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蛛絲馬跡

第三章 蛛絲馬跡

1

通過對種種細節的觀察,我發現在我身邊,林光遠是最可值得信任的同事。我並沒有太重要的計劃要對周遭的人們隱瞞。只是當一個人要做一件並不被上級認可的工作時,如果能找一個可靠的「盟友」,即使「盟友」並不參與其中,對這個人來說,多少也算一種支持,以及對真實狀況的「備份」。

因此,我對晶華大酒店私下所做的調查,林光遠是了解的。他是個態度明朗的年輕人,對我的謹慎明確提出了他的異議。

「我覺得,你對咱們頭兒可能有誤會。」林光遠坦率地說,「你來的時間短,要是長了,你就知道她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

「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沒辦法把心裏所有的想法都告訴林光遠,只能挑選比較簡單的理由,「我這也是為了維護她的威信。或者等事情稍有進展,我就如實向她彙報,那也不遲。」

「那她豈不是更沒面子?」

「她要真像你認為的那樣,就不會覺得沒面子。」

林光遠沉默了一會兒,認真地看着我問:「秦陽平,你真認定晶華大酒店有問題?」

我謹慎地回答:「至少,那個打報警電話的女孩子,並不是在無事生非。」

這的確是我的本質想法。我知道自己的刑警身份,雖然不能完全排除對李安民這個人的看法所帶給我的主觀影響,但我可以做到,在獲取確鑿證據之前,絕不輕易對此事下結論。我相信,一個人可能會因一念之差而犯錯誤,但在第一個錯誤之後,又接二連三甚至變本加厲地犯錯,他的人品就很值得懷疑。李安民嫖娼被處罰,這也許只算是一件小事;而他後來對我所採取的明顯的報復行為,實在不能以「一念之差」來搪塞了。我堅持對晶華大酒店加以調查,一是為了履行一個刑警的根本職責,二是為了驗證自己對人的分析和推斷。而這兩個理由,我都不想說出來。這就是我決定獨自暗中進行調查的真實原因。

顯然,我不僅不能通過晶華大酒店自身的保安部門完成我的工作,還得小心地不讓他們察覺我的行為。這增加了我的工作難度。我付出了很多努力。在這個過程中,我發覺晶華大酒店的管理工作格外嚴格,雖然我的偽裝從未暴露過,但還是很難從他們的嘴裏套出話來。這使得酒店本身更多了一分神秘感,而神秘,通常是因為某些不為人所見的特殊原因。因此,這種調查的困難並沒有打消我最初的念頭,我隱隱覺得更有把握了——雖然我並不知道我把握的究竟是什麼。

當局者迷馮華推理懸疑係列調查期間,我的正常工作照樣得繼續。從那次衝突后,岳琳對我的態度表現得很正常,看不出有什麼怨氣。我們倆都沒有主動提起過晶華大酒店的事,它彷彿已經從我們的記憶中消失了。林光遠在我面前,從不隱瞞他對岳琳的欽佩。實事求是地說,岳琳有理由贏得下屬這樣的尊重。她作為一個女人,作為一名刑警隊長,從未——至少在除了晶華大酒店那件事之外的所有工作中——比男性表現出過一絲的遜色。

我印象尤其深刻的,是一次對被劫人質的營救工作。其實案情很簡單,有個小偷大白天潛入一居民樓里行竊,結果被人發現。小偷奪路而逃,闖入五樓一戶人家。那戶人家中只有一位老人和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兒,小偷被人追得急了,便抓了把菜刀將一老一少抵作人質,逼外面圍追的群眾散開。有人想冒險救出人質,但小偷狗急跳牆,動刀砍傷了老人,還用菜刀橫在孩子頸部,威脅說如果再不散開,他就要鬧個魚死網破。

