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我媽媽去世了

咖啡館里的人很少,音樂放得幾乎聽不見,而收拾枱子時的聲音卻十分清晰。白璧是在七點鐘準時抵達的,葉蕭已經靜靜地坐在那裏等着她了。她緩緩地走過來,坐在了葉蕭的面前,目光卻看着窗外的馬路。

「你怎麼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葉蕭輕聲地問她。

白璧說:「我媽媽去世了。」

葉蕭有些吃驚,他聲音低沉地說:「對不起,也許我現在請你出來不是時候。」

「沒關係,其實這對我媽媽而言也是一種解脫。」她平靜地說,「我媽媽是服安眠藥自殺的,就在幾天之前。在我媽媽死之前的一天,有一個年輕的女人來看過她。」

「是她?」葉蕭忽然有些緊張。

白璧點了點頭,然後怔怔地看着葉蕭的眼睛,葉蕭的目光有些亂,他說:「你能肯定嗎?」

「從我媽媽的病友的描述來看,我肯定。」她的口氣很堅定。

「對不起,你媽媽的病友?不也是精神病人嗎?」

「你在懷疑?反正我相信她們的話。」

「不,我一點都不懷疑,藍月,不,應該說聶小青來看你媽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為什麼?」

「因為——我已經查到了兒童福利院的檔案記錄,當年就是你的父母把她送到兒童福利院去的,然後被那戶姓聶的人家領養去了。」

白璧忽然一陣顫抖,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沉默了一會兒后說:「葉蕭,其實——」

葉蕭忙問:「其實什麼?」

白璧猛地搖了搖頭:「不,沒什麼。「

葉蕭看着白璧的飄忽不定的目光,感到有些古怪:「白璧,你怎麼了?你難道不感到驚訝嗎?聶小青就是你的父母送到兒童福利院裏去的,這是確鑿無疑的,當然,你是不可能知道的,你的爸爸媽媽一定把什麼重要的事情瞞着你,他們也一定與聶小青的身世有着莫大的關係。」

「別說了,我求求你。」她顯得非常痛苦。

「對不起,我知道你無法承認這個事實。」

白璧忽然抬起頭,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說:「葉蕭,你一定要找到她嗎?」

「當然,因為,一切都是她乾的。現在我們已經搞清楚了,是她從古屍上提取並複製了病毒,是她利用病毒殺死了江河、蕭瑟還有羅周,到目前為止,總共是七個人。」

「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葉蕭搖搖頭,說:「我現在也不知道。」

白璧不再和他爭論了,她看了看錶,然後輕聲地說:「對不起,我不想再坐在這裏了。」

葉蕭點了點頭,他們走出了咖啡館。

白璧和葉蕭來到了大街上,雖然現在寒風陣陣,但是大街上燈紅酒綠,該快樂的人依舊快樂着,誰也沒顧著這兩個人心頭的陰霾。白璧茫然地看着匆匆而過的車流,目光有些飄忽不定。

「現在時間還早,你去哪兒?」葉蕭問她。

她茫然地回答:「我不知道。」

「去我家坐坐吧,離這裏很近的。」葉蕭輕聲地說。

霓虹燈下白璧的眼睛裏閃爍著一種特別的東西,她怔怔地看着葉蕭,這讓他有些尷尬,於是他的目光轉到了天上。然後白璧點了點頭說:「好吧。」

很快,他們就到了葉蕭的家裏。

白璧跟着葉蕭走了進來,她環視了一圈,發現這房子並不大,剛夠一個人獨自生活。

白璧問:「你一個人住嗎?」

葉蕭說:「是的,我的父母都在新疆。」

白璧又看了看房間簡單的擺設說:「親人遠離身邊,一個人住不覺得孤獨嗎?」

「那你孤獨嗎?」葉蕭反問了她一句。

白璧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最後,她還是點了點頭。

葉蕭長出一口氣說:「白璧,其實我比你幸運得多。我從小就是寄居在這裏的親戚家的,過去每年暑假都會回到父母身邊,現在每個星期還和他們通一次電話。可是你呢?從你爸爸出事一直到江河,現在又是你媽媽,說實話,其實我挺佩服你的,你是一個堅強的女孩子。」

