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地獄的第19層

第二十章 地獄的第19層

地獄的第19層在冰海中漂浮了很久,春雨終於緩緩浮出了水面。

眼皮依然是那麼重,但她還是睜開了眼睛,只看到一片氤氳的光線。她使勁眨了眨眼睛,發現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的小床上,厚厚的窗帘遮住了光線。對面牆上掛着一幅倫勃朗的《夜巡》,在近似舞台效果的光線下,一群十七世紀的荷蘭人正巡邏著城市。她艱難地支起了身子,回想着昨晚發生的一切———她進入了地獄的第18層,一間關閉了的民辦大學,按照短訊與文字的提示,她來到了學校的游泳館里。在放滿了水的泳池邊,她想起了自己心底最深的秘密。這時死去多年的繼父出現了,那個男人又一次來到她面前,讓她絕望地掉進了泳池中。就在她即將要淹死的時候,高玄跳入水中救了她,將她帶到了這裏。對,這裏就是高玄的家,下面就是他的畫廊。

春雨雙手抱着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已經通過地獄的第18層了,那麼什麼又是地獄的第19層呢?

這時她又想了起來,昨天晚上自己的手機,連同被浸濕了的衣服,全都留在了那個游泳館里。對她來說,地獄遊戲已無法繼續下去了。

可是,她知道自己還沒有脫離地獄,某個幽靈依然在等待着她。

房門突然被打開了,原來是高玄。他看到春雨已經醒來,立刻坐到了床邊說:「感覺還冷嗎?如果還覺得不舒服,我立刻送你去醫院。」

春雨怔怔地看着他,沉默了一會兒后突然抱住了他,喃喃地說:「現在我很好,只要你在我身邊……只要你在我身邊……」

高玄輕輕地吻了她一下:「只要你沒事就好,如果你也發生了意外,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昨天晚上,你怎麼也會到了游泳館里?」「因為,我也收到了地獄的第18層的短訊,地獄短訊把我帶到了那個學院。在漫天飛雪的黑夜裏,我穿過空蕩蕩的校園,最後來到了游泳館里,卻看到你掉進了冰涼的池水中。我立刻就脫下衣服,跳到游泳池裏把你救了上來,然後就把你給帶回來了。」

春雨明白了。但她還有一個疑問:「昨晚在游泳池邊上,你看到那個男人了嗎?」哪個男人?「」一個高大丑陋的中年男人,渾身散發着一股怪味,他來到我的面前,使我掉到了游泳池了。「」不,我沒有看到過其他人。我只看到你一個人站在游泳池邊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然後,你恐懼萬分地後退了一步,就掉進了游泳池。「春雨睜大了眼睛:」你是說那個男人根本就不存在?「」當然不存在。「

她搖了搖頭,深呼吸著說:「難道是我的幻覺?」

高玄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頭髮,說:「別再胡思亂想了,也許你想像中的那些東西都不存在呢?」

春雨又閉着眼睛回憶了一會兒,她想起了當時腦子裏的幻想———在十五歲那年的夏天,她殺了自己的繼父嗎?

嘴唇開始顫抖了起來,而記憶則越來越清晰。不,她不記得有那樣的夜晚,她的記憶里沒有那麼多血,也沒有那麼鋒利的刀子。

突然,她記起了那個夜來香盛開的晚上,她的繼父整整一夜都沒有回家。第二天依然沒有蹤影,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她和媽媽重新過上了平靜的生活,那個男人也沒有再來打擾她們。

在春雨考進大學的那年,媽媽不幸得了癌症,在生命中最後的時刻,她終於告訴了春雨———原來那一年繼父並不是失蹤,他是在外面有了情婦,與人家私奔到了廣東,後來又去了國外定居,他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不久,媽媽就去世了。

對,她並沒有殺死繼父,是他自己離開了家。

而那個殺人的夜晚,僅僅存在於春雨的幻想之中。

現在,她已經戰勝了這個幻想。

春雨終於長出了一口氣,那麼多年來的噩夢,應該可以終結了吧。

照這麼說,那天在地鐵里見到死去多年的爸爸,在校園裏見到繼父的影子,全都是自己的幻覺和妄想,大概都是地獄遊戲造成的吧。

她重新睜開眼睛,看着高玄說:「謝謝你,讓我想起真實的記憶。」「你的記憶本來就是真實的,只是在恐懼中產生了妄想而已。」「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你已經睡了十幾個小時,現在是下午了。你是不是餓了?我出去給你買些吃的吧,等我回來。」高玄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走出了房間。

她又靜靜地躺了一會兒,終於從床上爬了起來。儘管身體還是有些發冷,她仍拉開了窗帘,窗外積雪的反光讓她幾乎睜不開眼睛。

雪依然在下,窗下靜靜流淌著蘇州河,無數的雪花飄到了河面上,又迅速地被河水吞沒。河堤邊的馬路上沒有多少人,只有遠處的鐵橋上不停地穿行着汽車,對面同樣是一排舊式的大樓,視線再往後就被幾棟高樓遮擋住了。

她看到一隻麻雀飛過雪中。

雪花在醫院裏飄舞著,許文雅隔着窗戶看着天空。她的頭髮梳得很光滑,自然地披在肩頭,就像頭溫順的綿羊。

葉蕭和文醫生就站在病房的門口,他們互相點了點頭,悄悄地退出了病房。在外面長長的走廊里,葉蕭輕聲說:「你打電話叫我過來,就是為了看這個?」「不,我有了新的發現,我想我必須要告訴你。」「等一下,我先告訴你一件事———春雨失蹤了。」「她失蹤了?」「我已經找了她整整一天了,手機也一直打不通。上午,我到學校里去找過她了,同學們說她整整一夜都沒回寢室,不知道她到哪裏去了。」葉蕭自顧自地向走廊另一頭走去,「你說她會不會舊病複發?」

