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二十三)

小杉和韓波默默地走進了民政局婚姻登記辦公室,默默地坐在一起,準備在協議書上簽字。

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把一式兩份的離婚協議放在他們面前的桌子上,小杉甩了甩筆,發現沒了墨水,韓波也甩了甩自己的筆,然後在紙上劃了划,不知是天意還是巧合,他的筆竟然也沒有墨水了。

「鋼筆沒水了是嗎?沒關係,我們這兒提供中性筆,我這就去拿給你們。」工作人員說着就站起來了。

兩人都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皮,韓波從工作人員手中拿過筆,他遲疑了一下,似乎想跟小杉說些什麼,小杉眼睛一亮,滿懷期待地看着他。韓波想了想,還是下定決心般一筆一畫地在離婚協議書上籤上自己的名字,小杉也拿過筆故作瀟灑地草草簽上自己的名字,只是當她合上筆帽的時候,眼圈不由自主地紅了。

小杉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公司,發現陶妮和芳芳坐在裏面,陶妮着急地站起來問道:「小杉你去哪兒了?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小杉沒有回答,她橫了芳芳一眼,說道:「你怎麼來了?」

「芳芳她是想我們了,芳芳是不是啊?」陶妮趕緊說。

「對,我真的很想你們。」

小杉淡淡地打住芳芳的話,「除了想我們還有什麼事?」

芳芳被小杉問得有些尷尬,她垂下眼帘,有些不知所措。

「說吧,別客氣。」小杉看着芳芳說道,芳芳鼓足勇氣:「小杉,陶妮,上次沒有為陶漢哥的活動唱上歌,我心裏很難過。」

「這話聽起來好像挺耳熟的,今天你帶了多少錢來賠罪?」小杉笑了,笑容里充滿譏諷。

芳芳難過地垂下頭去。她的兩個手掌心來回搓著,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終於她鼓足勇氣說道:「小杉,我和現在的經紀公司的約快滿了,這些天我一直在考慮接下來我該怎麼辦,他們有人建議我自己搞一個公司做,但我不知道這條路能不能走得通。所以我今天想來聽聽你們的意見。」

「這又是高端的主意吧?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今天來的主要任務是想和我們分家的吧?」小杉馬上明白了她的意圖,直接地問。

芳芳愣在那裏,一時無語。

「你為什麼不說話,你不說話那就說明我猜對了是不是?」小杉咄咄逼人地瞪着芳芳。

陶妮着急地說:「不會的,芳芳她不是這個意思。小杉,你別瞎猜了。」

「其實我也是怕我再呆在你們公司會成為你們的麻煩。」芳芳說完,陶妮愕然地看了她一眼,陶妮沒想到芳芳竟然真的是這個意思。

小杉臉上露出一絲冷笑,說道:「過幾天我讓我的律師去找你商談這件事情好嗎?現在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你們兩個都出去吧。」

小杉看着她們走出門去,一行眼淚終於忍不住,滑了下來。

韓波把收拾好的兩大箱子行李放在地板上,小杉站在窗前抽煙,彷彿一切與她無關。

韓波走到小杉身後,他看看小杉的背影,清了清嗓子說道:「小杉,我走了,我先回一次老家,然後我會繼續走,具體去哪裏我還沒想好,以後我們可能就很少見面了,我希望我走了以後你一切都能順起來,心情也會好起來。家裏那頭就拜託你幫我解釋了。」

小杉猛一回頭,她強忍着眼淚死死地盯視着韓波,突然她伸手狠狠地給了韓波一巴掌,「解釋什麼呀?你讓我怎麼解釋?你走,快走,走得越遠越好,永遠也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韓波捂著自己的臉,默默地轉身提起兩隻大箱子一步一步走出門去,小杉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彷彿剛才不曾打過韓波,也彷彿走出去的是和自己不相干的人。

韓波走出門口,正好一輛計程車駛來停住,韓波對計程車司機擺擺手,示意要上車。這時陶妮和小柯拿着大包小包的米和油從計程車上下來。韓波問道:「你們出去逛街去了?」陶妮說:「哪裏,這是小柯單位里發的東西,我去替他拿回來,順便把他押回家休息,他在單位里泡了一天一夜了,你說這樣下去能吃得消嗎?」小柯憨厚地笑了笑說道:「我都忘了時間了。」

這時小陳把韓波的兩隻大箱子拖了出來,韓波趕緊過去接過箱子。

「韓波,你這大包小包的又要出差去了?」小柯奇怪地問。

韓波淡淡地笑了笑沒有吭聲,他把行李往車上提,小柯抬手幫他把東西放入汽車的後備箱。「怎麼這麼多東西?你要去哪裏?」陶妮好奇地問道。

「我要和上海告別了,這是我所有的行李。」

陶妮大吃一驚,「你要和上海告別?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要去幹什麼?」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幹什麼,先離開了再說吧。」