「我堅強嗎?」白璧搖搖頭。她忽然又抬起頭看着眼前這張酷似江河的臉,她的心裏隱隱有了某種感覺。

白璧不再說話了,她的目光掃視着葉蕭的房間,在寫字枱上,她看到一個相框,裏面有一張照片。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的照片,照片里那個女孩子不算漂亮,但卻看得出她很溫柔。白璧看着這張照片輕聲地問葉蕭:「她是誰?」

「她?」葉蕭看着這張照片,表情忽然有了些細微的變化。他非常輕聲地說:「她是我過去的女朋友。」

「你們分手了?」

「不,她死了。」葉蕭淡淡地說。

「對不起。」

葉蕭輕輕地說:「沒什麼,都是過去的事了。她叫雪兒,是我在警校的同學,和我同一個專業的,後來我們在實習的時候,執行一次緝毒的任務。當時出現了意外,她被販毒分子扣留了,他們給她注射了許多毒品,最後她在痛苦中死了。後來,我——」他說不下去了,他的話語里有了一些哽咽的鼻音,他抬起頭看着屋頂,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我明白了。」白璧點了點頭說,「葉蕭,你不要再說了,我理解你的心情。」

「白璧,不瞞你說,其實我並不是一個堅強的人。」他對自己苦笑了一下,「自從雪兒死了以後,我的內心就充滿了恐懼,一直到現在。」

白璧靜靜地看着他的述說,沒有說話。

葉蕭忽然打開了CD和音響,房間里傳出了一首歌——

風雨帶走黑夜

青草滴露水

大家一起來稱讚

生活多麼美

我的生活和希望

總是相違背

我和你是河兩岸

永隔一條水

在音樂聲中,兩個人都沉默著,靜靜地聽着歌。葉蕭似乎沉浸在那悲傷的歌聲中,漸漸地把頭埋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音樂終於結束了。

白璧突然把手伸到了葉蕭的頭上,撫摸着他的頭說:「你為什麼那麼像他。」

葉蕭說:「不,我不是江河,我就是我。就像歌里唱的那樣,我和你是河兩岸,永隔一條水。」

白璧沉默了。

她繼續撫着他的頭,許久之後,才輕聲說:「你說這是不是命運呢?我常常產生錯覺,把你當成了他。我常常問自己——為什麼不將錯就錯呢?其實,人生本來就是由無數個錯誤組成的。」

葉蕭靜靜地坐着,任由著白璧的擺佈,他希望時間就此停滯下來。

然而,白璧還是轉過了身去說:「時間不早了,我走了。」

葉蕭站起來看着她的眼睛,他沉默了一會兒,他差點就要說出那句犯禁的話了,然而,理智還是征服了他,他呼出一口長氣說:「是啊,時間是不早了,我送你走吧。」

他們不再說話了,似乎相互間有了某種默契,緩緩地走了出去。

恨你們所有人

葉蕭的車子停到了白璧家的樓下,他們下了車,葉蕭說:「已經很晚了,我送你上樓去吧。」

白璧有些猶豫,她的目光在黑夜裏閃爍著,但最後她還是點了點頭。

葉蕭和白璧走上了昏暗的樓道,兩個人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里響起,似乎能夠傳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一路上去,他們互不說話,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走完所有的樓梯,來到了頂樓白璧的家門口,這裏有一盞昏暗的燈徹夜亮着。