文醫生沉思了許久說:「雖然這種病複發比例很高,但根據我對春雨的了解,我覺得不太可能。半年前她離開這裏的時候,我對她的心理做過深入的分析,雖然她內心深處始終有某處陰影,而且不願意告訴別人。但她自我控制的意識很強,不是那種精神脆弱的人。」「好吧,但願我只是杞人憂天。你又在許文雅身上發現了什麼?」

「上次你已經知道了,我一直在用『以毒攻毒』的辦法,通過手機短訊治療她的精神狂躁。主要就是建立她與人溝通的信心,同時克服她的恐懼心理。我深入了解她的內心世界,發現她在玩地獄遊戲時,腦子裏總是產生各種聲音,就像真有個人在耳邊對她說話似的。到了醫院以後,她仍然常有這種感覺,並以猴子來指代那個對她說話的人。」

葉蕭有些不耐煩:「這能說明什麼?你上次不是說這是心理陰影嗎?」「是的,我們每個人都有心理陰影,但有的人會遇到一些特殊的刺激———如果說我們的心理陰影是魔鬼,而這個魔鬼一直被鎖在保險箱裏,現在有人給了你一把鑰匙,迫使你把那個魔鬼釋放出來,你明白了嗎?」「能不能說得更清楚些?」「好吧。簡單地說,這把打開許文雅內心的鑰匙就是———心理控制。」「心理控制?」「對。達到心理控制的手段有很多,最常見的是暗示與催眠。」文醫生也走到了走廊的盡頭,看着窗外的雪花說,「暗示———就是人們為了某種目的,通過語言、手勢、表情、行動或某種符號,用含蓄的、間接的方式發出一定信息,使他人接受所示意的觀點、意見,或按所示意的方式進行活動。一般情況下暗示者是主動的、自覺的,受暗示者是被動的。在黑暗、恐懼的環境中,人們比較容易接受暗示。」

葉蕭倒吸了一口氣說:「你是說許文雅受到了某種暗示?那發出暗示的又是誰?」「當然就是地獄短訊了。從地獄的第1層到第19層,整個都是一個暗示的過程。事實上人類大腦接受的任何信息,都有可能成為某種暗示,手機短訊當然也是一種信息。我通過短訊與許文雅交流,其實也是一種暗示療法。我發現她所玩過的地獄遊戲,有着非常強烈的心理暗示作用。」「我明白了,那麼催眠呢?」

這時,葉蕭心裏想到了一部叫《催眠》的日本恐怖片。

「暗示在我們的生活中無所不在,而且大多數是在無意識中發生的。

而催眠必須要通過某種特殊的手段,使人進入類似於睡夢的狀態,也可以看作是一種特殊的暗示。「」特殊的手段就是催眠術嗎?「」你認為什麼是催眠術?那些用某個小擺鐘或是巫術般的儀式才是催眠術嗎?不,催眠術有許多種手段,不一定要面對面地進行。「」這麼說,通過手機短訊也可以進行催眠了?「

文醫生沉默了一會兒說:「此前尚沒有任何這樣的報道和病例,但我覺得許文雅很可能是———全世界第一個被手機短訊實施了催眠,並導致精神分裂的病例。」

聽到這種駭人聽聞的推論,葉蕭不禁嚇了一跳:「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全世界第一個被手機短訊實施了催眠的人,應該是素蘭;而全世界第一個因此而自殺的人,則應該是清幽。」「目前,我還不太清楚通過手機短訊進行催眠的細節。但這種具有強大催眠作用的短訊遊戲,絕對是經過了精心設計的,否則不可能把正常人變成精神分裂。」

這時葉蕭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因為他心裏非常清楚,地獄遊戲究竟是什麼樣子的。文醫生的推測沒有錯,那絕對是經過精心策劃出來的。

文醫生繼續說下去:「催眠的程度一般分為淺催眠、中度催眠和『夢行』三級。在許文雅玩地獄遊戲之初,所經歷的是淺催眠,當時她並不感到恐懼,反而感到非常有趣。但這時她已經接受了暗示,對地獄短訊產生了強烈的依賴感,必須不斷進入地獄的下一層。然後就是中度催眠,這時她已離不開地獄短訊了,有了越來越多的幻覺和妄想。最後就是催眠的最高一級———『夢行』階段了,當她進入地獄遊戲時,實際上已處於一種類似夢遊的狀態,她的意識完全被短訊控制了,對自己妄想出來的情景深信不疑,最後的結果就是精神分裂,永遠陷在被深度催眠的『夢行』階段了。」

聽到這裏,葉蕭的汗毛都已經豎起來了。到現在他才明白,當自己在地獄遊戲中漫步時,已經被實施了淺催眠和中度催眠。這有點類似於未來電子遊戲中的虛擬體驗,通過在大腦上插上電極,讓電腦直接與人腦交流,使你在玩遊戲的過程中身臨其境,好像真的到了某一個幻境之中。其實不過是電腦給你的綜合刺激,使你產生了虛擬的幻覺。

他又想到了昨天凌晨,他在地獄遊戲中發生了許多幻覺,彷彿真的見到了雪兒,甚至產生了自己槍殺毒販的強烈妄想,這大概就是最可怕的『夢行』階段了吧。如果當時他不把手機摔碎,大概結果就是精神分裂,或者是和清幽和素蘭她們一樣。想到這裏,他脫口而出:「那麼會不會因為『夢行』而自殺呢?」「完全有可能。當可怕的妄想充滿了你的大腦,內心完全被地獄短訊所控制時,那包括自殺在內的任何事,都有可能做得出來。」

葉蕭的額頭已經沁出了冷汗:「可設計地獄短訊遊戲的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我也不知道,但這個人絕對是個天才,既具有心理學方面的豐富知識,又精通計算機編程與遊戲開發。而最重要的是———這個人非常瘋狂!」麻雀飛走了,天空中繼續飄着雪,一條駁輪冒着漫天風雪,從蜿蜒的蘇州河上駛過。眼前所有這些景象,酷似高更的一幅油畫。

