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二十七)

小杉的公司一直打算製作電影,最近她拉到了一筆投資,可是公司抓了半年的本子還不成熟,小杉心裏非常着急,她召集影視部開會,希望大家能夠想盡辦法去物色好的本子,否則這筆投資白白放過就實在太可惜了。

「其實我這兒已經發現了一個特別好的本子,是鴻圖影視公司轉過來的。因為他們公司資金有了些問題,搞不下去了,所以就想把這個本子轉讓給我們。我已經看了兩遍了,這真

的是一個特別特別好的本子。」小方說道。

「特別特別好的本子你幹嗎不早拿出來啊?」

「我是怕……」

「怕什麼,拿出來,看了不好又不會罰你錢的。是什麼題材的?」

「青春愛情片。」

「這種題材好啊,快拿出來給我看。」小杉來了興趣。

小方從包里拿過一個電腦碟片:「都在這裏頭了。」

小杉接過碟片:「行,我今天晚上就看。」

入夜,小杉為自己倒上一杯茶,坐到床上打開自己的手提電腦,她點擊進入指定文件,在等待時,小杉拿過茶杯剛送到嘴邊,屏幕上顯現出兩行大字:《昨日再來》——編劇:韓波。小杉渾身一顫,杯子裏的水全潑了出來,她胡亂地用紙擦著,眼睛卻一刻也沒離開電腦屏幕,她的神情由疑慮變得激動起來,她似乎聽到了韓波在用他充滿磁性的聲音在吟讀劇本中的的畫外音——

「記憶中的昨天,有時候因為時間久遠了,就會有些錯亂。也許是因為我的初戀發生在海邊,所以我總是固執地認為我和她的分手也是在海邊。我的腦海中不知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這樣一幅圖景,我和她在海邊奔跑着,嬉鬧着,互相玩著惡作劇的遊戲,可是突然間她就不見了。

「我在礁石叢中大聲地喊着她的名字,但是回答我的卻只有震耳欲聾的海濤聲。我的心裏充滿著強烈的疼痛和惆悵,於是我拿出口琴,當我吹出第一個音符時,她突然又出現了,她從遠處奔過來一把勾住我的脖子,然後在我的耳邊輕輕地跟我說道,剛才是跟你開玩笑的,我沒走,我還在。

「如果昨天能夠重來的話,我一定會在與她最初相識的時候就早早地和她說好,要是明天說到分手,那一定是說着玩的,不是真的,萬一走丟的話,一定要記着回來。可我知道昨天是不會重來的,我最愛的人她已經和我真的分開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小杉的眼淚一顆顆地滴落在鍵盤上,她拚命地用手捂着眼睛,可眼淚還是洶湧而出。她原以為自己早已經放下了與韓波的那段感情,可是現在她明白,韓波還在她的心裏。

深圳的宿舍里,陶妮已經在床上睡著了。床邊的電話響了起來,陶妮胡亂地拿過床頭的鬧鐘和亂按,終於她發現原來是座機在響,她拿起電話,當她聽出對方是小杉的時候,她就徹底醒了。

「小杉?這麼晚給我打電話,是不是有什麼急事?」陶妮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陶妮,我剛剛看完一個特別棒的劇本,特別想和你聊聊。」

「那好啊,是什麼本子讓你這麼激動啊?」

「那個本子你也一定看過了。」

「我也看過了?是什麼本子啊?」

「是韓波寫的電影劇本《昨天再來》。」

陶妮張大嘴巴,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翌日清晨,陶妮把韓波約到海邊散步。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你的劇本《昨天再來》把我和某個人感動哭了。」陶妮歪著頭看韓波的表情。