「謝謝你葉蕭,你快回去吧。」白璧轉過身來對他說。

葉蕭明白自己該做什麼,又不該做什麼,他不能再進去了。他點了點頭說:「好的,不過你一定要當心,最近出了這些事,我一直很擔心你。」

「擔心我出事?」白璧的臉在昏暗的燈下時隱時現。

「但願這樣的事不會發生。不過你還是要小心,有什麼事打電話給我。」葉蕭的語氣很嚴肅。

「謝謝。」

「那好,我走了。」

「再見。」

葉蕭轉身走下了樓梯,他的腳步聲再一次迴響在陳舊的樓道里。白璧靜靜地看着他的身影在黑暗的樓道盡頭消失,然後她深呼吸了一口,回想着剛才與葉蕭的對話,她的心裏忽然濕潤了起來。但她現在不願意多想,她拿出了鑰匙,打開了房門。

一打開房門,就有一股冷風直撲到白璧的臉上,讓她打了一個冷戰,她記不清自己出門前是否關緊了窗戶。但是,在這股從窗外吹來的冷風裏,她聞到某種奇怪的氣息,那氣息是如此誘人,卻又讓她隱隱有些不安。眼前一片黑暗,房間里什麼都看不清,但隱隱約約間,似乎在客廳里,有一個影子在晃動着。她的心跳立刻加快了,手指在牆上摸到了開關,她把燈打開了。

白色的燈光照亮了房間,在房間的中央,站着一個女人,白璧看清了她的臉——藍月,或者應該說,是聶小青。

白璧立刻後退了一步,她退到了牆邊,她的腦子一片混亂。

正當白璧猶豫不決的時候,藍月(聶小青)終於開口說話了:「你終於回來了,我已經等你很長時間了。」

葉蕭走到了樓下,又抬頭看了看樓上的窗戶,他在車前徘徊了許久,然後坐進了車子。

他沒有開車,而是坐在車子裏,什麼也不做,只是獃獃地坐着。

白璧問:「這是我的家,你是怎麼進來的?」

「你認為這個問題重要嗎?」藍月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她,那目光似乎已經把白璧的身體整個穿透了。

白璧看着對方的眼睛,她終於放棄了。

她低下了頭,不敢看藍月的眼睛,又一陣冷風吹來,她瑟瑟發抖,抱着自己的肩膀說:「對不起,麻煩你能不能把窗戶關上。」

藍月微微地笑了笑說:「你那麼怕冷嗎?你看,這些來自西北的風,其實也夾帶着來自那個遙遠地方的塵埃。」她走到窗前,伸出手,就像抓什麼東西似的在空氣中抓了一把,然後又把手心攤開在眼前,再輕輕地一吹。但她隨後還是把窗戶關上了。

房間里恢復了安靜。她們對視着,藍月漸漸地靠近了她。

「聶小青。」白璧忽然高聲地叫出了這個名字。

藍月點了點頭說:「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白璧問:「你為什麼要害死他們?江河,蕭瑟,還有許多人?」

藍月沉默著,不回答。

白璧繼續問:「你去找過我媽媽是不是?她現在已經死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藍月輕聲地說,「其實,她能見到我,也算是了卻了她的一樁心事。」

白璧說:「你對她說了些什麼?」

「沒說什麼,你媽媽說她對不起我。她說現在見到我活得好好的,她也就能安心地去找你爸爸了。」她輕嘆了一口氣說,「她太愛你爸爸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白璧盡量掩飾自己的慌張。藍月不管這些,她繼續說:「現在,她都已經去了,你應該可以知道一切了。」

白璧終於點了點頭。她沉默了一會兒以後才說:「我知道,命運對你不公平。」

藍月迅速地說:「太不公平了!」

「可是,你不能——」

藍月再一次打斷了她的話:「住嘴!你,白璧,一生下來,你就有父母疼愛,平平安安地長大成人。而我呢?我的父親,也是你的父親,他拋棄了我母親,他是一個自私的人,他無恥,他卑鄙,他要為我媽媽的死負全部的責任。他把我帶到了這裏,卻又把我送到了福利院,他和你媽媽答應過我媽媽的,他們答應要照顧我長大的。可是,他們又一次欺騙了她,他們欺騙一個已經死去了的人,多無恥啊。」