春雨離開了窗戶,緩緩地走出了小房間。外面是個非常大的客廳,擺着各種歐洲古典式的傢具,房子的裝修也是歐洲古典風格的,就連牆上塗的顏色,感覺也像電視里看到的凡爾賽宮。而這棟樓本來就是三十年代建造的,所以高玄房間里的一切,看起來都好像回到了十九世紀的歐洲。房間里擺着許多油畫,全都是十九世紀的古典風格,不知道是不是高玄自己畫的。這些油畫使房間看起來更像是宮殿,畫中許許多多張歐洲人的面孔對着春雨,他們的眼睛他們的神態都是那樣奇特,好像在這間屋子裏都有了生命似的。

突然,春雨有了一個意外的發現,在所有這些油畫的右下角,都用鉛筆寫了一個阿拉伯數字「19」。

這些數字看起來像是作者簽名,在畫中非常不起眼的位置,不仔細看絕對看不出來。為什麼要在所有油畫簽名的地方寫上「19」呢?但接下來的發現更讓人吃驚,在所有傢具上也鑲嵌著「19」這個數字。比如一個歐洲式的大壁櫥,在門把上鑲嵌著金色的「19」;在沙發側面的護手底下,也鑲嵌著一個金色的「19」;在寫字枱的轉角處,也有一個金色「19」。

所有在傢具上的「19」都有一定的裝飾性,就像英文的書寫體那樣,用鍍金的鐵條鑲嵌在傢具表面。

帶着對於「19」的疑惑,春雨緩緩走進了另一個房間,這裏應該就是高玄的卧室了。這房間佈置得富麗堂皇,簡直就像歐洲城堡里的貴族房間。更奇怪的是這房間沒有窗戶,是一個完全封閉的暗室,全靠頭頂白色的燈光照明。

在卧室正對着大床的牆上,掛着一張巨幅的油畫,春雨立刻就認出了油畫里的人———馬佐里尼。

是的,她看到過馬佐里尼的照片,就是油畫上的這個歐洲男子。他的目光深邃地看着前方,那雙迷人的眼睛真的很像高玄啊。

高玄為什麼把馬佐里尼的畫像對着自己的床呢?

忽然,她覺得畫中馬佐里尼的眼睛還在看着什麼,她順着想像中馬佐里尼的視線向後看去,發現正對着一張大衣櫥。大衣櫥足有兩米高,門上有面落地鏡子,對面牆上的馬佐里尼畫像,正好被照在了鏡子裏。

春雨感到有些奇怪,她緩緩地走到大衣櫥前,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她穿着一條白色長裙,裏面還襯著厚厚的衣服,因為房間里開着很足的空調,所以並不感到太冷。

黑色的長發披在肩頭,眼睛睜得不是很大,目光略微有些慵懶。但臉色還是過於白皙了,看上去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她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臉,忽然感到臉龐有些扭曲了———奇怪,她死死地盯着這面鏡子,好像鏡子後面還藏着什麼,似乎聽到了一些輕微的細語。「誰在和我說話?」

春雨緊張地回頭看了一圈,沒有其他人和聲音。她的目光又落在了馬佐里尼的畫像上,難道是他在和自己說話?

不,馬佐里尼盯着的是這面鏡子。

於是,春雨心裏湧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衝動,她不知道這面鏡子後面藏着什麼,但她必須要打開來看一看。

她打開了大衣櫥。

大衣櫥裏面並沒有任何衣服,而是一扇小小的暗門。

春雨忽然激動了起來,她知道馬佐里尼為什要盯着這面鏡子了。她輕輕地伸手推開了這扇門,發現裏面還有一個暗室。

屏住呼吸,她小心地跨進大衣櫥門,進入了這間秘密的暗室。

暗室里不見天日,春雨在牆上摸索了一會兒,終於打開了電燈。這是間大約二十平方米的屋子,沒有窗戶也沒有傢具,實際上房間里什麼都沒有,除了掛在牆上的一幅油畫。油畫幾乎佔據了整堵牆面,畫的長度幾乎有十米,高度也有二米多,放在暗室里更像是洞窟里的壁畫。

春雨是從畫的左面開始看起的,這是一幅歐洲古典主義風格的油畫,無論色彩還是線條都非常寫實,只是畫的背景非常陰暗,似乎是一座莽莽的黑森林,或者是地下的某個山洞。

畫面一開始是個西洋女子,她被兩個妖怪一樣的人抓住,鐵鉗正在拔出她的舌頭。「拔舌地獄!」

她忍不住叫了出來。沒錯,這幅畫面酷似在古代洞窟里見到的壁畫,正是《十九層地獄圖》裏的第一幅,也是地獄的第1層。

春雨按捺住心裏的緊張,依次從左往右看去。下面所有的畫面都是如此,按照地獄的排列順序,從地獄的上9層到下9層,把每一層地獄的景象都展示了出來。

雖然,天蒼山洞窟里的《十九層地獄圖》是中國畫的技法,而眼前這幅畫完全是西洋油畫的技巧。但無論是人物還是構圖上,看起來幾乎都差不多,可以說是中國畫的西洋油畫版。如果說有不同的話,那就是油畫所展現出來的效果更恐怖,給人的視覺衝擊和震撼力也更強,看到後來居然有了一種噁心感。幸虧春雨今天還沒有吃過東西,否則早就要嘔出來了。

