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場

殺場

「多說無益,歐陽高輪,你還是束手就縛吧!」曹仲沉聲道。

「束手就縛?」歐陽高輪一臉的詫異,彷彿在聽一個天大的笑話,「就憑你們?」

曹仲哼了一聲,食指輕彈,一縷銀線直射歐陽高輪咽喉。銀線行至半途,突然化為數十根銀絲,如碩大無比的白菊猝然綻放,向歐陽高輪罩去!

歐陽高輪倒躍而出,身形疾退。銀絲宛如千條寒蕊,緊隨其後!一進一退之間,歐陽高輪背後已是一根巨柱,退無可退。誰知他身形一轉,竟如一條大花蜈蚣繞柱攀爬而上!

曹仲的銀絲纏上了柱身,卻一觸即退,彷彿有靈性一般。

「可惜啊,曹鼎坤,你的天羅術練得還不到家,否則我就真的束手就縛了。」歐陽高輪雙腿盤柱,桀桀怪笑道。

「師姐,小心他召喚大黑天,速戰速決!」雲寄桑急道。卓安婕點了點頭,手腕微動,別月劍劍出如虹,人劍合一,射向歐陽高輪!「好一個馭劍術!」歐陽高輪喝了一聲彩,身轉如輪,再次藏身柱后,避開卓安婕的劍勢。

卓安婕左手在柱身一搭,身隨柱轉,別月劍追刺歐陽高輪背心!

歐陽高輪大袖一甩,數十條透明絲線從袖中撲面射出!別月劍疾旋,劍鋒與這些絲線緊緊糾在一起。也不知這些絲線是何物,以別月劍那割金斷玉般的鋒利竟也削之不斷!卓安婕變招奇快,用力一扯,與歐陽高輪僵持在柱上。

曹仲大喝一聲,腳尖連點,踏柱而上,一拳向歐陽高輪轟去!

歐陽高輪雙腿一松,身子滑下,避開這一拳。卓安婕長劍一挑,疾刺歐陽高輪小腿。她和曹仲兩人上下交攻,配合默契,歐陽高輪一時避無可避!鬼魅一般地,銀絲再度從他袖口射出,纏上數丈之外的一根巨柱,身子輕飄飄一盪,飛了出去。曹仲同樣射出飛絲,緊隨不舍。卓安婕則一按柱身,攀上樑頂,沿着大梁直奔過去!

這一次,歐陽高輪失去了和他們纏鬥的興緻,掏出一個骨哨,用力一吹。眾人正在疑惑,一聲巨響,屋頂轟然崩塌,一個黑色的身影驟然墜落大殿,所過之處旋風陣陣,如同雷霆之神受召降臨,咆哮著摧毀一切!

「小全!」雖然對方臉上戴着無面傀儡的面具,可谷應蘭還是忍不住大聲呼喚。她實在想不到,那個憨憨傻傻的少年竟然會做出這麼瘋狂的事!

「不,它已經不是小全了,此刻的它,已是無敵傀儡——大黑天!」雲寄桑沉聲道,手裏暗暗扣了三粒羅剎淚,「谷姑娘,你帶着大家先退,這裏交給我和師姐。」

谷應蘭微一猶豫,點了點頭,和汪碧煙、彼得神父一起退了下去。曹辨、李鍾秀和梅照雪卻不肯退,都留在了大殿中。

卓安婕一見小全出現,便知不好,向曹仲喊道:「我去對付大黑天,老瘋子就交給你了!」

不待曹仲答應,人已騰空而起,馭劍向小全撲去!她人在空中,長劍已疾旋繚繞而下,宛如一道劍刃形成的龍捲,罩向小全!小全木然仰首,雙手高舉,腳尖點地,硬生生迎上了劍圈!

長劍與小全的雙臂一觸,劍鋒彎曲,竟無法剌入,那根本不是血肉之軀,而是柔韌而強橫的金鋼膀臂排山倒海般的力量風暴狂卷而上,別月劍嗡嗡作響,長鳴如血!

卓安婕虎□一熱,長劍險些脫手!好在她力量並未用足,肩膀一松,撤劍團身,如同羽毛般飄揚而起。這一招看似不分上下,可她以上擊下,佔了地利,卻被對方雙臂之勢逼得飛起,可說已落在下風了。

雲寄桑看得清楚,屈指一彈,三粒羅剎淚排成一線,向小全面門擊去!飛至半途,三粒暗器猝然分開,分射其咽喉雙目!即使是人形傀儡也不過是利用藥物達成了類似金剛罩、鐵布衫等硬氣功的效果,只不過更加強橫而已。只要對方還是人類,那就一定還有弱點。只要不斷用暗器試探對方的罩門,就一定能找到那個弱點,讓師姐一舉將其摧毀!

小全伸臂一橫,擋在臉前,射向雙目的兩枚羅剎淚擊在他臂上,如中敗革,叮噹落地!第三枚羅剎淚則正中其咽喉,反彈而出,射入一旁的紅木巨柱!

「不是咽喉……」雲寄桑喃喃地道,又扣了三枚暗器在手中。

巨大的樑柱間,曹仲與歐陽高輪激斗正酣!

兩人同為傀儡門人,對於本門功法的運用都到了熟極流利的地步,銀色的絲線在二人手中收放如神,變幻莫測。密密麻麻的絲線在樑柱間不斷延伸、吞吐、收縮、環繞,兩人腳踏絲線,翩然翻飛,如同兩隻巨大的蜘蛛,在為了地盤和生存而廝殺!