我們接到報警趕到現場時,局面仍在僵持之中。據先前的目擊者說,老人傷勢雖不太重,但一直在流血。如果再拖下去,情況就很危險。而那個孩子的前途就更難預料,小偷已經快崩潰了,只要稍受刺激,也許慘劇就會發生。由於小偷佔據的地點很方便他觀察門外的樓道以及整棟房間的門窗,所以要在保證孩子安全的前提下對他施行突襲,難度着實不小。況且還有一個受傷的老人在等待救治,當時的情形,已經容不得我們有太過周密的計劃了。

岳琳再次表現出那種曾令我吃驚的敏捷和機智。她迅速對我們各人做出了安排,以備萬一;我被她點了名,跟着她從樓道上去——她三言兩語命令我要做到眼疾手快、見機行事。我跟在她後面上樓時,心裏暗暗猜想着她可能要採取的計劃。

快接近那戶人家的樓層時,岳琳忽然貼近我耳邊,低聲說:「我冒充孩子的阿姨,先進去;你注意觀察,見機行事。」

我們穿的都是便裝。岳琳說着,就伸手弄了弄自己的頭髮。她本是一頭長發,平日裏總簡潔地盤在頭上。隨手一弄,頭髮就散出幾綹,頓時顯出恰如其分的慌亂來。

岳琳把腳步聲調整出輕重節奏,使她像是剛從樓下急匆匆跑上來一樣。她慌裏慌張、心急火燎地向上跑,把樓梯踩得「咚咚」響。邊跑邊哭叫着老人和孩子(我們已經弄清了孩子家的情況):「媽!媽……陽陽!陽陽……」

岳琳的哭叫聲如此凄厲焦灼,如果我不是事先了解情況,也必然相信她確是人質的親人。我按岳琳指示隱藏着,一點點向樓上接近,耳朵極力捕捉著細微的變化,以便隨時衝上去進行救援。如我們所擔心的,樓上的歹徒早已是草木皆兵,一見此景,立刻發瘋似的叫嚷起來。

「滾開!滾開!再上來我就把小孩兒殺了……」

我屏住了呼吸,將身體綳得如同即將離弦的箭。因為看不到上面的場面,我的神經變得非常緊張。這時我聽到岳琳的腳步聲在樓上停了下來。

「我是孩子的阿姨!你別傷了孩子!」岳琳彷彿真的眼看着自己的親人危在旦夕,聲音里充滿了焦灼和恐懼,她接着叫孩子的名字,「陽陽,陽陽,阿姨來了……」

應着岳琳的聲音,孩子又驚又怕地哭喊起來:「阿姨,阿姨,救救我……」

我不知道在那一刻,那個精神高度緊張的歹徒是何種心理。但我相信,至少有一瞬間,他是相信了岳琳的話。我聽見岳琳停頓的腳步聲慢慢響起,明白她在試圖接近歹徒和孩子。這只是很短暫的幾秒鐘,隨即岳琳的腳步聲忽然發生了變化——輕盈快捷,像是掠過草原的獵豹,緊接着,歹徒「啊喲」的一聲,只來得及叫出一半,那聲音就像是被硬生生掐了回去。在這一刻,我已儘可能快地衝到了樓上,衝進房間,將孩子一把抱起來,離開了危險之地。幾乎與此同時,被安排從樓上爬窗進入的兩名同事也先後躍了進來,將槍口對準了歹徒的方向。

事實上,那個時候危險已經被岳琳解除——那把帶血的菜刀被踩在岳琳腳下;歹徒扭曲著身子躺倒在地上,痛苦得叫不出聲來,不知是傷到了哪兒;受傷的老人也躺在一旁,已經昏迷過去。隨後,老人和孩子都被我們迅速送往醫院。經檢查,孩子沒有受傷。老人經過搶救,也脫離了生命危險。

任務完成得很漂亮。歸隊時,大家情緒很好,有說有笑,車裏的氣氛十分輕鬆。岳琳竟然當眾表揚我,說我「腦子靈活,反應靈敏,理解力很強」。我拿不準岳琳的話是否通常的客套,從她的聲音來聽,倒是聽不出言外之意來。