看着眼前這幅可怕的油畫,她從左面地獄的第1層數起,現在已經數到了地獄的第18層了。她的心跳越來越快,又產生了游泳池底才有的冰涼感覺,因為最後的答案就要解開了。

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

現在,春雨已經看到地獄的第19層了。

這張巨幅油畫的最右端,一對男女正在深情地擁抱着。那男子是個三十多歲的歐洲人,有一雙深邃明亮的眼睛,穿着件歐洲中世紀貴族的長袍。春雨立刻就認出了他———馬佐里尼,畫中的這個男子就是馬佐里尼!畫中的女子是個中國人,只有二十歲左右的年紀,她穿着一襲白色的長裙,一頭瀑布般的烏髮垂在肩上。但更讓春雨感到吃驚的是,畫中的女孩長得非常像自己,尤其是那張白皙的臉龐,削瘦的脖子,憂鬱的雙眼。而春雨現在身上穿的白色長裙,恰好與畫中的女子一模一樣。

春雨恐懼地後退了一步,彷彿面對着一面鏡子似的,看着地獄的第19層里的女子———同樣是長發披肩,同樣是白色長裙,同樣是那張臉龐,同樣是那雙眼睛。好像畫家就是以春雨為模特,畫下了眼前的這幅畫。她獃獃地看着畫中的自己———她雙臂環繞着馬佐里尼,兩個人含情默默地注視着對方,他們分明是最親密的愛人,似乎已經歷了無數劫難,永遠都不能分離。

不,春雨忽然有了另一種感覺,在馬佐里尼的眼神里,似乎還帶着某種邪惡?

天哪,她這才發現了馬佐里尼的真實面目,他擁有魔鬼般的邪惡,完全控制了眼前的女孩,使她無限深情地愛上了自己。

耳邊忽然又響起了那個致命的問題———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嗎?

此刻,春雨已經知道了答案:地獄的第19層=愛上魔鬼這時她像虛脫了一樣坐到地上,嘴裏喃喃地念著:「當你進入地獄的第19層,就會愛上最邪惡的魔鬼。」

突然,身後傳來了一個沉悶的聲音:「你終於發現了最後的秘密。」

春雨像是被電觸了一下似的,緩緩地回過頭來,看到了一張陰影中的臉龐———高玄。「這個人非常瘋狂?」

葉蕭看着外邊的雪,北風猛烈了許多,雪花瘋狂地亂舞起來,全都融化在了窗玻璃上。

文醫生也深深吸了一口氣:「對,如果不是這麼瘋狂的人,怎麼會想到發明這樣一種遊戲呢?而且還造成了這麼可怕的後果———天才往往都是瘋狂的。」

葉蕭忽然想起了嚴明亮,他還不清楚那個人的底細,但已經委託同事去調查了。難道嚴明亮就是那個「瘋狂的天才」?

文醫生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還有些情況要告訴你。到我樓上的辦公室去吧。」

他們很快來到了樓上,文醫生打開電腦,屏幕上顯示了一封—。

葉蕭看了一眼說:「全部是英文,我沒時間細看了,你說說吧。」「昨天晚上,英國一家精神病院給我發來了—。最近這些天,因為研究許文雅的病例,我查閱了國外大量的相關資料,還給歐美許多著名的精神病院發去了—,詢問他們是否有類似的病例。但到目前為止,國外似乎也沒有類似許文雅這樣的病例。但我在—里說明了這種罕見的地獄妄想。英國的這家醫院,就因為這個原因,給我發來了這份病例資料。」「關於地獄妄想的病例?」「是的,這家醫院在三年以前,曾經收治過一個年輕的男病人。該病例具有某種家族病史,從小就極度自戀,認為自己是最完美的。他長大成人以後經歷了某件挫折,內心變得更加陰暗,經常產生幻覺和妄想。英國一位最著名的精神病專家,曾經專門研究過這個病例,通過長達好幾個月的催眠治療,漸漸發現了他內心隱藏的東西。該病例病人認為自己不是一般的人類,而是尼采所說的『超人』。但更為奇特的是,該病例病人有着極其罕見的地獄妄想,他認為除了十八層地獄以外,還存在着地獄的第19層。」「地獄的第19層?」

「對,他認為每個人都將經過地獄,但在前面的十八層地獄中,都會因為種種罪孽而被淘汰,只有最勇敢堅強的『超人』才能到達地獄的第19層。當然,這種妄想深埋在他心底,平時從來不顯露出來。那位英國專家是在對他治療的過程中,很偶然地發現了這一罕見的妄想癥狀。」但葉蕭還是有疑問:「既然這個人把內心的妄想隱藏得很深,又是怎麼才會被送到精神病院的呢?」「這是因為一起刑事案件。據說他在家裏安裝了偷窺的望遠鏡,偷看對面樓房裏的每一戶人家,他發現每一個窗戶里都發生了罪惡的事情。比如丈夫虐待了妻子,主人強暴了菲律賓女傭,子女毆打了年邁的父母等等。這些人看起來道貌岸然,其實私下裏都非常骯髒,而這些人都逃脫了懲罰。」「聽起來就像是希區柯克的《後窗》。」「是的,他也給那些做了壞事的人打了電話,但不僅僅是在電話里訛詐,更可怕的是,他在電話里對他們實施了催眠。是不是很奇怪?通過電話也能催眠?這大概和手機短訊催眠是一樣的道理。他實施的電話催眠相當有效,使那些人產生了嚴重的幻覺和妄想,結果有人因為實在忍受不了而自殺。英國警方介入了調查,根據死者的電話記錄找到了打電話的人,發現了實施電話催眠的真相。本來英國法庭是準備要起訴他的,但後來又把他送到了精神病院,這才發現了他的地獄妄想。」

文醫生的話還沒說完,葉蕭已經走到了窗邊。他看着大樓對面的一棟住院樓,一排排窗戶展現在眼前,每一扇窗戶里都有精神病人在看着他。隔在他們之間的,是漫天的雪花。

突然,葉蕭新換的手機響了起來,電話里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感覺非常彆扭:「喂,是葉蕭警官嗎?」「你是哪位?」「我是嚴明亮,能和你談談嗎?」

