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那個志願消防隊員帶着我們走下樓梯,走進陰冷的后屋。這裏大部分的房頂已經被燒毀,陽光隨即照射進來。煙塵和灰塵顆粒在寒冷的空氣中飄舞著。

我們在廚房的入口處停了下來。往左看,我看到了案板、水池和幾個較大的廚房用具的殘留物。洗碗機敞開着,裏面的東西黑乎乎的,而且都融化了。燒焦的木板到處都是,亂糟糟的,和我在前面房間里看到的一樣。

「你們背對着牆站。」那個消防隊員一邊說,一邊打着手勢。然後,他就消失在門口。

數秒鐘之後,他又出現了,只見他沿着廚房的西邊向前走着。在他身後,廚房的枱面向上捲曲著,就像一株巨大的、盤旋的甘草。在枱面上面,嵌著酒瓶的碎片和大小不同的無法辨認的塊狀物。

我和拉曼徹跟在後面,沿着前面的牆壁前行,然後繞過牆角,再沿着廚房操作台向前走。我們儘可能遠離房間中央,在熏黑的碎石、炸開的金屬容器和燒毀的煤氣罐之間穿行。

在走到那個消防隊員之後、枱面之前的地方時,我停了下來,觀察這裏的損毀情況。廚房和鄰近的一個房間被燒成了灰燼。房頂被大火燒掉了,隔斷牆也成了燒焦的木塊。原來的地板現在裂開了一個黑洞,一個升降梯朝着我們的方向斜放着。透過洞口,我看見戴消防帽的人在正在清理地上的碎片,有的運走,有的向上送出去,有的挪放到其他地方。

「下面有一具屍體,」我的帶路人把頭伸向洞口說,「在要開始清理地板塌陷下去的碎石時,我們發現了它。」

「只有一具,還是好幾具?」

「我怎麼知道。它看起來一點兒人樣都沒有了。」

「是大人,還是小孩?」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在說,「小姐,你是個傻瓜嗎?」

「我什麼時候可以下去?」

他看了拉曼徹一眼,然後又回過頭來看了看我。「這個得隊長說了算。他們還在清理這個地方,我們可不想讓你那美麗的腦袋被什麼東西劈了。」

他給了我一個他自認為迷人的微笑。他可能在鏡子前面這樣練習過。

我們在上面觀看,下面的消防員在忙碌著。他們把燒焦的木塊扔到一邊,一擔子一擔子地把碎石和碎片運送出去。在看不到的地方,我可以聽到善意的笑罵聲和移動、拖拉東西的聲音。

「他們想沒想過,這樣做可能會把證據毀掉?」我問道。

那個消防隊員驚奇地看着我,好像我在暗示這座房屋被彗星撞了似的。

「那些東西只不過是從這一層掉下去的地板和垃圾而已。」

「這種『垃圾』也許能幫助我們建立證據鏈。」我回應道,聲音就像身後的枱面下垂的冰凌那樣冰冷,「或者,確定屍體的位置。」

他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小姐,下邊可能還有燃燒點。你不想讓火焰親吻你的臉,對吧?」

我不得不承認我不想那樣。

「而且,那個人已經無法挽救了。」

在消防帽底下,我覺得我那「漂亮」的頭頂,有一根血管在突突直跳。

「如果遇難者燒得像你說的那樣,你的那些同事可能會把屍體重要的部位清除掉。」

他的下巴肌肉緊繃起來,目光越過我尋求支持。拉曼徹什麼也沒說。

「隊長可能不會讓你下去,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允許的。」他說。

「我需要現在就下去,去穩固那些東西,特別是牙齒。」我想到了男嬰。我希望找到牙齒,很多的牙齒,全是成人的。「如果還有的話。」

他上下仔細打量着我,衡量着我身高一米六五、體重五十四公斤的身材。儘管消防裝備遮住了我的體形,消防帽蓋住了我的頭髮,他還是看到了足夠多的證據,這些使他相信我是不屬於這裏的。

