子!」

寒夜、孤燈、逆旅……這一對情侶久別重逢,彼此的心情是興奮而激動的。葉飛桐和甘鳳怡兩人的內心,都充滿了這種複雜而微妙的情緒,於是,表現出的動作也有些反常。

斗室中的紅燭燒了一半多,血紅的燭淚順着燭台向下流,凍結成一灘紅燭。

葉飛桐和甘鳳怡打開箱蓋,雙雙低頭向箱中窺探,只見箱中空空如也,不見了謝小莉的芳蹤。

甘鳳怡驚詫地喊道:「咦!謝姐姐呢?人到哪裏去啦?真是怪事。

葉飛桐也急慌了,費盡思索也猜不出,在這轉眼之間謝小莉不知不覺失蹤了。

他驚慌失措地說道:「這就奇了,她藏在木箱之中,突然失蹤,剛才我出窗之時,你有沒有離開過這間屋子?」

葉飛桐思前想後找不出謝小莉失蹤的原因,因此探問甘鳳怡有沒有離開過屋子。

甘鳳怡迷惑地睜著大眼睛,尷尬地應道:「哦!我想起來啦,剛才你出外探看柳傲霜的時候,我怕你有意外,走到窗口站了一會兒,唉!她會不會趁這時候,悄悄出箱離去?」

甘姑娘剛才因為不放心葉飛桐,恐怕萬一天魔女柳傲霜仍然窺視在外,豈不遭了她的毒手,因此她才走至窗口探望了片刻。

想至此處,她緊鎖著黛眉,匆匆在屋中到處尋查了一番,結果毫無發現。

她焦急地走至門邊,細心地檢視一番,然後用手一推,房門「呀」的一聲輕響,應手而開。

如此一來甘姑娘不覺恍然大悟,嘆了一口氣說:「這扇門有人開過了,謝姐姐一定趁我在窗口之際,爬出箱子悄悄地走啦!」

葉飛桐這時才恍然大悟,無可奈何地搖頭嘆道:「唉!想不到她竟如此悄然而去,有一事實在令人費解,她為何在危機尚未遠去之時,突然不告而別呢?」

她想着夜來的種種經歷,不覺有些為謝小莉的安危擔心。

甘鳳怡這時雖然有些不安,內心卻又感到很安慰,直到眼前為止,自己雖然還不能確定謝小莉和意中人到底有何關係,但是卻由於她的悄悄離去,心中有幾分安慰。

愛情之間是狹窄的,甘鳳怡當然不願有第三者捲入這片愛情的漩渦……」

這美麗的女孩子有着純潔、善良的本性,想到最後,不覺有些臉兒發紅,低下頭默默無言。

兩人相對無言,桌上的殘燭被窗外的夜風吹得火焰搖晃,將兩人的影子,幻映得狹長,看來十分動人。

甘鳳怡情感和理智在內心中矛盾着,陡然秋波微轉,深情款款地睨了葉飛桐一眼,嬌羞地說道:「她走了,你一定會恨我,是不是?」

直到眼下為止,她芳心中還誤會著葉飛桐和謝小莉之間的關係。

葉飛桐見她還在誤會,不覺有些微慍,正色道:「鳳妹妹,我再三向你解釋,你還在誤會我,真是急煞人也!」

甘鳳怡見他態度誠懇,舉止認真,心中才放下一塊石頭,姍姍走過他的身側,含情脈脈地笑道:「好啦,好啦!別再生氣好不好?謝姐姐悄悄不辭而別,萬一被她師父追到,豈非我一人之罪,咱們還是趕快出外看一下吧!」

葉飛桐搖頭嘆道:「我和她萍水相逢,原不過見她身有危難,才仗義送她一程,如今她既然自願離去,有什麼好歹,也怪不了咱們,此時她恐怕已經走遠了,追出去也沒有用,還是由她去吧!」

甘鳳怡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柔順地倚在葉飛桐的身畔,忸怩地說道:「剛才的事怪我太多疑啦,你會不會怪我呢……但願你別恨我……唉!這些日子來,我在江湖上流浪、飄泊,一直想去找你,卻又沒那份膽氣,心裏難過死了……。」