「我有一個疑問。」輪到我說話時,我向岳琳請教,「你當時怎麼沒冒充孩子的媽媽?那不是更容易麻痹對方?」

岳琳微笑地看着我,因為車內光影的變動,目光閃爍不定。「你猜猜?」她問道。

我老老實實地回答:「要是猜得出,我就不問了。」

林光遠笑着說:「我看啊,頭兒可能是因為太自信,擔心那混蛋不相信這麼年輕的姑娘怎麼會有個兒子吧。」

大家都笑起來,岳琳笑着給了林光遠頭上一下:「混小子,整天沒上沒下拿我開涮!」等笑完,她看着我,正兒八經地問道,「秦陽平,你想想,如果當時我真要是偽裝成那孩子的媽媽,可能會出現什麼情況?」

我想了想,忽然間明白了,問題不在於岳琳的偽裝是否成功,而在於孩子是否能自然而然地加以配合。

「懂了。要是那孩子猛地看到一個不認識的女人冒充自己的媽媽,八成會露餡的。」我說,「不過那麼大的孩子,看見你這種年齡的女人,張口就叫『阿姨』,倒是很自然的事情。」

岳琳滿意地笑了,轉頭對還在皺着眉頭琢磨的林光遠說:「我說秦陽平腦子靈活嘛!你還沒回過味兒吧?」

我嘆了口氣。本來想對岳琳的機智加以稱讚,卻還是把話咽了回去。我暗想,這個女人真是很了不起。如果她不做這個刑警隊長,完全可以是一個極佳的演員,可以是個心理學家,也許還可以做個成功的商人……可她偏偏是個又苦又累又沒多大前途的刑警,我真不知道,這究竟是一件幸事,還是一個遺憾。

2

又是星期天的傍晚。我放下手頭的事去了「水中花」茶樓。為了調查晶華大酒店的事,我的業餘時間幾乎都被佔據了。但到了這個固定的時間,還是努力抽出空來,去茶樓獨坐一會兒。我已經戒掉了煙,如果再戒掉茶樓的獨坐,內心的飢餓感便會難以消除。

我徑直走向老位置,卻發現出了一個小小的意外。通常,傍晚時的茶樓生意總是平平,客人不多。所以我長久以來,都能在這個時候順利地坐到老位置上。可這次,那個靠窗的位置被一對年輕男女佔據了。他們相對而坐,親密地低聲談笑,看起來像是一對情侶。

我遲疑着,一時拿不定主意,是該換一個座位坐下,還是索性離開。引座的小姐不是我熟悉的那位鵝蛋臉,看到我停下不走,顯得有幾分疑惑。我自然不能告訴她真實原因,正想對她做個解釋,話頭卻忽然被身後走來的女子打斷了。

「對不起,請稍等一下好嗎?」她用清脆乾淨的聲音說,並沒有等我反應,便裊裊婷婷走向我熟悉的座位。

我看着她走到那對情侶面前,俯下身子,和他們低聲商量什麼,邊說邊向我這裏看。她一身休閑的裝束,明顯與茶樓里的普通工作人員不同。我忽然想起來,她就是我在茶樓里見過兩次的、我暗中猜測是茶樓主人的那個年輕姑娘。

我能猜出她是在請求兩位情侶為我騰出我所習慣的座位。我不理解的是,她為什麼會知道這是我習慣的座位,以及她為什麼會為我這麼做。不知她對那對情侶說了些什麼,很快,那兩人表情愉快地起身離開,換了另一處位置坐下。接着,她又腳步輕盈地走回我面前。