「她不會是真的想下去吧?」他希望拉曼徹成為他的同盟。

「布蘭納博士將負責證物修復方面的工作。」

「Ostidecolissedetabamac!」

這一次就不需要翻譯了。這位大男子主義的消防隊員認為,這種工作該是男人的事情。

「燃燒點不是問題。」我說着,牢牢地盯住他的眼睛,「事實上,我通常喜歡在火焰中工作,那樣會更暖和一些。」

聽到這句話,他抓住護欄,盪鞦韆似的盪到了升降梯上,腳不用踩踏梯子的橫檔就徑直滑了下去。

好身手!他這是在跟我耍花招。我可以想像,他將如何向消防隊長描述我。

「這些人都是志願者。」拉曼徹幾乎是笑着說。戴着那頂消防帽,他看起來很像埃德先生。「我得到樓上去一趟。不過,我一會兒就會回到你身邊的。」

我看着他左躲右閃地走到門口。他那龐大的身軀和頭盔融成一體,看起來像一個肉團。數秒鐘之後,消防隊長出現在梯子上。他就是那個帶我們到樓上看屍體的那個人。

「你就是布蘭納博士?」他用英語問道。

我點了一下頭,做好了與展開他唇槍舌劍的準備。

「我是盧克·格雷尼爾,聖喬維特鎮志願消防隊的隊長。」他解開下巴下面的安全帶,任其擺動着。他的年紀比他那個討厭女人的隊友要大一些。

「我們還需要十到十五分鐘的時間才能確保下面是安全的。這是我們最後撲滅的部分,所以這裏仍有死灰復燃的可能。」他說話的時候,安全帶來回晃動着。「眼下的情況比較棘手。要知道,我們誰都不想讓大火再燃燒起來。」他指着我身後說,「看到那個管道扭曲的樣子了嗎?」

我回過頭來看。

「那個是銅質的。要想把銅熔化掉,溫度必須達到攝氏一千一百度。」他搖了搖頭,而那個安全帶也隨之前後擺動。「情況真是糟透了。」

「你知道火是怎麼燃燒起來的嗎?」我問道。

他指着我腳邊的一個煤氣罐說,「到目前為止,我們一共發現了十二個這樣的罐子。可能是有人確切地知道他在做什麼,也可能他真是他媽的想讓這家人死無全屍,把他們變成烤肉。」他的臉可能因為說了粗話而略微有些發紅,「對不起。」

「你是說有人蓄意縱火?」

格雷尼爾隊長聳了聳雙肩,揚起眉毛。「這不關我的事。」他猛地抓住在下巴底下擺動的皮帶,抓住梯子的兩側,「我們所要做的就是把碎石清理出去,確保火完全被撲滅。廚房裏到處都是東西,都是可燃物,所以地板就被燒穿了。在清理骨頭周圍的地方時,我們多加小心就是了。等到這裏安全時,我會吹口哨告訴你。」

「不要往屍體上噴水。」我說。

他行了個舉手禮,便消失在梯子的盡頭。

半小時之後,我才得到進入地下室的許可。在此期間,我到犯罪現場搜救卡車那裏取來了我的裝備,還找了一個攝影師。此外,我還找到了皮埃爾·吉爾伯特,讓他給我準備一個篩子和一盞聚光燈。

地下室寬敞開闊、陰暗潮濕,比一月份的耶洛奈夫還要冷。在遠處的一端,赫然聳立着一個火爐。通向上邊的火爐管道黑而多節,就像枯死的橡樹粗大的枝杈,它使我想起了不久前造訪的另外一個地下室。在那個地下室里,藏匿著一個連環殺手。

地下室的牆體由爐渣混凝土砌成。大部分較大的碎片已被清理掉了,露出臟乎乎的地板,而被清理過的碎片則靠着牆壁堆在一起。地板上,有的地方被燒成了棕紅色,而有的地方則被燒成了黑色,而且燒得很硬,就像陶瓦被放進微波爐里燒過一樣。室內的一切都被覆蓋上了一層薄霜。

