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血腥圖書室

第八章 血腥圖書室

第八章血腥圖書室——

如果說剛才的經歷是夢:那麼現在回來的現買世界也像夢一樣,而且是惡夢。

包圍四周的黑暗逐漸被漂白,色彩也開始復原,原本無聲的靜寂也隨着轉變成喧鬧聲。天花板的粗橡樹樑木在眼前崩落,耕平和來夢在千鈞一髮之際跳開,撞到了後面的人,三個人差點糾結在一起滾倒在地上。當他要道歉時,才發現那個人是北本先生。他們草草打過招呼后,耕平趕緊問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北本先生,我們消失了多久?」

「一分鐘左右吧。」

「那就趕快解決這件事吧。」

耕平很快地做了說明:對雪怪來說,吹蛋型笛子製造出他們的人就是擁有命令權的人。如果有多數人連續吹笛子的時候,最後一個人就會成為擁有命令權的人。那麼,只要最後吹笛子的松倉正晴下停止命令,怪物們就會靜止了。北本先生知道后,就馬上找出躲在暖爐下的松倉正晴,把事情說給他聽。

但是,聽到自己有處理這個狀況的能力時,松倉先生卻沒有雀躍的表情,相反的,優柔寡斷四個字鑲嵌在他的臉上。

「如果我叫也沒有什麼效果的話,怎麼辦?」

「總之先叫叫看嘛,沒有效的話再想別的辦法吧。」

可是,如果無效的話,誰來負這個責任呢?叫我負責的話,我可負不起啊!」

北本先生實在忍不住地發起脾氣來。

「好,我來負責任!如果不行的話,就把我丟到怪物腳下!所以你趕快叫吧,或是你這麼大把年紀了,還要母親的許可才能發聲?」

這句話馬上起了效用,松倉先生從一片混亂的現場中搖搖晃晃地爬出來,他把雙手圍在嘴邊大聲叫:「停!停!停下來!」

非常戲劇性的,怪物們維持着高舉前肢、高舉後肢、牙齒咬住屋頂、前角插進牆壁的姿態,停了下來。該掉下來的天花板掉下來了,該崩坍牆壁崩坍了,該倒的傢具全倒了。倒到一個程度后,就只剩下癱瘓在地上的人們,像半廢墟似的發出呼吸聲。

耕平不想浪費時間。

「北本先生,請跟我一起來。」

「你要去找宗家?」

北本先生拍拍衣服上的灰塵,用手掌整理紊亂的半白頭髮,與來夢並肩跨出步代。破壞已經結束了,接下來的善後的工作,當然是留給青雅流的人來做了。

「喂,北本先生,再來該怎麼做啊?」

松倉先生困惑的聲音隨後迫了上來,北本先生轉過身去,苦笑着問耕平:「該怎麼辦?」

「走出去,命令它們變成原來的雪堆就行了。那個人自己就不會用大腦想一想嗎?這麼說也許對老人家有點失禮,可是」

耕平的聲音里透著幾分不快。

「他比我多活了三倍的歲月吧?」

「不過他還是值得同情的,都是因為他的母親太過強勢,所以,在他母親的命令和指示下,他可以做的很好,可是,要他自己負責出主意就有點難了。」

北本先生又露出了苦笑。

「耕平,你是放棄繼承權的人,可是對那些沒有勇氣放棄、一心只想抓住既得利益的人來說,來自雙親的心理壓力是非常沉重的,因為一旦被雙親丟棄,就一切都完了。」

「我也沒有什麼傑出的勇氣跟決斷力,請您不要這樣稱讚我。而且,到大學畢業為止,我還是要從父母那裏領取生活費呢!」

他們邊談邊走向圖書室,那是城堡里最深處的一間房間,也是來夢接受「面試」的地方。耕平想,宗家大概會像個城堡即將陷落的城主一樣,躲在這個房間里。雪怪們的破壞一直延伸到了深處:走廊下的窗戶連同百葉窗、窗欞一起崩落,冷空氣竄了進來,地上滿是散亂的玻璃,在腳下發出不滿的聲音。耕平簡短地說完在哈爾濱發生的事後,一行人就已經到了日的地。

敲門后沒有響應,一行人決定無視禮儀的存在,他們將沒上鎖的門推開了。

看到坐在搖椅上的宗家時,耕平一時之間產生了錯覺,好像這裏是六十年前的哈爾濱,他又再見到了坐在店裏深處的老廢女妮娜。宗家一身妮娜的打扮出現在耕平他們的面前。她的身旁有個小桌子,上面放着一本書,是一本皮封面上畫着烏洛波洛思圖案的古書。

「對不起,宗家,我們有很重要的事要談。」

北本先生行了一個禮。耕平把談判的事讓給長輩們,自己則在一旁默默地觀察宗家,準備看宗家表現出怎麼樣的言行舉動,他就採取怎麼樣的作戰。其實,這樣說是比較好聽,事實上是見招拆招的策略。