高玄的臉漸漸露了出來,在這間秘密的暗室里,他的眼睛竟有些可怕起來。他緩緩地走到春雨面前,將手伸向了她的額頭。但春雨卻後退了一大步,幾乎退到了那幅畫上。她顫抖著看着高玄,好像一下子變得陌生起來。

高玄露出了奇怪的微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嗎?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現在你已經知道了,地獄的第19層就是一個字———愛!」「愛?」「是的,你知道你身後這幅畫是誰畫的嗎?就是馬佐里尼本人———當年他從天蒼山回到上海,曾經舉辦過一次畫展,掛出來的就是這幅油畫,名字就叫《地獄的第19層》。」「可你為什麼騙我?明明這幅畫就在你的手裏,明明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的秘密,卻還讓我到處去尋找,讓我經受那麼多恐懼!」

高玄又一次伸出了手,撫摸著春雨的頭髮說:「對不起,從我出生的時候起,這幅畫一直就掛在這間暗室里,因為———我是馬佐里尼的後代。」「馬佐里尼不是意大利人嗎?」「是的,但我也說過———當他在天蒼山隱居的時候,認識了一個當地的美麗女子,他們深深相愛,並一起到了上海。」「就是畫上的這個女子?」春雨又回頭看了一眼,顫抖著說,「她長得怎麼這樣像我?」「這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了。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馬佐里尼已經和她秘密地結婚了,後來還生下了一個男孩,也就是我的曾祖父。

馬佐里尼被絞死以後,女人獨自帶着兒子長大,並一直在上海居住。三十年代,他們買下了這套房子,就把馬佐里尼留下來的這幅畫,一直放在這間暗室里,不準讓任何外人看到。我是在這房子裏長大的,從小就看着這幅畫,我覺得馬佐里尼一直在對我說話,他的靈魂始終都飄蕩在畫中。「」你有十六分之一的意大利血統?怪不得你的眼睛像歐洲人,特別像馬佐里尼。「」是的,我之所以瞞着你,是因為我曾發誓不告訴任何人這個秘密。「

高玄繼續撫摸着她的頭髮,手指像梳齒一樣在她髮絲間穿梭。他又貼到了春雨的耳邊:「當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無法控制自己了。

我知道我遲早會愛上你的。但我又不能說出秘密,只能一直暗暗地幫助你,用特殊的方式讓你知道馬佐里尼,帶着你去天蒼山尋找古代壁畫,一切都是為了讓你發現秘密。其實,我剛才說出去買點吃的,就是為了讓你有單獨行動的機會。我想以你的聰明,一定會發現我卧室里的秘密的。這樣一來,我既沒有違背我的誓言,又讓你如願以償了。「」可現在我已經到了地獄的第19層,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這幅畫不是已經給出答案了嗎?永遠和我在一起吧,你一定會得到幸福的。「

春雨的身體不住地顫抖著,在猶豫了幾秒鐘后,她終於把手放到了高玄的掌中。

高玄輕輕地攬她入懷,在她耳邊呢喃著:「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的。」馬佐里尼正在畫中冷冷地看着她。

突然,一陣奇怪的鈴聲打斷了他們,高玄皺着眉頭說:「是外面的門鈴聲,我出去看看,你就等在這裏,千萬不要出來。」

高玄走出暗室,來到客廳外打開了房門,看到了一張陌生的面孔。

這是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男子,穿着一身筆挺的警服,露出一雙銳利的目光。「你就是高玄?」他亮出了一張警官證說,「我叫葉蕭,能進去和你談談嗎?」

高玄的表情異常鎮定,他微笑着說:「當然可以,請進。」

葉蕭緩緩走進客廳,目光敏銳地掃視着四周,說:「你是大學美術系的老師嗎?」「我不是老師,只是學校請我每周去講幾次課而已。我真正的身份是個畫家。」「你認識一個叫春雨的大四女生嗎?」「是的,我認識她,她給我做過模特。有什麼問題嗎?」「你知道她現在在哪裏?」

高玄聳了聳肩膀:「這我不太清楚。她怎麼了?」

「她現在非常危險。」葉蕭暗暗地握起了拳頭,目光像鷹一樣盯着高玄的眼睛說,「她很可能與一個精神變態者在一起。」「精神變態者。能告訴我他的名字嗎?」

葉蕭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說:「他的名字叫高玄。」

高玄的臉色依然保持正常,平靜地看着葉蕭卻不回答。

忽然,在高玄背後的房間里,露出了春雨的臉。

葉蕭立刻就看到了她:「春雨!」

高玄的臉色霎時變了,他飛快地退進了裏間,然後把房門關了起來。他一把抓着春雨的手,向後面的房間跑去。

春雨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是一路叫着:「你幹什麼?我認識葉蕭的。」但高玄並不說話,他把春雨拖進了一個小房間,屋頂有一間小天窗,架著一道狹窄的梯子,他先把春雨托上梯子,然後自己也爬了上來。春雨立刻感到一陣寒冷,原來上面就是房頂了。腳下踩着積雪的瓦片,頭頂上飄着雪花,而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了。

高玄又把梯子拉到了上面,然後關上了屋頂的小天窗。他們沿着屋脊向旁邊走去,瓦片上積了許多雪,稍有不慎就會滑下去,所以高玄非常小心,幾乎是爬著過去的。

到了屋脊的另一邊已經無路可去了,他們只能坐在了瓦片上。高玄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春雨顫抖的肩膀上,輕聲說:「沒關係,只要再忍耐一會兒,他們在下面找不到我們,就會以為我們已經跳窗逃了,到時候就會離開。」

春雨已經瑟瑟發抖了,她獃獃地看着周圍的天空,屋頂上的視野非常開闊,旁邊就是緩緩流淌的蘇州河,四周聳立着許多棟高樓,但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們,除非是從附近的高樓看下去。