小柯攔住了他。「怎麼啦?發生什麼事情了嗎?」小柯問。

韓波沉吟片刻,說道:「我和小杉已經徹底分手了,我們離婚了。我覺得我還是離開上海比較好,我這個人,可能就是一條浪跡天涯的命。」

陶妮站在那兒呆若木雞,她喃喃自語道:「不可能,這不可能。」

韓波關上行李箱。他走到陶妮和小柯身邊,陶妮還在那兒呆立着,不相信地搖頭說道:「韓波你這是在跟我開玩笑,你這是在騙我,是嗎?」

「這是真的。我不騙你。我給你們和爸媽都留了信,我把告別的話都寫在信里了。大哥,陶妮,這段時間對小杉多關心一些。拜託你們了。」韓波說着上了計程車,在他就要拉上車門的時候,陶妮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了車門。她眼裏滿含熱淚,死死地盯視着韓波說道:「為什麼?為什麼?我要你跟我說清楚,你們倆這到底是為什麼呀?為什麼你們會突然變成這種樣子了?為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小柯也上前攔著車:「就是啊,有什麼問題不能坐下來商量解決呢?為什麼要一走了之呢?」

韓波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大哥,陶妮,有些事情一句兩句是說不清的。我現在實在沒時間了,我得走了,不然就趕不上火車了。」

陶妮還是死死地拉着車門不肯鬆手。她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那你和小杉就再也不見面了嗎?你和我也再不見面了嗎?」

陶妮說着流淚了,韓波的眼圈紅了起來,「陶妮,不管以後我們能不能再見面,你在我心裏永遠是我最溫情最善良的朋友,好朋友!我會一直記着你的。」韓波深深地凝視着陶妮,計程車司機按了一下喇叭,韓波抬頭向樓上張望,看見小杉站在陽台上也正在看他,韓波的眼淚幾乎就要下來了,他鑽進計程車,車子開動。這時的陶妮已經是淚流滿面,不能自已了。

陶妮和小杉就這樣一上一下地朝着計程車遠去的方向久久地眺望着。而小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他獃獃地看着陶妮,好久好久。

晚上,坐在客廳里的夏心潔和司馬父還不知道家裏發生了巨變,翻著當天的報紙。報紙上有許多關於心潔化妝品公司成被告的報道。有一張報紙的標題更可怖:《美容不成遭毀容——心潔化妝品被消費者告上法庭》。司馬父擰緊眉頭搖著頭說道:這官司還沒正式開打,報紙上已經是一片沸沸揚揚,這樣下去可怎了得。可夏心潔卻顯得有些從容不迫,「樹大招風嘛,這是正常現象。」她這樣說,可司馬父卻擔心這樣的報道會對公司業務起到巨大的負作用。還沒等他們把這事討論明白,一封信從報紙堆里掉到了地上,司馬父撿起來一看,「咦?是韓波寫給我們的信。」

「韓波?他給我們寫信?他為什麼要給我們寫信?」夏心潔感到奇怪,司馬父讀著信皺着眉頭不作聲,夏心潔忍不住了,她一把奪過韓波的信,看了幾行字,她臉色大變,「他們離婚了?他們怎麼就離婚了呢?這是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快去把小杉給我叫過來,快去。」夏心潔吼道。

小杉來到書房,看到父母在紅木椅子上正襟危坐,心裏已經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但她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道:「爸,媽,你們找我?」

夏心潔臉色鐵青,她甩甩手裏那封韓波寫給他們的告別信,「你跟韓波離婚了?」

小杉點了點頭。

夏心潔冷笑着說道:「好,很好,我的孩子個個都很有能耐,小柯結婚的時候還知道要提前幾個小時通知我們,而你離婚時就索性不告訴我們了,在你們眼裏到底還有沒有我們做父母的?倒是韓波,還知道在走之前寫封信給我們,哼,真是個知識分子啊!」

「你如果覺得它可笑,你可以立刻把它撕了。」小杉一臉的無所謂。

司馬父嘆了口氣說道:「小杉,不要這樣跟媽媽說話。我們都為你感到心焦,你明白不明白?這麼大的事你們怎麼可以事先一點兒都不跟我們商量呢,這簡直是兒戲嘛,你們啊,唉!」

「對不起,爸,媽,我明白我又讓你們傷心讓你們抬不起頭來了。希望你們能原諒我,也希望你們能理解我。」小杉說道。

「理解?你要我們理解,那你說出你們的理由啊,連離婚的理由都不給我們,光有這些道歉的空話,讓我們怎麼理解你們。」夏心潔強忍着心頭的怒火。

「最重要的理由是我和韓波的個性不合,我們都太衝撞了,太容易吵架了,吵到最後就徹底吵散了。」

「個性衝撞,你才發現嗎?我告訴你我從來都沒有看好過你們倆的婚姻,但也沒想到會這麼快就完蛋。我想不通,夏心潔的女兒竟然會這麼失敗。」

「媽,我不認為我是失敗的,我覺得我活得很真實。」

「真實?什麼叫真實?我告訴你,你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做女人。別以為你有多能耐。你辦公司有什麼用,你做老闆有什麼用,到最後連個老公都搞不定,那你就等於一無所有。都活了快30歲了,還弄不明白一個女人最重要的到底是什麼?我原本希望你生活得比我好,可是你現在連我的一個角都抵不上。」