宗家只是沉默,也不回禮,甚至沒有問城堡為什麼被破壞一半?又為什麼一切的騷動都突然靜止了?」這表示她什麼都知道了,耕平這麼想。

北本先生毫不客氣地繼續話題,告訴她有很多人因為她的過去正面臨災難。當北本先生提到哈爾濱這個字眼時,宗家才有了反應。

「是不是笛子跟你們說了什麼?那女孩很會說謊的。」

北本先生露出了十分嚴厲的表情。

「把學生稱為騙子的老師,是得不到社會的信任;同樣的,稱自己的孫子是騙子的祖父母,大概也一樣吧?因為人們會論及教育者的責任。」

「我不想跟你爭辯這種事。」

宗家一句話就結束了這個話題。其實北本先生也不想跟她爭辯,只是她一直頑固地縮在甲胄里,非把她拖出來問清楚真相不可。不然的話,就不能安全退離,回歸正常生活。

「我想確認一件事。」

第一次出聲的耕平,慎重地正面看看宗家。

「宗家,你還記得我跟來夢的事吧?」

「當然記得,今天才見面的嘛。」

「不對吧?」

宗家一副清白無辜的樣子,讓耕平擺出了一張嚴峻的臉。

「六十年前,哈爾濱的吉泰斯卡亞市有一間妮娜的店,我們在那裏見過面。」

「實在太荒謬了,六十年前嗎?」

宗家薄薄的嘴唇歪斜著,吐出了嘲笑。

「年輕人,你看起來不到二十歲,我們怎麼可能在六十年前見過面呢?難道你的真面目是八、九十歲的老人?既然要撒謊,就撒那種不會讓人發笑的謊吧!」

「既然這樣,那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耕平瞪着宗家,再度確認了自己的思考過程。

「北本先生,我絞盡腦汁想過這次的事件。為什麼我,尤其是來夢,會被招待到這城堡來?

我想過這個理由,這絕對不是偶然。」

宗家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搖晃着椅子。

「看到宗家的態度,我就確定了我的想法,這一切都是宗家設計的。去年北本先生從詐騙集團手中救了青雅流,也是計劃的一部分。沒有母親的命令,松倉先生是不敢做投資的吧?」

「原來如此,這很有可能。不過如果是這樣,為什麼宗家不在去年就把來夢弄到手呢?」

「這是因為」

「等等,我懂了。」

北本先生自己找出了答案。

「耕平,你太低估你自己的重要性了。去年你還沒有遇到來夢,你們是在今年八月底相遇的。宗家是打算同時把你們兩個弄到手,而且是要在你們體驗過那些異常的經驗之後。」

共同的記憶圍繞看來夢三個人,那是才四個月前的事。晚夏的某一天,他們在高原的無人車站裏相遇,搭上列車,進入奇妙的世界,飽受種種的危險后,好不容易才得以生還。異次元的能源生命體就在這個時候,住進了兩個年輕人的體內

***

充滿惡意的笑聲自宗家嘴裏響起,污染了整個圖書室。

「沒有證據,信口開河!我到底要忍受你們到什麼時候?」

「我們說的的確很荒謬,但是,你的不誠實態度比荒謬還要惡劣。既然不反駁,那就請你安靜聽耕平說完。」

耕平再打開話匣子。六十年前,在哈爾濱有一個名叫妮娜的魔女。她說過,精靈住在土地里,還有建築物里。根據她這番話,耕平首先做的推理是,來夢和自己是不是被稱之為護衛?惡靈將上門來找宗家,為了對抗惡靈,宗家建築了靈性的城堡:經過選擇的土地、經過選擇的建築物、經過選擇的士兵,宗家布下兩重、三重的防禦陣,準備對抗惡靈來襲。

耕平想,這應該是妥當的推理吧?不過,現在他覺得有必要修正自己的推理。因為宗家過於冷漠的態度,好像在告訴他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如果不只是單純的護衛士兵,那麼宗家是期待來夢和耕平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呢?絕不是那種可以把事情講開來,要求幫助的角色。

「是祭品嗎?」

「或是替身?」

耕平嘆了一口氣。

「應該是其中一項吧?以後的十五年間,不知道惡靈什麼時候會來逼她履行契約。所以,這期間她想把來夢掌握在手上,以便隨時可以拿出來奉獻。我相信是這樣子的。」

耕平忿忿不平地說着。

「宗家,讓我們聽聽你的說法吧!」

北本先生的聲音里,當然帶着憤怒,但是也帶着同等份量的厭惡。宗家還是一臉冷漠,但精神上並不是毫髮無傷。真相被十九歲的年輕人戳破,北本先生覺得,她應該已經產生了動搖。