她說至此處,腦中不禁想起那日在葉飛桐家中,偷偷聽到葉之文和葉之武所說:「甘葉兩家的怨仇,是一輩子也解不開的!」

在她純潔、善良的心靈中,再也想不到甘葉兩家會有那種複雜、微妙的誤會,和彼此間結仇的因果關係。

但是,從那一天起,她的心碎了,想到今生今世,將永不能和葉飛桐相廝守在一起,她就柔腸百結,背地裏暗彈珠淚。

葉飛桐默立良久,一時百感交集,內心之中交織著一股愛恨之情。

父親和叔父的教訓,言猶在耳——

「不行!不行!葉氏門中的兒孫,絕對不許和甘家結親,甘葉兩家仇深似海。」

葉飛桐的心靈深處彷彿毒蛇在噬蝕般地痛苦,他想至絕望之處,不由黯然神傷,默默無言。

甘鳳怡冰雪聰明,心思剔透玲瓏,目睹情郎臉部痛苦迷惘的表情,心中猜想他此時必在為了兩家的世仇無法了結而苦惱。

她噙著淚水,幽幽說道:「你心裏有什麼話,請儘管說出來,我絕不會介意,也不會怪你的。」

葉飛桐乃是俠義門中弟子,自幼受葉之文的訓導,滿腦忠孝之道。

父親既已指出,甘葉兩家有着解不開的深仇,豈能再為兒女私情糾纏,違背父命。

他劍眉一軒,堅毅地說道:「甘姑娘,我葉飛桐有一句不當之言,說出來你休要責怪我薄情寡義……。」

說至此處,他實在有些不忍,臉上流露出一片困惑之色。

甘鳳怡咬着玉貝般的牙齒,讓晶瑩的淚珠順頰往下滾,顫聲說道:「你……你不必顧忌,有什麼話儘管說,甘鳳怡自問不是下賤的女子,只要聽你一言,今後自會為自己安排,絕不會因此怨天尤人。」

她在脆弱之後,忽地變得堅強起來,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竟說出這番話來。

葉飛桐把心一橫,沉聲道:「葉飛桐難違父命,今生今世,只有辜負你救命的一番恩德了……。」

甘鳳怡忽地哈哈大笑,笑聲中充滿了凄涼和悲凄。

「哈……哈……哈……。」

她發狂的笑聲,傳達戶外,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分,令人聽來毛骨悚然。

葉飛桐見她神態失常,忽哭忽笑,明知她必有滿腹悲痛,傷心而泣,卻感無言相勸。

甘鳳怡縱聲大笑了良久,仍未停止。葉飛桐恐怕驚動店中旅客,說道:「甘姑娘,我求你聲音小些,驚動了本店的旅客,怕不妥當吧!」

甘鳳怡聞言臉色一沉,疾聲說道:「怕什麼?如今我連死都不怕,還怕驚吵別人,你別管我的閑事!」

愛與恨在她的內心衝突,使她暫時失去理性,短短的時刻,從溫柔嫻靜變為放肆、潑辣起來。

葉飛桐見她神情失常,卻苦於無法勸解,內心亦是悲痛已極。

他憂傷地沉吟了許久,見甘鳳怡已不再狂笑,只是咬牙忍着悲痛,不讓眼淚流下來,於是低聲說道:「甘姑娘,我葉飛桐一介凡夫,你這般為我傷心煩惱,實在不值得,方今武林之中,盡有比我強十倍之人,請姑娘不要為我損傷玉體,那樣一來,葉飛桐的罪就更大了……。」

甘姑娘黯然地低着頭,似在極力壓抑滿腹悲憤,冷冷地說道:「你不要勸我,我心裏的痛苦和委屈,豈是你三言兩語能勸解的。」

葉飛桐被她如此一說,更感心中難過,心想:「父命難違,又不是我薄情寡義,另結新歡,你何必如此抱怨於我呢?」

事已至此,不便與她爭執,只得一聲苦笑,嚅嚅說道:「甘姑娘,你一個人離家很久,令堂和令兄一定很焦急,你也該返家探親啦!」

甘鳳怡臉上籠著一片嚴霜,悻悻地說:「不用你說,我也要回家問我娘,咱們甘家怎會和你家結仇的,如果這仇解不開,或是誰好、誰壞,我還要找他算這筆帳哩!」

她忽然想起許多往事,母親冷幼梅總是不肯對自己和哥哥提起父親的事,莫非父親是被人害死的?那麼誰是正凶呢?莫非殺害父親的兇手,竟和「洛陽雙英」葉之文、葉之武有關么?不然,葉氏兄弟為何口口聲聲說,甘葉兩家仇深似海呢?