「是嗎?把你感動哭算不得什麼,因為你太容易哭了。那某個人是誰啊?」

陶妮故意賣關子:「你知道原先約你寫劇本的那家公司為什麼沒拍你的片子嗎?根本不是因為理想主義色彩的問題,是因為他們沒錢了。」

「你怎麼知道的?」韓波不解地問。

「因為他們後來把劇本又推銷到別的公司去了,所以某個人就拿到了你的本子,現在她的公司想要投拍你的劇本,你給不給?」

「給啊,為什麼不給,這樣我的錢包不是更充實了嗎?接着上路就更容易了。哎,到底是哪家公司想要?」韓波問道。

「是小杉公司想要。」

韓波停下腳步,他怔怔地看陶妮幾秒鐘,然後繼續往前走去。

「哎,怎麼樣?表個態啊。」陶妮追趕着他。

「小杉她把劇本都看了?」

「看了,我也看了。」

「她看了以後怎麼說?」

「說了很多,你想知道嗎?」

韓波點了點頭,陶妮低頭想了想。「嗨,她說什麼回頭讓她自己告訴你。我是受小杉之託來問問你賣不賣劇本給她的。」

「你覺得這樣做合適嗎?」韓波問得很認真。

「小杉也問我這個問題,她說不知道這樣做合適不合適,也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

「那你是怎麼對她說的?」

「我說合適,當然合適,為什麼不合適?你們倆現在不是夫妻關係了,但還應該是朋友吧,朋友之間的合作會更心平氣和的。而且你們以前不是一直有願望要好好合作一次的嗎?現在機會來了,為什麼不把它付諸實現呢?小杉被我說通了,她說如果你也同意的話就請你立即去上海簽訂合同、修改劇本。怎麼樣?你同意嗎?」

「你讓我想一想,我得想一想。」韓波皺着眉低着頭一邊思索著一邊往前走着,突然他停住腳步回過頭來看着陶妮,「我覺得我可以同意,不過我有些附加條件,她如果能夠答應這些條件我就同意把劇本賣給她。」

「什麼條件?」陶妮問。

「第一,我去上海的時候,製片人必須來車站接我,手裏還需要有一束鮮花。」

陶妮偷偷地笑了:「這算是什麼條件。第二個條件呢?」

「第二個條件,也是我最主要的條件,這個戲必須請芳芳演唱主題歌。」

陶妮很快就把韓波的話轉告給了小杉,小杉答應了韓波的條件,她說她能理解韓波這兩個條件的含義。

韓波回上海的那天,小杉開着吉普車去花市買花。在花市門口她被一個賣花的小女孩攔住了,女孩的樣子讓小杉想起了香香。她毫不猶豫地把女孩籃子裏的百合花全買下了。

火車站,小杉和韓波在人流中互相走近,兩人目光已經交織在了一起,眼神中似有千言萬語,小杉手中的那籃鮮花在人群中顯得那麼鮮艷奪目。

「我真沒想到你會買一籃子的百合給我,太讓我激動了。」韓波把頭湊到花籃前深深地嗅着花香,像個孩子一樣。

小杉也被韓波的神情深深感染,但她嘴裏卻不想承認什麼。「你不用那麼激動,是因為那個賣花女讓我想起了我們香香。所以我把她的花連同籃子一齊買來了。」

「是這樣啊?可我還是很激動,我記得我們分開的時候你給了我一巴掌,現在你竟然拿着這麼漂亮的百合花來迎接我,我當然感到很榮幸很激動嘍。哎,你是不是覺得我讓你送花給我有點恬不知恥啊?」

「你這個恬不知恥的要求給我們的重新合作開了個好頭。」小杉笑着向韓波伸出手去:「來,握把手,祝我們合作成功。」

「合作愉快!不再吵架。」

他們的手握在了一起,兩人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韓波到上海的第二天,小杉就來到他住的賓館同他談劇本的事情。

「韓波,這兩天我們對本子的想法交流得也差不多了,對於修改的意見也基本上達成一致了,我覺得我們可以正式簽約了。簽約后,你就趕緊在這兒把劇本修改完,那樣劇本的事就算完了。」

韓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杉。

「你怎麼啦?有什麼不妥嗎?」小杉問。

「沒什麼不妥,很好。我只是突然覺得,生活太有意思了,會做出種種令你意想不到的安排。我原來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見你了,可我們又坐在一起了。」

「是的,我也沒有想到我們還會這樣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而且還可以談得這麼開心。」

「今天晚上我請你吃飯怎麼樣?我們把芳芳也叫出來,我有好久沒見她了,挺想和她聊一聊的。」韓波建議道。

「好啊,那我現在就給她打電話吧。」小杉說着就拿起了電話。

此時芳芳正在家裏接一個陌生男人的電話,芳芳一臉惶恐地對着話筒說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這是高端替我簽的協議,他現在拿了錢,那是不算數的,他根本沒有經過我的同意,我現在找不到他,我真的找不到他。那份委託書是我給他的,可是那是我以前給他的……」

