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三日後,傍晚時分,金陵世家正門階台之旁,一個家人在那裏照料三匹青驄健馬,他先為健馬攏轡頭,套上鞍羈。又在那鞍羈兩側,一一掛上革囊與水袋,然後輕撫馬鬃,引頸朝門內望去,那模樣,好似府中有人遠行。

須臾,正門寬大的屏風後面,絡續走出一大群人。

當先一人,青袍佩劍,英風朗朗,那是雲震。

與雲震一肩之差,那人氣度軒昂,紫衣飄飄,手裏握著一隻碧玉洞簫,洞簫輕輕敲打自己左掌,正是「鎮遠侯」薛逸民之孫——薛頌平。

這時,高夫人——薛貽身着宮裝,頭挽高髻,清澈的眼神,似帶戚容,緊隨薛頌平身後,跨出了門檻。

隨後是鐵娘、引鳳、歸隱農、周公鐸、一本和尚,「丐幫三老」與單彤,西門咎與齊、牛兩小走在最後。

三日來,西門咎的性情好似有些變了,他此刻右手拉着牛大寶,左手拉着齊小冬,竟是有說有笑,一改昔日冷酷之色,狀頗歡愉,也不知究竟與兩小說些什麼。

一行在階台之上站定,牛大寶掙脫西門咎的手掌,跑下階台,將手中的酒葫蘆掛在鞍羈上,轉身叫道:

「師父!俺走了,您一定要來啊!」

只見西門咎綻容笑道:

「為師的自然要來,不過,幫主既然不棄為師頑劣,又不計較為師昔日之非,今後的行動,可得聽從幫主了……」

周公鐸介面笑道:

「師弟不必再提往日之事,往日之事,譬如昨日死去,此刻只要時時不忘『八臂』師叔對你的教誨也就是了。」

西門咎哈哈笑道:

「西門咎的確愧對泉下恩師,我縱然積惡難返,今後若不殺他幾個惡人,不但死後無顏見恩師於地下,就是腆顏苟活,也對不起雲震的一番苦心了。」

這西門咎的性格,確實與常人不同,聽他的語氣,可知他已有意向善,終於被雲震感動了,但這等悔悟之詞,旁人惟恐表現得不夠誠惶誠恐,以求取信於人,他卻哈哈大笑,對旁人信與不信,絲毫不放在心上。

西門咎頓了一頓又道:

「雲震!一路之上,你自己小心了,我那徒兒是你所薦,你也要好生照顧,閑暇之時,督促好好練,莫要砸了老叫化的名頭。」

雲震舉手一拱道:

「老前輩儘管放心,晚輩理會得。」

西門咎點了點頭,高夫人介面道:

「雲震!修羅指的變化無窮,勤加練習,自然熟能生巧,還有那羅侯神功,平兒轉授你的才是正宗,一路之上,多與平兒切磋吧!」

雲震躬身道:

「晚輩不敢懈怠,請夫人放心。」

高夫人又道:

「那千年茯苓,僅此一支,你要仔細藏好了。」

雲震輕輕拍著左襟,表示茯苓藏在左面衣襟之內,甚為妥貼,同時恭聲道:

「這支茯苓關連張前輩積年重傷,晚輩身受張前輩活命傳藝之恩,今承夫人慨然賜贈,晚輩天膽也不敢大意。」

高夫人微微頷首,道:

「那好,見到北斗劍張大俠,替我問好致意,就說我已對當年之事,深感歉疚,如今兇嫌已得,我與歸老、周幫主、一本大師等人稍作停留,不日也將陸續前往六詔,搏殺那羅侯老魔,聊贖前愆,假若日子寬裕,我當轉往大盆山探望他的傷勢。」

雲震恭敬地道:

「當年之事,夫人乃是志切兄仇,張前輩俠義為懷,胸中寬大,當不會記在心上,夫人毋庸介意才好。」

高夫人微微一笑,道:

「你不必安慰我,只要將我的心意說出來就是了。」

雲震連忙道:

「是,晚輩一定詳稟張前輩,夫人還有什麼吩咐么?」

言下之意,巴不得即刻起程。

三日相聚,高夫人深知他是惦記高潔的安危,與那北斗劍張鑄魂的傷勢。後者她心中歉意極深,前者更是骨肉連心;一日也不能安枕,聞言之下,戚然之色,頓時籠上眉梢,幽幽說道:

「要講的早已講了,路上但願你竭力隱秘行跡,也不妨查查谷總管的去向,那谷濤功力甚高,江湖閱歷更是超人一等,他三日未歸,必是追蹤潔兒去了,若能找到他結伴同行,我就放心多了。」

這番話充滿愛意,好似慈母對那即將遠行的遊子,諄諄囑咐,卻仍是放心不下,雲震聽了,心頭一酸,連忙垂直首應了聲「是」。

高夫人又道:

「你們若是先到六詔,切切不可輕舉忘動,可到那維摩嶺昭安寺中投宿。昭安寺的方丈法名凈虛,與我有數面之緣,提起我的姓名,他自會接待你們,這一點,你務必記在心中。」

雲震躬身道:

「晚輩記下了。」

高夫人點了點頭,日注薛頌平,眼眶微紅,道:

「平兒,你心切父仇,到了六詔,怕是忍耐不下,但你務須記住,咱們薛家一派單傳,你又未娶妻生子,家中之人,但知你來金陵探望姑媽,卻不知你是蓄意復仇而來。那羅侯老賊功力深厚無比,姑媽我自知差他一籌,你萬萬不是他的敵手,故此你必須忍耐,莫要意氣用事,以免出了差池,姑媽就無法向你爺爺交代了。」

薛頌平想起父仇,心緒激蕩,顫聲說道:

「姑媽的吩咐,侄兒自當牢記在心,但潔表妹在老賊手中,拖延日久,安危着實堪慮,我想……」

這話正是雲震想講的,但高夫人未容薛頌平說下去,已自揮手截口道:

「不要亂出主意,百日之內,潔兒無妨。」

薛頌平頗是不忿,道:

「暗中探探羅侯宮的虛實也不行么?」

高夫人斬釘截鐵,道:

「不行!羅侯宮的虛實我知道,用不着查探。」

「這個……」

高夫人微有怒意,臉色陡沉,道:

「平兒!你務必要忍,若不能忍,那就留下跟我走,莫要到了六詔,擅作主張,壞了大事,害了雲震。」

薛頌平眼見高夫人已有怒意,縱然心意難平,對那「害了雲震」四字,也不甚解,此刻也只有唯唯應「是」了。

高夫人頓了頓,轉首回顧,道:

「各位有話交代雲震么?」

周公鐸道:

「雲兄弟,本幫的連絡暗記你都記下了?」

雲震道:

「晚輩記下了。」

周公鐸道:

「那很好,路上若有意外事故,或是留下暗記,或者本幫弟子傳訊,那就不虞失去聯絡了。」

歸隱農道:

「雲震,那大盆山武婆婆性格暴燥,她未見過薛公子,若是堅持不讓薛公子進山,你千萬忍耐,不要與她爭吵。」

雲震道:

「晚輩知道,晚輩自有分寸。」

歸隱農揮了揮手,道:

「那你走吧,見到張大俠,代咱們問好。」

雲震翻身縱上馬鞍,拱拱手道:

「老前輩保重,夫人保重,咱們六詔見。」

韁繩一帶,就待縱馬離去。

一本和尚忽然叫道:

「雲震……」

雲震拉住馬韁,道:

「大師尚有吩咐么?」

一本和尚道:

「那姓武的老婆婆掌力渾厚,你近來功力大進,若是起了衝突,你就與她比比掌力,殺殺她的威風。」

此話一出,不明內情之人,但覺他的言語與歸隱農恰恰相反,不覺深為詫異,明了內情之人,俱知這和尚往日進山之時,吃過武婆婆的苦頭,心中之氣,迄未能平。但這等借人之力,為自己消氣之事,也只有他說得出口,因之大笑之聲,嘩然而起,原本陰沉窒塞的離愁,頓時煙消雲散,為那笑聲悉數驅去。

雲震不覺莞爾,朗聲道:

「若是起了衝突,雲震不讓大師失望就是。」

雙腿一夾馬腹,那馬頓時昂首揚蹄「希聿聿」長嘶而去。

薛頌平與牛大寶早在馬背相待,見狀匆匆朝送行之人拱了拱手,撥轉馬頭,揚鞭一揮,縱馬跟了上去,眾人直等人馬消失,始才相率轉回府中。

雲震等三人星夜平治,一路之上,除了打尖,馬不停蹄,次日到了湖州,又二日到了天台。

這次南下,雲震的心情與北上之時不相同,當日北上,雲震只為找尋「玉符」,目標是金陵王府,這事較比單純,因為並不十分着急。但這次乃是前往六詔救人,那人又是雯兒,雯兒與他心心相印,縱然不能結合,他也不能讓雯兒受了羅侯公子的欺凌,故此焦急之情,不可言狀。

他這時唯恐誤了羅侯神君百日限期,恨不得肋生雙翅,眨眼飛到北斗劍張鑄魂的面前,治好張鑄魂積年重傷,稟告近日發生的種種變故,然後日夜兼程,趕到雲南六詔山去,相候那高夫人到來行事。

但是,人畢竟是血肉之驅,任你修為再高,三日三夜未能合睫,也難免疲乏不堪,到了天台,已是黃昏時刻,那牛大寶首先支持不住,入城就問道:

「雲大哥,那大盆山不知還有多遠?」

雲震道:

「不遠了,由此入山,約莫半日行程。」

牛大寶又道:

「既然不遠,今晚咱們在此住宿一宵吧!」

雲震轉目一顧,但見大寶眼布血絲,呵欠連連,不覺忖道:這孩子太疲乏了!當下微一沉思,點了點了,道:

「好吧!這幾天苦了你。」

牛大寶掙扎一陣,強打精神道:

「俺不怕苦……但……但……俺的酒又沒有了。」

雲震與薛頌平相視一笑,也不言語,雙雙策馬轉過大街,朝一家掛着『宜居樓』金字招牌的客棧徐徐馳去。

天台是個縣城,屬於台州府治,城雖不大,但因位居天台山下,乃是附近最大的市集,人煙倒也稠密得很。那『宜居樓』則是本城唯一兼營酒食的客棧,此刻正當飯口,人來人往,生意十分興隆。

雲、薛二人全是貴介公子打扮,那大寶也換上一身嶄新的紫色湖綢緊衣褲,縱然風塵僕僕,卻也掩不住英俊挺拔的絕世風標。

一個店夥計迎了上來,接過韁繩,道:

「公子爺住店還是打尖?」

雲震跳馬來,道:

「也打尖,也住店,替咱們準備兩間上房。」

店夥計哈腰作揖道:

「小店有精舍,兩位公子爺何不共住一棟精舍?」

薛頌平出身官宦之家,氣派大些,介面說道:

「精舍就精舍,馬匹好好照料吧!」

另有一個店夥計迎上來,道:

「是,是,公了爺裏面請。」

二人跟隨店伙走進客棧,那大寶解下三個革囊,背在肩上,然後將手中的酒葫蘆朝店伙遞去,說道:

「咱們明日動身,水袋裝水,葫蘆裝酒,快快送來。」

店伙接過酒葫蘆,不覺一怔,忖道:

好大的個子!明明是個小廝,那架子倒也不小哩!

精舍位於後院,遠離街市,倒也清靜。

三人梳洗用膳完畢,那大寶酒足飯飽,倒頭便睡,須臾,鼾聲大作,已自進入睡鄉。

旅途勞頓,雲、薛二人略為談了幾句,各自分別就寢。

由於地處後院,過份清靜,大寶的鼾聲越發震耳,雲震心事重重,翻來複去,卻是難以入眠,於是他索性起身打坐,練習那「羅侯心法」。

他曾聽張鑄魂說過:「羅侯心法」本是佛門無上大法,「羅侯功」為佛門禪功之一種。

他往日功力淺薄,不知真偽,也不辨高下,但自「六丁抱一大法」漸進「六合歸一」之境以後,再經薛頌平親口指點,修練歸於正途,頓覺「羅侯心法」確實不愧為佛門無上心法,它不僅可與「六丁抱一大法」相頡頏,在某些方面來說,尚且猶有過之。

他此刻功力已登堂奧,人又極頂聰明,他覺得「六丁抱一大法」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動的功夫,但必須由動入靜,方算真正達於大成。

但「羅侯心法」不同,「羅侯心法」必須求寧靜,由靜而虛,由虛而明,然後不動則已,動則恆動,動中有靜,渾渾然宛若太極之中丞,與道家的「先天一氣」頗有異曲同工之妙,這就不是「六丁抱一大法」所可比擬的了。

當然,這是他目下的感覺,往後的感覺也許又不同了。

目下,他一心一意只在「除魔衛道」四字上用功,一切講求功效,但覺「六丁抱一大法」

自從進入「六合歸一」之境以後,進展緩慢,仍不足與羅侯神君相抗衡。「羅侯心法」不但是羅侯神君的「本門」心法,習之可以「知彼」,而且可與「六丁抱一大法」相輔相成,啟悟動、靜之妙諦,加速進入真正大成之境,發揮其至大至剛的威力,殊不知彼此之間的「先靜」與「后靜」,各有其難易之處,並不是一言可蔽的。

他由於機緣巧合,分由六位一流高手助他練成「六丁抱一大法」,平步青雲,一下子進入了「六氣呼應」之境,故而僅知目下由動入靜難,卻不知初時入門,動得其宜更難,而新近再練「羅侯心法」,他那「六丁抱一大法」已近大成,對那動靜之機,心得早已有了。況且這兩種心法,分別創始於佛、道二門,其間本有相通之處,更需要極深之慧根,這慧根也只有他才有呢!

總之,他為了早日具備戰勝羅侯神君的能力,近日以來,倘若有閑,總不忘練習「羅侯心法」,而「羅侯心法」入定較易,也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就像眼下一樣,他本來煩燥難安,不能入眠,運功不久,就已神返太虛,漸入忘我之境了。

人在靜中,那聽覺特別靈敏,雲震功夫通天,辛勞與雜念俱去,他正擬氣機輸回,再行第二個通天,忽然聽到一陣極為輕微的衣袂飄風之聲掠過屋脊,直向後院奔去。

雲震驚然一驚,暗暗忖道:這人輕功不弱,難道……難道這「宜居樓」客棧也是什麼卧虎藏龍之地不成?

原來這後院甚是寬大,佔地二十餘畝,同樣的精舍不下七八棟之多,但云震聽得清楚,剛才那夜行人並未在任何一棟靜舍停留,而是直向後面奔去,這證明後面另有去處,事情可就不簡單了。

須知雲震本是高夫人屬意之人,如今兇嫌已得,對雲震關顧之情,幾乎不下於高潔,故三日相聚,她除了指點雲震的武功,商討遠征六詔,救人復仇之策之外,所談俱是江湖門檻,以及日常該當留神之處,惟恐他閱歷不足,路上吃了暗虧。雲震經歷幾番生死,對這等寶貴經驗,自然緊記心頭,不敢忘懷,眼下發覺有蹊蹺,他那警惕之心,也就不覺油然而生了。

他心生警惕,不敢怠慢,頓時下床抓過寶劍,悄悄掠出窗外,又悄悄將窗戶掩上,躡足一蹬,縱上了屋脊。

這時,月照西窗,下弦月剛剛升上樹梢,恰是三更時分,雲震在那樹梢之上飛行,當真是捷若狸貓,輕若飛燕,起落之間,宛若浮雲飛絮,不帶一絲聲音,輕功之高,比那「無影神丐」也不稍遜。

他身在樹頂飛行,居高臨下,果見後面透出一線燈光,到得近處,燈光反而隱去,面前赫然又是一座院落。

看清情勢,雲震不覺一愕,暗暗忖道:原來這座院落,與那客棧的後院並不相連,這倒是我想錯了。

他心中雖然這樣想,但疑念已生,人卻並未離去。

突然一個似曾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道:

「魯兄回來了,結果如何?」

另外一個蒼勁的聲音答道:

「好教焦兄得知,那石屋人去樓空,好像搬走多日了。」

這「焦冗」與「石屋」四字入耳,雲震無緣無故心頭一緊,頓時悄無聲息的朝那聲音來處迅速掩去。

聲音來處是間半大不小的廳屋,三面的窗戶密密掩閉,雲震在那窗檻的棉紙上戳了一個洞,朝里望去,但見被稱「焦兄」之人身材矮小,臉目陰鷙,赫然竟是牛大寶原來的主人—

—焦鑫焦大爺。

見到焦鑫,雲震不覺大吃了一驚,疑忖道:他不是隨那羅侯公子退走了么?為何又在此處停留?