她越想越離奇、納悶、可怕,突然大聲對葉飛桐說道:「葉飛桐,你快實說,我父親是不是你們葉家害的?」

這句突如其來的問話,幾乎把葉飛桐駭壞了,一時瞠目不知所對,張大著嘴急道:「你……你別胡亂說,我連你父親的面都沒見過,怎會害你父親……。」

甘鳳怡氣得臉色蒼白,渾身發抖,一頓腳道:「好,好,你不知道,你爹爹和你叔叔一定知道,你回去告訴他們,就說甘家兄妹,在一年之內必定登府拜望,咱們也別再見面了,你自己請便吧!」

說着指著窗口,直截了當地對葉飛桐下逐客令,這一來倒把葉飛桐給愕住了。

卻也因此激起了怒火,臉色一沉說道:「你不要逼人太甚,父親的事,我一個做小輩的,哪裏會知道,話說到這裏,我也不怕別人尋仇,常言道:『父債子還』,有什麼天大的事,你也不必找我爹爹,直接了當的找我葉飛桐好了。」

葉飛桐臉都氣白了,他真沒想到甘鳳怡突然變得那麼冷酷、無情。

事已至此,自己和甘鳳怡之間,似已到了恩斷義絕的地步。

再留戀下去,豈不有失一個鬚眉男子的氣概?當下氣忿忿地說道:「走就走!」

言猶未了,原立的姿勢不變,人已自窗中挺身飄出,剩下了柔腸寸斷的甘鳳怡,想到傷心之處,不由放聲痛哭。一時哭得天昏地暗,恨不得拔劍自盡,但感天涯茫茫,無處棲身,未來更是難測難料,母親、哥哥、和尹公公的影子,都幻現在眼前……

黎明前雖然顯得格外黑暗,但是,狂風暴雨總算是停了,在雨水淋漓狹窄的山道上,出現了一匹勞累得喘不過氣來的瘦馬。

這匹驚痛、喘息的瘦馬,馭著一對男女,「嘶嘶」地吼叫着,放開四蹄力竭聲嘶地奔跑。

馬蹄敲擊著石子和泥水,發出得、得,嘩、嘩的聲音。

昏黑中難分辨出馬背上人的面部表情,只能看到那少年肩上泊泊下流的鮮血……

男的嘶啞的叱喝,和坐在他身前一位少女的呻吟,混在一起,使人聽來異常凄慘,那絕望和無助的聲音,散蕩於拂曉清冷的涼風中,似是為即將降臨的黎明,奏出一闕凄涼的悲歌……

倏地,那呻吟的少女說話了,用低微關切的聲音說道:「唉!雨總算停了,甘相公,你的傷勢要不要緊?前面不知能不能找到鎮店?」

說話的少女正是蘇白麗,她在數度驚悸昏厥後,總算蘇醒了,此時在拂曉寒氣中,卻是再也挨不住嚴寒,同時,也十分憂心甘子梧肩部的劍傷。

原來甘子梧肩部被葉之武失手刺傷,一時驚疑萬分,自馬廄中奪馬追出。

他抱起昏迷不醒的蘇姑娘,不顧暴風雨和傷痛,一路沒命地狂追葉氏兄弟。

黑夜茫茫,風雨無情,任他奔走了半夜,一路上不但沒有洛陽雙英的蹤跡,即連一些人煙也未遇到。

此刻,天將黎明,甘子梧緊拉馬韁的雙臂,已是酸麻不堪。

虧得他能及時運功止住肩頭傷處流血,一面還得靠緊纖纖弱質的蘇白麗姑娘,不使她墜落馬鞍。

蘇白麗的一番話,立時使他驚覺醒來,當下一勒馬疆,跨下瘦馬巴不得如此,立刻頓足停止不走。

甘子梧這時才發覺她已幽幽轉醒,心中不由略感慶幸,嘆道:「在下一時衝動,奪馬追趕那兩個江湖人物,一劍之仇,雖是小事,但那兩人形跡可疑,卻是非同小可,奔走忙亂了半夜,累姑娘跟我受驚、受寒,又勞你關心我的傷勢,心中萬分不安!」