芳芳慌亂地掛斷了電話,這時電話鈴又響了起來。芳芳戰戰兢兢地接聽:「喂,哪一位?」

「喂,芳芳嗎,你的電話好忙,我好不容易才打進來的。」小杉在電話那頭說道。

「你是哪一位啊?」芳芳一臉迷茫。

「我是小杉啊,怎麼,現在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你等著有人要跟你說話啊。」

「喂,芳芳,聽得出我是誰嗎?」芳芳一聽是韓波的聲音,心中一愣:「韓波?」

「哈哈,芳芳,你還算是有良心,一下子聽出我的聲音來了。」韓波開心地笑着。

芳芳叫了出來:「你真是韓波嗎?」

「是啊,你不相信嗎?」韓波吹了一段《昨天再來》的口哨,小杉在一邊忍不住笑了起來。

「韓波,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芳芳激動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你今天晚上有沒有空?我們一起吃個飯,敘敘舊怎麼樣?」韓波問道

「好啊,我太想見到你們了,我一定來,你快把飯店的名字告訴我。」芳芳拿出紙筆記下了飯店的名字和約定的時間。

可是過了約定的時間,小杉和韓波在飯店裏卻沒有等到芳芳,小杉撥通了芳芳的。

「芳芳,你到哪裏了?」小杉問。電話那頭傳來芳芳顫抖的聲音:「是他,是他,小杉,我看到高端了,我看到高端了。」

「喂,芳芳,你怎麼回事?那你今天到底還能不能過來?」小杉皺着眉頭問道。「我看到高端了,我終於看到他了,我得去找他,我得去找他,我不跟你說了,我得去找他了。」

芳芳的掛斷了。小杉搖搖頭收起,無可奈何地說:「又是高端,哼。」

「怎麼啦?芳芳來不了了嗎?」韓波關心地問道。

「這個芳芳,一碰到高端就暈菜,前兩天剛聽說她和高端分手了,可剛才她一看到高端,激動得連話都不願跟我多說了。唉,我和陶妮對於她這一點是最沒轍了。你不知道你提出讓芳芳為我們唱主題歌,會給我的工作帶來多大的難度,那個高端有得跟我們搞了。」

「那你為什麼還一口答應了?」

「看在你的一片苦心上嘍,我知道,你在心裏肯定是為我們三個感到可惜,所以才會提出這種要求來的。」

韓波研究似地看了小杉一會,說:「小杉,這次回來我發現你有些變了。」

「怎麼變了?」

「變得善解人意了。」

「你這樣說我可不公平,我以前也是很善解人意的。」

韓波馬上做出一副休戰的動作,連連說:「對對對,那是我不善解人意,是我不好。」

看着他誇張的動作,小杉忍不住笑了起來:「你放心,我不會再向你開戰的。」

小杉拿過餐牌讓韓波點菜,韓波把餐牌推回去,「以前都是你點的,我都習慣了,還是你點吧,拜託了。」

小杉對服務員說道:「一盆蒜泥黃瓜,一盆目魚大烤。」

韓波「撲哧」一聲笑了,差點把嘴裏的茶都噴出來,小杉詫異地看着他:「你怎麼啦?」

「我腦子裏正想着這兩個菜呢,以前咱們倆吃飯哪一次你不點這兩個菜啊?好好,真是昨天又來了。」

此時芳芳坐上了一輛計程車,司機看着她蒼白失控的面孔,有些發怵地問:「你幹什麼?」

「跟上前面那輛白色的奧迪車,快!」

司機猶豫着。

芳芳從兜里拍出兩張百元鈔票,兇悍地瞪着司機:「快!快跟上!」

司機被嚇住了,乖乖地開動車子跟了上去。

芳芳是在接通小杉電話的那一刻突然看到高端的,高端摟着伊芯走在她對面的馬路上,他們走到停車場,一起上了高端開的那輛白色的奧迪車。

芳芳搭乘的計程車依然緊緊地跟着白色奧迪,此時遇見了一個紅燈,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裏,芳芳清晰地看見高端和坐在身旁的伊芯互吻了一下,這一幕令她的眼裏幾乎要噴出血來了。芳芳恨不得要開門下車去,這時紅燈變綠燈,高端的車又開動了,芳芳坐的計程車也開動了起來。轉過了一條馬路,一輛集裝箱車橫插過來,將計程車和高端的車隔開了。計程車司機想法繞開集裝箱車然後超了上去,但是到了前面,他們發現高端的車不見了。