下方,曹辨三人正在觀戰。

「曹夫人,不上去幫忙么?」李鍾秀轉過頭,笑吟吟地問梅照雪。

「幫忙?幫誰?」梅照雪淡淡地反問。

「出嫁從夫,自然是幫曹門主了。」

「他?他從來不用別人幫忙的。再說,我也幫不了他什麼。」梅照雪冷冷地道。

「那麼,你是要幫歐陽長老嘍?」

「歐陽堂叔么……」梅照雪眼神迷惘,喃喃囈語。

耳邊,依稀是歐陽高輪急迫的聲音:「照雪,只要你肯幫忙,李無心一定會幫我造出大黑天!我的復仇大計就能成功了!」

「你瘋了!堂叔!大黑天是傀儡門的禁忌,沒人可以觸碰的!」

「我本來就瘋了!難道不是么?在你們眼中,我就是一不瘋子!我告訴你,那李無心和我一樣,也是個瘋子!所以,他一定會幫我的!一定!」

「不,無心和你不同。他……他笑起來那麼溫柔,不,他不是瘋子,不是!」

那時的自己,是多麼的天真啊

「哎呀!父親小心!」耳邊突然傳來曹辨的大喊。她從恍惚中醒來,抬頭望去。

原來,曹仲一個疏忽,竟然被歐陽高輪的絲線纏住了髮髻!不過他反應奇快,反手一掌,將自己的髮髻削斷,黑色的亂髮飄飛如麻,曹仲一聲怒吼,雙手齊揚,八根絲線激射而出,沒入樑上的八仙傀儡!

絲線一入八仙傀儡的軀殼,原本面目呆板的八仙頓時神采飛揚,宛如靈魂附體般紛紛站起,各展兵器,向歐陽高輪撲去!

「大傀儡術!這是我傀儡門的至高法訣——大傀儡術!」曹辨興奮至極,手舞足蹈,嚷個不停,樣子也像極了傀儡。

呂洞賓的寶劍、何仙姑的荷花、張果老的魚鼓、藍采和的花籃、漢鍾離的芭蕉扇、曹國舅的笏板、韓湘子的洞簫、鐵拐李的葫蘆——八個傀儡,八種兵器,八門武功。雖然這些傀儡招式之間並無真氣,破壞力不大,不過它們不懼打擊,只攻不守,加上速度奇快,來去如風,一時間歐陽高輪手忙腳亂,竟然被困住了。

「大傀儡術果然精妙,你堂叔看來形勢不妙啊……」李鍾秀喃喃地道。

梅照雪微微搖頭:「堂叔他從來不是輕易認輸的人,不然,他也不會只為一個復仇的念頭,便裝瘋賣傻這麼多年了。」

果然,梅照雪話音才落,歐陽高輪一聲長嘯,縱身而起,手中也射出了十根絲線,絲線到處,〈大荒西經〉中記載的十巫傀儡立時復活,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禮、巫抵、巫謝、巫羅等各施其術,掙狩地撲了下來!

「魂牽一線,萬俑俱發。沒想到吧,曹鼎坤,大傀儡術我也會!」歐陽高輪桀桀怪笑,操縱着十個傀儡和曹仲戰在一處。

李鍾秀一愣,隨即失笑道:「傀儡對傀儡?這下有趣了。」「是啊,他們都是傀儡,全都是……」梅照雪低聲呢喃道。

「歐陽高輪要把我當復仇的工具?」陽光下,李無心的笑容純潔如冰雪,「這個我當然知道.」

「你知道?那你為什麼還……」她急切地問。

「幫他?不,我不是幫他,只是為了完成自己的心愿而已。」他的目光中滿是夢幻般的神采,「世上最完美的傀儡……能造出這樣的傑作,難道不令人心動嗎?」

「可是堂叔他……」

「沒有可是。你堂叔以為別人都是他掌上的傀儡,可以隨心所欲地操縱。其實……」李無心笑得古怪而得意,「又焉知他不會成為別人的傀儡呢?畢竟,傀儡從來不會發現自己是傀儡……」

一滴汗水從卓安婕鬢間流了下來,緩緩劃過她的臉頰,掉落塵埃,碎成晶瑩的水粒。數十道寒冰雪影在她掌中亂舞,白色的劍霧團團洒洒,不斷逼向小全化身的大黑天!黑色的雙袖則如層層鐵幕,冰冷地上下翻飛,將劍氣擋在那鐵幕之外!

優美的身姿如白鶴翩飛,進退之間,充滿了優雅如畫的美感。而那黑色則始終如一地冷漠、呆板、僵硬、無時無刻不散發着暗黑的死氣。

黑與白糾纏着,衝突著,兔起鶻落,無所不至,所過之處,無不迸發着劍與火的氣息!

好一場白與黑的死斗,好一曲明與暗的戰歌!

「不是膻中,也不是天突、關元、百匯;大椎、中樞、命門也不對……」雲寄桑緊扣著最後一枚羅剎淚,緊張自語,「究竟在哪裏?李無心,你造出的這個怪物,究竟有什麼破綻?」

他看得出來,卓安婕已經越來越吃力了,若非她的打鬥經驗遠勝小全化身的大黑天,此刻只怕早已落敗。即使這樣,她也漸漸落在下風,只能靠游斗與對方糾纏。

雲寄桑恨不得親自出手,與師姐並肩作戰,可他強忍着衝動不斷告誡自己,那樣做得不償失。傷勢未愈的自己,只會連累師姐,成為她的致命破綻。他只能站在這裏,找出大黑天的弱點,為師姐全力以赴的一擊鋪平道路!

可惜,李無心沒有留下任何有關大黑天的線索。除了他,再無人知道大黑天的弱點了。不對,令狐天工也是知道的。可是,除了關於歐陽高輪的身份暗示,他並沒有留下任何其他線索。小全那個人偶,除了文武雙手外,其他也……

等等,谷應蘭說到小全時提到過,小全的人偶是光着腳丫的。曹仲當時和師姐是怎麼說來着?耳邊似乎響起了曹仲的話音——

「杖頭傀儡大多沒有腳,若有需要,則要另外配腳,也稱打腳,若要一隻腳,便稱打單腳,要兩隻則稱打雙腳,若是這木偶不穿鞋子,那麼就要稱為……」

「打赤腳。」雲寄桑喃喃地道,他抬頭大聲喊道,「師姐,攻它湧泉穴!」

樑上,歐陽高輪終於色變!