格雷尼爾隊長帶着我,走到右側地板塌陷的地方。他說在其他地方沒有發現任何遇難者。我希望他是對的。想到要把整個地下室都過濾一遍,我幾乎想大哭一場。在對我說了聲「祝你好運!」之後,他便離開我,加入到他的隊友當中。

廚房裏面的陽光很難照射進來,我便從我的工具箱裏取來一個大功率手電筒,照亮我周圍的地方。只看了遺骸一眼,我的責任心立刻就被激發起來了。這可不是我預想到的。

遺骸被拋撒得到處都是,至少有十英尺遠。遺骸的大部分已經變成了骸骨,而且還顯示出不同程度的灼痕。

在一堆遺骸碎片之中,我看到了一顆被大小不等、形狀各異的碎片包圍着的人頭。這些碎片有的黑而亮,像頭骨碎片;有的像白堊那樣白,似乎隨時都散成粉末。的確,如果處理不當,這些碎片的確會散成粉末的。煅燒的骨頭輕得像羽毛,而且極容易破碎。是的,這將是一件艱難而複雜的證物修復工作。

在頭骨南邊五英尺遠的地方,擺放着椎骨、肋骨和長骨,看起來就像在進行解剖一樣。同樣,這些骨頭也是白色的,已經經過了充分的煅燒。我仔細查看了椎骨的方位和上肢骨的位置。遺骸是面朝上躺着的,一隻胳膊放在胸前,另一隻放在頭頂上方。

在上肢和胸口下面,躺着一個黑色的心形物,另外還有兩根斷裂的、末端向外突出的長骨。下面是骨盆。在較遠的地方,我看到了燒焦的、破碎的下肢骨。

我如釋重負。不過,我還是有一點疑惑。這是一個成人的遺骸。或者,這是一個成人的遺骸嗎?嬰兒的骨頭很小,而且很脆。他們的骨頭很容易掩藏在下面。但願在用篩子過濾那些灰燼和沉積物的時候,不會有什麼新的發現。

我做了記錄,帶上寶麗來相機,然後開始用軟毛漆刷掃去塵土和灰燼。慢慢地,露出來的骨頭越來越多。我仔細地檢查那些被挪動的遺骸,把它們收集在一起,等到晚些時候再進行篩查。

正當我在清理與遺骸直接接觸的物體時,拉曼徹回來了。他靜靜地看着我把四根樁子、一個線球和三把捲尺從工具箱裏取出來。

我用鎚子把一根樁子固定在頭骨上方的地方,並把捲尺的兩端掛在樁子頂端的釘子上——這個釘子是我釘上去的。我拉着其中的一把捲尺向南走出十英尺遠,並用鎚子把第二根樁子固定在這裏。

拉曼徹握著掛在第二根木樁上的捲尺,而我則返回第一根樁子,拉着另一把捲尺呈直角向東走出十英尺遠,並把第三根樁子固定在這裏;然後,用第三把捲尺把這根樁子與拉曼徹身邊的那根樁子連接起來,構成這個直角三角形長約十英尺四英尺的斜邊。真是太感謝畢達哥拉斯了!現在,我構成了一個完美的、直角邊為十英尺的等邊三角形。

我把第二把捲尺從第一根樁子上取下來,掛在第三根樁子上,然後拉着它向南走十英尺遠。拉曼徹拉着他手中的那把捲尺,向東走十英尺遠,我就把第四根樁子固定在這兩把英尺子會合的地方。

我用一根繩子把這四根樁子圍起來,這樣就把這個遺骸圏在一個十英尺見方的正方形方框內。測量時,我就會根據樁子構成的三角形進行測量。如果有必要,我會把這個正方形分成四個區域或者小方格,從而進行更加精確的檢查。

正當我把一個朝向北的箭頭放在頭蓋骨附近時,兩名搜尋證據的偵探到了。他們穿着深藍色防寒服,背上印有「司法部」的字樣。我嫉妒他們,因為地下室的冷氣和濕氣就像尖刀一樣貫徹了我的衣服,刺進我的肉里。