「媽,我真搞不懂你到底是什麼心態,我跟韓波好的時候你反對,如今我和他分手了,你又來挖苦我諷刺我。其實你沒有資格來嘲笑我的,你也只不過是運氣好一些罷了,碰到了爸這麼個沒有脾氣的男人。但話又說回來你把爸弄得這麼窩囊,整天像什麼似的被你呼來喚去的,你覺得有勁嗎?。」

夏心潔勃然大怒,「你渾賬,不許你這麼說你爸!」

小杉一下子站了起來,「好,我不說,但我希望你們能夠尊重我的選擇。就像我一直尊重你和爸的相處一樣,儘管我也有許多理由可以笑話你們。」

小杉說着便噔噔噔地走了出去,司馬父和夏心潔被她氣得目瞪口呆,卻無處發泄。

此時,陶妮也正在燈下讀著韓波的信,韓波在信中寫道:「我曾經對大哥說過,如果我真心愛一個人的話我是絕對不會離開她的,可是我自己卻沒做到。你們一定會追究我和小杉分開的原因,我想大概是因為小杉她需要一個更大的天空,可我給不了她。小杉她需要一份更專註的情感,而我也沒讓她滿足,我現在所能做到的就是把自由和驕傲都還給她。現在我要走了,我的內心充滿著不舍,我知道我丟失的不僅是一段愛情,而且還是那一段永遠不會回來的昨天。」

陶妮拿着信一邊看一邊輕輕地抹掉眼角的淚水。

夜深了,陶妮趴在桌上給韓波寫信,信紙上緩緩地寫下這樣淚跡斑斑的字……「韓波,你好,此時此刻你到了哪裏?心中有許多對你的挂念,但不知道該寄往何處。小柯又趕去醫院做一個重要的手術,房間里只有我一個人,我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小杉她已經好久不跟我說她的心裏話了。我始終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芳芳也跟我們鬧得很僵,她已經提出要跟我們散夥了。我感覺到我的朋友都在一天天地遠離我,現在你又走了,而且一下子走得無影無蹤,我感覺我的四周空得那麼可怕,很可怕……

第二天一大早,司馬父在花園裏打太極拳,小杉從小樓里出來,站在一邊看着父親打完最後一組動作。

「今天怎麼有興緻這麼早來看爸爸打拳?」司馬父問道。

「爸爸,我是特意來跟你說對不起,我昨天說話太衝動了,睡了一覺清醒了。我不該那樣說你的。」

兩人一起坐到了花園的椅子上。

「我知道,在你們的眼裏爸爸一定是一個一輩子只會跟在你媽媽屁股後面轉的窩囊廢是不是?」

「不是的,爸。」

「你知道爸這輩子為什麼會這麼寵你媽媽的嗎?這是因為爸爸對你媽媽有一個承諾。」

「什麼承諾?」小杉好奇地問道。

「我跟你媽媽結婚的時候,我對你媽媽說,我會一輩子對她好的。就是這個承諾。」

「就這麼簡單?」

「對,爸爸就是揣著這個簡單的承諾生活了大半輩子,從來沒有丟棄過它。你們年輕人都喜歡討論愛情,在爸爸的眼裏愛就是一種奉獻,一種付出,一種寬容和忍讓,一種不可隨便更改的承諾。」

「但我覺得奉獻和付出應該是相互的。」

「當然是。可惜你們只看到了我對你媽媽的順從,卻沒看見你媽媽對我的付出。」

「你覺得媽媽對你付出了什麼?」

「很多很多。我和你媽媽之間有一個深深的秘密,一個長長的故事,可你媽媽不讓我給任何人講,我只能把它珍藏在心裏頭。」

司馬父說着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吧,我們進去吧,我要去給你媽媽榨點鮮果汁,小陳到現在還不會用榨汁機。」

小杉跟着父親走進了小樓,父親的那句「愛就是一種奉獻,一種付出,一種寬容和忍讓,一種不可隨便更改的承諾」深深地觸動了她,讓她忽然覺得父親的偉大。

小柯清晨才回到家,他疲憊地推開房門,看到陶妮趴在書桌上睡著了。小柯脫掉外套走到陶妮旁邊,輕輕拍拍她:「妮妮,上床睡吧。」

陶妮昏昏沉沉醒不過來,小柯注意到桌上有一封陶妮正在寫着的信,他往信紙上看了一眼,就看到了韓波兩個字,小柯愣了愣,但他很自律地把陶妮的信紙往一邊推了推,盡量不去看它。

他抱起陶妮輕輕地把她放到床上,俯身親了親她,陶妮舔了舔嘴唇,「韓波,你不要走好不好?」

小柯吃了一驚,他怔怔地看着陶妮。

「韓波,你不要走,不要走。」陶妮在夢裏鼻子一抽一抽的,眼角滾下了一顆淚珠。

小柯伸手替陶妮拭去了那一滴眼淚,他慢慢站起來去關掉了寫字桌上那盞亮了一夜的燈。他站到窗前看着窗外,看到院子裏那個鞦韆椅兀自飄搖,在怒放的春花中顯出幾許落寞。小柯的心被刺痛了。