「他的車呢?他的車怎麼不見了呢?」芳芳着急地四處找尋着。

司機在路邊停了車,「會不會是進了這個小區?也有可能是進了馬路對面的小區,要不你下去找一找吧?」

芳芳下了車,她目光獃滯地在小區里轉着,機械地看着每一輛停在那裏的車,終於在地下車庫,芳芳看到了那輛曾經載過她無數次的白色奧迪。她站在車前,目光里充滿了憤恨和絕望。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當高端走進地下車庫,他一眼看見了坐在車邊水泥地上的芳芳。芳芳從地上慢慢地站了起來,她的神情十分可怕。

「高端,我終於等到你了。」

短暫的愕然之後,高端有點心虛地說道:「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高端,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為什麼?」

「我怎麼對你了?分手難道不是你的意思嗎?是你讓我滾出去的,你忘了嗎?我們現在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你還來找我幹嗎?」

「我們是分手了,我們是沒有關係了,可你憑什麼要把我的房子賣掉?你憑什麼把我說成是你的房客?你把我的房子賣了,你讓我住到哪裏去?你把我的銀行卡統統捲走了,你讓我接下去怎麼生活啊?高端,你這樣做實在是太過分了,你還有沒有一點做人的良心?」

「哦,原來你說的是這個。我想我為你打拚了這麼多年,我也該得到些補償吧?這些年你從來不為我着想,我總該為自己想一想吧?難道你就忍心看着我赤條條地被你從家裏趕出去嗎?你難道從來就沒有想過應該向我支付一點青春損失費嗎?」

「什麼?青春損失費?」芳芳懷疑自己聽錯了。

高端說道:「對,就是青春損失費。」

「你簡直是太無恥、太狠毒、太絕情了。你怎麼說得出這種話來的?」芳芳氣得渾身發抖。

「我為什麼不能這麼說?我青春中最好的幾個年頭都浪費在你身上了,我為什麼不能這麼說?這些年我為你打拚、為你付出,我一心幫你,一心彌補你,可你又是怎麼對我的呢?在我們倆初戀時你懷上了那個強姦犯的孩子,在我們倆事業就要騰飛的時候你又為了那個強姦犯的孩子幾乎要放棄一切,你讓我的眼前一片黑暗,你讓我看不到未來。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我也嚮往過美好純潔的感情,我也嚮往過和和美美的家庭,可是你給了我什麼呢?就是因為你,我的日子怎麼過也過不到自己的本意上去了。你知道嗎?我的青春是葬送在你的手裏的,我的整個生活都是因為你而扭曲了,所以,我現在非常非常恨你,你明白了嗎?」高端一邊說一邊狠狠地瞪着芳芳,他的眼神讓芳芳感到他的仇恨是真實的。

「你可以恨我,可你不能把我的東西全捲走,你如果不把我的東西還回給我,我會去法院告你的。」

「告我?你怎麼告我?有誰能證明這房子是你的,房產證上寫的是你吳芳芳的名字嗎?」

「房產證上寫的是你高端的名字,可你是知道原因的,當初買房子的時候你說為了避稅最好不要讓人太注意我的收入,是這樣才寫上你的名字的。」

高端冷笑:「避稅?不讓人注意你的收入?這是多麼光彩的理由啊!你去跟法官說啊,你去法庭上揭露我啊,你去吧。」

芳芳被氣得臉色發青,「高端,你實在是太欺負人了。你別以為這樣就把我嚇住了,我還是會去告你的。除非你把那些從我銀行卡上吞掉的錢還出來。」

「我勸你還是老實一點本分一點的好。你如果不怕撕破臉皮的話,那我也什麼都不管不顧了,我到時候會把你的老底統統都揭穿的。」

「我有什麼老底好讓你揭的?」

「你難道很清白嗎?你跟那個強姦犯的故事就夠讓記者爆料了。哦,我想起來了,我這兒還有一盤很好看的錄像帶,都是你在床上的鏡頭。」高端拍拍自己的包,「就在這裏,你要看嗎?對了,我記得你以前是看到過的。」

芳芳整個人像是被雷擊中了一樣呆在那裏,高端剛想走,芳芳像瘋了一樣衝上來一把拉住高端,和他廝打起來。

「你還給我,你把錄像帶還給我。」芳芳大叫。

兩人越扯越厲害,高端怎麼也甩不掉芳芳,他被弄得有些惱羞成怒了,伸手對着她就是一巴掌。

芳芳面目猙獰歇斯底里地大叫:「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我就打你了,你就是欠揍知道嗎?」高端說着向自己的車走去。