他怪嘯一聲,雙手疾顫,又有十餘根絲線勃然噴出,鑽入樑上十八羅漢傀儡!他左手一抖,十八羅漢紛紛墜落,撲向卓安婕!而他只憑右手的十巫傀儡便與曹仲鬥了個旗鼓相當!

卓安婕雖然聽到雲寄桑的提醒,可這十餘個傀儡卻讓她壓力大增,根本沒有空隙出劍,只能苦苦招架。

「少門主,你的黃金羅漢偶呢?」雲寄桑急道。

「啊,我差點兒忘了!」曹辨恍然,從身後包袱里取出黃金羅漢偶,按動機簧,將其啟動。

黃金羅漢偶不愧是一等一的暗器傀儡,手舞足蹈間,連射十餘枚暗器,拖住了小全。卓安婕長劍連斬,砍倒了騎象、笑獅、托塔、探手、沉思等五個羅漢,又反手一劍,將開心羅漢一劈兩半!一邊搖頭嘆道:「罪過罪過,羅漢真的開心了……」

還沒等她喘口氣,歐陽高輪絲線再揮,長眉羅漢、布袋羅漢、歡喜羅漢又紛紛加入了戰團!

「師姐!先對付歐陽高輪!」雲寄桑大聲道。

不用他提醒,卓安婕也已看出歐陽高輪才是制服傀儡和小全的關鍵,當下縱身而起,一劍向歐陽高輪刺去!

劍氣凜冽,劍鋒尚在丈外,帶着殺氣的森銳已直迫歐陽高輪的眼瞼!歐陽高輪雙指連繞,巨大的門神傀儡神荼、鬱壘手持銅錘巨斧,猙獰地向卓安婕迎了上來!

若是兩名高手還能阻我片刻,可傀儡畢竟是傀儡,是沒有靈性的死物!卓安婕鳳目中寒芒一閃,長劍依舊直指,腳下微錯,腰身曼妙地後仰擰轉,竟然從神荼、鬱壘中間那不容發的狹小距離中鑽了過去!

「好一式金步搖!」雲寄桑大聲喝彩。

這金步搖本是無我將軍瞿岳石的獨門絕技。後來瞿岳石的弟子商縛流與靜宗女劍俠顧清瑤相戀,大無畏宮向來與靜宗交好,商縛流為了心上人的安全着想,便將這門絕學傾囊相授。在靜宗里,卓安婕與顧清瑤關係最好,有姐妹之誼,便又將這金步搖私下傳給了她。雲寄桑雖然不會這門絕學,可他的恩師公申衡與瞿岳石是莫逆之交,無我將軍的金步搖步法天下無雙,他又如何認不出來?

卓安婕以金步搖穿過兩大門神傀儡的夾擊,雖劍勢微挫,卻依舊凌厲異常,而此刻她與歐陽高輪的距離已不足三尺!

來不及再調傀儡攔截,歐陽高輪怪笑一聲,一拽手中絲線,又向一旁盪去!

自從與歐陽高輪交手,曹仲便知對方的大傀儡術遠勝於己,驚怒之下,卻越發冷靜,一邊與其糾纏,一邊苦苦等待對方露出破綻。卓安婕一劍逼退歐陽高輪,他便知道機會來了,眼中殺機一現,十指疾動,一直被他操控的八仙傀儡突然變陣!

曹仲雖然不如歐陽高輪那般才華高絕,可他心機深沉,一直苦苦修鍊屬於自己的傀儡絕學,雖然他沒能研發出新的傀儡,卻將陣法與大傀儡術巧妙地結合,獨創了大傀儡陣!

呂洞賓、鐵拐李、何仙姑、曹國舅、張果老、藍采和、韓湘子、鍾漢離等八人分別佔據乾金、兌金、坤土、艮土、震木、巽木、坎水、離火等方位。八個傀儡以八卦方位運轉,生克之間,變幻莫測,威力陡增一倍!

歐陽高輪沒想到對方竟然有此奇招,又因卓安婕的追擊分神,一時不察,十巫傀儡頓時被擊倒了六個,只餘下巫咸、巫姑、巫真、巫羅苦苦抵擋八仙攻勢!曹仲見狀大喜,連連催動傀儡,將歐陽高輪團團圍住!

卓安婕一聲清叱,人隨劍走,以燕子三抄水之勢連躍七丈,一劍刺向歐陽高輪!歐陽高輪身形連閃,急吹骨哨,與黃金羅漢偶纏戰的小全忽然縱身而起,向卓安婕疾撲而至!他人在空中,已連發數掌,掌風狂飆暴起,所過之處,石屑飛舞,牆破柱折!

卓安婕並不硬接,身形輕盈地一閃,刺向歐陽高輪的長劍輕輕一挑,半塊被小全擊碎的牆磚飛向歐陽高輪。雖只是一塊磚頭,可夾了真氣后嗚嗚有聲,其勢疾快如風!

歐陽高輪不敢怠慢,旋身一腳踢出,將那碎磚踢開!便在這時,曹仲操縱着八仙傀儡中的呂洞賓一劍當胸刺來!

這時歐陽高輪身邊已無傀儡助戰,只得伸指一彈,將長劍彈開!便在此時,那呂洞賓的嘴一張,噴出一枚牛毛般的細針,正中歐陽高輪左眼!

歐陽高輪一聲慘叫,猛地一腳,將呂洞賓踢了個粉碎!卓安婕趁機猱身而上,長劍疾刺他后心!歐陽高輪驚怒之下勉強一閃,被她一劍剌中了左肋!長劍過處,血箭飆射,噴灑在白牆上,凄厲而慘烈!