「打擾了,請吧。」她含笑對我做個「請」的手勢,身體側着讓開路。

「謝謝。」

我簡單地向她道謝,從她身邊走過,在那個固定的位置坐下。沒等我招呼,服務小姐已經走到我身邊,並主動詢問我是否「還是要一壺雨花和一碟爆米花」了。

我忍不住看了小姐一眼,她並不是從前茶樓里留下的老員工,本不該了解我的習慣。但是故意和她唱反調沒什麼意義。我只得點頭表示同意。事實上,這個過程令我不太愉快。不,準確地說,是不安。我心裏有很多疑問,但我不想找人驗證。這是我的私人領域,任何人的窺探——即使是善意的——也會變成一種侵犯。我明白我已經被人窺探了。我懼怕自己成為一種展品,因而失去那些光線昏暗的角落供自己隱藏。因此,當服務小姐將我所需的東西都端上來后,我已決定,這將是最後一次來「水中花」了。

一杯茶剛喝了兩口,不出我的意料,茶樓主人模樣的她便在對面的位置自動坐下了。我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她很年輕,至多二十五六歲。五官端正,鼻樑秀氣挺拔。臉上有種混雜着單純和成熟的表情,隱藏着好奇心以及征服欲。我下意識地發現,她坐在座位上,看起來身材要比溫郁高一些。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我是不受歡迎的。」她笑吟吟地、滿不在乎地說,「不過我知道你這人會保持基本的禮貌,所以我就冒昧地打擾了。」

我沒有做聲,視線從她臉上下滑,落在桌面上。她的手指隨意地撫弄著茶杯。那是我要的另一份茶。並沒有人會喝它。

她等了一會兒。然後一手支著下巴,有些失望地問:「你就一點兒都不好奇?」

我不客氣地回答:「因為我需要一個人待着。」

她對我的態度並不介意,纖長的手指拈著茶杯的柄,把茶端起來,舉到眼前仔細端詳,彷彿在鑒定一件價值不明的物件。目光卻不時從茶杯上滑過,拂過我的臉上。我知道她想引我說話,但我只是看着,卻一言不發。

她終於失去了佯裝的漫不經心,放下茶杯,表情漸漸變得認真而難為情。她那種被成熟掩蓋的天真不自禁地流露出來,臉微微漲紅了。

「你幹嘛這樣?」她沒趣地說,「我這人很討厭嗎?」

我心裏嘆了口氣。至少有一點,她的判斷是基本準確的。她認定我會保持起碼的禮貌。對我來說,她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而我並沒有和她交談的慾望。但無論如何,失去基本的做人禮貌會令我更加難受。

所以我開口寬慰她:「倒也不是很嚴重,只是一點點而已。」

她「撲哧」笑了:「嘿,你說話可真損!」

我忽然覺得,她會率真地表達內心感受,可能比我幸福得多。這個念頭一出,我對她的反感消減了不少,臉上的肌肉也放鬆了一些。

「我不大會開玩笑。」我認真地說。

「哎,這句話說得更損!」

「我本來就沒想說話啊。」

「越來越損了!」她的表情,倒像是很享受我的挖苦。

我無可奈何地笑了。

她在對面略顯誇張地拍手笑道:「原來你會笑!」

她的孩子氣感染了我。至少在此刻,我不再把她當作一個富有心機的、試圖以征服男人來檢驗自身魅力的女人。我想,她或者是一個貪婪的孩子,在設法獲取一樣新鮮的玩具。

「說吧,你想知道什麼?我可以努力滿足你的好奇心。」我說。

她卻放下手裏的茶杯,隔着桌子向我伸過一隻手,自我介紹說:「我叫李燕。」

我只得伸出手與她輕輕一握。

她並不立即鬆手,不屈不撓地追問道:「你還沒說你的名字呢。」

僵持了兩秒鐘,我認輸了,說:「秦陽平。」

李燕勝利地笑了,縮回手,兩手都托著腮,像個專心聽講的小學生般盯着我,說:「我可不傻。」

「我以為,你連我的名字都已經查出來了。」我辯解說。

「哈哈,」她得意地一笑,「那倒沒有。不過,我知道你的『她』叫什麼名字!」

我沒吭聲,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桌上那碟雪白的爆米花。它們宛如一朵朵盛開的棉花,散發着誘人的溫暖氣息。

