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枚硬幣

第九章 一枚硬幣

46

羅天將我和關雨菲送到宿舍樓下,我靠着欄桿向他揮手,他才離去,然後又不放心地給我發了一條信息,讓我這次不要再鬧出什麼岔子了,還說其他一些符合「暴食」的肥胖學生他已經安排了人暗中跟蹤及保護。我整顆心浮浮沉沉,像掉進了一個巨大的漩渦,這樣真的有用嗎?

走進宿舍后,關雨菲正呆愣愣地坐在床上,昏暗的燭光映照在她的臉上,使她的臉色看起來有些發青,嘴唇也似乎是紫色的。一看到我進來,她便問:「下一個真的死於……你們是怎麼知道的?」問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臉上寫滿了複雜的情緒,有緊張、有恐懼,甚至還有一絲矛盾。

奇怪,她在矛盾什麼?

我敏感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冷夢凡和葉寒,小聲對關雨菲說:「這個我明天再告訴你,好嗎?」雖然我對她所流露出來的矛盾困惑不已,但我知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因為我怕不小心被冷夢凡和葉寒聽見,尤其是葉寒,嘴巴快得很,魔鬼牌的事如果讓她知道了,我估計明天全學校的人都會知道。因怕關雨菲會追問,我趕緊轉開了話題,把蘇晨陽讓我轉交的信拿給了關雨菲:「這是蘇晨陽讓我給你的。」

關雨菲接過信看了看,突然很緊張地問:「他給你信的時候有沒有被人看、看、看見?」

她又口吃了,把她心底的過分緊張暴露無遺。我更加覺得奇怪,就算被人看見又有什麼關係呢?男朋友給女朋友寫情書不是很正常么?我想起那天關雨菲跟蘇晨陽在小樹林里見面時,關雨菲也是這樣,跟做賊似的,她到底在怕什麼?我壓制住內心的好奇,對她說:「沒人看見的,當時停電了,到處都烏漆抹黑的。」

關雨菲仍不放心地連問了幾遍,直到我再三向她保證絕對沒有人看見,她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然後拆開了信封。

儘管我非常想知道那封信里的內容,但我肯定是不能湊過去看的,於是,我斜靠在床上,用餘光偷偷觀察關雨菲的表情,但奇怪的是,她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就像在看一篇課文。

我徹底被她搞懵了,在這之前,我一直以為,她雖然表面上對蘇晨陽很冷漠,但她的內心其實是很喜歡很喜歡蘇晨陽的,她只是在拚命地壓制她自己的感情。我記得曾經不小心看到了她的日記,裏面寫道:如果我不按照她說的去做,她就會把真相說出去,而且還會傷害他……我曾一直以為關雨菲有什麼把柄落在別人手裏,她對蘇晨陽的冷漠是在保護蘇晨陽,可是現在,我突然懷疑自己的判斷,也突然覺得自己是那麼的不了解關雨菲,因為就在此時,宿舍里並無外人,關雨菲為什麼對蘇晨陽的信如此無動於衷?是關雨菲根本就把我當成一個外人而繼續掩飾,還是我之前的判斷全是錯的?日記里的「他」如果不是蘇晨陽,又會是誰呢?

很快,關雨菲就看完信了,起身走到桌子邊,將信湊到蠟燭上燒着了,蘇晨陽的信寫得很長,寫了四張信紙。我懷疑關雨菲根本就沒看完,因為從她拆開信到現在還不到一分鐘的時間。

我定定地看着關雨菲,想從她臉上看出點什麼,但是很失望,我所看到的只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她好像不是在燒蘇晨陽的信,而是在燒幾張廢紙。

在我愣神之際,她突然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說道:「他如果以後還讓你拿什麼或者傳話給我,你不要再幫他了,謝謝。」聲音跟她的表情一樣冷,還帶着幾分責備。

我一時無語,心裏很不是滋味,看來羅天沒說錯,好心未必就是對的。我在心裏狠狠地罵了自己一句:古小煙,你下次再多管閑事,就讓荷花池的鬼把你抓走!