他剛想打開車門上車,芳芳像一頭受傷的野獸一般沖了過去,她狂叫一聲,一把將高端重重地往前推去,高端一個趔趄撞到了對面的欄桿上,重心一偏,竟然從欄桿上翻了下去,發出一聲重重悶悶的響聲,還伴着玻璃碎裂的嘩啦聲。

芳芳嚇壞了,她衝過去一看,欄桿下面竟然是一個地下室,裏面堆滿了各種建築材料和玻璃,高端躺在一塊碎玻璃上,血流了一地。

芳芳從樓梯上狂奔而下,她一把抱起高端,大聲地呼喚他的名字:「高端,高端,高端,你怎麼啦?你沒事吧?」

高端睜開眼睛,虛弱地對着芳芳露出一絲笑容。

「高端,你醒啦?你怎麼樣?你要不要緊?」芳芳淚流滿面。

「芳芳,我大概快死了吧?」

「不會的,不會的,你不能死,我求求你別死,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芳芳說着便失去控制地哭了起來。

「芳芳,你聽我說,我剛才對你說的全是氣話,那個錄像帶早就被我抹掉了,我怎麼可能把它公開呢,那一段時間是我們倆最美好的時間,我只會把它珍藏在我的心裏。我說我恨你,那是因為我真心誠意愛過你的。我賣房子,我找女人,這都是想氣你,想報復你,想為自己出口氣,我不是真的想那樣做,對不起,芳芳……」

高端的聲音越來越小,他的臉上一直掛着一絲曖昧又複雜的笑意,這笑容里有無奈,有心酸,有不舍,更有一絲芳芳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讀懂的東西。

高端漸漸沒了聲息,而此時的芳芳早已經泣不成聲、六神無主了。

「你會沒事的,我這就去叫醫生,你不會有事的。」芳芳拿出自己的,發現她的已經沒電了。「我去找醫生,你等著。」芳芳跌跌撞撞地往車庫出口奔去。

芳芳跑到小區的公用電話亭,驚慌失措顫抖着手指拿起電話:「喂,110嗎?這裏有人需要求救。他從上面摔了下去,有生命危險,這裏是,這裏是,恆暢花園,那個人在地下車庫。請你們馬上派人過來。」

芳芳見遠處有保安走過來,她慌忙扔下電話逃走了。

保安走到電話亭邊,他發現電話掛在那兒來回晃動着。他剛想去擱好電話,就聽到電話裏面有人在大聲地喂喂叫着。

保安拿起電話:「喂,對,這裏是恆暢花園,什麼?你是公安局110的?你不要嚇我好嗎?你真是110的?你說什麼?一個女的?」保安抬頭一看,四周已經沒有人了,「這兒沒有人啊,什麼事?好的,好的,我馬上就下去看。」

芳芳一直躲在對面馬路的廣告牌后悄悄地往小區方向看着,臉上寫滿了極度的恐懼和悲傷。十幾分鐘后,救護車呼嘯著過來,接着高端被抬了出來,他的身上蓋着一塊白布。

芳芳慌張地回到家,一頭扎進衛生間,邊哭邊洗臉洗手,她拚命揉搓著自己的手,神經質地拚命搓著,怎麼也停不下來。直到凌晨她終於折騰累了,和衣躺在床上,半夢半醒。遠處隱約傳來不知是警車還是消防車的聲音,她一下子驚起,手忙腳亂地整理自己的東西。她將自己的衣物往一個大箱子裏扔著,又拉開一個抽屜,裏面放着那個石頭小狗和綠絲巾,還有她和陶妮小杉互祝生日快樂的卡片還有三個人的合影,芳芳拿起那條綠絲巾,她把臉貼在上面,她的眼淚又下來了。

二十分鐘后,芳芳戴着墨鏡拖着箱包匆匆走出公寓樓,跳上停在路邊的一輛計程車上。

韓波來到小杉公司,他好奇地環視着公司的環境,由衷地感嘆道:「真不得了,沒想到你的公司現在變成這個樣子了。」

「得到你的誇獎那真是難得,以前我在你眼裏一直是一架工作機器、一個功利之徒。」

「不會吧?我覺得這些年你一直在堅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真的是很難能可貴的。」

小杉笑了:「其實我很喜歡聽韓老師誇我的,謝謝你的誇獎。」

兩人走到那幅海景的大照片前,韓波的腳步一下子停住了,他獃獃地看着那幅照片,又獃獃地回過頭來看着小杉。

「很熟悉是嗎?」小杉迎著韓波的目光,

「是,我們倆就是在這片海灘上認識的。」

「那天你就是坐在這塊礁石上吹口琴來着。記得嗎?」

「怎麼可能忘記呢?這是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地方。小杉,你怎麼想到把這幅照片掛出來的?」