白璧哭着說:「對不起。」好像她在為自己父母所做的一切向藍月道歉似的。

「不,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們。你知道嗎?在我十七歲那年,我的養父,他強暴了我,你知道被別人強暴是什麼滋味嗎?」她搖搖頭,「不,你永遠都不會明白的。我失去了母親,又失去了父親,最後連我身上最寶貴的東西也失去了,我就像一塊垃圾,被你們扔來扔去,用來用去,垃圾,垃圾。我去過兒童福利院,知道了我的身世,我恨你們,恨你們所有人。」

我要報復你們

葉蕭坐在汽車裏,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雙眼無神,只是獃獃地坐着,漸漸地,他有些困了,把頭放到方向盤上,睡著了。

白璧直鈎鈎地看着藍月的眼睛。

「所以,你要報復?」

藍月點了點頭:「是的,報復,我要報復你們,報復你們所有的人。我主動要求來到了考古研究所,我知道那裏曾是我父親工作過的地方,我恨他們,也恨考古研究所里文好古他們那些人。他們跑到沙漠裏,打開古人的墳墓,把古人的屍體帶出來,攪得死者的靈魂不得安息,文好古是為了什麼?他只為了他自己的名和利,他是一個利欲熏心的偽君子。你說,他該不該死?」

白璧搖搖頭,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藍月惡狠狠地說:「他該死。所有進入過那個古墓的人都該死,包括,你的江河。我知道,他很愛你,他並不是一個惡人,但是,我還是不能放過他。」

白璧萬分痛苦地大叫:「不!」

藍月繼續說:「一個偶然的機會,我驚異地發現,在那具古屍里,埋藏着一千多年前的病毒,我通過我的複製技術,又使這些病毒重新復活了過來。這就是我的武器。我利用這個武器,使所有進入過古墓的人,江河、許安多、張開、林子素、文好古,都感染了我複製的病毒。他們都將在痛苦中死去,誰都逃不了。」

白璧又問:「那麼蕭瑟和羅周呢?」

藍月回答說:「江河的一切行蹤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蕭瑟是你最好的朋友,卻背着你和江河偷情,你說,她該不該死?羅周?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他和我們的父親是一樣的人,這樣的男人,必須遭到懲罰。」

白璧搖搖頭說:「你瘋了,你真的瘋了。你以為你是誰?是警察?是法官?想懲罰誰就懲罰誰?」

「可是,你們又是什麼人?我們的父親想拋棄我母親就拋棄了我母親,你的父母想把我送掉就把我送掉了,我的養父想佔有我就佔有我了?你們有什麼權力?」藍月靠近了白璧,用充滿了仇恨的語氣說着。

白璧又後退了一步,再一次靠到了牆邊。

藍月的表情卻忽然柔和了下來。她輕輕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她們的臉只相隔幾寸之遙,白璧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聲。白璧不想看她,閉上了眼睛。藍月忽然輕聲呼喚着她說:「白璧,白璧,快睜開眼睛啊。」

「不。」儘管白璧依舊閉着眼睛,但還是流出了眼淚,她的身體向後仰著,而後背則緊靠着牆壁。

「你現在就像個小女孩。」藍月伸出了她冰涼的手,輕輕地抹去了白璧臉上緩緩流淌的眼淚,「瞧,你的眼淚還冒着熱氣呢。」

白璧終於絕望了,她依然閉着眼睛,真像個小女孩一樣任性地說着:「你為什麼要來這裏?你到底來幹什麼?你知道嗎,你奪走了我的未婚夫,你徹底毀了我的生活,我只想成為一個普通人,一個叫白璧的普普通通的女人,嫁給一個平凡的男人,然後生一個孩子,平平安安地度過一生,就像所有的女人那樣。可是,你的出現打破了這一切,知道嗎,我恨你。」說完最後一句話,她繼續輕輕地啜泣了起來。

「你這可憐的孩子。」藍月伸出手把白璧摟在她肩頭,然後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頭髮。