小柯沒有休息,獨自站了一會又回到醫院。同事正在做查房準備,看到小柯穿着白大褂從外面走了進來,吃驚地叫起來:「哎,你怎麼來了?今天不是你休息嗎?」

「昨天做的那個顱腦手術情況比較複雜,我有些不放心,就過來看看。」

「你啊,整個一條勞碌命。聽說你昨天那個手術做了九個小時?累壞了吧?瞧你現在的臉都是灰的。」

「還好,總算是把人給救過來了,我剛才去監護室看了看他,情況還挺穩定的,沒有白忙一場。」

「你說那個女的怎麼會這麼想不通,她以前的初戀男友最近離婚了,又向她拋出了回鍋繡球,可就在人家離婚的那天她卻剛好嫁了人,於是就陷入到痛苦的深淵裏,嘭,從六樓跳下去了。你說這事情滑稽不滑稽?你能想得通嗎?」同事表情誇張地說道。

小柯認真地點點頭:「我能想通啊。也就是說我這個病人她真正愛的是他以前的初戀男友嘛。」

「這個我當然明白,還用你解釋,我是說我不能理解她為什麼要跳樓。」

「那一定是因為她愛那個初戀男友愛得太深的緣故了。不能和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那一定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同事搖著頭說道:「真是個傻瓜蛋,幹嗎要去死啊,離婚不就行了嗎?得了,咱就不必瞎操這份心了,我查房去了。」

同事站起來走了,小柯喝了一口水,他獃獃地坐着,似乎陷入某種沉思中。

在律師的協調下,小杉和陶妮芳芳談起了解約散夥的事情,可是談判進行得十分艱難,因為高端在場,而芳芳什麼都聽他的。芳芳在關鍵時刻的沉默,深深地刺傷了小杉和陶妮。自然,幾次談判都是不歡而散,一晃三個月過去,依然沒有結果。由於芳芳不斷演出,事情被擱淺了,始終沒有結論。

就這樣到了春末夏初的季節,陶妮感覺她和小杉之間已經出現了一條溝壑,難以填平,陶妮心中有諸多的不解,但小杉一切公式化的口吻也讓她無從去問。

這天陶妮買了狗糧準備到陶漢的別墅去照顧他的小狗。她坐在地鐵站的椅子上等候列車,突然她感到後面有腦袋靠在她的腦袋上,陶妮讓了讓。她身後來了一輛逆向的列車,背後椅子上的人都站了起來,只剩下和陶妮背對的那個人沒走,他在幾個椅子上躺了下來,保安見狀走了過來,沖他喊著:「喂,喂,你怎麼又躺下來了?坐起來,坐起來,你已經在這裏呆了好幾個小時了,你想睡覺找旅館去睡啊。跟你說過好幾次了,你這個人臉皮怎麼這麼厚呢?」

那人坐了起來。陶妮往後看了看,只看到一個男人的背影。

一聲由遠及近的的汽笛聲傳來,列車進站,陶妮起身上了車。

就在車門要關上的那一瞬間,陶妮看到了那個混混沌沌的男人轉過臉來——竟然是韓波!陶妮瞪大了眼睛,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車門關上,陶妮這時想下車已經來不及了,她敲打車窗,列車卻慢慢地駛出站台。

到了站,陶妮着急地跑上返程列車,回到剛才的站台,已經不見了韓波的身影。陶妮一處接一處地找著,沒有韓波的人影。她沮喪地向回走,腦海里閃現出剛才的一瞥中韓波的落魄和無奈。

出了地鐵站,走過一個小吃店時,陶妮偶一轉頭,透過玻璃看到了韓波的影子。陶妮停住腳步,看到小吃店裏服務員似乎很兇地對韓波說着什麼,她不太情願地從櫃枱里拿出一個熱水瓶,韓波拿着熱水瓶走到一邊,從包里拿出一包速食麵,用開水沖著。陶妮沖韓波招招手,可韓波根本沒有發現她,他專註於那包速食麵,剛把開水沖入面碗中,就迫不及待地站在那兒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看着這一幕,陶妮的臉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

韓波三口兩口就吃完了這碗速食麵,這時他抬起頭用手擦擦嘴,擦到一半他的手就僵在那裏,他也看到了大玻璃外的陶妮,兩人隔着玻璃久久地相對注視着,兩人的眼神里都有些吃驚、疑惑和激動。