小杉怔了怔:「好看。你不覺得這張照片特別好看嗎?」

兩人的心情都有些不平靜,小杉馬上掩飾住自己的情緒。「走吧,上來吧,到我辦公室去吧。」

走進辦公室,小杉將兩份協議書遞給韓波,「這是我們的創作合同,這是劇本的修改意見。你看看可以嗎?你如果有不同的意見,就直接在上面改好了,我呆會兒讓小方再打一遍。」

韓波拿起協議書看都沒看,就拿起小杉遞給他的筆在上面簽了自己的名字。

「你看都不好好看就簽了?你怎麼還是這副大大咧咧的老脾氣啊?」

「跟你簽合同我當然是一百個放心的。」

「所以我們當初的離婚協議你也簽得這麼爽氣。」

小杉的話讓韓波一下子被噎住了,不知道再說什麼。

「跟你開個玩笑,不要介意。」小杉笑笑,她拿過筆也在合同書上籤上自己的名字。這時小方奔了上來。

「有兩個公安局的人過來了,說是要見你,現在正在樓下接待室等著呢。」小方神色緊張地說道。

「公安局的人?要見我?」小杉和韓波面面相覷,他們的神情也驟然緊張了起來。

小杉走進接待室,兩名公安站了起來。

「請問你就是司馬小杉嗎?」

「我是。」

「我們是公安局刑偵大隊的,我們想從你這兒了解一些情況。」

小杉盡量保持着鎮靜,她對公安人員做了個請坐的動作。

「你認識吳芳芳和高端嗎?」

「認識,我和吳芳芳是好朋友。高端是她的男朋友,所以我和高端也認識。他們倆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你知道吳芳芳現在在哪裏?她今天有沒有跟你聯繫過?」

「沒有。」

「那你最近一次和吳芳芳聯繫是什麼時候?」

「昨天,昨天傍晚,我給她打了個。」

「傍晚幾點?」

「大概五六點的樣子吧?」

「你們在電話里都說了些什麼?」

「因為我們說好要一起吃飯,我生怕她找不着,便打電話問她到了哪裏了。」

「她說她到哪裏了?」

「她沒回答我的話,只說她看到高端了,她說她要去找高端然後就匆匆掛了電話。……同志,芳芳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高端昨天晚上在恆暢花園的地下車庫中發生意外身亡了,是被人推下地下室的,我們懷疑這件事情與吳芳芳有牽連。」

小杉目瞪口呆,她張大嘴巴,好半天她才激動地說道:「不會的,芳芳她不會做這種事情的,她的脾氣向來是最好的,你們一定搞錯了,你們千萬別冤枉她。」

「我們已經將吳芳芳的照片給小區里的車主和保安都指認過了。有許多人證實在高端出事的前後曾經在地下車庫附近看見過她。而且案發後她就失蹤了,再加上你剛才提供的證詞,她身上的嫌疑很大。」

「不,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的,這絕對、絕對不可能。她是無辜的,她一定是無辜的!」小杉跳了起來,她一時失去了理智。

「請你冷靜一點,現在這種時候你一定要正視現實。如果吳芳芳是無辜的,就更需要她早日出面來澄清自己了。所以,一旦你得知她的消息,請你一定要及時通報我們。」

公安人員離開后,韓波和小方走進接待室,小杉突然情緒激動地用手掌猛擊桌子。

「愚蠢!愚蠢!愚蠢!我真是太愚蠢了,我明明知道她和高端有了問題,我為什麼就不去問問她呢?一定是高端又欺負她了,我如果去關心她一下,替她出出主意,她就不會去干這種傻事了。我真是恨死自己了!我昨天在電話里聽出她的口氣不對,但是因為又牽扯到高端,我的心裏就起膩,所以,也就隨她去了,我怎麼會這麼混賬,這麼自私,我真該死!芳芳如果有個三長兩短的話,我是不會原諒自己的。」