誰知我剛罵完自己,關雨菲的態度突然來了個180度轉變,竟對我甜甜地笑了一下:「對不起,古小煙。」

態度轉變只迅速讓我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好也對她笑了笑,笑得很尷尬。

關雨菲躺了下去,臉朝着牆壁,身子弓成一團。

我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直到一絲疲倦向我襲來,我才闔上了眼睛。可就在我剛準備入睡之時,關雨菲突然喃喃自語地說了一句:「也許,死亡真的是一種解脫。」

我驀地一下睜開了眼睛,頓時睡意全無。我記得,她以前好像也說過這樣一句話,一時間,我的四肢變得冰涼,冰涼得彷彿不屬於自己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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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2日。

昨晚下了一夜的暴雨,今天終於停了,明晃晃的陽光灑進教室里,使得我昏昏沉沉的,提不起半點精神,因為關雨菲昨晚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說什麼死亡是一種解脫,讓我提心弔膽了一夜,害怕她會出什麼事,一直守到天快亮了才睡着,所以,這會兒別提有多困了。

趁課間休息的時候,我趕緊趴在課桌上,想睡一會兒,無奈葉寒像一隻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個不停,一會兒問關雨菲昨天去了哪兒,一會兒又問我昨晚幹什麼去了,怎麼眼圈黑得像熊貓?我真受不了她,又不好意思對她發脾氣,只好耐著性子隨便敷衍了她幾句,說我昨晚夢見了蛇,嚇得一夜沒敢合眼。

誰知葉寒竟當了真,絮絮叨叨地說開了,說什麼夢見蛇不是好事,出門要小心,還說:「男人夢見蛇,表示會有凶災,但最後還是會逃過一劫;女人夢見蛇的話,哈哈,那是生兒子的預兆;如果夢見被蛇咬,意味着不怕兇險,將交上好運。弗洛伊德說,蛇代表着性暗示……」

我立即打斷她:「停停停!什麼亂七八糟的?葉寒,好葉寒,姑奶奶,你就讓我睡一會兒吧,哪怕一分鐘也成,我困死了。」

葉寒瞪大了眼睛說:「你以為我說的不對嗎?我說的是真的呀,以前我也夢見過蛇的,不過我夢到的不是一條蛇,而是一群蛇,就在咱們宿舍里,那蛇真是太多了,各種各樣顏色的都有,有花的、有綠的,甚至還有白色的——那傢伙,嘖嘖,比白紙還要白,嚇得我……」

被她這麼一啰嗦,別說是一分鐘,就連一秒鐘我也是沒法睡了,不過也睡不成了,因為上課鈴很快就響了,我只得強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沒一會兒,范老頭就昂首挺胸地走進了教室,本來這一節課是陳老師的聽力課,但聽說他生病請假了,所以就由范老頭代課。

我知道上范老頭的課必須要全神貫注,不能開小差,否則被他抓到你沒好好聽課,那就會有你好看,可是我太困了,眼皮沉重得完全不聽使喚,最後連范老頭講的什麼我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就在我神遊太虛的時候,前排的關雨菲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大聲地說了一句:「到!」

這聲音一下子把我嚇醒了,我也咣當一下站了起來:「到!」我以為是范老頭在點名,因為每次點完關雨菲下一個就是我,所以我聽見關雨菲「到」了以後就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說「到」。但隨即我就感覺不對了,我發現所有的同學都在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和關雨菲。終於有人忍不住撲哧一笑,緊接着,轟的一聲,全場笑開了。

難道不是在點名?我的臉刷地一下紅了……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什麼事也沒有,只是冷夢凡看見關雨菲心不在焉,就在桌子底下掐了關雨菲一下,本來是想好意提醒她的,結果她跟我一樣,正神遊太虛,被冷夢凡這麼一掐,誤以為是點名,所以……真是糗大了。

范老頭鐵青著臉,跳到我和關雨菲跟前,指着我們,唾沫橫飛地說:「你,還有你,馬上到操場給我跑30圈清醒一下!Go!」

同學們笑得更厲害了,范老頭又箭步奔向講台,用力一拍講桌,厲聲道:「Stop!誰要是再敢笑,就陪她們一起去跑!」

全場立刻鴉雀無聲。

我看了看烈日下的操場,不滿地小聲咕噥著:「這麼大的太陽……」

話音未落,范老頭就大聲剪斷了我的話:「50圈!不許偷懶,不許撒謊,下課之前回來點名!」然後又指著班長說,「你——去監督!Go!Go!Go!」

這個該死的潔癖狂!無奈,我只得跟關雨菲走出了教室,在班長的監督下,不懼烈日當空奔向了操場,50圈哪,而且還要在下課之前跑完回去點名,想想我都要哭了,關雨菲更是一邊跑,一邊氣喘吁吁地罵道:「總有一天我會一腳把他踢死,再救活,再一腳踢死!」