歐陽高輪一個跟頭,翻出丈外,僅存的右眼惡狠狠地注視二人,喘息不休。血不斷從他左眼傷處滲出,流過他臉龐,留下一條濃稠的腥紅。

卓安婕和曹仲正欲追擊,小全卻已飄然落在歐陽高輪身前,將他護住。

「殺!殺了他們!」歐陽高輪凄厲地大叫,猛地噴出一口鮮血,雙手齊揚,數百根絲線從他袖中射出,紛紛鑽入樑上的傀儡體內!

一時之間,三皇五帝、雷公電母、句芒勾陳,乃至二十八宿、十殿閻王紛紛從長眠中蘇醒,梵唱聲中,滿天神佛瘋狂亂舞,肆虐人間!

「離魂分魄術!你……你竟然兵解了!」曹仲臉色大變。

離魂分魄術可說是傀儡門所有功法中最恐怖的禁招,施術之人利用兵解產生的痛楚激發生命潛力,可以在短時間內操縱數量極多的傀儡。可此法一出,施術之人體內氣血便會耗盡,再無一絲生機。因此這離魂分魄術也可以稱得上是絕命一擊,不到萬不得已的必死絕境,無人敢用。

歐陽高輪既然發動了此術,那就是說,他已不打算生離此地!

數百傀儡紛紛落地,金、銀、紫、綠、紅,生、旦、凈、末、丑,五彩混雜,交錯生輝,呈現出一種近乎詭異的壯觀。

「怎麼辦?」卓安婕低聲問。

「要是我一個人的話,逃。」雲寄桑淡淡地回答。

「和我想的一樣。」卓安婕微微一笑,揮劍而上,斬斷一個傀儡!雲寄桑緊隨其後,雙腳連踢,將四周的傀儡一一踢飛!

兩人都久經沙場,配合默契,你進我退,你退我進,將方圓一丈之內守得密不透風,四周傀儡雖多,卻始終不能近身!

相比之下,另一邊的情形則要糟糕得多。

曹仲、曹辨父子背靠背,苦苦抵禦傀儡的進攻。可他們雖然身為父子,卻從未配合過,防守處處漏洞,不時有傀儡從一邊衝出,在兩人身上添加一道傷痕。

李鍾秀則站在梅照雪身邊,神情悠然自在。兩人身邊連一個傀儡都沒有,不知是歐陽高輪愛惜侄女,還是另有緣故。

「喂,曹門主快堅持不住了,再不出手的話,他就要升仙了。」李鍾秀提醒道。

「我看得見。」梅照雪的神色依舊平靜如水。

李鍾秀聳了聳肩,望着狼狽不堪的曹仲父子:「再這樣耗下去,十息之內,他們兩人中便會有一人喪命。」

「他會有辦法的……」梅照雪淡淡地道,「他總是會有辦法的。」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曹仲在她耳邊低聲說,舌尖輕輕舔舐她秀氣的耳輪。

她目光獃滯地望着頭頂的帳幔,粉紅的紗帳如山一般崩塌下來,摧壓着她赤裸柔弱的身軀。

「天才就能得到一切么?錯了,總有些最美好的東西是天才也無法得到的……」他灼熱的雙唇劃過她修長的脖頸,貪婪地吻上她的前胸,「李無心的眼裏只有傀儡,而我不一樣,傀儡只是工具,不是目的!至高無上的權力、傾國傾城的美色,這些……才是人生的真意……」

「無心會殺了你的。」她強忍異樣,喘息著說。

「用什麼?傀儡么?他的確是傀儡天才,不過那又如何?弒師可是大罪……」曹仲詭異地笑着,「再說,他的時間也不多了。」

「你……」

「不要怪我手段卑劣,想要成功,就只有不擇手段!」曹仲猛地翻身,將她再度壓在身下。

狼嚎般的怪笑將她從噩夢中驚醒。

怪笑聲中,歐陽高輪十指動如驟雨。絲線抖動中,二十八宿各揮兵刃,鋪天蓋地地向曹仲父子撲去!

二十八個青銅傀儡擠壓着他眼前的每一寸空間,二十八把兵刃鋒芒所指處,如山的壓力令人窒息!

曹仲冷哼一聲,揚手擲出一枚紅色的彈丸。

彈丸飛出,正中二十八宿中的鬼金羊!突然之間,火光一閃,彈丸轟然爆裂!曹仲雙手連擲,又有數枚紅色彈丸飛出,在傀儡群中炸開!一時之間,大殿之中氣浪翻滾,傀儡碎片四處飛舞,眾人站立不穩,踉蹌後退。

塵埃漸漸散去,大殿之中,滿地儘是傀儡碎片。傀儡門歷代祖師精心打造的傀儡此刻已被毀去大半,只有二十幾個傀儡還操縱在歐陽高輪手中。

「霹靂子……江南霹靂堂的獨門暗器都被你弄到了,果然好手段!」歐陽高輪死盯着曹仲,聲音嘶啞。

「彼此彼此。」曹仲冷冷地道。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也好,就讓我們做個了斷!」曹仲凝視歐陽高輪,喃喃自語。

灰塵瀰漫,殺氣縱橫,兩人勢均力敵,靜靜對峙。突然之間,兩人大吼一聲,戰在一處!

爆炸一開始,雲寄桑便一直在留神小全的動靜。

歐陽高輪傀儡行將用盡,唯一能依靠的,只能是這號稱無敵的大黑天傀儡!

似乎被劇烈的爆炸所驚擾,又沒有歐陽高輪的指示,小全一直獃滯的目光也變得有些迷惑,靜靜站在那裏,宛如一座雕像。

機會!卓安婕鳳目一寒,飛身躍出,腳尖在地上一擰,身子斜掠,轉到小全左側,一劍刺向小全左眼!