韓波一臉驚愕地看着她,卻無從勸慰。

接下來的時間,韓波一直陪着小杉滿世界地尋找芳芳,他們找遍了任何一個芳芳可能出現的地方,但卻一無所獲。

其實芳芳這時已經離開了上海,到了深圳,也許在她的心裏,遙遠的深圳還是個相對安全的地方,何況,這裏有陶妮和陶漢。

芳芳躲在現代大廈大門不遠處的一個廣告燈箱後面,她戴着帽子和墨鏡,神色非常緊張。見陶漢和陶妮從外面往大廈門口走來,芳芳的心跳加快了,她正準備走出來迎上去,突然她看到一個警察從大廈里走了出來,芳芳立刻收住腳步,重新躲到廣告燈箱後面,她下意識地拎高自己的衣領,壓低自己的帽沿。當陶漢和陶妮從那塊廣告牌前走過時,芳芳看着他們,她張著嘴淚水不斷地往下落着。

「陶妮,陶漢哥……」芳芳的聲音是那樣輕那樣凄婉,只有她自己才聽得見。

芳芳咬着牙硬是沒讓自己再叫出來,她站在原地看着陶妮和陶漢的背影漸漸遠去,消失在大樓的旋轉門中。

回到宿舍,陶妮急着給沒電的充上電。這時響了,陶妮一看來電顯示知道是小杉打來的。

「喂,小杉嗎?哎呀,我哥到深圳來出差了,我今天被他拉出去逛店去了。你有什麼事嗎?……什麼?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他們懷疑芳芳把高端給殺了?」

陶妮手裏的「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上,整個人呆若木雞。

電話那邊的小杉還保持着冷靜,「陶妮,你冷靜一點,現在咱們得想辦法幫助芳芳,你現在還得在深圳獃著,說不定芳芳會去深圳找你,如果你發現了芳芳,你千萬千萬一定要把她勸回來。上海這頭你不用擔心,有我盯着呢,我也已經叮囑過爸媽了,他們也在家裏等芳芳的電話。是的,現在我們只有等待,我們必須等待。」

以後的幾天,陶妮在宿舍里等待,陶漢則一直守在深圳的羅湖海關,這時候他已經忘記了假扮斯文和刻意打扮,滿面憔悴地盯着每一個跟芳芳相似的人。半個月過去了,無論是小杉還是陶妮都沒有得到關於芳芳的半點消息。她們都不知道這樣的等待,會等來什麼結果。

韓波的劇本修改完了。在他決定離開上海的前一個晚上,天空又下起了雨,韓波獨自坐在房間的窗前,聽着雨聲,這時門鈴突然響起來,韓波打開門,只見小杉站在門口。

「是你啊。」韓波的眼裏露出一絲欣喜。他把小杉請進屋裏。

「……在收拾東西啊?」小杉看着床上放着的旅行包箱。

「是啊。」韓波把包箱的拉鏈拉上。

「車票和報銷的錢都拿到手了嗎?」

「都拿到了,你就為了這個還特地跑一趟啊?」

「也不是,你明天就要走了,我也該過來送一送你啊。」小杉坐了下來,韓波給她遞上一罐啤酒:「我這兒也沒什麼飲料,喝啤酒吧。」

韓波也為自己打開一罐酒,兩人碰了碰酒罐,目光也碰到一起,他們都給了對方一個微笑。

「這次,你本來是希望能夠和我們三個聚一聚的,可現在你都要走了,芳芳還是沒找到,陶妮也沒法回來。」小杉的眼神中有一絲傷感。

「希望芳芳她不會有事,希望我們四個還有重新聚在一起的那一天。」韓波說完又喝了一口酒,

「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繼續走吧。」

小杉長嘆了一口氣:「走,實在是一個太傷感的詞了,一個個非常熟悉的人,整天在你面前晃來晃去的人,突然有一天不見了,走了,你說這是一種什麼滋味?」

韓波悶頭喝酒,小杉的話勾起了他心底的痛楚。

小杉忽然看到了韓波床上放着的那個口琴,「還帶着口琴?有這般雅興?」小杉順手拿過口琴。

「有時候寫着寫着找不到感覺了,就吹一曲,一吹感覺就上來了。」

「是嗎?那你吹一曲聽聽。」

韓波笑笑,試了幾個音就開始吹起來,還是那曲《昨天再來》,曲調還是那麼溫情。小杉才聽了前面幾個音,眼睛一下子濕潤了。她再也忍不住,突然一把抱住了韓波,口琴聲戛然而止。