白璧沒有反抗,溫順地把頭靠在藍月的肩膀上,然後,她終於說了出來:「姐姐。」

藍月喃喃地在白璧的耳邊說着:「妹妹,我的好妹妹。跟我走吧,妹妹,我們離開這裏,遠走高飛,走得越遠越好。」

白璧似乎中了什麼魔法,就像被催眠了一樣,兩眼無神,順從地說:「我們去哪裏?」

藍月用富於魔力的聲音說:「去沙漠中的綠洲,去那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在那裏,一切都是純凈的,那裏是上帝創造的伊甸園。我們不屬於這座城市,我們只屬於純潔的伊甸園。讓我們走吧,永遠地離開這個骯髒的地方。」

白璧的目光忽然變得似乎非常嚮往的樣子,實際上她已經被藍月催眠了,她溫順地說:「姐姐,我們會得到幸福嗎?」

藍月繼續撫摸着她的頭髮說:「當然,我的妹妹將得到永恆的幸福。」

被催眠術所控制的白璧微笑了起來。

藍月的畫外音——永恆的幸福,永恆的幸福,永恆的幸福……

這聲音不斷地回蕩在房間里,就像大海的波浪,永不停息。

葉蕭夢見白璧來到了他的面前,白璧伸出手摟住了他的肩膀,然後,他把白璧緊緊地抱在懷中。從白璧口中吐出的熱氣刺激了他的慾望,讓他也失去了控制,他有些粗暴地吻了她。接着,他聽到了白璧的笑聲,那笑聲讓人毛骨悚然,當他再看白璧的臉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懷中的女子並不是白璧,而是藍月。藍月對他不停地笑着,然後,他感到自己的心口一片冰涼,一片鋒利的金屬已經插入了自己的心臟。

葉蕭忽然醒了。

他的神色異常驚恐,看了看四周,才發現原來剛才只是一個夢。葉蕭又看了看車外,發現天色已經亮了,清晨時分,路邊幾乎沒有行人。

他顯得很累,自言自語地說:「糟糕,我怎麼在這裏睡了一夜?」

他又振作了一下精神,剛把車發動了要開走,忽然看到從白璧家的樓里走出來兩個女人。

那是藍月和白璧。

葉蕭的眼睛驚訝地睜大著。

藍月看到了車裏的他,白璧則似乎兩眼無神,沒什麼反應。

藍月轉過頭,立刻拉着白璧往回朝樓里跑去。

葉蕭要出去,車門卻意外地卡住了,他費了很大的力氣都沒有把車門打開,最後他一腳踹開了車門。

他衝出了車子,向樓里跑去。

葉蕭跑進了樓梯,三步並作兩步朝頂樓白璧的房間跑去。

當他終於跑到了白璧家門口的時候,發現門卻開着,他立刻沖了進去,客廳里,沒有人,卧室里也沒有人,衛生間,廚房,都沒有人。

葉蕭在房間里翻箱倒櫃,但什麼都沒找到。

他感到房間里氣氛恐怖。

葉蕭向四周張望,她們去哪兒了?

忽然,他想到了什麼,立刻向門外衝去。

葉蕭衝上通往天台的樓梯。

病房裏依然靜悄悄的

葉蕭跑上了天台。

清晨樓頂的天台上很冷,風也比平地上大得多,寒風吹亂了葉蕭的頭髮,甚至讓他有些站立不穩。這棟六層的樓在這個城市裏已經算是矮個子了,但是看着四周寬闊的水泥地和周邊的許多棟高樓依然讓人有些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在天台的邊上,葉蕭看見了兩個女人的背影。

聶小青和白璧。

聶小青說:「你終於上來了,我承認你很聰明。」

他快步向她們走去,一邊走一邊喊:「白璧,快回來。」

聶小青和白璧轉過頭來看着他,但白璧的眼神非常茫然,她已經被聶小青的催眠術控制住了。

葉蕭的腳步立刻停住了,就像是突然被什麼魔法定住了一般,他的表情有些僵硬,就像是一尊雕塑,只是被風吹亂的頭髮不住地晃動着才有了些動感。他怔怔地說:「白璧,快回來。」