這時陶妮完全看清楚了韓波的模樣,此時的他簡直是蓬頭垢面,狼狽不堪。

韓波走出小吃店,沖着陶妮咧嘴一笑,陶妮沒有說話,拉着韓波急急地穿過馬路。

「陶妮,你這是要拉我去哪裏啊?」

「你跟着我走就是了,馬上就快到了。」

來到陶漢的別墅,陶妮把韓波拉了進來。

韓波東張西望地打量著這棟豪宅,不解地問:「這是什麼地方啊?你幹嗎帶我到這裏來啊?」

「這是我哥哥的房子,他現在去外地出差了,我幫他管着呢。快進來吧。」陶妮把韓波拉到客人房,從櫥里拿出一床被子扔到床上,又拿出一個被套,風風火火地說:「來,幫一下忙。把這個被套套上去。」

「陶妮,你這又是要幹什麼呀?」

「給你鋪床,讓你睡覺。」

韓波強打精神地笑了笑:「你幹嗎要讓我睡覺啊,我又不累,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去辦呢。我看我還是走吧。」說着他放下被子就要往外走。

「韓波,你要去哪裏啊?你還想去地鐵站里睡覺嗎?」

韓波一下子停住腳步愣在了那裏,臉色陰沉下來,沮喪地說:「看來,你已經看出來我現在有多狼狽了,很可笑是嗎?」

「為什麼要這麼說?韓波,我們倆曾經拉過鈎的,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你難道已經忘記嗎?你如果現在還把我當成你的好朋友的話,你就什麼也別說,先在這兒好好地睡上一覺行嗎?」

韓波眼圈微微有些泛紅:「那好吧,我睡,我馬上就睡。」

陶妮臉上露出欣慰的神色:「我去給你準備晚飯。」

韓波一身的疲憊在沾到床之後很快地鬆懈下來,呼呼睡去。睡了很久,他才醒過來,他睜開眼睛看着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才明白自己身在何處。他揉揉眼睛坐了起來,發現自己身邊放着陶妮為他準備的換洗衣服。

司馬家此時也正在準備晚餐,司馬父看看鐘,擔心地問:「這麼晚了陶妮她怎麼還不回來?」

「陶妮哥哥出差去了,今天去替她哥收拾房子了,她讓我們別等她吃飯。」小柯說。

「那我們快吃吧,吃完了我還得趕出去辦事呢。」小杉冷冷地拿起筷子,面無表情。

小柯夾了點菜在一個小碗裏,夏心潔看了他一眼,小柯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陶妮最愛吃小陳燒的獅子頭,我給她留一個。」

晚飯時間過了許久,小柯在書桌前埋頭看書。這時窗外天空中打起了閃,小柯抬頭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桌上的鬧鐘,他的臉上浮現出一層憂色,他有些坐立不安地想了想,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個號:「媽,我是小柯,我想問一下陶漢哥新房子的電話號碼,陶妮今天去他那裏了,我想打個電話問問她衣服有沒有穿夠,天快下雨了,風又這麼大,我擔心她回來時會着涼。」

這時,陶妮和韓波也結束了晚飯,他們面對面地坐着,一邊喝茶一邊聊天。

「我回到老家后,原本打算呆上幾天就上路去青海和貴州的,我都已經跟全國的幾家雜誌社聯繫好了,我一邊走一邊給他們提供遊記。這種漂泊隨性的生活是我長久以來一直憧憬的生活,可就在我準備出發的前一天,我父親突發重病。於是我就立即中斷了我的計劃在家一心照顧他。我這次到上海是為了替父親買一種特效藥,另外還要向幾家雜誌社催討他們欠

我的稿費。父親這一病,我總算真正知道了缺錢的滋味。我突然發現我以前的瀟灑是那麼奢侈,那麼沒有根據。」韓波回憶着他這幾個月的艱辛。

「那你買到那種葯了嗎?」

韓波點點頭:「我來的第一天就買好了。」

「雜誌社的稿費呢?討著了嗎?」

「還沒有,他們都讓我等一等,這一等就是好幾天。為了省錢,我從招待所里搬了出來,在見到你以前我其實已經有兩個晚上沒好好睡了,我在這座城市裏東遊西盪,到處尋找可以讓我打個盹睡個覺的地方。我睡過火車站、汽車站和地鐵站,還有人民廣場和外灘公園。很好玩是嗎?」

陶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韓波,「為什麼不來找我們?除了我們,你還有郭強,還有以前學校的那幫哥們兒,你為什麼也不去找他們?你幹嗎要把自己弄到這種地步呢?」

「說實在的,我不太願意去麻煩大夥。我更不願意讓以前的朋友看到我現在的窘況。」韓波說着低下頭喝了口水。

「韓波,你這個人真是太不夠朋友了。我記得你曾經對我們說過,真正的好朋友在危難之際一定是會互相支撐,互相分擔、互相寬容的。這些話難道你都忘了嗎?」

「我沒忘,陶妮。可是,我還是要請你原諒我作為一個男人的自尊心。你知道的,以前的我視金錢為糞土,不知發表過多少激烈的言論、抨擊過多少朋友,可現在恰恰是我成了金錢最大的奴隸,你說我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嗎?再說我也想看看自己的承受能力到底有多大。這些天我確實感受到了許多以前從未感受到的東西,我心裏想的很多很多,我開始反思自己過去的生活,我覺得這對我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