此前,我曾和克勞德·馬蒂諾一起共過事,至於另外那名偵探,我從未沒見過。在他們放置篩子和手電筒時,我們相互做了自我介紹。

「處理這些需要一些時間,」我指著用樁子圍起來的正方形說,「我想尋找可能存留的牙齒;如果有必要,還要找到它們的來源。如果能找到,我可能還需要處理趾骨和肋骨。誰來拍照?」

「哈洛倫正在往這裏趕。」辛塞尼斯,也就是第二名偵探說。

「好,格雷尼爾隊長說這裏也沒有多餘的人。不過,走出地下室不會有什麼關係的。」

「據說,有兩個孩子住在這座房子裏。」馬蒂諾表情嚴肅地說。他自己也有兩個孩子。

「我建議採用網格搜索方法。」

我望着拉曼徹,他點頭表示同意。

「你們明白我的意思了。」馬蒂諾說着,就和他的同伴咔嗒一聲打開消防帽上的燈,然後走向地下室的另一邊。他們會按照這個樣子來回地走出平行線,先是南北向,然後是東西向,最終構成一個大的網格。按照這個方法,他們最終會對地下室的每一寸地板都搜索兩次。

我又拍了幾張照片,然後開始清理正方形方框內的東西。我用泥鏟、牙籤、塑料畚箕把裹挾、附着以及嵌入遺骸的塵土搗松,然後清理掉,再把每塊骨頭放在原來的位置。清理掉的每畚箕塵土都用篩子過濾。在過濾時,我把殘渣、灰燼、織物、釘子、木頭和灰泥與骨頭碎片分開,把骨頭碎片放在密封塑料容器裏面的藥棉上,並在我的記事本上註明它們的出處。在此期間,哈洛倫趕到了,然後開始忙着拍攝。

我偶爾會掃拉曼徹一眼。他默默地觀察著,表情和往常一樣嚴肅。自從認識這位上司的那一刻起,我就很少看到他表達過什麼感情。這些年來,拉曼徹目睹的類似場景太多了。也許對他來說,多愁善感的代價太大了。過了一會兒,他開口了。

「唐普蘭希,如果這裏沒有我的事的話,我到樓上去看看。」

「當然。」我回答著,心裏想着溫暖的太陽。

「就一會兒,我會回來的。」

我看了看錶,十點十一分。在拉曼徹的後面,我看到辛塞尼斯和馬蒂諾肩並肩、低着頭、躡手躡腳地,像礦工在尋找富礦一樣。

「你需要什麼東西嗎?」

「我需要一個裝屍袋,裏面要有一個乾淨的白布單子,還要確保袋子下面有一個平板或者帶輪子的小推車。好不容易把這些碎片清理好,我不想在運輸的時候又把它們混淆在一起。」

「當然。」

我回過頭來繼續清理,過濾,篩選。天很冷,我被凍得渾身發抖,因此不得不時不時地停下來暖暖手。在這期間,停屍房的運輸小隊帶來了托盤和裝屍袋,最後一批消防隊員也撤離了,地下室安靜了下來。

最後,我終於把整個的骨骼都清理了出來。我對整理的骨頭做了記錄,並對其狀況做了概述,哈洛倫則拍攝照片。

「來杯咖啡怎麼樣?」在完成清理工作之後,他問道。

「不行。需要時我會叫你的。我還得轉移這些骨頭。」

他離開后,我就開始把遺骸往裝屍袋裏面裝。在裝時,先裝腳,最後裝頭。遺骸骨盆的狀況很好。我把它撿起來,放在單子上。恥骨嵌在燒焦的組織里,它們可能不需要尋找出處。

上肢和下肢骨仍與附着的塵土保留在一起。這樣的話,塵土就可以使四肢骨骼維繫在一起。等到運送到驗屍房之後,我再對它們進行清理、分類。對於胸部的處理,我採用的是同樣的方法。在移動時,我小心地用平板鏟把這一部分整個拿起來。遺骸的前胸腔已經沒有了,所以我不用擔心它會受到損壞。最後,我把遺骸的頭骨也放進了裝屍袋。