李燕打量我一會兒,眼神里充滿好奇,試探地問我:「你們分手了?還是離婚了?」

我默默看了看她,反問:「你怎麼知道?」

「這你就不用問了。」她自作聰明地笑了,「這是我的商業秘密。」

我笑笑,回頭看了看,招呼服務小姐買單。服務小姐快步走過來,卻被李燕攔住了。

「今天算我的。」李燕豪爽地說,「下次你請!」

我早就熟知每次的價格,直接拿出相符數目的錢放在桌上,站起身,對李燕笑笑,說:「謝謝。我有事,先走了。」

李燕的臉刷地紅到了脖子根。她不知所措地、受傷地看着我。這一瞬我想,她的幼稚、自作聰明以及率真的孩子氣,真有點兒令人哭笑不得。

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誠懇一些,說:「對不起,我真的有事要辦,謝謝你了!」

我不再看李燕,轉身離開了茶樓。

3

對晶華大酒店的暗中查訪有了一絲結果。我想和林光遠談談,但他整個上午都在外查案。中午在食堂打過飯,我找到了他,告訴他我想和他單獨談談。

「正好,我也正找你呢。」林光遠拉我在食堂角落的一張飯桌前坐下,那兒人少,便於交談。他壓低聲音問我,「你先說吧,你什麼事兒?」

「還是你先說。」

「那就我先說。」他左右看看,湊近我低聲說,「昨晚我在辦公室接了一個電話。你猜猜是什麼內容?」

我揣摩着他的表情,試探著說:「跟我在查的事情有關?」

他讚許地拍拍我的肩,說:「難怪岳琳誇你!你腦子是挺好用!」接着他又放低了音調,略顯神秘地說:「這事兒我可連岳琳都沒說。告訴你,可能還是那個女孩兒打的電話。」

他把昨晚的情況向我複述了一遍。那個打電話的女孩子可能喝了酒,有點兒酒意,但頭腦顯然仍清醒。她在電話里再三詢問,晶華大酒店的那樁人命案有沒有查清楚,還譏諷公安局沒用,她報警報了這麼多天他們也沒查出來。當林光遠追問她細節時,她卻顯得很害怕,哭了,說她親眼看見殺人,要是被人知道了,她說不定也沒命了。

「最關鍵的一點,」林光遠貼近我的耳朵低聲說,「最後她還跟我說了,那個人是在306客房裏被殺的!她說她親眼看見的!」

「真的?」這個線索很意外,因而令我有點兒不放心,「你肯定她說話的時候是清醒的?不是信口說的?」

「那當然!這點兒判斷力我還是有的。我跟她談了十來分鐘呢,又不是三言兩語!她喝酒了沒錯,但絕對沒醉,只不過情緒有點兒激動罷了。要不然,恐怕也不敢說這麼多!我聽她說話,覺得她是真害怕!」

聽了林光遠很有把握的話,我沒有馬上說話,凝神想了一會兒。然後我看着林光遠說:「剛才我想跟你談的也是這事兒。這些天我一直在悄悄查,昨天才算查到一點影子。我從一個服務生那兒了解到,那天晚上酒店裏確實出了點兒事情。具體是什麼事情,服務生也不太清楚,只隱約聽說有個姓陸的客人在酒店鬧事,跟酒店保安打起來了。最後是什麼結果也不知道。據說相關工作人員都被酒店警告過,如果有人來查問,必須說酒店一切正常,沒發生過任何特殊事件。」

「難怪。」林光遠皺起眉頭,「咱們去問酒店,問也是白問。這說明裏面確實有鬼,要是一般的小事,也用不着搞得這麼緊張了。」

「還有一個情況,現在也不知道跟這件事情相不相干。」我接着告訴林光遠,「這些天下來,我發現這個酒店裏有些古怪。一是進出的年輕單身女孩子特別多……」

「是『雞』?」林光遠忍不住插嘴。

「我也很奇怪。做『雞』的往往有些『職業特點』。她們的神態舉止,說明她們很可能就是那種人,可她們的穿着打扮,偏偏都挺本分規矩,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雞』……」