陶妮看着韓波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你呀,心裏的東西就是太多了,所以才會把自己搞得這麼難受。」

「也許是吧。今天咱們倆在一起,可別光說我呀,快跟我說說你現在怎麼樣啊?」

「你為什麼不先問問小杉的情況?」

「那你告訴我,小杉她現在怎麼樣了?」

「她很好,最近又接了兩筆大生意,小杉她也越來越忙了。」

「這個我早就料到了。她自己呢?她過得開心嗎?」

「她現在不太愛和我聊天了,我覺得她的性情變了好多。有一天我搭乘她的車去公司上班,一路上車上的收音機都在播著一組口琴曲,我在反光鏡里看到小杉她流淚了,我知道她心裏其實根本沒有放下過你,只不過她現在把自己的心事藏得太深太嚴了。」

韓波聽得有些動容。

「你呢?你想不想小杉?」陶妮問道,韓波搖了搖頭:「不想。但是她自己會冷不丁地闖到我腦子裏來,她還像以前一樣霸道,沒有任何商量地長驅直入,然後揚長而去。」

「那你想見見她嗎?我幫你約她過來好嗎?」

韓波埋着頭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

「為什麼?就當她是你的朋友見一面都不行嗎?」

「跟你說句心裏話吧,陶妮,我這次來上海最最不想見的就是小杉。我不想讓她看到我現在這樣的狀況。所以,拜託你千萬別把我這次來上海的事情告訴小杉。最好也別告訴小柯還有她父母。陶妮,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嗎?你能替我保密嗎?」

陶妮微微點了點頭:「我能理解,韓波,說到底,你的自尊心實在是太強了,行,我會替你保密的。」

「謝謝你。陶妮,你這個人關鍵時刻真的挺夠朋友的。」

陶妮和韓波兩個人互相默默地對視着,兩人的眼神里都有一絲傷感。這時,窗外傳來一聲巨大的雷聲,陶妮本能地被嚇了一跳,隨後傳來了很大的雨聲,陶妮走過去拉開窗帘一看:「哇,好大的雨。」

「你現在不怕打雷了嗎?」

「不怕了,哎,你還是像以前那樣欣賞雷雨天嗎?」

韓波點了點頭。

「那你跟我來,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欣賞雷電。

他們上了別墅二樓,露台已經被無框玻璃封死了,成了一個透明的玻璃房,外面電閃雷鳴,雨點重重地打在玻璃頂上,陶妮和韓波置身在這個透明的世界裏感受着雷和雨。

「陶妮,你還記得我們倆第一次在雨中一起走的情景嗎?」

「當然記得,你讓我在雨中從從容容地走路,你教導我雷和雨是可以用來欣賞的。」

「可你當時膽小得喲,我給你畫畫,你當時的形象。」

韓波在罩着水氣的玻璃上用手指頭畫了起來,他畫了兩隻手抓着另外兩隻手捂在一個腦袋上:「這是你的腦袋,這是你的耳朵,這是你的兩隻手,注意這兩隻手是我的。」陶妮看着玻璃上的畫不由地笑了出來。

「這麼可怕啊?你那時候是這樣的,我畫給你看。」

陶妮畫了一個挺胸過度的形象,韓波也笑了。

「我們小柯碰到下雨是這樣騎車的。」陶妮在窗上畫了一個縮成一團的形象,韓波看得大笑起來,陶妮隨着他一起大笑。

陶妮說得不錯,小柯此時正縮成一團地騎着車,風和雨一陣陣地向他襲來,他臉上全濕了,眼鏡的鏡片也全濕了,顯得十分狼狽。這時路上的一個馬夾袋一下子被風吹起,刮在了他的臉上,他一躲閃便從自行車上摔了下來。

小柯從地上爬起來,他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自行車,車胎已經被扎破,無法再騎。他懊惱地推著自行車走了起來,吃力地按照地址尋找陶漢的住處,當他走到別墅前的小路上東張西望着時,注意到了亮着燈的二樓露台。他看到陶妮在開心地大笑着,可是陶妮旁邊的韓波小柯卻一時看不清楚,他皺着眉頭拚命看。

露台上陶妮和韓波還在畫着笑着,天上又打了一個響雷。

「哇,這麼大一個雷,怎麼樣?過癮了吧?」

韓波搖搖頭:「關在這玻璃房中聽雷,就如同是隔靴搔癢,不可能真正過癮。」

陶妮走過去打開了窗子,外面的風聲雨聲清晰地傳了進來。韓波走到窗前,看着遠處。又一聲雷聲傳過來,「怎麼樣?怎麼樣?」陶妮孩子氣地問。

「嗯,現在好多了,像是靴子破了個洞,至少可以撓到腳趾頭了。」韓波打趣地說道,陶妮打了韓波一下,她用手在外面接了一點雨水潑在韓波頭上:「喏,讓你徹底地爽快一下。」

韓波也伸出手去接水,濺了陶妮一身,兩人開心地打起了水仗,他們玩得越來越起勁,全然不顧被澆濕的頭髮和衣服。

樓下的小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獃獃地看着這一幕,他清楚地看見,陶妮身邊的那個男人是韓波,是曾經帶給她無限愛戀無限幻想的韓波。