在裝好骨骼之後,我就從西南角的那根樁子開始,朝着東北角的那根樁子,開始用篩子過濾堆積物上面大約半英尺厚的塵渣。正當我完成對這個正方形最後一個角的塵土的過濾時,在頭骨東邊約一點五英尺遠、兩英寸深的地方,我發現了它。我的心跳在加劇。太棒了!

下頜骨。我小心地剔除泥土和灰燼,露出了一塊完整的下頜骨,右升支、一塊左升支碎片和下頜骨體的一部分。最後的那部分裏面有七顆牙齒。

我用一個精細的斜條格檢查這塊骨頭。它的外層很薄,呈粉白色;多孔的內層暗淡而脆弱,就像小蜘蛛織就的、等著晾乾的一條條細絲;牙齒的瓷粙已經裂開。我明白,這些骨頭不能隨便亂動,否則整塊骨頭就會變成粉末。

我從工具箱裏取出一個裝有液體的瓶子,搖了搖,並對瓶子進行了檢查,以確保溶液裏面沒有水。然後,又從裏面掏出一把一次性的滴管。

我手腳並用,擰開瓶子,取出一根滴管,浸到瓶子裏。我擠了擠球,使球裏面充滿溶液,然後把液體滴到下頜骨上,一滴一滴地,浸濕每一塊碎片,並確保每塊碎片都被溶液浸透。我沉浸在工作之中,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角度不錯嘛。」是用英語說的。

我的手抖了一下,維納克溶液濺到了衣袖上。我腰酸背痛,手腳發麻,彷彿被釘在地上一樣動彈不得。於是。我慢慢地坐下來休息一下;猛然坐下是萬萬不行的。不用看,我就知道說這話的人是誰。