我立即開心地大笑起來:「好啊好啊!那咱們一起踢吧,我踢,我踢,我踢踢踢!」

48

50圈肯定是跑不完的,雖然最後班長只讓我們跑了20圈,可還是沒能趕在下課之前,所以又被范老頭狠狠地責罰了一頓。

中午在食堂吃完飯以後,照慣例,我又陪着關雨菲一起散步,奇怪的是,關雨菲今天好像胃口特別好,居然去打了兩次飯,這是我認識她以來從未有過的現象,就連葉寒和冷夢凡也詫異得瞪大了眼睛。

關雨菲的臉紅紅的,白了她們一眼:「幹嗎啊,多吃一點沒什麼奇怪的吧?我只是運動過量很餓嘛,都怪冷夢凡,好好的掐我幹嗎?害我和古小煙跑了20圈操場。」

葉寒介面道:「咦?不是50圈嗎?怎麼只跑了20圈?哦——我知道了,一定是班長假公濟私。」頓了頓,她又嘻嘻一笑,「跑20圈正好可以減肥呀。」

冷夢凡打了她一下,嗔怒道:「你就不能少說兩句嗎?」然後又皺了皺鼻子,很抱歉地對關雨菲說:「對不起呀,我本來只是想提醒你的……不過當時的樣子真的很搞笑,你居然跟古小煙一前一後地站起來說『到』……」

冷夢凡剛說到「到」這個字的時候,不遠處的一個男生騰地起身,底氣十足地說了一聲:「到!」

全場又是一片鬨笑,敢情已經把這事當作一個校園笑話了。我跟關雨菲對看一眼,灰溜溜地跑出了食堂。

從食堂出來后,關雨菲沮喪地說:「完了,咱倆這次丟人丟大了。」

我聳了聳肩:「隨他們去吧,愛怎麼說怎麼說,沒準過幾天就忘了。噯,關雨菲,你不是一直嚷着減肥嗎,為什麼今天又放開肚皮去吃?」

關雨菲笑笑說:「算了,我吃了那麼多天的苦瓜一點效果也沒有,我現在跟你說實話,那苦瓜可真不是人吃的,所以,我想通了,胖就胖唄,沒所謂了。」

我歪著腦袋看她:「真的想通了?」

關雨菲哈哈一笑,一把攬住了我的肩膀:「當然是真的,你看我的樣子像假的么?不過說真的,謝謝你,古小煙。」

我頓覺心裏暖烘烘的,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下了,希望她這次是真的想通了。

遠遠地,我看見蒲鵬正在行政樓門口修剪盆景,讓我奇怪的是,連城居然也在那裏,正坐在門口的台階上跟蒲鵬聊着什麼,貌似聊得還挺開心的。

我立刻拉着關雨菲走了過去,連城看見了我,老遠就甜甜地叫了一聲老大,待我們走近后,她又忙着向我和蒲鵬做介紹:「蒲大叔,這是我老大哦。」

蒲鵬淡淡地瞟了我一眼,那眼神大有不屑之意,不知道是對我本身不屑,還是對連城稱我為「老大」不屑,總之,這眼神讓我很不舒服。

連城又說:「老大,你們倆今天上課的時候怎麼了?現在大家都在議論這個事呢。」

說起這個我就有些難堪,是以不再搭理她,看着蒲鵬問:「這學校里的花花草草都是您修剪的嗎?」

蒲鵬這次看也不看我,便說:「當然不是,學校里有七八個校工呢。不過,它們都喜歡被我照顧。」

我詫異地問:「它們?」

蒲鵬點點頭,平靜地說:「你別看這些只是一盆盆的植物,其實它們都是有生命的,就像人一樣,有它們自己的感情、自己的語言,也需要別人的呵護和疼愛,如果你能用心去感受它們,它們自然也會感受得到你,從而達到一種心靈上的交流……」