小全頭也不轉,抬手便抓。

卓安婕再度施展金步搖,身形以左腳為軸,貼着地面畫出一個大圓,長劍又疾刺他右眼!

小全的脖頸猛地一伸,競然硬生生長出半尺,張開咬住了別月劍的劍尖!

卓安婕臉色微變,猛地一奪,卻奪之不下,身子反倒被拉了過去!情急之下,她一聲清叱,左掌借力拍向小全胸口!這一掌卻不是靜宗的功夫,而是她從雲寄桑那裏學來的大摔碑手!

以剛猛狂烈著稱的大摔碑手擊在小全胸前,卻如中敗革,緊接着一股巨大的反彈之力傳來,小全嘴一松,卓安婕連人帶劍,倒飛出去!

小全輕易擊退卓安婕,卻並不追擊,依舊靜靜站在原地,頭微微仰著,似乎在思索什麼。

卓安婕正欲再攻,雲寄桑卻突然攔住了她:「等等,他似乎還殘留着一些人性,先不要刺激他。」

卓安婕點了點頭,緊盯着小全,橫劍以待。

雲寄桑悄悄轉身,試圖向曹仲靠攏,與他合擊歐陽高輪。誰知剛一邁步,小全那冰冷無情的目光便掃了過來。

他心中一寒,不敢再動。如今他只餘下一枚羅剎淚,曹辨的黃金羅漢偶也已不在,沒有了暗器牽制,自己和師姐根本不是這人形傀儡的敵手。

一邊,曹仲奮力獨斗歐陽高輪。他的八仙傀儡已缺了呂洞賓,無法擺出大傀儡陣,以他的傀儡術,完全無法和歐陽高輪的離魂分魄術抗衡,即使歐陽高輪已瞎了一隻左眼!

二十多個傀儡在歐陽高輪的操作下此起彼伏,行化如神,於妖異縹緲中散發出凌厲絕倫的殺氣!

轉眼之間,鐵拐李殘肢,韓湘子斷首,藍采和更是硬生生地被一身重甲的增長天王撕成了碎片!

如此一來,曹仲更是左支右絀,狼狽不堪,眼見不支。

曹辨在一邊看得心急,只是他的黃金羅漢偶在剛才的爆炸中已經報廢,以他那點低微的武功,實在無法插得上手。忽然,他看到一邊有一支長矛,便順手抓起,用力向歐陽高輪擲去!

此刻歐陽高輪正處於亢奮狀態,五感靈敏至極,長矛還未及近身,他手指微動,咧嘴大笑的歡喜羅漢便已擋在他身前,一掌將長矛擊飛!

曹仲趁他分神,抽身疾退,試圖脫出戰圏。

「別想跑!」歐陽高輪食指疾動,廣目天王傀儡手中的赤龍彈射而出,靈蛇般纏上了曹仲的小腿!

那赤龍一及體,曹仲便覺小腿一麻,知道有毒,驚怒之下,忙封了腿上穴道,以防止毒性蔓延。

「逃啊……腿都瘸了,看你還能逃到哪裏去!」歐陽高輪哈哈大笑,雙手連揮,十餘個傀儡接二連三地撲向曹仲!

曹仲單腿站立,操縱着八仙傀儡中僅余的四仙拚命抵抗。

絲線在交錯,色彩在剝落,碎片在進射,殘肢在飛舞!傀儡間的戰爭,和人類的征伐一樣慘烈而暴虐!

當最後一個傀儡也被擊毀后,曹仲的眼中第一次閃過了絕望之色。

歐陽高輪興奮地怪叫一聲,十指痙攣般地一陣顫抖,伏虎羅漢閃電般撲上,雙臂合攏,死死抱住了曹仲,曹仲用力一掙,可這伏虎羅漢的雙臂竟然是玄鐵所制,他掙之不開。這時,面目猙獰的多聞天王手持貼傘,當頭砸下!

「不好!」雲寄桑顧不得許多,飛身向曹仲撲去!他身子剛動,小全便鬼魅般一閃,攔住了去路丨

雲寄桑縱身一躍,踏在一旁的樑柱上,借力一踏,試圖飛身而過。小全雙足不動,身子卻如受牽引,筆直後退至他落足處,一拳擊出!

雲寄桑猛吸一口氣,身子在空中一頓,小腿急縮,躲過了這一拳。拳風到處,他胸口一悶,人如紙鳶般飄飛出去。

「師弟!」卓安婕縱身而上,接住了他。

「我沒事……」雲寄桑深吸一口氣,平息著紊亂的真氣。

不遠處,小全正一臉木然,邁著僵硬的腳步,向他們逼來。

曹仲一腳如電,狠狠踢在多聞天王小腹上,將它踢出丈外。他還來不及收腿,門神鬱壘的巨斧又已當頭劈到!情急之下,曹仲猛地彎腰,一頭頂向鬱壘胸前!

鬱壘畢竟是傀儡,不知變招,這一錘砸下,正好將曹仲身後的伏虎羅漢砸個粉碎,自己也被曹仲一頭頂飛出去。曹仲硬生生受了這一砸之力,胸口一甜,噴出一口鮮血!

便在此時,歐陽高輪小指一勾,增長天王手持巨劍,從側后猛地刺來。曹仲身負重傷,反應不及,避無可避!