「謝謝,賴安探員。」

他繞到網格遠處的那一端,俯視着我。即使在地下室模糊的燈光下,我還是看到了他那雙我怎麼也忘不掉的藍眼睛。他穿着黑色羊絨大衣,圍着紅色的羊毛圍巾。

「好久不見了。很忙啊。」他說。

「是啊。很忙。什麼時候開庭?」

「開庭?」

「福捷案。」我們兩人都等著出庭作證。

「你現在還和佩里·梅森約會嗎?」

對這個問題我避而不答。在去年秋天的太極拳培訓班上,我遇到了一個辯護律師,並和他有過一段時間很短的交往。

「那樣算不算親近敵人呢?」

我還是不回答。顯然,我的個人生活成了兇殺案偵緝隊一個感興趣的話題。

「這段時間過得怎麼樣?」

「很好。你呢?」

「沒什麼好抱怨的。即使我抱怨,也沒人聽我的。」

「養個寵物吧。」

「可以試試。滴管裏面是什麼?」他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指指着我的手問。

「維納克,一種聚酯酸樹脂和甲醇溶液。下頜骨受到了烘烤,我想讓它保持完整。」

「這樣做行嗎?」

「只要骨頭保持乾燥,這種溶液就會滲透到骨頭裏面,並使骨頭緊密地結合在一起。」

「要是骨頭不是乾燥的呢?」

「維納克不溶於水,因此它會停留在骨頭表面,並變成白色。其結果是,骨頭的外表看起來就像噴了一層乳膠。」

「維納克變干需要多長時間?」

我感覺我就是一個魔術大師。

「它會因為酒精的蒸發而迅速乾燥起來的,通常需要半小時到一個小時。即使在近北極地區,也需要這麼長的時間。」

我檢查著下頜骨碎片,找到一個裂紋,就在上面滴上幾滴溶液,然後把滴管放在溶液瓶蓋上。

賴安走過來,伸出一隻手。我抓住他的手,站了起來,然後雙臂交叉放在胸前,雙手放在腋下。我的手指已經失去了知覺,而且眼睛也花了,因為懷疑我的鼻子就是賴安圍巾的影子。

「這裡冷多了。」看着我很冷的樣子,他環視着地下室表示贊同。他一隻手背朝後,構成一個任意角。「你在這裏待多久了?」

我看了看手錶。怪不得我的體溫下降——已經是下午一點十五分了。

「四個多小時。」

「上帝啊!你需要輸液。」

我似乎一下子明白了過來——賴安是負責兇殺案偵查的。

「這麼說,是有人蓄意縱火?」

「很有可能是這樣的。」

他從背後掏出一個白色的袋子,從裏面取出一個塑料杯和一個三明治,然後拿着它們在我面前來回地晃動。

我猛地沖了上去。他倒退了一步。

「你要謝謝我。」

「在郵件里。」

浸透的紅腸和不冷不熱的咖啡!太好了!我一邊吃,一邊和他聊著。

「告訴我,你為什麼認為這是有人蓄意縱火。」我一邊咀嚼一邊說。

「告訴我,你在這裏發現了什麼?」

好啊,跟我談條件來了。

「一個人。也許很年輕,但不是小孩。」

「沒有嬰兒?」

「沒有。該你了。」

「看起來這是有人採用的一種屢試不爽的手法。火是以縱向的方式在地板之間燃燒的。也就是說,地板並沒有完全被燒毀,這就意味着液體助燃劑,可能是汽油。我們發現十多個空的汽油罐。」

「就這些?」我把三明治吃掉了。

「這場大火的起火點不止一個。一旦燃燒起來,它就會成為熊熊大火,因為它把那麼多的煤氣罐都給點燃、引爆了。每點燃一個煤氣罐,就會發出一聲巨響。」

「有多少個?」

「十四個。」

「火是從廚房開始燃燒的嗎?」

「還有廚房旁邊的房間。無論哪一個,現在都很難說。」

我沉思了一會兒。

「這解釋了我心中的疑問,頭和下頜骨。」

「頭和下頜骨怎麼了?」

「它們與死者軀體的距離有五英尺遠。如果一個煤氣罐與遇難者一同下落,然後爆炸,這就可能使頭部燃燒,脫離軀體,並被拋擲到另外一個地方。下頜骨也一樣。」

咖啡喝完了,真想再來一個三明治。

「罐子有沒有意外引燃的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

我彈去衣服上的麵包屑,又想起了拉曼徹的蜜糖甜甜圈。賴安在袋子裏摸索了一陣之後,遞給我一張餐巾紙。

「這麼說,這場大火有多個火源,也發現了存在助燃劑的證據。這就算是有人蓄意縱火了,為什麼呢?」

「你難倒我了。」他指着裝屍袋,「這是誰的?」

「你難倒我了。」

賴安上樓去了,我繼續我的證物修復工作。由於下頜骨還沒有干透,我就檢查起頭骨來。

通常來說,大腦里含有大量的水分。在火的作用下,大腦就會沸騰、膨脹,從而形成流體靜壓。在熱度足夠高的情況下,顱腔可能會破裂,甚至爆炸。不過,這名遇難者的頭骨卻相當完好。雖然遇難者的面容已不復存在,外面的骨頭也被燒焦、剝落,但是頭骨較大的部分還是完整的。我有些驚訝,因為這場大火的火勢很猛。

不過,當我清理掉頭骨上的渣土和灰燼、湊近仔細看時,我知道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果了。我盯着頭骨看了一會兒,之後滾動着頭骨,仔細地檢查著額骨。

我的天啊!

我沿着樓梯向上爬,把頭伸進廚房。賴安站在案板旁邊,與那位攝影師交談著。

「到下面來一下。」我說。

他們兩個都揚了揚眉毛,各自指著自己表示疑問。

「你們兩個。」

賴安放下手中的塑料杯。

「什麼?」

「這個遇難者可能在大火燃燒之前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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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死亡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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