連城誇張地叫道:「不是吧,蒲大叔?它們會跟您說話?那您讓它們跟我說說話呀。」

蒲鵬笑了笑,繼續說:「但它們比人善良多了,沒有競爭,沒有爾虞我詐,更不會有邪惡。」

我忍不住問:「那您是不是覺得相比之下,人要可惡得多?就像那些死於『七宗罪』的人,你認為他們是死有餘辜嗎?」

蒲鵬哈哈一笑:「你真的是一個很有趣的女孩子,什麼是『七宗罪』?我最不喜歡給某些事物加上特定的稱謂,因為每個人都有罪,從亞當夏娃偷吃伊甸園的禁果開始,罪就已經存在了。他們的死是不是死有餘辜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這句話。」

我不動聲色地望着他:「蒲大叔好像對《聖經》很有研究,想必是一個基督教徒吧?」

蒲鵬立即反問道:「你難道連亞當和夏娃的故事都不知道?」語氣中明顯有着一絲鄙夷。

我一時語塞,窘得說不出話,我本來還想從他嘴裏套出點什麼,可是這個該死的校工太他娘的狡猾了。

關雨菲看出我臉上的窘迫,忙拉着我走開了,小聲說:「幹嗎呢,跟一個破校工較什麼勁呀?」

連城在身後叫道:「等等我,老大,你們要去哪兒?」

我站住等連城的時候,蒲鵬卻又冷不防地說了一句:「我上次就跟你說過,不要鑽牛角尖,看來,那道五減三的數學題,你到現在還不會做。」

連城抓了抓腦袋,困惑地問:「什麼五減三?不是等於二嗎?」

我愣了愣,想起蒲鵬曾經對我說:「我是想告訴你,任何事情都不是絕對的,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如果一味地鑽牛角尖,那你只會走進死胡同,沒有出口,也沒有退路。就像五減三一樣,人的正常反應它就是等於二,誰也不會細想它會等於八,甚至會等於六。有些東西其實是很簡單的,就看你怎麼去發覺。」

他到底在暗示什麼呢?難道他真的不是兇手?

想到這裏,我轉頭問連城:「你跟他很熟嗎?」

連城眨了眨眼睛:「誰?蒲大叔嗎?也不是很熟啦,只是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我都會去找他聊天,我覺得他說的話好深奧哦,我都聽不懂,比如剛剛說植物會說話……」

關雨菲打斷她:「聽不懂還去找他聊天?」

連城說:「對呀,就因為聽不懂才喜歡聽嘛,就像一場音樂會,不是每個人都能聽得懂的吧?有時候,聽人說話也是一種享受,不一定要聽得懂的。」

關雨菲沒再跟她糾纏,抬眼看看我:「古小煙,你剛才的話問得有點直接,你該不是懷疑蒲大叔是兇手吧?」

我愕然了一下,連關雨菲都聽得出來我的話很直接,難怪羅天會說我不懂旁敲側擊了。

見我沒說話,關雨菲又接着說:「其實……我也覺得他很可疑。」

我全身一緊:「為什麼?」

關雨菲搖搖頭:「不知道,就這樣覺得。」

話音剛落,連城便叫了起來:「不可能的,蒲大叔不可能是兇手的,雖然他說的話我聽不懂,但是他人很好的,他不可能會殺人的……」

連城的情緒很是激動,彷彿誰要是再敢說蒲鵬是兇手她就跟誰翻臉似的,整個一小孩子脾氣。關雨菲趕緊說:「我們也只是懷疑……」

連城霸道地打斷她的話,鼓著腮幫子說:「懷疑也不可以!」然後狠狠地瞪了關雨菲一眼,氣呼呼地跑開了。

關雨菲愣了愣,不滿地說:「你也懷疑蒲大叔啊,幹嗎她只瞪着我?」

我哈哈一笑,跳着往前跑去,邊跑邊唱起了那首楊鈺瑩的《我不想說》:「我不想說,我很親切,我不想說,我很純潔……」

關雨菲拔起腿向我追了過來,邊追邊說:「這跟親切、純潔有啥關係……嘿,你別跑,古小煙,你給我說清楚,她幹嗎只瞪我一個人啊……」

49

夜裏一點多的時候,我翻來覆去睡不着,正巧關雨菲也睡不着,於是我們穿了件外衣,一起上了宿舍樓的天台,拿出兩本雜誌墊在地上,坐在天台邊緣的不遠處,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宿舍樓的天台。

夜涼如水,夜風徐徐,沒有了白天的喧囂與煩惱,整個校園就像一個熟睡中的孩子,是那麼的安靜。但誰又能想到,在這樣的安靜背後,有一雙邪惡的手在翻攪,使得整個校園人心惶惶,處處佈滿著危機。現在已經是5月23日了,只剩下7天的時間,下一個即將死於「暴食」的受害者,也許就是坐在我身旁的關雨菲,她真的能逃過魔爪嗎?