她用一種懷疑的目光盯着高玄,冷冷地說:「不,你先告訴我,我們為什麼要逃?」

高玄知道再也瞞不過去了,憂傷地說:「我只是不想與你分別。」「為什麼?難道葉蕭是來抓你的?」

「我想是的吧。」他輕輕嘆了一聲,口中的熱氣立刻被風雪吞沒了,「他們應該發現了秘密。」「什麼秘密?」

他那雙眼睛忽然變得特別嚇人,在飄雪的夜色里似乎露出某種野獸般的幽光:「地獄遊戲的製造者———那個人就是我。」

瞬間,春雨的身體差點失去了平衡,高玄緊緊摟住了她。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她終於說話了:「你就是幕後操縱的黑手?地獄里的幽靈?」

「對,是我發明了地獄遊戲,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你還記得在地獄咖啡館里,和一個叫馬佐里尼的昵稱聊天嗎?」高玄忽然停下來,為她輕輕地拂去了頭上的雪花,「那個聊天室里的馬佐里尼,其實也是我。」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是馬佐里尼的後代,我不但繼承了他的遺產,還繼承了他的精神。你看過《地獄的第19層》,你也知道每一個進入地獄的人,都是犯下過嚴重罪孽的,而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能逃脫過地獄的懲罰。有誰能問心無愧地告訴自己,一生中沒有做過一件虧心事嗎?」

「這算什麼?原罪嗎?」

「你看過《七宗罪》,其實七宗罪算什麼?人類何止七宗罪,七萬宗罪都不為過。從古至今不管是誰,每個人都有貪婪之心,每個人都有自私之欲。人類五千年的歷史,不過是爾虞我詐的殺戮歷史。」

雪花飄在春雨的眼睛裏,但此時她已經忘記了寒冷,搖了搖頭:「不,我不相信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有罪的。」「即便沒有做過惡事,但心存惡念即為惡。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罪惡的念頭,他們都將在地獄中接受考驗,凡做過的惡事將會遭到審判,凡內心的陰影將被暴露。」

高玄從屋頂上站了起來,夜幕下宛如古老的惡魔。「所以,你才製造了地獄遊戲?讓所有進入這個遊戲的人,都成為你瘋狂思想的試驗品?」「對。製造遊戲的目的,就是用來檢驗一個問題:是否每一個人都是有罪的。」

春雨捂著自己的嘴巴說:「你早就瘋了,是不是?」

「也許吧。每個進入遊戲的人,都將經受不同的考驗,每一層地獄都有可能使人。經過前面18層地獄的淘汰,沒有人能到達最後———地獄的第19層。」他又坐下來輕撫著春雨的頭髮說,「然而,命運的安排讓我們相遇,我發覺自己不可抑制地愛上了你。而命運讓你也進入了地獄遊戲,當我知道以後非常矛盾,我不想輕易暴露自己,但我也不能讓你受到絲毫的傷害。於是,我處處在暗中幫着你,提高你的勇氣和信心,希望你能夠通過所有的障礙,最終進入地獄的第19層———永遠與我在一起。」「這麼說,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一切都是事先設定好的程序,所有進入地獄遊戲的人,都要經過那樣的考驗。昨天,我知道你已經進入了地獄的第18層,我擔心你會熬不過這道關,就偷偷地跟蹤着你。在寢室里放的那些蛋糕和可樂,就是我臨時改變了遊戲的程序,以免你挨餓。」「那游泳館呢?」「我早就選中了才智學院這個地方,作為地獄的第18層。至於游泳館牆上的那行字,我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寫好了,池水也是當時就放好的。昨天晚上,當我跟蹤着你來到游泳館,看到你掉進了游泳池裏,這是我完全沒有想到的,我立刻就跳下去把你救了上來。」

春雨感到了一陣絕望,她仰頭看着本應無比浪漫的雪夜說:「天哪,你這些瘋狂的思想,究竟是從哪裏來的呢?」「很早很早就有了,但我一直深埋在心底。我知道這個世俗的人間,是不會容納我這種『超人』的。」「你說你是『超人』?」「在一百年前,馬佐里尼認為自己不是一般的人類,而是尼采所說的」超人「。我是馬佐里尼的後代,我從小就有超出常人的智商,所有人見到我都會自慚形穢,我當然也是一個『超人』。也只有『超人』能不受地獄的控制,並主宰這個世界。」「馬佐里尼不是有精神病嗎?你也遺傳了他的精神病嗎?」「我可以告訴你,我確實在英國一家精神病院裏呆過幾個月,但我是故意要進去的,目的是為了掌握心理控制的方法。有一個老教授對我非常感興趣,他每夜都與我暢談哲學與藝術,他認為這是對我實施的催眠療法,並聲稱發現了我內心深處的地獄妄想。其實,我是故意引誘他,因為我要從他的身上,學到世界上最高明的催眠技術。我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完全掌握了他的心理弱點,成功地對他實施了催眠。這位世界著名的精神病學教授,最終自己成為了精神病人,至今還關在那所醫院裏。而我則偷偷地逃了出來,並修改了自己的檔案和記錄。除了那家英國精神病院外,誰都不知道我的那段經歷。」

春雨渾身顫慄著說:「你究竟是人還是魔鬼?」「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魔,而是尼采所說的『超人』。」高玄繼續撫摸着她的頭髮,柔聲道:「警察找不到我們的,他們很快就會離開。等一會兒我們就下去,然後帶着錢遠走高飛。我在倫敦郊區還有一套房子,周圍是一片美麗的森林,每年夏天都會開滿鮮花,我們就隱居在那裏,聞着森林裏的清香,永遠在一起。」

在漫天雪花的黑夜裏,春雨坐在積雪的屋頂上,突然像是中了什麼魔法似的,柔情似水地凝視着高玄。是的,他的眼神具有某種穿透力,春雨感到自己被那雙眼睛完全看穿了,他的目光就象是一雙無孔不入的手,細細地觸摸着她全身的皮膚,還有她心底最隱秘的那一部分。

春雨感到自己的心被融化了,和那些雪花一樣消逝在這茫茫的冬夜裏。她緩緩倒在了高玄懷中,像是喝醉了一樣說:「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好的,我跟你走,我們永遠都在一起。」

就在他們的屋頂之下,葉蕭已經找遍了高玄所有的房間,都沒有見到一個人影,包括那間掛着畫的暗室。

他又撲到了窗口,下面有三層樓,旁邊好像還有扶手,他們會不會跳窗逃跑了呢?