那焦鑫本在低頭尋思,雲震疑念未已,他已抬起頭來,目光閃一閃,冷冷說道:「魯兄,你看是否有人走漏了消息?」

被稱「魯兄」之人是個六十上下的禿頂老者,但他身高體健,目光熠熠,顯然也是一位武林高手。他此刻風塵滿臉,手上握著一支旱煙桿兒,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道:

「這是不可能的,莫說焦兄所示,無人知道,就是有人知道,兄弟不信那人的腳程比我『禿鷹』魯玄還快。」

「魯兄的『鷹盤九式』輕功,小弟自然信得過去,但我深信那老婆子並未發覺我的形跡,北斗劍步履蹣跚,有氣無力,武功顯然已失,更無由知道我在附近窺視,魯兄卻說他們似已搬走,這不透著蹊蹺么?」

雲震聞得此言,既凜於焦鑫發覺張鑄魂隱身之地,又不知張鑄魂搬去何方,心頭不禁狂跳,他原是專程為張鑄魂送那千年茯苓而來,若是焦鑫等所言屬實,莽莽江湖,他一時又到哪裏尋找,豈不誤了行程?誤了張鑄魂的傷勢?

只聽那「禿鷹」魯玄說道:

「搬走是不會有錯的,兄弟曾至焦兄所講的石屋察勘過,那石屋蛛塵網結,鼠走兔奔,可知搬走已非一日了。」

焦鑫訝然道:

「有這等事?黎明時分,我明明見那老婆子扶著北斗劍進入石屋,始才趕去台州,請魯兄前去辨個真偽,為何一日不到,那石屋竟然結滿蛛塵,莫非世間真有狐仙之說么?」

「禿鷹」魯玄道:

「那倒是無稽之談,先且莫去管它,兄弟倒有一事不明,尚請焦兄指教。」

焦鑫眉頭一軒,道:

「什麼事?」

「禿鷹」魯玄道:

「想那北斗劍武功既失,焦兄大可將他擒下,何須巴巴的趕去台州,囑兄弟前往辨個真偽,又囑兄弟來此復命,這中間的道理,兄弟卻是想它不通。」

那焦鑫忽然笑道:

「其間自有道理,我若不講,魯兄當然想不通了。」

「禿鷹」魯玄皺眉道:

「焦兄若是能講,就請不吝賜教吧!」

焦鑫微微笑道:

「小弟未講之前,理該向魯兄道個喜訊!」

「禿鷹」訝然道:

「兄弟喜從何來?」

焦鑫道:

「魯兄歸順神君以來,甚得神君歡心,再過一段時日,魯兄就是這浙東地面的分宮之主了。」

這話令魯玄與雲震同時一驚,雲震尚不怎樣,魯玄則不覺喜上眉梢,眼神一亮,脫口叫道:

「真的?神君準備何日舉事?」

焦鑫道:

「舉事尚早,神君準備挑明了干倒是真的。」

魯玄不解,道:

「聽焦兄的口氣,神君似乎仍有顧忌?」

焦鑫遭:

「本宮與金陵王結盟未果,反而促成北斗劍的門下與那金陵王夫人連成一氣,這一著大出神君意料之外,神君須得重作安排。」

魯玄對那「分宮之主」好似十分嚮往,眉頭一軒,道,「安排什麼?想那北道蘇鉉師徒,乃是俠義道的靈魂,一身功力何其了得,神君也不怎樣放在心上,如今張鑄魂功力既失,兄弟不信,憑他一個門下弟子,就算與金陵世家連成一氣,又有多大的作為?」

焦鑫嘆口氣,說道:

「魯兄將他低估了,若說北道師徒是俠義道的靈魂,依小弟看來,那小子該是靈魂中的靈魂,神君若是不能及時將他除去,不出三年,江湖上將無你我立錐之地了。」

魯玄先是一怔,繼而抗聲道:

「我不信!」

焦鑫也勉強笑道:

「別說你不信,我也不信,但我卻是親眼見他鮮血狂噴,重傷在神君掌下,詎料一日之間,那小子不但神威依舊,未曾死去,一身功力,反而倏然倍增,同時,那小子臨陣對敵,睿智而沉穩,謙沖而威嚴,全身上下,似乎有一種令人懾服的力量,足可不戰而屈人之兵,我……我……」

話聲囁囁而頓,忽又恨聲道:

「我焦鑫可惜沒有這份能力,若有這份能力,必定儘先下手,決不讓他成了氣候,養虎貽患。」

他最後果然恨聲恨氣,恨不得將雲震力斃掌下,但先前卻是感嘆讚譽,這讚譽出自敵人之口,可也就不簡單了。

雲震無動於衷,他想多聽一點內情。

突聞對面的窗檻一聲輕響,雲震急忙抬頭望去,只見一條人影撲入廳屋,那人一身翠綠,竟是石小妹。

石可玉手握匕首,突然現身,雲震倒是驚了一下,但他仍未有所行動,暗暗提蓄了真力,準備隨時加以援手。

只見石可玉舉起匕首,朝那焦鑫一指,冷聲喝道:

「姓焦的,你不是要向雲哥哥下手么?動手啊!發什麼呆?」

雲震聽得眉頭一皺,暗暗忖道:這丫頭怎的叫我「雲哥哥」了?

他心中感慨,目光卻緊緊盯着屋內的變化,不敢稍懈。

那焦鑫突見有人破窗而入,震驚之下,早已離座站起,這時見她是個妙齡少女,不覺深深吁了口氣,道:

「姑娘怎樣稱呼?我與你素昧生平,何必動手呢?」

石可玉冷冷一哼,道:

「你不認得我,我可認得你,你清晨藏在那荊棘叢中,窺視我義父的行動,你以為無人知道么?」

焦鑫心頭一凜,一時竟答不上話來。

雲震身在暗處,不覺暗自生疑,忖道:她義父是誰?莫非就是張老前輩么?

忽聞魯玄恍然叫道:

「焦兄,這女子是北斗劍一路的。」

石可玉目光一棱,匕首一指魯玄,冷聲道,

「你膽子太大,居然敢進入石屋窺探,哼!莫不是我義父阻攔,你早就作了武婆婆杖下之鬼,還有臉窮叫?」

魯玄也是一凜,暗道:敢情自己也在他們監視之下,萬幸沒有魯莽從事,不然敵暗我明,怕不真的吃了大虧。

那焦鑫是個心機深沉的人,驚疑甫定,頓時笑道:

「這樣講,咱們的一舉一動,全在你們監視之下,哈哈!你義父的是高明,但不知可是那北斗劍張大俠么?」

他轉彎抹角,說起話來,居然不帶火藥氣味,究其用心,不外乎想要證實所見之人,是否那北斗劍張鑄魂大俠。

雲震聞言之下,無緣無故激動起來,脫口叫道:

「小妹留神,別上了他的圈套。」

話聲中,舉掌震開窗戶,人已撲進廳內。

焦鑫驚怒交進,厲聲喝道:

「什麼……」

「人」字未出,寒意倏生,瞠目結舌的不覺怔在,原來他已瞧清來人是誰了。

那魯玄不識雲震,心頭大怒,驀地一掌劈去,喝道:

「小子夜闖私邸,老夫教訓你。」

此人掌出在先,發言在後,可知是個暴躁狠毒之人,雲震身形一晃,避開了他的掌風,沉聲喝道:

「住手!」

那魯玄一掌落空,哪裏肯住手,只見他身形一閃,逼了過來,右掌一翻,又是一掌飆然擊去。

這時,石可玉已經看清來人乃是雲震,不禁大為歡愉,嬌聲高呼道:

「雲哥哥,原來是你啊!」

嬌呼聲中,身形猛撲,舉起手中匕首,朝那魯玄的右臂刺了過去。

焦鑫回過神來,大驚失色,跺足喊道:

「魯兄快退,這人就是雲震。」

其實何用他喊,魯玄若是不退,他那一掌不但傷不了雲震,自己的右臂,勢將為石可玉的匕首剌個窟窿,總算他見機得早,猛地一旋,撤掌回身,駭然退了開去。

這幾人同時呼喝,掌匕紛飛,鬧成一團,其實乃是瞬息間事,分不出先後,那魯玄退回焦鑫身側,訝然問道:

「雲震是誰?」

原來焦鑫雖然講過雲震的事迹,卻未提過他的姓名,因之魯玄明知焦鑫所指,乃是面前這位少年,卻不知道這位少年就是焦鑫口中的「那小子。」

焦鑫當着雲震之面,忌憚提出那鐘山之事,只得暗暗一嘆,向魯玄作了個眼色,默然無語,至於魯玄懂不懂他那眼色的含意,他也就顧不得許多了。

這時,石可玉正自情深款款,拉着雲震的臂膀,嬌笑道:

「雲哥哥,那姓焦的講,你曾經傷在羅侯神君的掌下,這是真的?」

這石可玉本是刁鑽頑皮,性格爽朗的人,當日重傷之時,雖曾想到了一點人生真諦,但她畢竟稚氣未脫,對雲震的情愫,可謂根深蒂固,乍見之下,那份關顧之情,不知不覺也就流露了出來。

雲震面對此姝,但覺她嬌體明媚,如今似乎在爽朗之中,又添了一些溫順的氣質,心裏也很高興,點了點頭,微笑道:

「這事不假,小妹的傷勢好啦!」

石可玉頻頻點頭道,

「嗯,好啦!白雲道長的醫道高明之極,你還不知道嗎,我現在……」

她興高采烈,恨不得將邇來的情形一口氣告訴雲震,不料雲震心有顧忌,怕她說出張鑄魂的名號,泄了秘密,當下微微一笑,截口接道:

「咱們回頭再談,現在有幾句話,我要問問他們。」

石可玉轉臉朝焦、魯兩人一瞥,道:

「他兩人都是羅侯神君的屬下,有什麼好問的么?」

言下好似頗為掃興,又好似舉凡羅侯宮的屬下,根本無須多問,殺了乾脆。

雲震微微一笑,也不答話,緩緩向焦、魯兩人面前走去,石可玉無奈,也舉步跟了過去。

焦鑫頓時緊張無比,一面蓄勢待敵,一面厲聲道:

「你待怎樣?」

雲震笑道:

「在下心中有幾樁事,想請焦兄指教一二。」

焦鑫抗聲道:

「你的事為何問我?」

雲震一面走去,一面笑道:

「這幾樁事,在下心中雖有所得,還需焦兄賜予指正。」

焦鑫見他一步步向跟前逼來,不由退後一步,喝道:

「你止步,不然,我可要出手了。」

雲震如言止步道:

「在下無意與焦兄動手,唯望焦兄答我所問就好了。」

他縱然和顏悅色,卻有一股自然的威儀,那焦鑫被他的聲氣所懾,不覺色厲內荏的抗聲叫道:

「雲震,焦某並不怕你,答與不答,但憑焦某高興。」

雲震道:

「這樣吧,在下問焦兄一事,同時說出心中所得,是與不是,焦兄只須點頭或搖頭便可,可以么?」

焦鑫不答,冷冷地哼了一聲。

雲震頷首微笑道:

「剛才我在屋外,聽焦兄言道,羅侯神君準備『挑明干』,那意思是說,貴上已經下令各地隱身之人,將要全面興風作浪,與武林正派人士為敵啦?」

焦鑫冷冷一哼,移目他顧,仍是不答。

雲震對他的態度並不介意,接着又道:

「這樣說來,貴上之意,乃是分散俠義人士的力量,欲陷在下於孤身無援之中,輕輕易易將在下除去,是這樣么?」

他本人聰穎,經高夫人耳提面命之後,江湖閱歷大增,三言二語,說出了羅侯神君的心意,只見那焦鑫身軀一顫,冷聲說道:

「神君的心意,焦某怎能知道。」

雲震哈哈一笑,道:

「焦兄自謙了,剛才焦兄的神色表情,在下也曾瞧得十分清楚,我看焦兄足智多謀,善用心機,昔日又在金陵世家所在之地隱身,照常情而論,焦兄在那羅侯魔宮之中,身份一定不低,是嗎?」

焦鑫的身軀又是一顫,駭然問道:

「你說焦某是何身份?」

雲震微笑道:

「以焦兄的能耐而言,焦兄是羅侯宮智囊人物,而且這等安排,也正是焦兄的計謀,但不知在下猜錯沒有?」

焦鑫先是怔,繼而敞笑道:

「不錯,不錯,閣下的確是敏慧過人,焦某正是羅侯宮的軍師,看來閣下定要將我除去了。」

他縱然敞聲而笑,仍不脫色厲內荏之氣。

雲震輕輕搖頭道:

「焦兄錯了,在下說過,無意與焦兄動手。」

焦鑫不通道:

「我定下這等計策,閣下放得過我?」

雲震微笑道:

「兩雄相爭,各為其主,焦兄既是羅侯宮的軍師,為羅侯神君籌策定謀,乃是焦兄份內之責,在下怎能怪你。」

焦鑫目中精芒閃閃,再次敞笑道:

「閣下,焦某服你了,你既然這般大量,我也不妨告訴你,你與我有殺弟之仇,我可是無法放你過去!」

雲震不覺一怔,道:

「在下幾時殺了你的兄弟?」

焦鑫神色突變陰沉,道:

「閣下健忘了,當日在那金陵旅邸之中,我那五弟焦塋,不是你擊斃掌西啊的么?」

雲震恍然道:

「原來那個姓焦的青衫男子就是令弟?」

當日「一掌公」莫成,率領三名青衫男子到客棧尋事,其中確有一名使劍的男子自稱姓焦,那人劍身淬毒,曾經在雲震腕上刺了一劍,雲震大怒之下,一掌擊中他胸口,那人當場噴血而亡,此事相隔不久,雲震想來仍歷歷在目。

只聽焦鑫冷聲道:

「不錯,那人正是焦某五弟。焦某兄弟依次名叫鑫、森、淼、炎、塋,如今都在羅侯宮中供職,焦某看你是條漢子,一併告訴了你,往後你可要小心了。」

石可玉驀地一聲嬌叱道:

「小心什麼?誰還怕你?」

匕首一掄,就待上步刺去。

雲震倏伸右掌,將她拉住,急急道:

「小妹莫躁,我有話說。」

話聲中,擋在石可玉身前,向那焦鑫拱手道:

「多承焦兄相告,往後在下自當小心,但在下尚有一言,仍得向焦兄請教。」

焦鑫那色厲內荏之狀,原來是裝出來的,此刻身份已經被人道破,再也不願裝作,臉色一沉,冷冷的道:

「說吧!」

雲震道:

「在焦兄計謀之中,可是寓有逼那北斗劍張大俠師徒,早日現身之意?」

焦鑫淡然道:

「北道師徒,素來以俠義之首自居,本宮一旦到處舉事,諒他們也忍不下去,這個何須多問?」

雲震道:

「這樣講來,羅侯神君自毀諾言,不擬再赴那泰山武會,而是想隨時狙擊北道師徒啦?」

焦鑫嘴角一皺,陰聲笑道:

「武林中爭強鬥勝,憑的是三分武功,七分計謀,若是一味遵守那束縛自己的諾言,還談什麼霸業?」

雲震聞言大震,暗暗忖道:此人初見時是一副嘴臉,再見時又是一副嘴臉,道破了他的身份,更是另外一副嘴臉,事先竟然瞧不出他一絲破綻,當真是智如山高,心若海深。想來羅侯神君必是受了他的蠱惑,始才採納他的計謀,這計謀是毒辣已極,此人不除,武林豈有寧日?轉念又忖:此人武功諒必不高,錯開今日,除他想來不難,倒是他那計謀已經被羅侯神君採納,得如何想個法子,趕緊阻止它繼續進行才好。