站了很久,小柯推起自行車慢慢地往回走着。駛過的卡車濺了他一身污水,他渾然不覺,此時他腦子裏全是陶妮和韓波打水仗的鏡頭,和陶妮久違了的燦爛笑臉。

雨在不知不覺中停了,陶妮回到家輕輕地推門進屋,還在埋頭讀書的小柯聞聲回過頭去,「回來了?淋著雨了嗎?」

「沒有,現在已經不下雨了。」

小柯站起身接過陶妮的提包。他拿起陶妮的手摸了摸,「外面風挺大的,你沒着涼吧?」

「沒有,我今天穿得挺多的。」

小柯點點頭坐回書桌前,他拿起手邊的書,卻顯得有些心神不定。陶妮拿着茶杯坐在那裏喝着水,樣子很沉靜。

小柯轉過臉怔怔地看着她,這時陶妮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從包里拿出一個新買的葯,拆去包裝,倒了一把葯遞給小柯。

「這是什麼?」

「複合維他命,我給你去藥房配的,我看書上說人過度疲勞時要多補充一點維他命。快吃吧。」

「這個維他命不能亂補的,現在我們的食物中並不缺維他命的攝入,過度補充反而會打破人體平衡的。」

「是嗎?那我把它放回去。」陶妮說着把那把維他命攏在手心裏,重新放回藥瓶中。小柯看了看她,他拿過藥瓶,重新倒出一把維他命放在嘴裏吞了下去。

「哎,你不是說不好嗎?怎麼又吃了呢?」

「我怕你會不高興。」

「嗨,我怎麼會不高興呢?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傻呢?」

「陶妮,其實我一直怕你和我在一起會不高興,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一直不太開心?」

「沒有啊,你怎麼啦?為什麼突然這樣問我?」

「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看到過你大笑了,你以前是最喜歡哈哈大笑的。我這個人整天就只會悶頭看書寫字,沒什麼情趣,也不會說笑,我想你和我在一起一定很悶是不是?」

「怎麼會呢?我知道你的時間寶貴,我都已經習慣了,你別瞎想了,快寫吧。」陶妮說完起身收拾東西,小柯默默地看着她,心中說不出的難受。

翌日,陶妮正在大辦公室用計算器計算一疊報銷單據,電話響起,陶妮隨手接起來,當聽到來電人的聲音時,不由得精神一振:「是你啊。我不忙,真的不忙,你說吧。」

小杉在自己的辦公室看一份稿件,在稿件上改了一個字,然後將稿紙放入傳真機,她按了一下傳真機上的免提鍵,聽到有人在用電話,她剛想關掉免提,突然手停住了,傳真機的擴音里傳出了韓波的聲音,「陶妮,你知道嗎?我今天特別順利,三家雜誌社都把稿費給了我,所以我得走了。」

這時小杉聽到門口有腳步聲,她趕緊按掉傳真免提。小方走了進來說道:「司馬老師,這張單據需要你簽個字。」

小方離開后,小杉心神不定地坐在那裏,臉色變得很難看。

陶妮輕輕地推門走了進來,「小杉,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小杉有些生硬地說:「現在嗎?去哪兒?」