葉蕭獃獃地站在高玄的卧室里。兩個小時以前,他還在醫院裏與文醫生說話,英國一家醫院給文醫生髮來了—,三年前那家醫院也收治過一個奇特的病人,有着隱藏很深的地獄妄想,並且擁有在電話中催眠他人的能力。

但是,最讓葉蕭感到驚訝的,這個病人居然是個中國人,曾在英國留學了好幾年,還是一個小有名氣的畫家。這個人的名字叫———高玄。

葉蕭立刻想起來了。上午他在大學向春雨的同學們詢問她的情況,大家都用帶着嫉妒的口氣說,春雨最近常和一個叫高玄的畫家來往。

文醫生曾經說過,發明地獄遊戲的人,一定是個瘋狂的天才。

而高玄就是這個瘋狂的天才。

同時,葉蕭接到了一個意外的電話,而打電話的人,正是最大的嫌疑人———嚴明亮。

電話里嚴明亮似乎很着急,希望能儘快與葉蕭見面。

葉蕭立刻辭別了文醫生,趕到了與嚴明亮約好的咖啡館。

嚴明亮早就等着他了,這個面如死灰的男人,看上去似乎已病了很久,那是他失去了一個腎的結果。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嚴明亮用乾枯的嗓音說:「葉警官,我不想為自己辯解,你一定已經發現了地獄遊戲。是的,我必須為此擔負責任,但也請你聽我說一個故事。」

然後,嚴明亮簡要地敘述了自己悲慘的身世。後來他說到了在歐洲,當他走投無路的時候,是一個中國同胞幫助了他,那個人就是高玄。實際上他當時並不認識高玄,而高玄卻認出了他,因為高玄是比他小兩屆的校友。

當時高玄非常有錢,據說他的祖先是個有名的歐洲畫家,留下了大量的名貴畫作,他到歐洲繼承了這些畫的所有權,獲得了巨額的遺產。

高玄知道嚴明亮在計算機與遊戲開發方面具有特別的天賦,便給了他很大一筆錢,不但使嚴明亮擺脫了困境,還獲得了在一家大遊戲公司任職的機會。後來,高玄和嚴明亮一起回到了國內。高玄雖然非常富有,但還是願意做一個畫家,並在大學里兼職講課。而嚴明亮則開了一家短訊服務公司。他知道高玄對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一向對高玄言聽計從。

就在兩個多月前,高玄說要和嚴明亮合作搞一個短訊遊戲,由他提供遊戲的創意和腳本,由嚴明亮來具體編程和技術支持。雖然高玄提供的創意和腳本恐怖無比,讓嚴明亮接連幾個夜晚做噩夢,但還是基本完成了遊戲的製作。但嚴明亮覺得不該輕易推出這個遊戲,因為可能會引起一些問題。

於是,他選擇了當時為他打工的大四女生素蘭作為實驗。他讓素蘭去玩那個遊戲,檢驗一下是否會出問題,結果素蘭真的死於非命。不久還傳出有其他學生出事的消息。

原本他以為「」僅僅是遊戲結束,但沒想到還有自殺和發瘋。而地獄遊戲里還帶有手機病毒,能夠遠程控制對方的手機。比如有人出事以後,就會把遊戲傳播給死者生前通信記錄最多的那部手機,而顯示出來的號碼還是死者的,其實手機已經中了病毒。

嚴明亮被嚇壞了,惶惶不可終日,甚至連公司的伺服器都不敢動了。那天春雨發現了他辦公桌上蘊涵的照片以後,他已決定離開公司去香港。昨天,他聽說了警察正在找他,知道自己是逃不過的,只能來坦白了。然後,葉蕭從嚴明亮的嘴裏知道了高玄的地址,便立刻趕到了這棟蘇州河邊的大樓。

底樓就是高玄開的「子夜畫廊」。他在畫廊的二樓,看到了那幅以春雨為模特的畫,這使他確定高玄與春雨有着很深的關係。果然,剛才他看到了春雨的臉,但轉眼高玄和春雨都不見了,就像是在空氣中蒸發了一樣。葉蕭又仔細地檢查了一遍房間,看看有沒有其他的門。在裏面一個小房間,他注意到地板上有兩塊很深的印子,好像是梯子留下的痕迹。

他立刻抬起頭看了看,才發現頭頂有個隱蔽的天窗。他踩了個凳子爬出天窗,沒想到外面就是寒風凜冽的屋頂了。

這時夜幕已經降臨,在積滿白雪的瓦片上,他依稀見到了一對男女的身影。葉蕭心裏激動了起來,他立刻爬到了屋頂上,小心翼翼地向那對男女走過去。

他看到雪花飄在春雨的黑髮上,像給她戴上了朵朵白花,她那身白色的長裙宛如天上仙子,卻被高玄緊緊地攬著。他們都坐在屋頂的最外側,再往外一步就要掉下去了,甚至都不敢站起來。

雖然只是三層樓的屋頂,但在這冰冷的雪夜,依然讓人感到高處不勝寒。葉蕭看了看下面的蘇州河,再看看眼前的這對男女,終於大叫了起來:「春雨,快點離開高玄!」

春雨也看到了葉蕭,她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向他揮了揮手說:「不,我要和高玄永遠在一起。」

葉蕭吃了一驚,雖然是在黑夜裏,但周圍高樓上亮着許多燈,所以他能看清春雨的臉龐。她似乎已經完全陶醉在幸福中,渾然不知身邊就是個魔鬼,難道她的精神也被高玄控制了嗎?