他心中反覆轉念,半晌無語,石可玉實在忍耐不住,跺足喝道:

「姓焦的,你憑你的計謀,我憑我的武功,咱們鬥上一斗。」

她手掌被雲震握在手中,正想掙脫撲去,忽見那「禿鷹」向焦鑫作了一揖,道:

「啟稟師爺,那女子囂張過甚,屬下請命,上去教訓她一頓。」

他乃汲汲於名位之人,先前乃因插不上嘴,半晌未曾開口,此刻既然知道焦鑫的真正身份,又有表功獻媚的機會,自然就不肯放過了。

豈知那焦鑫不以為然,竟而笑道:

「魯兄,你我系屬故交,還是以兄弟相稱的好,再說,你不久也是浙東地區的分宮之主了,與我這本宮軍師的地位,並無高低之分,你這樣謙沖自卑,非但不合體制,也是有意見外了。」

他話聲微頓,語鋒一轉,接道:

「那女子不必計較,神君的意思,已由那位雲公子的口中說出,你大概也聽明白了,好好乾吧!事情鬧得愈大愈好,莫要辜負了神君一番栽培提攜之恩就是了。」

那魯玄樂得哈哈大笑,卑鄙的道:

「是!是!屬下……不,兄弟遵命,兄弟定要轟轟烈烈干他—-場,那才對得起神君的栽培之德,與師爺……不不不,與您焦兄知遇之恩,哈哈!知遇之恩。」

他那副卑鄙無恥之狀,簡直不堪入目,氣得石可玉連連跺足,高聲叫道:

「好無恥的東西,姑娘定要教訓教訓你,雲哥哥,你放手啊!放手啊!」

雲震緊緊握著石可玉的手掌不放,勸慰道:

「小妹別着急,我自有主張。」

石可玉嗔聲叫道:

「那你出手啊!人都快被他們氣死了,還別急哩!」

雲震輕搖頭,道:

「小妹,無論如何,咱們今天不能出手了。」

石可玉先是一怔,繼而忖道:是啊!咱們怎可與他們一樣不守言諾?當下惱恨無比,狠狠地瞪了焦、魯兩人一眼,不再言語。

那焦鑫城府之深,當真駭人聽聞,這時他從雲震語氣之中,感覺到錯過今日,雲震大有隨時取他性命之意,心中那份震驚;可說不可言狀,但他表面卻鎮靜逾恆,反而下起逐客令來,道:

「閣下今日既然不想動手,那就請吧!」

右手一擺,作出一副送客之狀。

雲震微微一笑,道:

「在下不請自來,打擾了兩位清談。」

焦鑫眉頭一聳,道:

「你既然知道,為何賴著不走?」

雲震哈哈一笑,道:

「在下若是請問高潔小姐現在何處,想來焦兄也不太清楚啦!」

焦鑫道:

「焦某與神君在金陵分手,怎知高潔現在何處?」

雲震頷首道:

「但不知貴上腹案之中,有意成立幾處分宮?」

焦鑫陰陰一笑,道:

「既是腹案,焦某怎生知道?」

雲震道:

「這般說來,貴宮隱伏各地之人,焦兄也不知道了?」

焦鑫不屑道:

「事關本宮機密,焦某縱然知道,也不會泄露一字。」

石可玉忽然介面道:

「哼!姑娘擒你下來,嚴刑逼供,怕你不講。」

焦鑫哈哈大笑,道:

「動手啊!怎地還不動手?」

雲震搶先道:

「在下若是聽從焦兄適才建議,不拘你心目之中的小節,出手擒拿焦兄,焦兄自信能夠全身而退么?」

焦鑫不知此言真假,剎時怔住。

但聞雲震哈哈一笑,接道:

「一時戲言,焦兄不必當真。在下請問,焦兄以貴宮軍師之尊,僕僕於風塵道上,敢是實行你那計謀,傳達貴上的令諭?」

焦鑫道:

「僅是傳達神君的令諭,本宮自有通訊之法,何須焦某親自奔波。」

雲震頷首道:

「說得也是,羅侯神君蓄意稱霸,這通訊之法,自已早備,但不知勞動焦兄,究竟為了何事?」

焦鑫道:

「恕難奉告。」

雲震頓了一下,忽然道:

「在下倒有一句逆耳之言奉告焦兄,常言道:『多行不義必自斃』。焦兄那計謀太狠太毒,一旦實行,將不知有多少人死於非命,能否請焦兄建議貴上,收回成命?」

焦鑫怔了一下,陰陰笑道:

「計謀出自焦某之口,再由焦某建議神君收回成命,豈不惹人譏笑?這一點,請恕焦某難以從命。」

他語氣縱然平和,心意卻是堅定無比,雲震不覺眉頭緊蹙,暗暗忖道:這人毫無側隱之心,莫非天生陰毒,看來我是與虎謀皮了,唉!羅侯神君所以採納他的計謀,目的乃是對我一人,事到如今,為了武林蒼生免遭無妄之災,縱然泄露張前輩師徒的真情實況,我也顧不得許多了。雲震心中作了決定,頓時肅容道:

「焦兄,為人在世,不積陰德,也當力求心安,你想出這等狠毒的計謀,那將形成多大的殺孽,你自己該當明白。我現在說出一項秘密,請你轉告羅侯神君,叫他務必收回成命,但望焦兄不要見拒。」

焦鑫心頭一動,道:

「什麼秘密?你且說來聽聽。」

雲震神色漸變凌厲,沉聲道:

「想那羅侯神君採用你的計謀,不過要除去雲某與北道師徒,遂行他那獨霸武林,睥睨天下的雄心壯志。雲某請你轉告他:第一,北道蘇真人早已仙去,北斗劍張大俠當年重傷,迄今未愈,任他殺絕武林中人,北道師徒已無力過問他的惡毒行徑。第二,雲某決於百日之內前赴六詔,他有力量對付雲某,雲某隨時候教,用不着採取這等卑鄙無恥的毒辣手段。」

他說出北道師徒一死一傷的秘密,內心是凄慘無比,因之聲音愈來愈森嚴,講到此處,話聲一頓,臉上已是一片寒霜,令人不敢仰視。

「這是……這個……」

雲震見他吞吞吐吐,大為氣惱,厲聲喝道:

「不要這個那個,此語傳也得傳,不傳也得傳。另外再請轉告他:他想獨霸武林,橫行天下,不修德澤,至少也得像個英雄,利用這等狠毒的魅魑伎倆,算不得好漢,這話盼你也能記下。」

他突然覺得焦鑫可鄙可厭,說完話,身軀一轉,拉着石可玉,大踏步走出廳屋,再也不去理他。

回到客棧,但見精舍燈光明亮,那大寶孤零零地坐在堂屋裏發怔,這時已近四鼓,薛頌平竟已不知去向。

雲震飄身落地,拉着石可玉進入堂屋,問道:

「寶兄弟怎麼不睡,薛公子呢?」

牛大寶眼睛一亮,迎上來,道:

「薛公子找您去了。雲大哥,這位是誰?」

雲震正擬為他二人引見,忽覺風聲有異,回頭一瞥,但見薛頃平正由屋頂縱下,連忙撇下二人,迎將出來道:

「頌平兄哪裏去了?」

薛頌平道:

「送那姓焦的出城。」

雲震微微一怔,笑道:

「原來頌平兄剛才也在那邊。」

薛頌平一面進屋,一面笑道:

「可不是,愚兄一覺醒來,突然發覺你已不在,愚兄放心不下,只得留下寶兄弟守屋,獨自外出尋你。」

他在椅子坐下,接道:

「雲兄弟,我看那姓焦的譎詐狠毒,城府極深,留下是個莫大的禍害,你為何不將他殺了,任由他助紂為惡?」

雲震掩上大門,尚未答話,但聞石可玉嬌聲接道:

「是啊!那人是個殺胚,雲哥哥不殺他也就算了,為何還要告訴他那等機密大事?這樣一來,我義父的安全豈不堪慮啦?」

雲震道:

「小妹僅知其一,不知其二……來,我為三位引見一番。」

提起剛才之事,雲震但覺又煩又燥,不知自己做得對與不對,籍口替三人引見,暫時撇開了這些煩惱,薛頌平等三人互道仰慕,彼此落座,屋裏的空氣頓時沉寂下來。

這時,石可玉心中實有千言萬語要講要問,但見外人在場,雲震又復悶悶不樂,一時不便啟齒,只得勉強抑住,未曾開口。雲震雖然從她言語之中,得知她已拜在張鑄魂的名下為義女,此外卻是一無所知,因而也有許多事情想問。但眼下心事重重,他實在沒有心腸去問,故此也是默默無言。

沉寂中,雲震但覺惴惴然不能定神,半晌,忽然想到一事未妥,頓時問道:

「頌平兄,剛才你說送那焦鑫出城,莫非那焦鑫已經走了?」

薛頌平道:

「正是,你與石姑娘離開廳屋,愚兄以為焦鑫一定會派人跟蹤你們,故此留下未走。詎料焦、魯二人竊竊一陣私議,那焦鑫忽然匆匆辭去,愚兄一直跟到城外,見他確已離城,方始轉來。」

雲震眉頭一聳,道:

「他走的哪個方向?」

薛頌平道:

「正西方向。」

雲震忽然緊張起來,道:

「那魯玄呢?」

薛頌平茫然道:

「不知道,怎麼?有什麼不對么?」

雲震惶然起立道:

「事情怕糟!寶兄弟,快吩咐店家備馬。」

薛頌平聽他說得峻急,也自緊張起來,不遑再問,連忙幫着那牛大寶前去備馬,牛大寶始才飛奔而去。

雲震轉身走向卧室,又道:

「頌平兄,咱們收拾一下,馬上走。」

石可玉跟進卧室,迷惘地道:

「到哪裏去?你怎麼這樣緊張?」

雲震一面收拾行囊,一面應道:

「那焦鑫怕是到大盆山去了,咱們得迅速趕去。」

他這樣一說,石可玉頓時惶恐無比,急急幫薛、雲二人收拾東西。

須臾,三人提着革囊水袋,來到客棧門口,牛大寶恰恰套好鞍羈,一名店夥計站在—側相候。薛頌平掏了一錠銀子遞給店伙,道了聲「謝」,四人分乘三匹健馬,急急奔向西城而去。

一行人離城不久,但見城垛之上,突然站起兩個人來,那兩人一高一矮,赫然竟是焦鑫與魯玄。

只聽那焦鑫輕聲笑道:

「如何?小弟略使小計,他們果然奔向大盆山去了。」

那魯玄點頭不迭,連聲應道:

「誠然!誠然!焦兄神機妙算,胸羅萬有,幾個小兒,哪裏逃得過您的汁算,看來焦兄所見之人,定是那北斗劍張鑄魂了。」

那焦鑫志得意滿,哈哈笑道:

「這還有錯么?哈哈!魯兄快快回去傳訊報神君,就說那北道蘇鉉已死,北斗劍張鑄魂重傷未愈,如今是個廢人,躲藏在大盆山石屋之中,下款由你具名就是了。」

那魯玄呆了一呆,道:

「怎不具焦兄之名?」

那焦鑫輕輕一掌,擊在他肩上,越發笑道:

「你我兄弟,誰具名都是一樣,這件功勞,小弟讓給魯兄你了,哈哈哈哈……」

大笑聲中,焦鑫輕輕一躍,縱下了城頭,逕自朝西北方向奔去。那魯玄瞪着眼睛,緊緊瞅著焦鑫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不見,始才回過神來,歡天喜地的離開城頭,奔向西南。

這情形,莫說是受惠的魯玄衷心欽敬,就是讓雲震知道,怕也不得不佩服焦鑫的機詐多智了。

雲震等一行策馬狂奔,誰也沒有心情講話,唯恐開口講話,就將耽誤行程似的。巳牌時分,雲震已經遠遠望見那株老松。

他心頭記意尚清,首次來此,馬車就停在那株者松之下,再往前去,轉過山角,進入山坳,就可見到武婆婆那座石屋了。

這時連那坐后鞍的石可玉也已香汗淋淋,到達老松之下,雲震一松馬韁,抹了抹額上汗珠,吁口氣道:

「總算到了,不知那焦鑫到了沒有?」

石可玉猛地躍身下馬,道:

「我去看看,你們慢慢定。」

忽聽一個蒼勁的聲音,洪聲喝道:

「可玉,來者何人?昨晚怎不回來?」

石可玉止住腳步,低聲說道:

「快下馬,是武婆婆。」

轉過身去,高聲叫道:

「婆婆,雲震回來了。」

但見人影一閃,三十丈外一塊岩石之上,突然出現一位雞皮鶴髮,布衣執杖的老婦,那老婦果然是武婆婆。

見到武婆婆神威凜凜的出現,雲震頓時放心不少,暗暗忖道:看來焦鑫尚未來到。

只聽武婆婆洪聲叫道:

「統統過來,我老婆子瞧瞧。」

這時,雲震等早已下馬,聞言牽着馬匹,奔了過去,到達跟前,雲震恭恭敬敬作了一揖,道:

「雲震參見婆婆。」

武婆婆目閃精光,在雲震臉上轉來轉去,轉了半晌,突然喝道:

「好哇!小子長進了。」

目光一轉,打量著薛頌平,冷冷說道:

「這一位是誰?」

薛頌平連忙作揖道:

「晚輩薛頌平,參見武婆婆。」

武婆婆眉頭一聳,道:

「你也知道我老婆子?」

薛頌平躬身說道:

「婆婆武功高強,心腸熱絡,高蹈自隱,不慕榮利,晚輩與雲震情勝手足,早知婆婆是個威武不屈,貧賤不移的人,晚輩傾慕得很,但願婆婆不吝教誨。」

這幾句話,不但說明與雲震的關係,也將武婆婆捧上半天,武婆婆難得有了笑容,目光一顧雲震,道:

「你倒記得我老婆子?」

雲震躬身道:

「晚輩怎敢忘記婆婆的恩德。」

他是指武婆婆助他練成「六丁抱一大法」而言,一語雙關,這時倒也得體。

武婆哈哈一笑,目注牛大寶道:

「那小子想必是你朋友,叫什麼?」

雲震應道:

「他叫牛大寶,寶兄弟快來見過婆婆。」

牛大寶敞聲一喏,道:

「俺大寶見過婆婆。」

武婆婆眉頭一皺,道:

「又是個渾小子!」

話聲頓住,凝視石可玉,冷冷接道:

「你為何徹夜不歸,害你老子擔心?」

石可玉過去拉住她的手臂,撒嬌道:

「玉兒遇上了雲哥哥……哦,對啦!昨天那矮子來了沒有?」

武婆婆目光一棱,道:

「那矮子是何來路?你查清楚啦?」

石可玉急道:

「咱們快回去,那矮子是羅侯宮的爪牙。」

武婆婆洪聲喝道:

「羅侯宮的爪牙又怎樣?老婆子正在這裏等他。」

忽見山角那面轉出一位宮裝高髻的中年女子,脆聲喊道:

「婆婆,都是誰來了?」

武婆婆轉身叫道:

「蕙仙來得正好,可玉與雲震回來了,還有雲震的朋友,你先領他們回去,回頭再來替我守望。」

藤杖一頓,騰身躍起,三閃兩閃,瞬息隱沒在山石之中,雲震等不再遲疑,連忙朝那面山角走去。

那梅蕙仙容顏秀麗,一身素衣,淡雅之中,別有一種出塵的清高氣質,令人倍增親切之感,她款款行來,與雲震等寒暄幾句,當即轉身前導,急急而行,雲震等人牽着馬匹,疾步跟隨在後。

這一路七高八低,三匹健馬,這時竟成了累贅,但日後尚要奔行千萬里,卻又不能將它們撇下不要。

如此急走一盞熱茶光景,方始進入一片山坳之內,見到了那座平頂石室。

此刻,石屋的大門半開半掩,隱約可見其中確是蛛塵網結,污穢不堪,雲震正自生疑,梅蕙仙已經駐足說道:

「震兒,你將馬匹暫系屋內,我帶你去見張師兄。」

雲震應了聲「是」,一面將健馬牽進石屋,一面暗道:想來放置石屋不用,必是故布疑陣,難怪那「禿鷹」魯玄認為人已搬走,但不知張前輩住在何處?