就在他以為必死的瞬間,一個瘦弱的身影飛身一撲,擋在他身前,卻是曹辨。巨劍無情地剌入曹辨的胸口,鮮血迸滿了增長天王那靛藍色憤怒而莊嚴的臉龐。佛性與人性,真實與虛偽,轉生與死亡……無數念頭宛如浮屠,一一劃過曹辨的腦海,年輕的生命在婆娑中漸漸遙遠。

曹仲猛地掙開伏虎傀儡的殘臂,一把將他抱在懷裏,大聲悲呼:「辨兒!辨兒!」

「父親,我……我不是你的傀……傀……」他的口中發出最後的呢喃,目光漸漸散亂。

「不,不不,你不是傀儡,不是!你是我的兒子……我的好兒子……」曹仲語無倫次地道。

可惜,曹辨再也不能聽到他的話了。

「辨兒!辨兒…」曹仲大聲悲呼,聲如泣血。

歐陽高輪沒有趁機發動攻勢,反而饒有興緻地歪頭在一邊瞧著,獨目中閃爍著極度的興奮與滿足:「嘖嘖嘖好福氣啊,曹鼎坤,你的兒子竟然能蒙增長天王點化涅槃,看來西天這一程是去定了……好福氣,真是好福氣……桀桀……」

曹仲猛地抬頭,死死盯着他。

「你這樣望着我幹什麼?啊,憤怒?悲痛?絕望?我品嘗了十年的這一切,你終於也感受到了嗎?十年哪!蒼天!哈哈!十年!」歐陽高輪仰首向天,瘋狂大笑,獨目中濁淚滾滾流淌。

「歐、陽、高、輪……」曹仲雙目血紅,望着面前的畢生之敵,雙拳漸漸緊握。

「我不過是奪走了你的兒子,你卻在十年前奪走了我的名聲、我的希望、我的愛人、我的一切!現在,終於輪到你了!曹仲!」歐陽高輪大吼道。

「殺了你……一定殺了你……」曹仲低聲道,雖然語氣低沉,卻充滿了一往無前的堅定。

「來吧,看看究竟是誰殺了誰!」歐陽高輪十指一張,靜止的眾傀儡橫刀持劍,紛紛拉開了架勢。

「你再不出手,曹仲就真的沒命了。」一邊,李鍾秀低聲向梅照雪道。

梅照雪面無表情,一動也不動。

「好吧,看來只能由我來了。」李鍾秀無奈地搖了搖頭,從懷裏掏出了一隻火紅的燕子。他的手輕輕一抖,燕子便輕靈地飛出,畫出一道斜斜的弧線,向歐陽高輪投去。

燕子飛出的方位正是歐陽高輪的左眼死角,等到他發現不對時,燕子已啾然一聲,掠入了傀儡群中!

燕子輕盈,從傀儡們狹小的空隙間一掠而過,兜了個圈子,又飛回李鍾秀掌

心。

歐陽高輪正不明所以,發現燕子掠過的地方,所有傀儡都不能動了!他用力抽動手中絲線,才發現堅韌無比的絲線不知何時竟然斷掉了!

「這是怎麼回事?!你……你究竟是誰?」他又驚又怒地望向李鍾秀。

「所謂魂牽一線,線斷了,魂自然也就消散了。我說得沒錯吧?歐陽長老?」李鍾秀笑吟吟地道,「這牽魂絲雖然刀劍難傷,卻最是怕酸,哪怕沾了一點也會斷掉。而我這隻燕子的雙翼上,卻偏偏塗滿了綠礬油。所以歐陽長老……你現在只能和曹門主赤手一搏了。」

歐陽高輪來不及發話,曹仲已怒吼一聲,揮拳沖了上來。歐陽高輪只得抬手招架,與他戰在一起!

兩人武功本不相伯仲,一個雖瞎了一隻眼,一個卻也身負內傷,一時間竟然戰成了平手。

雲寄桑和卓安婕雙戰小全,兩人根本不敢和小全硬碰,只是在他身邊遊走,不斷用硨石磚瓦分散他的注意力,希望引他露出破綻,好攻他足底。

不過小全似乎也無意緊逼,只是站在原地,凌空發掌,僅靠掌風便迫得他們無法近身!

李鍾秀見狀微微一笑,再次催動那隻燕子,向小全飛去。

面對翩然飛來的紅燕,小全依舊神情木然,一掌劈出。掌風呼嘯,排山倒海的掌力有如實質,巍然向燕子壓去!

燕子翅膀一斜,靈巧地打了個旋子,順着掌風的來勢掠了開去,兜個圈子,又重新飛了回來。

小全似乎微感詫異,頓了一頓,這才又發出一掌。燕子再度翩然滑翔,避開掌力,從側翼襲來。小全驀地轉身,雙臂伸縮如電,連發數掌!

燕子在狂風暴雨般的掌力中昂然翻飛,翼梢輕盈地劃過一道道斧鉞般的氣流,卻始終不墜!

「好厲害……」卓安婕忍不住由衷地贊道。

「這燕子我好像在哪裏聽說過……」雲寄桑皺眉苦思,忽然雙目一亮,「是了,它是天機門的獨門暗器,叫……」

「雙飛燕……」李鍾秀微笑着從一邊走了過來,「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我這隻燕子還有些意思吧?」

雲寄桑淡淡地道:「既然有了燕雙飛,那閣下自然是那落花獨立之人了。我說得沒錯吧?少門主?」

「叫我李落花好了。」李鍾秀聳了聳肩,「其實我更喜歡李中秀這個名字。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我喜歡造化,莊子說,『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其實,我就是那個不祥之人。」

「天機門的少門主,如何成了不祥之人?李兄說笑了。」卓安婕譏嘲道。

「我來傀儡門不過月許,這裏就成了血流成河的凶地,還算不得不祥之人么?」李鍾秀笑吟吟地望着雲寄桑。他這麼說明著是在貶自己,實則卻在譏諷雲寄桑才是那不祥之人。

「你說什麼?」卓安婕劍眉一揚,便想上前理論。

「師姐,算了。對付大黑天要緊。」雲寄桑低聲道。

「還是雲少俠心胸寬廣。」李鍾秀拍了兩下掌,望着小全嘆息道,「這大黑天確實厲害,我也沒什麼法子對付它。雲少俠肯定足底是它的破綻?」

「只有三成把握。」

「三成?足夠了。」李鍾秀忽然伸手一招,那雙飛燕便如得了指令一般,一個翻身,掠地向小全衝去!如果是一般高手,不是閃避,便是以兵器格擋。可小全畢竟靈智已失,再次全力一掌,劈向燕子!