韓波看着淚流滿面的小杉,也緊緊地抱住了她,他捧起小杉的臉親吻着她,蟄伏在兩人心底的感情一下子爆發了出來,他們熱烈地擁吻著、激動地纏綿在一起……

窗外的雨還在下,卻澆不濕滿屋春光。

激情過後,小杉靜靜地躺在韓波的懷中,任韓波撫摸着她的頭髮。

「小杉,我真喜歡現在這種感覺,太像我們新婚那陣了,那時候我們倆總喜歡這樣摟在一起,說個不停笑個不停。」

小杉抬起頭,看着韓波的眼睛,「韓波,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你必須老老實實回答我。」

「問吧,你問什麼我都如實回答你。」

「你為什麼後來沒有再找女朋友?」

「我不敢再找了。」

「為什麼?」

「我怕會以親吻開始以巴掌結束。」

小杉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韓波笑着拍了拍小杉的腦袋:「跟你開玩笑的,主要是我現在特別想以自己的想法來生活,我還想走兩年,我怕找了女朋友會被束縛住……」

小杉突然掀開被子下床,穿上自己的外套。

「你怎麼啦?你不高興啦?」韓波驚訝地問。

「沒有啊,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你明天還要早起趕火車呢。」小杉語氣淡淡的,和幾分鐘前的她判若兩人

「可是你剛才還是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

小杉臉上露出一個微笑,「我真的沒有生氣,我本來就是來跟你說聲再見的,根本沒想到會呆這麼長時間。」她說着迅速套好衣服,整好妝容,向韓波伸出手去:「明天一路順風,好好的。」

韓波獃獃地看着小杉,對於小杉的突然變化,他無法一下子回過神來。小杉縮回手,走到門口朝韓波擺擺手,然後關上門離去。

第二天,韓波在火車站給小杉打了個電話。這時小杉正開着車去公司。

「馬上就要走了,可是總覺得還有很多話沒來得及跟你說完。」韓波對着電話說。

「我相信我們之間的話要說起來那是一輩子也說不完的,還是不說了吧。」小杉的聲音軟軟的,帶着惆悵。

「小杉,昨晚你走後我一夜沒睡,我想了很多很多。」

「想什麼呢?」

「小杉,如果你不讓我走的話,我就留下來不走了。」

電話那頭是一陣長長的沉默,過了好久小杉才開始說話。

「謝謝你韓波,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不願意成為你的束縛和羈絆。」

「小杉,我願意為你停下來,我只願意為你停下來。」韓波有些激動起來。

小杉深深地感動了,但她的語氣依然那麼平靜:「韓波,昨天晚上我也一夜沒睡着,我也想了一個晚上,我很想讓你為了我留下來,可是我知道我不能這樣做,因為我知道我們是兩個太不一樣的人了,我們是兩個軌道上行駛的車輛,所以,儘管我還愛着你,可是我不想留你,你繼續走你的吧,不必為我停下來。」

兩人之間又是長時間的沉默。

韓波終於開了口:「那麼就再見了。」

「再見吧,保重!」

「你也保重!」

韓波掛了電話,這時小杉的車駛上高架橋,她手裏拿着電話久久不放,不知怎麼的,韓波在《昨天再來》裏寫的那些台詞在她耳邊響起了:「如果昨天能夠重來的話,我一定會在與她初相識的時候就早早地和她說好,要是明天說到分手,那一定是說着玩的,不是真的,萬一走丟的話,一定要記着回來。」

「當我吹出第一個音符時,她突然又出現了,她從遠處奔過來一把勾住我的脖子,然後在我的耳邊輕輕地跟我說道,剛才是跟你開玩笑的,我沒走,我還在。」

這時的小杉已經是淚流滿面了,突然她猛地一個急剎車。

「等等我韓波,留下來,不要走,我不讓你走。」小杉喃喃自語。她重新啟動汽車,然後猛打方向盤,她想從旁邊的匝道里下高架橋,突然和旁邊匝道橫插出來一輛車撞到了一起,發出一聲巨大的響聲,之後一片沉寂,兩輛車都被撞得變了形。

韓波在月台上一直等到最後一分鐘,依舊沒有看到小杉的身影,他失神地上了火車,留戀地看着這個讓他快樂讓他悲傷的城市。

火車開出了月台,載走了韓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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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樟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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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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