系好馬匹,又隨梅蕙仙轉過石屋,走向一片絕壁,梅蕙仙領頭鑽入茂密的荊棘藤蔓之中,在那絕壁上輕輕一按,一陣輕響過處,絕壁頓時現出一座洞門。

進入洞門,是一條曲折幽暗的甬道,眾人順着甬道往前走去,須臾已至甬道盡頭,但見兩名道裝抱劍童子,把守在一間寬敝的石室門外,那室內燈光明亮,陣陣異香,正由裏面飄散出來,遠遠望去,室內陳設仍舊,北斗劍張鑄魂與白雲道長相對而坐,正在那裏品茗對奕。

雲震見到張鑄魂,但覺心頭一陣激動,搶先進入了石室,拜伏在張鑄魂膝前,顫聲叫道:

「前輩安好,晚輩回來了。」

張鑄魂貿然見到雲震,心緒也是十分激動,呆了半晌,始才伸出枯瘦的手掌,撫摸著雲震的頭顱,頻頻頷首道:

「好!好!你又長高了,起來吧,見過白雲道長。」

雲震依言站起,向白雲道長躬身一禮,道:

「晚輩參見道長,這段時日,又勞道長費神了。」

白雲道長捻髯,微微笑道:

「我老道與蘇鉉師徒數十年交情,效勞賣命,也屬應當,用得着你來感謝么?」

雲震微微一笑,伸手入懷,取出一隻扁平玉匣,雙手遞了過去,說道:

「這匣內乃是一株千年茯苓,還須勞神道長,配一副葯給張前輩服用。」

白雲道長神色一怔,連忙接過玉匣,驚疑參半道:

「千年茯苓?」

打開玉匣,低頭看去,但見匣內根盤須結,正是一株連根帶莖的茯苓。那茯苓皮黑而皺,黑中發亮,稍端一顆菌狀之物,約莫拳頭大小,肉白微赤,筋絡分明,放在那玉匣正中,就像是個肉色蓮蓬,散發着陣陣異香,令人頭腦為之一清。

白雲道長看清了那株茯苓,頓時欣喜欲狂,蓋上玉匣,驀地站起身來,歡聲叫道:

「鑄魂,你有救了。」

身軀一轉,就待向外走去。

張鑄魂也已看到那株茯苓,心頭雖然欣喜,卻不若白雲道長激動,緩緩說道:

「道長慢走,待晚輩問過雲震再議吧!」

目光瞥見薛頌平等走進室內,心知是雲震的朋友,連忙頷首招呼,道:

「兩位小友,我有沉痾在身,不與兩位見禮了。」

薛頌平眼見雲震跪拜在地,早知這位臉貌清癯,氣派雍容的青袍人是誰,張鑄魂縱然說得謙遜,他仍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報了姓名,那牛大寶更是處處以雲震馬首是瞻,眼見雲震行的乃是跪拜之禮,他也老老實實跪在地上,報了姓名,口稱「寶兒」,叩了三個響頭,引得旁人哈哈大笑起來。

他兩人分別參見完畢,白雲道長已經迫不及待了,道:

「鑄魂,你陪他們談談,老道為你配藥去。」

張鑄魂着急道:

「道長慢走,且容晚輩問問茯苓的來路。」

他縱然積年重傷,變成了要命的沉痾,隨時都有撒手西歸的可能,這等狀況,仍然毫不苟且,必須查明靈藥的來路,方肯讓那白雲道長前去配藥,這份坦坦蕩蕩的君子氣概,莽莽江湖,又有幾人能及?

薛頌平欽佩無比,心緒激蕩,當下重新作了一禮,恭聲說道:

「前輩但請寬心,那株茯苓,乃是家姑贈予雲震,專為治療前輩傷勢之用。」

他話未說完,白雲道長已經敞聲道:

「雲震豈是妄取之人,你也過於小心了。」

話聲中,銀須飄拂,領着一名道童出房而去。

張鑄魂搖頭一嘆,目注薛頌平,道:

「為了我一人的傷勢,不知連累了多少朋友擔心操勞,我與令姑素昧生平,令姑竟然慨賜這等靈藥,真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

梅蕙仙大為焦急,連忙過去在他背上輕輕捶擂,道:

「張師兄,朋友們也是各自盡份心力而已,你又何須這樣激動?我扶你到床上躺一會兒吧!」

張鑄魂搖了搖頭,喘息道:

「不要緊,我還得與雲震談談。」

雲震挨着他坐下,說道:

「晚輩一時不走,前輩先養養神吧!」

張鑄魂微微一笑,道:

「你這次金陵之行,結果如何,找到『玉符』了么?」

他終身以武林大局為念,時時不忘那師門「玉符」。

雲震聽他問起「玉符」,臉色倏然黯淡下來,嘆口氣道:

「這事說來話長,且等前輩傷愈再講吧!」

石可玉忽然介面道:

「爹爹!雲哥哥必定沒有找到『玉符』,若是已經找到,他會不自動告訴您嗎?您還是先歇會兒吧!」

張鑄魂目光凝注,道:

「雲震,那『玉符』可是又生枝節了?」

雲震囁囁道:

「這個……」

張鑄魂喟然一嘆,道:

「天下哪有如意事,你慢慢將經過說來聽聽。」

雲震無奈,只得將金陵之行的經過,扼要講了出來。

這段經過,確實稱得上曲折離奇,諸梵谷夫人當年的用心,高華的被禁於「容園」,「太陽丹」治癒了高潔的「離魂」之症,以及雲震因禍得福,功力大進等等,俱都出人意料之外,眾人聽了,就連一向沉穩的張鑄魂,也不覺驚嘆不已,深深感到此事之無常,的確不是凡人所能預卜。

雲震講完經過,石室中寂靜了片刻。

張鑄魂沉思有頃,嘆道:

「這樣說來,那『玉符』究竟落在何處,目前更是拿握不準了。」

雲震戚然道:

「按說當是雯兒帶在身上。」

張鑄魂眉頭輕蹙道:

「恐怕也不一定。」

雲震道:

「雯兒親口告訴晚輩,那玉符在她手中,但高夫人找遍了雯兒可能收藏之處,仍是不見玉符影蹤,以此推斷,可見玉符乃在雯兒身上。」

張鑄魂憂形於色,道:

「事到如今,我倒希望那玉符仍在金陵世家之中。」

話聲微頓,移目望向薛頌平,歉然說道:

「我張鑄魂說來慚愧,在此以前,令姑乃是我心目中強敵之一,殊不知令姑也是傷心人別有懷抱。」

薛頌平連忙恭聲道:

「前輩切莫如此自責。家姑言道:她乃女流之輩,行事失於偏激,當年誤傷了前輩,如今自責已遲。再過幾日,她老人家或前來探望前輩,當面致歉。」

張鑄魂惶然笑道:

「那是越發不敢當了,我本是無功受祿,一株千年茯苓惠我之深,不啻是再生父母,這等大德,我不敢口頭言謝,只望來日對賢侄復仇之事,略盡綿力,怎敢勞動令姑大駕?……

雲震,你若知道高夫人之意,你該代我婉言致謝才是。」

雲震道:

「晚輩也曾婉轉陳述,但高夫人僅囑代為致意,不聽陳述。不過,據晚輩所悉,高夫人乃是取道六詔之便,前來探望前輩,晚輩就不便堅拒了。」

薛頌平介面道:

「雲兄弟之言不假,家姑為舍妹被虜之事,憂心如焚,此來並有共商大計之意。至於那株千年茯苓,本是準備為家妹治病之用,如今舍妹病體已愈,那等於靈藥互惠,各盡其用,前輩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張鑄魂朗聲笑道:

「我也講你不贏,反正恩德孰重,我自己明白就是了。」

目光一轉,注視石可玉道:

「玉兒,昨日那兩人的底細,你可查清楚了?」

石可玉故作嗔聲道:

「我早想告訴您,誰叫你們談個不休,我插不上嘴嘛!」

張鑄魂朗朗笑道:

「如今插得上嘴啦,怎麼不說?」

石可玉瑤鼻一皺,道:

「我不知道。」

梅蕙仙笑道:

「丫頭賣什麼關子,莫非想討打了?」

石可玉掀了掀眉,道:

「真的嘛!雲哥哥比我更清楚,您問他。」

梅蕙仙移注云震,道:

「雲震,究竟是怎麼回事?」

雲震正擬回答,石可玉忽又「卟哧」一笑,搶先道:

「我告訴您,那兩人正是羅侯宮的爪牙。」

梅蕙仙吃了一驚,回顧張鑄魂,道:

「你料中了。」

張鑄魂淡然一笑,道:

「羅侯神君生平最忌北道師徒,如今他見過雲震,知道雲震與我師徒有關,自然要派人查訪我師徒的下落了。」

梅蕙仙道:

「查訪你的下落幹麼?當年的約定……」

張鑄魂道:

「約定歸約定,如今的形勢不同了。」

梅蕙仙道:

「難道他知道蘇師伯已經去世,你的傷勢未愈么?」

張鑄魂道:

「我是說金陵高家已經傾向雲震,雲震代表『太乙門』,金陵高家的實力,一旦與『太乙門』結成一體,羅侯魔宮遲早總是覆亡,他能不預為之計么?」

梅蕙仙想了一想,道:

「這樣講,雲震這次六詔之行,豈不危險得很?」

張鑄魂微微一笑,道:

「道魔不並存,雙方都有危險。」

梅蕙仙道:

「是了!他派人查訪你的下落,乃是想暗中偷襲,各個擊破,削減雲震前赴六詔的實力。」

張鑄魂點了點頭,道:

「想來當是如此,總算我師徒一死一傷的事,尚未外泄,不然,羅侯神君心無顧忌,武林之事,早就一片血雨腥風了。」

石可玉介面說道:

「爹爹!你老人家傷勢未愈之事,他們已經知道了。」

張鑄魂微微一怔,道:

「怎麼?他們認出是我了?」

雲震介面道:

「他倆未敢確定,是晚輩告訴他們的。」

張鑄魂怔了半晌,道:

「你不是衝動浮躁的人,所以說出此事,想必有你的道理?」

雲震黯然道:

「恐怕算不上理,晚輩乃是出於無奈。」

張鑄魂微微頷首,道:

「講講看,講得詳細一點,我好作個推斷。」

雲震應了聲「是」,然後將昨晚經過之事,一一說了出來,張鑄魂聽得一字不漏,頓了半晌,忽然笑道:

「兵法有云:『虛者實之,實者虛之。』虛虛實實,那羅侯神君要上當了。」

他這話宛如空穴來風。不知所山,石可玉滿頭玄霧,介面問道:

「爹爹!那羅侯神君上什麼當?我看咱們還是遷地為良哩!」

張鑄魂哈哈一笑,道:

「不必,不必。」

石可玉黛眉一蹙,道:

「為什麼?」

張鑄魂道:

「你不懂么?」

石可玉道:

「不懂就是不懂嘛!」

張鑄魂臉色一沉,道:

「不懂就不要問。」

石可玉一怔,道:

「不懂我才問嘛!」

張鑄魂正容說道:

「你當真要問?」

石可玉皺眉嬌聲道:

「爹爹今天怎麼啦?要問就是要問,那有什麼真假?」

張鑄魂容顏一舒,道:

「好吧!張羅飯菜,爹爹吃飽了再告訴你。」

「你壞!你壞!我要您先講,一定要您先講。」

張鑄魂笑了,笑得前俯後仰,險些又要咳起來。

梅惠仙臉上在笑,心中在急,連忙說道:

「爺兒倆一般大小,再笑又要命了!玉兒,走,姑姑陪你去,時已正午,雲震他們怕也餓了。」

石可玉似欲再纏,但見張鑄魂已有喘息模樣,連連在他背上捶了一陣,始才跟隨梅蕙仙出房而去。

這情形,也許是眼見傷將痊癒,正邪之戰大有可為,也許是天倫歡聚,心頭滋潤,總之,張鑄魂歡笑宴宴,心境甚為開朗,大非往日憂思重重可比,雲震見了,心情也不覺萬分舒暢,所有思愁,一掃而空。

匆匆過了三日,張鑄魂服下了千年茯苓配製的湯藥,積年的內傷,果然大有起色,漸漸的已能自動運功了。

這三日,那焦鑫與魯玄開未再次露面,高夫人等一行也未到來,眾人成日歡聚一堂,精練武功,連那牛大寶也是大有進展,已非往日吳下阿蒙可比。閑時則聊聊家常,談談武林掌故,正所謂賞心悅目,其樂融融。

眾人之中,最高興的,莫過於梅蕙仙與石可玉。

石可玉跟前跟後,除了睡眠,幾乎一步也不離雲震,她聰明慧黠,人又嬌艷如花,如今那刁鑽古怪的脾氣早已改過,變得溫柔體貼,小鳥依人,雲震心中縱然只有雯兒,面對此姝,也不覺欣喜賞目,歡暢逾恆。

梅蕙仙溫文持重,端莊凝靜,她與張鑄魂相識迄今,二十餘年載,無日不在顛沛流離之中,即使終日相對,也總是愁多於情。如今張鑄魂康復在望,性情又復開朗舒暢,眼見斯情,縱然無綿綿不休之情語,卻也有神魂相授的愛意,當真是笑在臉上,甜在心頭,面上的笑靨,再也不能平復了。

這一日,酉牌時分,眾人用罷晚餐,正在石室內談心,忽見「追魂奪命劍」白瑛滿臉風塵的奔了進來,道:「道長,快!快……」

白雲道長見她形色慌張,不覺一驚,起立道:

「什麼事?白姑娘。」

白瑛舉手一掠雲鬢,喘息道:

「裴大化身負重傷,快要咽氣了。」

石可玉大吃一驚,急道:

「人呢?人在哪裏?」

她一條性命,可說是裴大化救的,一聽裴大化快要斷氣,心中的焦急,的是不可言狀。

白瑛道:

「在坳口……」

她話未說完,白雲道長已經一個箭步竄出房去,道:

「隨我來。」

眾人紛紛起身,相繼奔出石室,須臾已至坳口,但見那裴大化仰面朝天,躺在「霹靂手」

李元泰雙膝兩手之上,眼珠上翻,牙關緊閉,嘴唇發黑,臉色灰敗,胸衣已碎,錦袍之上,俱是紫黑色的血跡,已經氣息奄奄,去死不遠了。

梅蕙仙與石可玉陪同張鑄魂走在最後,那石可玉遠遠看到裴大化神情垂危,氣息奄奄之狀,心頭一悲,驀地一聲驚呼,撇下張鑄魂,搶上前去,嘶聲叫道:

「裴老丈…」

要知石可玉當日重傷,是那裴大化盜來羅侯宮的續命丹,給她服下,先使傷勢不致惡化,然後將她送來大盆山中,始才由白雲道長救治而愈。石可玉的性命,無異是那裴大化所救,此刻驟然見到裴大化厥狀如斯,她不是寡情負義之人,心中感戴着裴大化的恩德,焉得不既驚且悲哩?

但聞武婆婆沉聲喝道:

「小玉,不得鹵莽。」

接着白雲道長右臂一探,抓住了石可玉的肘彎,道:

「小玉,別着急,只要他氣機未絕,老道也許能夠救他,且讓我老道看過傷勢再講吧!」

石可玉身形頓住,眼眶一紅,悲聲道:

「老前輩,您……您要救救裴老丈啊!」

白雲道長頷首道:

「老道窮究醫理,為的就是救人性命,你放心吧!」

手掌一推,將石可玉輕輕交給了白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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