我抬眼仰望着蒼穹,圓月懸掛在高空,旁邊點綴著許多或明或暗的小星星,偶爾還飄過幾片薄紗般的雲朵……如此美麗祥和的夜晚,上天應該不忍心將死亡降臨才對。

關雨菲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今晚的月色真好啊。」

我輕輕地應了一聲:「是呀。」我心裏挺挂念羅天的,猜想他一定為了這個案子而寢食難安。

關雨菲問:「你知道我昨天從藥店跑了以後去哪兒了嗎?」

「去哪兒了?」

「天眼寺。」

我皺了皺眉:「天眼寺?我記得有一本驚悚小說好像也叫《天眼寺》,是同一個地方嗎?」

她搖了搖頭:「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許只是同名而已吧。那裏的菩薩很靈驗的,而且在山頂有一個許願池,只要往裏面丟一枚硬幣,你的願望就會實現。」

我頓時來了興趣:「許願池?真的還是假的?不會像上回那個神婆一樣吧,全是騙人的。」

關雨菲說:「應該不會吧,人家那可是正兒八經的大寺廟,香火旺得很呢,有許多老外、富商都會慕名而來,就為了往許願池裏丟一枚硬幣。」頓了頓,她又嘆息道,「可惜我昨天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又下暴雨,所以就沒去成山頂。」說着,她從口袋裏摸出一枚硬幣,輕輕地置於掌心,神情很是哀怨。

我趕緊安慰她:「沒關係的,下次我陪你一起去好了,要不就明天吧,明天上午正好沒有范老頭的課,咱們一早就去,怎麼樣?」

她沒答話,好像對我的提議並不感興趣,仍然哀怨地看着掌心裏的那枚硬幣。半晌,她合上手掌,喃喃地說:「從小到大,我原本就只有一個願望的,希望爸爸媽媽過得好,但現在,我想多要一個願望,那就是希望……蘇晨陽能過得好,如果哪一天你去天眼寺的話,幫我把這枚硬幣扔進許願池裏好嗎?」

我心裏咯噔了一下,她這話怎麼聽起來像遺言?我頓時慌了:「好好的幹嗎說這麼喪氣的話?我不是說了么,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到時候你想往許願池裏扔多少硬幣都成,中午吃飯的時候你才對我說你想通了的。」

關雨菲的眼裏瞬間就蓄滿了淚花,但她強忍住不讓它落下來,抽了抽鼻子,自嘲地說:「能不想通嗎?蒲大叔說得對,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如果死神已經找到你了,你想不通又有什麼用?倒不如開開心心地跟它走。」

我立刻明白她今天為什麼會吃那麼多飯了,她把自己當成一個即將被送往斷頭台的死囚,不想讓自己變成一個餓死鬼。我一時手足無措起來:「什麼死神已經找到你了?根本沒有這樣的事!是不是因為羅天……老師對你說的那句話?這件事情我知道,就是死者手裏的魔鬼牌,它在暗示下一個受害者的特徵,但沒有明確指出下一個受害者是誰。沒錯,下一個受害者將死於『暴食』,可是學校里肥胖的學生至少有幾百個,你不會有事的,相信我好不好?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關雨菲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她環抱住膝蓋,哀傷地說:「謝謝你,古小煙,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事情,只可惜……你不會明白的。」

看到她這副模樣,我的心都要碎了:「我當然明白!你不就是害怕自己會成為兇手的下一個目標嗎?你知道嗎,關雨菲,其實越是這樣,咱們就應該越勇敢,只有這樣,你才是勝者,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才有面臨死亡的恐懼的。」說到這裏,我從地上彈跳起來,讓關雨菲在這兒等我,飛快地跑下了樓。