白璧沒有反應。

聶小青卻微微笑了笑,她的頭髮也被風吹動了起來,飄散在風中,幾乎遮住了她的半邊臉。葉蕭只能看清她另一邊的臉和眼睛,但那目光依舊讓他有些顫抖。

「白璧跟我走。」聶小青對走到她面前的葉蕭說。

白璧點了點頭,就像一個小女孩那樣說:「對,我只跟姐姐走。」

「白璧,我是葉蕭啊,你不認識我了嗎?」葉蕭指著自己的臉,「看看我的臉。」

白璧仔細地看了看,卻一下子嚇壞了:「不,你是江河,你不是已經死了嗎?不,你別過來,別過來,我怕。」她蒙起了眼睛,渾身顫抖,聶小青摟着她的肩膀。

葉蕭一陣緊張,她們的身後不遠就是天台的盡頭了,他很擔心聶小青會帶着白璧從天台上跳下去。葉蕭的目光掃向了聶小青:「聶小青,你對她幹了什麼?」

「原來你全都知道了。」聶小青仔細地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在研究著葉蕭的心思,她用帶有曖昧的語調說:「你很喜歡她,是不是。」

「是的,我承認我喜歡她。你要是敢傷害她,我絕不會放過你。」葉蕭覺得自己已經失去控制了,樓頂天台上的風已經把他的理智全都吹散了。

「啊,白璧是一個好女孩,一個多好的女孩啊。」她忽然微微笑了起來,看着白璧,撫摸著白璧的頭髮。這讓葉蕭更加忐忑不安。藍月繼續說:「你以為我會傷害她嗎?不。我絕不會傷害我的妹妹的。」

葉蕭大吃一驚:「白璧是你妹妹?」

白璧點了點頭:「對,我永遠都要和姐姐在一起。」

葉蕭忽然想起了兒童福利院的事情,他明白了。他高聲道:「聶小青,你聽着,不管白璧是不是你妹妹,你都要放了她。然後,你跟着我回公安局去。」

「不,我要帶她走。」

「你要帶她去哪兒?」

「去遙遠的伊甸園,離開這裏,永遠地離開這裏,去尋找永恆的幸福。」

「不,把白璧還給我,我發誓,我葉蕭,一定要讓白璧得到永恆的幸福。」他大聲地說,聲音在空曠的天台上回蕩著。

聶小青叫道:「不,男人的誓言都是謊話,謊話!」她顯得很憤怒。

葉蕭對着白璧說:「白璧,你要相信我,快回來。」

白璧茫然地看着他,搖搖頭說:「我要去伊甸園。」

葉蕭又對聶小青說:「聶小青,你真是一個殘忍又惡毒的女人,在你美麗的外表下,是一顆扭曲的心。」

「我?我算什麼?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弱女子而已。我的心?我承認,我的心是扭曲的,可究竟是誰,扭曲了我的心呢?」聶小青用手指著葉蕭說。

「你有什麼話,可以到法庭上去說,法律會做出公正的裁決的。」

聶小青搖了搖頭,她的目光顯示出一種絕望和無奈,她拉着白璧後退了一步。

「當心,再往後退一步就要掉下去了。」葉蕭忽然高聲叫了起來,他看到聶小青和白璧的身後就是萬丈深淵了。

聶小青沒有回頭看,繼續看着他的眼睛。

他向前猛衝了一步,想要把她們從天台的邊緣拉回來。

「別過來。」聶小青立刻喝止住了他。「

「快回來,你們很危險。」葉蕭向她們出了手,「看,這是生命的手,把你的手給我,給我。」

聶小青沒有動,可是,白璧卻轉過身,看了看身後的萬丈深淵,她的神志不清,居然嚮往地說:「姐姐,我看到伊甸園了,就在前面。」

葉蕭大聲地喊了起來:「不!」

白璧向欄桿外面跨了一步。

葉蕭向她們沖了過去。

就在白璧將要失去重心摔下去的時候,一隻手卻拉住了她。那是聶小青的手,她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把白璧從死神的邊上拉了回來。