毫無意外地,掌力再度劈空了。可如山的掌力劈在地面上,方圓數丈內的青磚頓時碎裂翻起,四處飛散!

小全站立不穩,只得縱身躍起。

就是現在!卓安婕身形一閃,連踏數塊飛射的磚石,凌空追上小全,向他湧泉穴一劍剌去!小全凌空一翻,避開了這一劍。

可就在他腳底上翻的瞬間,雲寄桑屈指一彈,最後一粒羅剎淚奇准無比地擊中了他的右腳湧泉穴!

小全的身子在空中猛地一盪,直直摔落下來!卓安婕趁勢凌空下擊,別月劍從他右腳底筆直剌入,沒入近尺!

卓安婕一擊得手,立馬抽出長劍快步退開,以免小全重傷反撲。

銀色的「血液」從小全的傷□處汩汩流出,沿着磚縫蔓延開去。小全看了看自己的右腳,面無表情地抬頭,蹣跚著向卓安婕走去。所過之處,地面留下了一個個銀色的腳印。

卓安婕展開金步搖,身形閃旋,一劍飛斬小全脖頸!小全靜立不動,任長劍斬在他脖頸上!同時左拳猛地搗出!

卓安婕猛覺不對,身子一仰,腳下如踏冰面,悄然滑出。可即便如此,左臂仍被拳風掃了一下,一時痛得抬不起來。

「師姐,沒事吧?」雲寄桑關切地問。

「只是擦了一下,這傢伙簡直是怪物,居然一點事也沒有。」卓安婕吸著冷氣道。

「怪物么?」李鍾秀伸手一點,雙飛燕從小全身後直衝而上,向其腦後啄去!

小全頭也不回,胳膊詭異地一扭,反向伸出,硬生生將雙飛燕抓在掌中,用力一握!

「啊!」卓安婕對這雙飛燕甚是喜歡,不禁輕呼一聲。

李中秀卻微微一笑:「它中計了。」

話音未落,飛燕體內不斷流出一股股綠色的液體,滴在小全身上。液體所落之處,服和肌肉都迅速腐爛,冒出股股輕煙。

「是綠礬油!」雲寄桑恍然大悟。

「傀儡就是愧儡,無心便也無法用心。」李鍾秀大有深意地道。

小全的臉龐、肩膀落滿了綠礬油,肌肉已腐爛不堪,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可他似乎根本感受不到痛楚,依舊一副木然的神情,向三人蹣跚走來。

李鍾秀驚訝地張大了嘴:「這樣都沒事?簡直是個怪物。」

「我說得沒錯吧。」卓安婕斜了他一眼。

「他快不行了,我們一起上。」雲寄桑斬釘截鐵地道。

三人對視一眼,齊齊沖了上去!

大風呼嘯如狂,席捲著這末日之地。

千絲堂外,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婆婆正佝僂著身子,踽踽行來。

她走到大殿台階前,停下腳步,抬頭看了眼那巨大的銅雀:「一隻好大好大的銅鳥,小山子,你說的是這裏吧?對吧?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月黑殺人夜,風高……」一邊喃喃說着,一邊吃力地爬上了台階。

手中,那盞油燈不斷輕輕搖擺着。

大殿內,曹仲與歐陽高輪激斗正酣!

拳肉交擊的悶響不絕於耳,索喉、戳眼、踢陰、掰指、錯骨、分筋,各種陰險招數層出不窮,無所不用其極!

猛地互換一拳后,兩人驀地分開,氣喘吁吁地死盯着對方。

曹仲的鼻樑塌了,左耳也被扯掉,脖頸處更是多了五條血淋淋的指痕!歐陽高輪的頭皮被撕掉一大塊,左臂無力地耷拉在身側,看樣子已經斷了。兩人的衣衫早已破爛,全身都是斑駁的血跡,樣子狼狽至極。

曹仲扭頭看了旁邊一眼,吃力地道:「哈……看啊,你的大黑天,就要完蛋了……」

歐陽高輪的獨眼瞪得大大的:「我會殺了你的,在那之前……」

「做夢!我……我會活下去……陞官……重新生個兒子……而你……你活不了多久啦……你這個……老瘋子……」曹仲不斷喘息著。

似乎被「老瘋子」三個字刺激到了,歐陽高輪怪叫一聲,瘋狂撲上!曹仲毫不退縮,大吼一聲,迎了上去!

氣浪狂涌,雲寄桑三人再次狼狽退開。

「嘶……」雲寄桑捂著胸口,不斷吸着涼氣。

「好痛……」李鍾秀齜牙咧嘴地擇著肩膀,斯文的笑容早已不見。

「不行了,認輸。實在打不過它……」卓安婕以劍拄地,大□喘息著,抬手輕撫著散亂的鬢角。

雲寄桑吸了吸鼻子,皺眉道:「等等,哪來的煙?」

卓安婕抬頭張望,突然臉色大變:「糟糕!着火了!」

火焰,金色的火焰,蔓延的火焰,熊熊的火焰——四周一片火海!

火光中,一個瘋狂的聲音凄惻地迴響着:「小山子,奶奶給你報仇了!我不怕你!沒臉兒!我來給小山子報仇了!」

「師弟,怎麼辦?」卓安婕輕聲問。

雲寄桑抬頭望去,四周已是處處火光。千絲堂是木製結構,地面又抹了桐油,是以燃燒極快,此刻再不走,只怕就來不及了。

「我們退!」雲寄桑當機立斷,拉起卓安婕的手,向門口衝去!