跑回宿舍后,我在行李箱的最底部翻出了一張照片,然後又飛快地跑上了天台,氣喘吁吁地坐了下來,將照片拿給了關雨菲,她看了一眼,淡淡地問:「這是誰?」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我告訴你照片上的人是我,你相信嗎?」照片上的人的確是我,那是我讀高二時拍的,距離現在還不到兩年,可是照片上的人卻跟我有着一張完全不一樣的臉,然而,那的確就是我。

關雨菲一下子張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說:「這是你?不可能的!開什麼玩笑?」

心臟彷彿被某種尖銳的東西刺到了一下,隱隱作痛起來,我的眼前開始變得模糊,而在那片模糊里,那些曾令我恐懼得近乎崩潰的往事便漸漸地以最清晰的輪廓呈現出來:「我從小是在農村張大的,記得在我四歲那年,算命的說我命裏帶劫,不能離開我出生的地方,後來我爸爸媽媽因為生活所迫跑出來打工了,留下我和奶奶在農村相依為命。直到去年,我媽媽把我從農村接到S市,就發生了一件你永遠也無法想像到的事情。你知道嗎,當你有一天醒來,突然發現鏡子裏的那張臉不是你自己的,你能想像得到那是一種怎樣的恐懼嗎?……」

說到這裏,我哭了,我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可我的淚腺就像是被割斷了一樣,大滴大滴的眼淚往下滾落。我深抽了一口氣,緩緩地、斷斷續續地將那段不堪回首的變臉經歷說給了關雨菲聽,關雨菲早已聽得呆若木雞,好半天才緩過神來,直勾勾地看着我,甚至伸手過來摸摸我的臉,驚嘆道:「天哪!太不可思議了,如果不是親口聽你對我說,打死我也不會相信的。」

我長嘆一聲:「是啊,誰會相信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呢?」

關雨菲想了想,便問:「雷曉的外婆杜巧月當年為什麼會渾身是血地昏迷在勾魂崖?」

「我也不知道,奶奶沒有告訴我,雖然她說自己是兇手,可是我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

「既然不相信,為什麼不親自回去問問她呢?」

「因為我沒有勇氣,我這一輩子最愛的就是奶奶,正因為太愛,所以才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態去面對她。」

關雨菲的眼淚也落了下來,她攬住了我的肩膀,輕聲說:「別難受了,古小煙,我真的沒想到在你身上發生了那麼多可怕的事情,別再難受了,啊,都過去了。」

我擦了擦眼淚,看着她說:「關雨菲,我是真的把你當成我最好的朋友,我之所以告訴你那段經歷,是希望你能明白,不管遇到多麼可怕的事,你都不能退縮與放棄,如果連你自己都放棄了,那就沒有任何人能夠幫你了,你知道嗎?」

關雨菲鬆開攬在我肩上的手,說了聲:「謝謝你,古小煙。」

我笑了笑:「不客氣的,咱們回去吧,很晚了。」

關雨菲打開手機看了看時間:「哇,都快四點了,要不這樣,咱們乾脆別睡了,就坐在這兒看日出,反正天就快亮了,然後我們再一起去天眼寺怎麼樣?」

我立馬就答應了,但隨即便鬱悶起來:「那下午范老頭的課怎麼辦?我可不想打瞌睡又被他罰跑操場。」

關雨菲說:「怕什麼?就算跑也有我陪着呢。」說話間,她將手中的硬幣向上一拋,準備接住時卻突然打了個噴嚏,那枚硬幣便落在了地上,徑直滾下了天台,關雨菲駭然失色地撲了上去,我一把將她拉住了:「你幹什麼?很危險的,一枚硬幣而已!」

關雨菲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可是那枚硬幣對我很、很、很重要的。」

見她急得都口吃了,我拍拍她的手:「好了,我下去幫你撿,你別着急。」

「可是這、這、這麼黑,能撿、撿、撿得到嗎?」

「放心吧,我一定幫你撿回來,你就在這兒等我好嗎?」

50

我是這麼想的,先下樓去幫關雨菲撿硬幣,如果實在找不到的話,我就回宿捨去拿一枚硬幣頂替,硬幣嘛,不都長得一樣?