陶妮一時語塞,不會撒謊的她顯得很慌張,「我就去火車站那兒辦點事兒。」

「可我們晚上約了房產公司的贊助商一起吃飯的,你忘了?」

「我沒忘,我會儘快趕回來的。」

小杉看着她,淡淡地說:「那你去吧。」

陶妮飛快地趕到火車站廣場,看到韓波一個人站在那看手錶,一臉的着急。

「韓波,韓波。」陶妮提着一大兜東西匆匆奔過來。韓波趕緊朝她走了過去。

「對不起,韓波,我來晚了,我去超市替你買了些東西,你看這些補品都是給你爸爸的。這些是給你們家裏人買的。」

「嗨,你這是幹嗎呢?」

「快拿着,時間不早了,我送你進去吧,快走吧。」陶妮說着拉過韓波的胳膊匆匆地往入口處走去。她一邊走,一邊將一個信封悄悄地塞進韓波的雙肩包中。

他們都沒有發現,不遠處小杉坐在吉普車裏,戴着墨鏡默默地看着這一切。

晚上陶妮按時趕到飯店陪小杉應酬各戶,小杉似乎非常興奮,興奮得有些反常,她紅着眼紅著臉對着服務員招着手,「小姐,小姐,再給我們開一瓶紅酒。」

陶妮慌忙去奪小杉的杯子:「小杉,你今天真的喝多了,你不能再喝了。」

小杉重重地把陶妮的手打了回去,「你別管我,我不要你管,我高興,我要喝。」

小杉在陶妮的拚命勸說下還是喝得酩酊大醉,應酬結束后,陶妮吃力地把她扶到計程車上,小杉癱軟地倒在後座上,難受地呼著氣。

回到家裏,陶妮小心地扶著小杉上樓梯,小杉揮揮手,口齒不清地說:「你們都以為我醉了,其實,我沒醉,你不用扶我,我自己能行。」她推開陶妮,卻撲通一聲跌在樓梯上。

「行了,小杉,你別再逞能了,你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鬧夠了沒有啊你?」

陶妮扶著小杉走進房間,把她放倒在床上,自己已經累得直喘粗氣了,「小杉,你先別睡着,我去給你找一些胃藥,吃了再睡。」

陶妮開門回到卧室,正碰上小柯拎着一個很大的提包往外走,「陶妮你回來了?我剛給你留了條,我正要出門呢。」

「小柯,你這是要去哪裏?」

「我要去醫院值班,今天我們科里收了一個很重要的病人,需要重點監護。」

「那你帶這麼多東西幹什麼?」

小柯遲疑了一下:「我想下個星期去宿舍住一陣兒,我這兩天陸陸續續先帶些日用品過去,你看我都沒來得及跟你商量,本來是想周末大家空下來的時候再給你打電話說這件事情的。」

「怎麼突然想到要去住宿舍了呢?」陶妮不安地問道。

小柯正要開口說話,這時電話響,陶妮拿起電話:「喂,媽,什麼事?噢,我沒事。你說什麼?是嗎?嗯,沒事,我知道,我這兩天衣服一直穿得挺多的,你放心好了,好的,再見。」

陶妮放下電話,臉色沉了下來,她怔怔地看着小柯。

「你媽怎麼說?」

「我媽說那天你打電話向他們打聽我哥的地址了?你到我哥那兒去找過我?」

小柯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那你為什麼不進來呢?」

小柯無語,他被陶妮看得低下頭去。

「你是不是看見我和韓波在一起了?你是不是因為這個不高興了?」

小柯搖搖頭:「我沒有。」

「你沒不高興?那你幹嗎還要搬到宿舍里去住啊?」

「因為我現在的時間實在是太緊了,我想住宿舍的話可以更集中一點精力。」

「你騙人,你以前再緊張再忙碌的時候都沒想到過要自己搬出去住,你這明明是生我的氣了。」

「我真的沒有生你的氣。我真的是想靜下心來把手頭的研究完成了,還有,我想讓我們倆都有一些個人自由的空間。」

「什麼叫個人自由的空間?說到底你還是生我氣了。小柯,你聽我跟你解釋好不好,我和韓波沒有什麼的,他這次來上海我也是在街上和他偶然碰上的,我沒告訴你,是因為他不想讓你們知道他現在的狀況。」

小柯為難地看了看手錶:「陶妮,我現在不能跟你多說了,我得走了,否則我就要遲到了。」

陶妮難過地看着小柯。

「我走了,我會給你打電話的。」小柯說着拿起那個大包匆匆忙忙走出了房門,陶妮十分委屈地站在原地。

小杉趴在床上哼哼唧唧地呻吟,陶妮拎着一個暖瓶走了進來,給小杉倒了一杯水,然後倒出兩片胃復安片,「小杉,吃藥吧。」

「我不要吃藥。」

「你不是說你胃痛嗎?吃了葯就好了。」

「我不是胃痛,我是心痛。我好難過,我好傷心,我好痛苦!」小杉說着肩膀一聳一聳地抽泣起來,陶妮見狀吃了一驚。

「你怎麼啦?小杉。你心裏不高興嗎?你今天真的醉得太厲害了。」

「我沒醉,我心裏清楚著呢。陶妮,其實你心裏也清楚,我這到底是為了什麼而痛苦。」

「小杉,韓波走了,我知道你內心一定非常痛苦,其實我一直想和你好好聊一聊的,你把什麼話都放在心裏會更痛苦的,小杉,你心裏有什麼你就跟我說吧,說一說會好受一些的。」

小杉一邊哭一邊冷笑着,「你別裝得這麼無辜,陶妮,你這個人太有手段了,你拆散了我的婚姻,破壞了我的愛情,可你居然還裝得像個沒事人一樣,你裝得實在是太像了。」

陶妮一臉錯愕,「你說什麼,我怎麼破壞你的愛情了?我怎麼拆散你的婚姻了?你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的?小杉,你是不是糊塗了?」

「我一點也不糊塗,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心裏有數。我告訴你,你偷偷地寫給韓波的信我都看了,你們倆背着我的那些交往我也都已經知道了。我和韓波就是因為你才會鬧到分手的地步。你對不起我,也對不起我哥哥,我媽媽她說得沒錯,你就是我們司馬家的仇人、剋星。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我還把你當成自己最好的朋友,我真是個白痴、笨蛋、蠢貨!」小杉藉著酒勁放聲大笑起來,漸漸地,她的笑聲變成了哭聲。陶妮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呆若木雞。這時窗戶外傳來一個響雷,然後是嘩嘩的傾盆大雨狂瀉在司馬家的小樓上,也澆在陶妮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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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樟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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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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