或許愛情就是一種催眠。

高玄也站了起來。他大聲地說:「不要過來!否則春雨會很危險!」

葉蕭立刻停了下來,距離他們大約有五六米,冷冷地看着春雨的眼睛。或許她也已經知道了吧,但她還是這般執迷不悟,看來已被愛沖昏了頭腦。不,一定要讓春雨找回自我意識,不能讓她成為高玄的精神附屬。雪花也落在了葉蕭的眼睛裏,他忽然覺得高玄就像一個可怕的對手,而這個風雪之夜的屋頂,正是古代勇士決鬥的好地方。

突然,他大聲地說:「春雨,你忘記了清幽嗎?」

春雨忽然像被電觸到了似的,喃喃地說:「清幽?不,清幽已經死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已經死了。」「你知道清幽為什麼會死嗎?」「因為地獄遊戲。」「你知道是誰製造了地獄遊戲?」「是———」春雨忽然說不出話了,她抬起頭看了看高玄。而高玄則冷冷地盯着葉蕭,就像是在用眼睛決鬥。

葉蕭替她做出了回答:「是高玄害死了清幽,也害死了素蘭。許文雅的瘋,南小琴的車禍,都是因為你身邊的這個魔鬼。」

高玄不能再沉默了:「不,是因為她們自己心裏有鬼,所以才會被打入地獄接受公正的審判。」「你沒有權利決定別人的生死!」葉蕭又向前跨出了一步,「該下地獄的人正是你自己。」

忽然,一陣風雪正好吹到了高玄的眼睛裏,他低下頭說不出話來了。葉蕭趁熱打鐵地說:「春雨,想想你的室友們吧!為了清幽,為了素蘭,也為了你自己,不要和魔鬼在一起。」

風雪越來越大了,披在春雨身上的高玄外套也被吹了下去。一身白色長裙的她站在屋頂,黑色的夜幕像舞台背景一樣襯在身後,宛如傳說中的天使。

葉蕭向她伸出了手:「來,回到人間來吧。」

而高玄重新抬起了頭,他的面孔已經有些扭曲了,喘著氣說:「不,春雨,你已經歷經了千辛萬苦,穿過十八層地獄,抵達了地獄的第19層,你說過要永遠和我在一起的。」

春雨回頭看了看高玄,又看了看葉蕭,她必須在他們中間做出選擇,是人間還是地獄?

淚水已經不可抑制地流了下來,此刻她絲毫不感到寒冷,只有對自己命運的嘲笑,就像這漫天飛舞的雪花,剛剛來到人間就要化為冰水。

在沉默了幾秒鐘后,春雨終於做出了選擇。

她緩緩地向葉蕭走了一步。「不!」

高玄絕望地叫了一聲,但他並沒有阻攔春雨。

忽然,又一陣風雪呼嘯而過,一下子迷住了春雨的眼睛。她腳下微微一滑,立刻失去了重心,從積雪的瓦片上掉了下去。

葉蕭的心也揪了一下,立刻奮不顧身地向她撲去,但為時已晚了。

沿着積雪的屋頂斜坡,春雨一路滑到了屋檐邊上,就在她即將要掉下去的時候,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高玄抓住了她。此刻她的身體已經懸在半空中了。

葉蕭也慢慢地爬到了屋檐邊,大聲說:「春雨,你一定要挺住。」

風雪裹着春雨的身體吹過,她感到自己飄蕩在空中,就像一粒輕輕的雪,她抬起頭看到了高玄緊張的表情。現在,高玄已經用雙手抓住她了,一邊用力地說:「春雨,你不會有事的,快點上來吧。」

葉蕭的手也抓住了春雨手腕,和高玄一起用力地把春雨往上拉。

終於,春雨被緩緩地拖了上來,葉蕭緊緊地抓着她的肩膀,將她拉到了身邊。但就在春雨被拉上來的同時,想不到的意外發生了,高玄因為用力過大,腳底一滑掉了下去。

高玄的反應非常快,一隻手拉住了屋檐下的落水管,但整個身體都懸在了半空。

春雨立刻掙脫了葉蕭,撲到屋檐跟前說:「高玄,你不能下去!」

生死一線的關頭,高玄的表情卻異常平靜。那張曾迷倒無數少女的臉龐,終於露出了可愛的小酒窩。他的眼睛與馬佐里尼一樣動人心魄,正深情地注視着春雨。

春雨抓不到他的手,葉蕭想要幫忙,但卻於事無補。屋檐下的落水管年久失修,根本不能承受一個人的重量,開始發出扭曲斷裂的聲音。

高玄看着春雨的眼睛,緩緩搖了搖頭,似乎已經放棄了一切。

春雨的眼淚緩緩地滑落,一直掉到了高玄的臉上。她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高玄,我要和你遠走高飛!去倫敦郊區的房子,永遠在一起!」「不,好好活着吧。」

高玄面帶微笑說出了這句話。

落水管終於斷裂開來。

高玄把身體伸展了開來,像鷹一樣墜落了下去。

在一切都結束之前,他輕輕地說了一聲:「我愛你。」

在這個寒冷的雪夜裏,春雨撲在高高的屋檐上,看着自己深愛的男人進入地獄。

葉蕭也伏在她身邊,緊緊地抓住她的肩膀,輕輕地嘆出了一口氣———這就是地獄的第19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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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的第19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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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地獄的第19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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