我順着黑漆漆的樓梯下了樓,剛剛硬幣掉下來的位置是一片空曠的平地,可是這麼三更半夜的找一枚硬幣真是太難了。關雨菲趴在天台的邊緣大聲問我:「找到了嗎,古小煙?」

我也仰頭大聲回答她:「還沒有,我會找到的!你別那樣趴着,太危險了。」

最後,我直看到兩眼冒金花,也沒見到硬幣的影子,只好向關雨菲撒了一個謊,說已經找到了,正準備上樓時,我只覺得一陣尿急,匆匆地往樓道盡頭的廁所跑去。裏面黑糊糊的,我順着牆壁摸索了半天才摸到開關,昏黃的燈光一閃一閃的,飄忽不定。

我很快地推開最外面的一扇門蹲了進去,說實話,在這一刻,我並沒有意識到害怕,更沒有想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或者看到什麼,我腦子裏想着的只有硬幣,關雨菲說那枚硬幣對她很重要,如果上面有什麼記號怎麼辦?那我跑回宿舍隨便拿一枚不是就穿幫了嗎?難不成再回去幫她找?可我已經騙她說找到了……

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沒等我辨出那是什麼聲音,就聽見砰的一聲巨響,緊接着又是一聲沉悶的撲通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倒在了地上。

這時候我才意識到害怕,慌忙穿好褲子推開了門,霎時,我的眼睛猛一下瞪大,血液也在瞬間直衝向頭頂——

在那面潮濕的地板上,正趴着一個血肉模糊的男子,他的上下嘴唇被密密麻麻地縫合在了一起,他還沒有死,瞪着那雙血紅的眼睛,無助而絕望地看着我,鼻子裏發出一陣陣渾濁不清的悶哼,每哼一聲,鼻子裏就冒出一個血泡……他伸出雙手,像蠕蟲一樣費力地往前爬著,他的手掌鮮血淋漓,十根手指已經不翼而飛……

我歇斯底里地尖叫一聲,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剛跑到門口就跟人撞了個滿懷,那是蒲鵬!

蒲鵬只呆愣了片刻,便瘋了一樣地奔出了宿舍區,狂喊道:「快來人!救命!救命……」

我縮在牆角劇烈地抽搐著,男子無助而絕望的眼睛彷彿在我的腦子裏生了根似的。我哆哆嗦嗦地抓住了衣領,卻不小心摸到了襯衫口袋裏有一個硬物,我趕緊拿出來看,那竟是一枚硬幣。暗淡的月光下,硬幣上沾著斑斑紅跡,像是染到了油漆。

我立刻意識到這是關雨菲的硬幣,她說過這枚硬幣很重要,可為什麼會在我的口袋裏?難道是她在攬着我肩膀安慰我的時候偷偷放進來的,然後又故意讓一枚無關緊要的硬幣落下天台?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片刻之後,我的腦袋轟的一下炸開了,我連滾帶爬地往樓上跑去,腦子被關雨菲的那句話漲得近乎爆裂,她說:「從小到大,我原本就只有一個願望的,希望爸爸媽媽過得好,但現在,我想多要一個願望,那就是希望……蘇晨陽能過得好,如果哪一天你去天眼寺的話,幫我把這枚硬幣扔進許願池裏好嗎?」

關雨菲……你不能這麼傻……

然而,一切都來不及,等我跑上天台的時候,她已經縱身飛了下去。

我撲過去,撕心裂肺地喊道:「不要啊!關雨菲——」

她直直地墜了下去,再也沒有痛苦,再也沒有恐懼。

我哀哀地哭着:「不要啊,關雨菲,下一個不是你,我說過你不會有事的,你為什麼不相信我?為什麼?為什麼呀?」

半晌,一隻手將我攙了起來,透過淚眼,我看清楚那是羅天,他問我:「怎麼會這樣?」

我呆愣愣地看着他,怎麼會這樣?如果不是他告訴關雨菲下一個受害者將死於「暴食」,關雨菲又怎麼會跳樓?他竟然問我怎麼會這樣?!

我深吸了一口氣,鼓足了全身的力氣,抬起右手打在了他的臉頰上,我用了那麼大的力氣,以至於自己險些摔倒。然後,我直直地看着他,一字一頓地說:「羅天,我這輩子也不會原諒你!永遠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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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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