才衝出幾步,小全那幽靈般的身影便攔在了他們面前!若是換了其他時候,他們大可以飛身上樑,用輕功繞開。可此刻樑柱間已是一片火海,僅余的狹小空隙又被小全堵住,除非在短時間內將其擊退,否則他們將無路可退!

可要想在片刻之間擊退號稱無敵的大黑天,又談何容易丨

一段燒斷了的斗拱掉落下來,摔在他們身前。

雲寄桑情急之下,抬起一腳,將一段燃燒的木頭踢向小全!

出乎他的意料,小全那木然的雙眼中竟然閃過了一絲懼意,倉促出掌,將那短木料劈飛I

雲寄桑心中一動,想起了在古寺中老婆婆的話。當時她說過不怕沒臉兒,要放火燒死它。難道說……

「它好像怕火!」他當機立斷,操起一段燃著的椽木便沖了上去!

小全果然不敢任他欺近,遠在丈外便一掌擊出,將他逼退!」

反正都殺了一堆羅漢了,火燒大黑天也算不了什麼……」卓安婕嘀咕了一聲,長劍一晃,劍身已粘了數朵火苗,她長劍連點,星星點點的火光繁星般向小全灑去!

小全再次一掌擊出,卓安婕腰身美妙地仰旋,以金步搖閃開,長劍一振,剌向小全咽喉!小全竟然不敢硬接,後退一步。

卓安婕長劍再抖,疾刺他胸口!小全神色木然,再退一步。

雲寄桑順手扯了一張燃著的毛毯,搶前一步,猛地一揮,劈頭蓋臉砸向小全!

小全抬手一掌劈出,卻不知這毛毯是軟物,並不受力,果然,毛毯驀地一揚后,依舊熾然蓋下,將小全蒙在其中!

「啊——」小全發出了一聲凄厲的慘叫,雙手一揮,將毛毯撕成兩半!

便在此時,卓安婕身劍合一,刺向小全。別月劍如流星經天,帶着那一抹飛掠蒼穹的火焰,投向大地!

幾乎沒有任何阻礙,帶着火焰的長劍直直沒入了小全胸膛!小全猛然抬手,抓住了劍身。

卓安婕怕他反擊,正要撒劍後退,卻發現小全一直木然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絲生氣,不由微微一愣。

小全將另一隻手伸入懷中,掏出了什麼,緩緩向她伸來。卓安婕低頭望去,卻見那焦黑的掌心中,赫然是幾枚五彩斑斕的石彈。

這是……明歡給他的石彈?卓安婕心中一震,猛地抬頭,望向小全。

原本獃滯的雙眼中,生命的光芒正漸漸消散,可蒼白的唇邊,卻赫然浮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小全……」卓安婕低聲輕呼。雖然殺死了有生以來最恐怖的強敵,她心中卻沒有絲毫的快感。隱隱的,只有無盡的傷懷和失落。

「嘩啦!」一根大梁崩塌了,火舌夾雜着瓦片瀑布般掉落下來。

雲寄桑上前抱着她就地一滾,躲開了這片死亡流火。「我們先出去!」他在她耳邊大喊道。

卓安婕用力點了點頭,起身正要邁步,忽又回身,從地上撿起一枚藍色的石彈,這才轉身,和雲寄桑一起衝出了大門。

李鍾秀目送二人衝出,轉頭向梅照雪望去。火光之中,一身黑袍的她宛如被鑲了一道金邊,分外嫻靜美麗。

他搖了搖頭,躍到她身邊,輕聲道:「走吧,夫人,不然來不及了。」

「走?去哪裏?」梅照雪茫然望着場中兀自在死斗的曹仲和歐陽高輪,喃喃地道,「我的親人,我的愛人,我的丈夫,他們全在這裏,你又讓我到哪裏去?」

「至少,也要活下去吧?為了無心……」

「為了……無心……」梅照雪喃喃地重複著,抱緊了懷裏的傀儡。

李鍾秀無暇多說,拉着她便向大門奔去。

轉眼之間,殿內只剩下了仍在死拼的曹仲和歐陽高輪!

曹仲幾次欲奪路而逃,都被歐陽高輪拚命攔住,眼見火勢越來越大,他心中焦慮,伸指一彈,射出了最後一道牽魂絲!

出乎他的意料,歐陽高輪似乎已氣力不濟,竟然躲閃不及,脖頸被他纏了個正著!

大喜之下,曹仲猛地用力一拽,將歐陽高輪拉倒在地,搶步上前,膝蓋頂在他背上,雙手全力猛勒!

歐陽高輪喉嚨嘶嘶作響,左手緊緊扣着絲線,那絲線卻依舊越勒越緊。

「看看,誰才是最後的蠃家?嗯?」曹仲咬牙切齒地道,雙手青筋暴露,「我明天……就會高升……而你……則會變成一堆骨灰,和這些破磚亂瓦埋在廢墟下……而這,就是你忍耐了十年的復仇!」

歐陽高輪拚命仰著頭,似乎想再看他一眼。

「想看我嗎?我也想看看你,看看你最後一次絕望的模樣!」曹仲將頭低下,直視他的雙眼。

那雙渾濁的雙眼中,哪裏有一絲的絕望和痛苦,分明是一種詭異的滿足。他正覺不對,卻發現歐陽高輪的右手正緩緩仲到自己面前。

等等,他的右手不是骨折了嗎?曹仲才想及此處,便發現歐陽高輪的右手掌心赫然托著一枚紅色的彈丸。

「霹……子……我也……有……」嘶啞的聲音漏風般從歐陽高輪的喉嚨中歡樂地擠了出來。

「轟!」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最後一根樑柱也轟然倒塌,大殿頂端那巨大的銅雀呻吟著滑落,展開雙翼,墜入地獄的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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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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