葉蕭瞬間抓住了白璧的手。

然而聶小青自己,身體卻失去了重心,她向天台外面的萬丈深淵傾倒下去。

「姐姐!」

白璧回頭向聶小青喊著。

葉蕭也向聶小青撲去。

但是,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聶小青正緩緩地向後倒去。

當葉蕭的手即將抵達聶小青原先所在位置的時候,她的雙腳轉眼間已離開了天台。

聶小青飛了起來。

她的雙手像一對翅膀一樣伸展着,與肩膀平行着,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十字架,或者一隻鷹。然後,她仰著頭看着神秘莫測的天空,迅速地向下墜落。

葉蕭的身體撲到了天台邊上,他把自己的頭和手都伸了出去。他的手懸在空中揮舞著,就像是要抓住聶小青的身體,可是,他抓住的只有一把虛無縹緲的風。葉蕭看着聶小青的身體疾速地下墜,他的眼裏全都是聶小青神秘的微笑。最後,只看到藍月的一頭黑髮把她的臉全都蒙住了。

從天堂到地獄,只有一步之遙。

白璧痛哭失聲。

此刻,聶小青已經仰面躺在了樓下的馬路上,交通已經為之堵塞了。

葉蕭的手還在向空中揮舞著,他閉起了眼睛,不敢再看六層樓以下的地面。

風繼續吹。

他趴在天台的邊緣,頭和手依然懸在半空,彷彿已隨藍月進入另一個世界。

白璧睜開了眼睛。

滿眼都是白色,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然後,她看到了一張臉。

他是葉蕭。

「白璧,你終於醒了。」葉蕭輕聲地呼喚着她。

白璧茫然無助地看着他的眼睛,她想說話,嘴巴里卻說不出,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微微抿了抿嘴唇。

「你是不是渴了?」葉蕭拿了一杯水,放在了她的嘴邊,然後他伸出了手,把她的頭稍微地向上抬起。

杯沿靠在她乾裂的嘴唇上,她輕輕地喝了一口,這是熱水,暖暖地在她的喉嚨里流動着。

她又長出了一口氣,終於開口了,她輕輕地說:「我是誰?」

葉蕭說:「你是白璧。」

她點了點頭,然後繼續問:「你是誰?」

「我是葉蕭啊,你怎麼了?」葉蕭看着她的眼睛,隱隱有些不安。

「我在哪兒?」

「你在醫院。」

「我在醫院幹什麼?」

「你已經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了。你被聶小青的催眠術控制了,是我把你從天台上帶到醫院裏來的。」

白璧忽然努力地要用手把自己撐起來,葉蕭扶着她,讓她坐在病床上。她看着窗外,窗外是一大片樹叢,但樹葉全都凋零了。她又聞到了一股花香,原來是床頭放着一隻花瓶,一束叫不出名字的鮮花正插在裏面。

她又看了看葉蕭,緩緩地說:「我不認識你。」

葉蕭驚呆了,抓住她搖晃着:「白璧,你怎麼了?」

白璧用手抓住自己的頭髮,低下了頭,又抬起來,有些痛苦地說:「想不起來,我什麼也想不起來。」

葉蕭說:「你忘了嗎?在你家樓上的天台上,藍月,不,是聶小青,她挾持着你。當你要摔下去的時候,是她救了你,然而,她自己卻摔了下去。她死了。」說到最後三個字,他顯得非常沉重。

白璧還是不明白:「藍月?聶小青?沒聽說過這兩個人,她們是誰?」

葉蕭搖搖頭,他有些要哭出來了,他輕聲地說:「難道,你全都忘了嗎?」

白璧不再說話了,她又躺了下去,靜靜地看着天花板。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幾乎一動不動,她那副神情讓坐在旁邊的葉蕭很難過。