「這倒是挺新鮮。先不想是怎麼回事兒,你還發現什麼古怪了?」林光遠追問道。

「第二個古怪,要是單獨來看,可能也算不上古怪。就是我在跟酒店工作人員接觸時感覺到,這個酒店內部的管理制度特別嚴格。但這種嚴格的重點,好像是放在『非禮勿視、非禮勿說』上……」

「怎麼解釋?」

「他們的嘴特別嚴,像是都被訓練過似地,不該知道的絕不知道,不該亂說的絕對不說。」

我回憶著調查時的情景,還是覺得有些古怪,「尤其是女員工,明明覺得她們肚子裏有話,但硬是一個字不露。要知道,這可是違背女人的規律。」

林光遠聽了,也覺得挺怪。想了想又問:「那你最後是怎麼聽到那個消息的?」

「那是唯一一個多說了兩句的。」我說,「也是個女孩子。因為她準備辭職不幹了。就算這樣,她也還是很謹慎的。我覺得她心裏在害怕什麼,哪怕要走,也還是害怕。」

林光遠撇撇嘴:「聽起來,那酒店像黑社會嘛。」

我又補充了一點:「另外,酒店裏有時候確實有些看起來不太對勁的人進出。但這一點只是我個人的感覺。」

「你沒查問查問那些人——我是說,那些看起來不對勁的『雞』什麼的?」林光遠問我。

我搖搖頭:「沒弄清底細前,這麼干太草率。」

「那倒是,免得打草驚蛇。」林光遠愣了一會兒,忽然說,「哎,我跟你說啊,打電話的那女孩兒沒準就是個『雞』!」

「根據是什麼?」我問。

「不是你說『雞』這回事兒,我還想不起來。那麼年輕的女孩子,話里有好多粗口——有些話粗得連咱們男的都說不出來!」林光遠說着,一臉嫌惡的表情,「估計是喝了酒,平時說慣的話張口就來了。就算不是『雞』,可能也是那種在社會上混慣了的。」

我正凝神考慮林光遠的話,忽然有人走到我們這一桌,在我和林光遠對面坐下來。

「兩個人嘀咕什麼呢?」是岳琳。她往嘴裏夾了一筷子菜,狐疑地打量着我們,「鬼鬼祟祟的。」

林光遠瞟了我一眼。我看出他用眼神在問我該怎麼說。

我笑着說:「小林在跟我傾吐男人的心事呢。」

林光遠明白我不想馬上讓岳琳知道我們談的事情。他大大咧咧地伸出筷子,從岳琳的碗裏夾了一塊排骨送進自己嘴裏,若無其事地說:「食堂的大師傅就是不像話,重女輕男,你這份排骨的分量好像特別足嘛。」

岳琳眼睛骨碌一轉,看看林光遠,看看我。我想她沒有相信我們的敷衍,雖然她也沒再追問我們,而是隨口說起了其他的事情。我埋頭扒飯,這才發現飯菜都涼了。

我心不在焉地幾口吃完飯,跟他們打了個招呼,起身去洗碗。林光遠也吃完了,跟我一起去洗。

「我可跟你說,自從到刑警隊,工作上的事兒我這可還是第一次瞞着她。」他低聲說,「到時候你最好給我個理由。」

我離開食堂時,又碰上了岳琳。

「秦陽平,你等一下。」她叫住我說。

「嗯?」我停下來,等着她說。

她坦白地盯着我的眼睛,說:「我知道,你不信任我。」

我一聲不吭地看着她,沒想為這話做個解釋什麼的。周圍不斷有人經過,岳琳注視了我幾秒鐘,調開了目光。

「算了,事實勝於雄辯。」

她扔下一句話,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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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局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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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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