驚累的瘦馬駐足不走,低下頭用嘴湊在水窪中飲水,甘子梧松下雙手,不知不覺競將雙臂靠在蘇白麗冷冰冰的嬌軀上。

蘇白麗羞怯地一陣顫抖,立時感到有一股男性的溫暖傳入體內。

他低垂了頭,忸怩地一笑,說:「你……你千萬別這麼自責,我這條命都是你救的,還說什麼受累不受累,唉!追了半夜,那兩個壞人連影子都沒有,天都快亮了,咱們找個地方歇歇腳再走吧!」

兩人說着話,東方天際已顯露出一絲魚肚白色,微弱的晨光,照射著郁綠的原野。

雨後初晴,大地如洗,一轉眼天已大亮,遠近樹林中的宿鳥,似從夢中更醒,吱吱喳喳地啼叫,振起翅膀飛出林去。

清晨的陽光,照在甘子梧和蘇白麗的身上,夜來的創傷驚悸和疲於奔命,使得這一對患難中的青年男女,臉色蒼白,唏噓不已。

甘子梧有意無意地睨了蘇白麗一眼,只見她那秀美白腴的臉上,透出一絲青春的紅暈,十分迷人,由於她太像謝小莉,甘子梧內心不禁起了一陣蕩漾的情波。

當對方那一雙清澈純凈的秋波,也開始投射出兩道異樣的光芒之時,這位俊美的少年,不禁驚覺於自己的失態。

甘子梧赦然地尷尬一笑,說道:「蘇姑娘請別如此客套,昨夜那兩個江湖人物,雖已逃逸無蹤,一劍之仇,在下走遍海角天涯,也要報復,眼下當務之急,乃是護送芳駕回府。既然你累了,咱們先找個地方暫歇,再定行址吧!」

蘇白麗伏在馬鞍上,嬌弱不勝地養了片刻神,覺得精神略略好轉,一時感到十分適意。清晨的太陽,照射在身上,使人有無限的溫暖。

於是她恬和地展開嬌軀,微笑道:「一場可怕的暴風雨,總算過去啦!唉!只有雨後的陽光,才使人格外感到溫暖,既然天也亮了,咱們趁早再趕一程路吧!省得爹爹為我焦心。」

甘子梧在馬背上略運功調息,肩部流血雖多,仗着內功基礎良好,已是恢復不少。

當下點頭一笑,說道:「我原怕姑娘玉體不支,既然你還能支持,這種荒山野地實在不宜多留,咱們再趕一程也好。」

說着在馬背上一聲叱喝,雙腿微微用力一夾馬腹,手抖疆繩,那匹瘦馬只得打起精神放蹄前奔。

甘子梧和蘇白麗一馬雙跨,馳騁在翠綠如茵的原野,但見人馬風馳電掣,在萬綠叢中恍如一個白點,在飛快地移動。

眼看來到一片園舍之前,甘子梧雖然心中有事,卻也被這人間美景吸引住了。

瘦馬剛巧在阡陌上平治,甘子梧在心曠神怡之際,忽見道旁閃出兩條人影。

甘子梧和蘇白麗雙雙騎在馬上,由於馬行甚快,起始毫未留意。

直到那兩人一先一后,自田野中閃出之後,甘子梧剛一觸目,頓時微微一驚。

他和蘇白麗不約不同地凝神向前看去,眨眼之間,兩個異裝怪人已上了狹窄潮濕的阡陌。

瘦馬猛地仰首長嘶,嚇得田中一群布穀鳥振翼四散而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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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樓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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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草木皆兵驚蛾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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