病房裏依然靜悄悄的。

就和你一樣

葉蕭和白璧的主治醫生在一起。

「醫生,白璧她到底怎麼了?」

「現在的診斷是很確切的,她本來就是一個精神比較脆弱的人,我查了她的家族病史,發現她的母親也長期患有精神病,最後是自殺身亡的,所以,也可能有家族遺傳的因素。當然,直接的原因是先受到他人催眠的精神控制,然後又受到了非常嚴重的精神刺激,於是,她的記憶鏈斷裂了,就引起了失憶。」

「你是說,她得了失憶症?」

醫生點了點頭:「可以這麼說。」

「那她還有希望康復嗎?」

醫生想了想,說:「這個,就很難說了,要看她能否受到良好的治療和看護,目前從她的精神狀況來看,是無法在社會上獨立生活的,必須得在醫院裏常住,由別人來照料。」

葉蕭沉默了。

過了很久他才抬起頭來:「謝謝你,醫生。」

他緩緩地走了出去。

葉蕭獃獃地坐着。

女同事悄悄地走到他身邊,叫道:「葉蕭。」

他這才回過神來:「啊,你好。」

「我聽說,那個女孩兒失憶了,你現在每天一下班就去陪她?」

「這是我的責任,我在想,我要不要照顧她一輩子。」

他站起來,看着窗外。

忽然,方新走了進來。他對葉蕭說:「葉蕭,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古墓病毒的疫苗已經培養出來了。李教授說,只要有這種疫苗在,古墓病毒就不可怕,是完全可以控制的。」

葉蕭的臉上終於有了一些生氣,說:「太好了!」

「我們已經把疫苗送到考古研究所去了,考古研究所里每一個人都要注射。」

「還有,必須要找到曾經在羅周的劇團里擔任過演職人員的所有人,他們中每一個人也要注射疫苗。」

「不過,你還漏了一個人。」

葉蕭有些緊張,他仔細地想了想,實在想不出還漏了哪一個人,問道:「誰?」

方新大笑,道:「就是你自己啊!」

葉蕭微微地點了點頭。

白璧穿着病號服,坐在病房裏,看着窗外。

葉蕭陪在她身邊,為她梳着頭,儘管他的動作不太熟練,但白璧似乎很舒服。

白璧忽然抬起頭:「你對我真好。」

「因為我答應過你的。」

「可是我不記得了。」

葉蕭停頓了一下,微微吐出了一口長氣,氣息撲在了白璧的耳後,讓她痒痒的感覺。

「你嘆氣了?「

葉蕭沒有回答。

等葉蕭幫她把頭梳好以後,輕輕地說:「今天帶你去一個地方。」

白璧睜大着眼睛,問:「去哪兒?」

墓地里的人不多,顯得冷冷清清的。這塊墓地位於市郊的一條小河的邊上,河邊有許多蘆葦,只是天氣很冷了,蘆葦都乾枯了,一片枯黃色,無力地隨風擺動,靜靜地等待着春天的到來。

白璧和葉蕭站在一座墓前,大理石的墓碑已經新刻上了白璧母親的名字,在旁邊還有一個名字已經在這裏默默地守了十幾年,那就是白正秋。

在他們兩人的墓碑邊上,還有一個更新的墓,墓上寫着聶小青的名字。

葉蕭的手裏拿着一束鮮花。他把鮮花交到了白璧的手裏,他輕聲地說:「把這束鮮花放到墓碑前吧。」

白璧不解地問:「墓碑上的兩個名字是誰?」

葉蕭告訴她:「是你的爸爸和媽媽。」

白璧不再說話了,她緩緩地把鮮花放到了墓碑上。

兩人沉默著,看着墓碑。

過了一會兒,兩個人走到聶小青的墓前。

「她是誰?」

「他是你姐姐。」

「我姐姐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你姐姐是一個平凡的人,非常平凡的人,就和你一樣。」兩個人離開了墓地。

天空中忽然下起了小雨,一片煙雨*」*「。

兩個人的背影,漸漸地在雨中模糊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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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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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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