「耕平的結論也許下得太急,但是應該沒有很大的偏差。我一直很有禮貌地對你說話,但已經說累了,請你趕快給我們一個滿意的回答!」

宗家緩緩地改變坐姿,表情也漸漸產生了變化。

「真是一群伶牙俐齒的小鬼!」

連北本先生都被稱為小鬼了!他已經有三十多年沒被這樣稱呼,但是,現在也沒有餘力感慨。

「我十五歲時,就得撐起青雅流,而且不是在日本國內,而是異國的滿州。父親是個好人,卻沒有能力。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善人,所以無能也沒有關係。我必須供養這樣的父親、把弟子們組織起來,跟軍隊斡旋、跟其他派流競爭這一切都是我一個人奮鬥過來的!」

她帶着怒火的聲音好像要燒盡屋子裏的人、書跟傢具。

「本來我是打算讓四個孫子當我的使徒,這樣的比喻也許有些瘋狂,但是我一點一點地教他們魔法,希望他們能跟我作戰。」

宗家的聲音顯得更加激烈了。

「可是,他們沒有一點資質!簡直就像那些無能的藝術家,即使吸食了麻藥也創作不出什麼作品來。對他們來說,魔法只是玩具而已!而且教了半天,他們還不知道怎麼去操縱那些玩具。結果,到了這把年紀,我還是得一個人作戰!」

北本先生很勉強地去理解宗家這番熾烈的告白,至少,她已經承認了自己使用魔法的事。

「你說那是玩具,可是也是很危險的東西呢!現在連死人都玩出來了。如果你的孫子沒有操縱玩具的能力,那給他們玩具的人就該負起責任。」

宗家利用剛才那番告白想讓自己的行為正當化,但北本先生卻無情地戳破了這一點。

「宗家剛才批評自己的父親,理由是:他覺得自己是個善人,所以無能也沒有關係。那麼,宗家也應該接受批評:因為宗家認自己很有能力,所以邪惡也沒有關係?」

「真是個啰嗦的男人!你要說的就只有這些嗎?」

雖然是陳腔濫調的台詞,但從宗家嘴裏說出來就有異樣的魄力。宗家再次面向來夢,詢問她:「小姑娘,早上我提議的事,現在你可以回答我了嗎?要不要做我的孫子,繼承青雅流呢?」

「對不起,我不要。」

來夢回答得非常明快。這一天發生太多事,連續的驚懼和衝擊讓她的臉色顯得有點蒼白,但是聲音卻沒有絲毫的顫抖。來夢的手緊握著耕平,不只是相互鼓勵而已,連心的波長都可以感受的到。來夢不想否認松倉倭文子的生存方式和價值,但是,她也有自己的價值允,想要有其他的生存方式。

「我再說一次,不要。」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宗家高傲的表情里很明顯地掃過一陣失意,高聳的肩膀好像也垂了下來。

解情況「真是個笨小孩!我想讓你過着奢華的生活,享受富貴和權勢的快樂啊。」

「祖母,您太執著了吧?」

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至於他是誰,耕平不用看也知道。

通往鄰室的一個小門打開來了,松倉光樹嘴邊掛着靡菲斯特(哥德所著《浮士德》中的鬼名)的笑容出現在那裏。

***

不只光樹一個人,接着出現的是松倉博信。博信被弟弟搶走了主導權,有點不高興,又因為緊張而顯得有些僵硬。不管怎樣,松倉家的兄弟好像終於有合作的意思了,除了現在在床上呻吟的那兩個人之外。

「你們也真笨啊,能戶。」

光樹兩片拍動的嘴唇,就像毒蛾的翅膀。

「怪物們的行動一停下來,你們就應該趕快逃出城堡的,結果居然還在這種地方逞口舌之快,所以你們又要倒大霉啦!」

「你是說我們應該趕快逃出去?」

「沒錯?」

「然後等警察來的時候,你們好把一切罪過都推到我們身上嗎?你們一定會很樂意編一些有的沒有的事來誣賴我們吧?」

「你真的是很不討人喜歡。」

光樹咬牙切齒地瞪着耕平。長男博信終於說話了。

「在這裏雄辯的是你自己吧?光樹。趕快拿出實力來,做一個了斷吧。」

光樹挑着眉毛。

「不要光說不練,大哥你自己先採取行動怎麼樣?」

「說要合作的人是你啊,你先動手,我就跟着動手。」

「什麼話?你帶頭就行了啊,哥哥本來就該做模範給弟弟看,不是嗎?」

北本先生看着他們苦笑地說:「誰先行動都可以,不過,總是會有先後,那就從弱者先開始吧。」

博信和光樹瞪着北本先生看,然後彼此充滿敵意和狡猾的視線利刃在半空中相撞擊。

「我才不上當!」

光樹發出嘶吼聲,但是沒有行動,博信也不輕舉妄動。偏差的自尊和深不見底的猜疑心,像看不見的鎖鏈把他們綁得死死的。耕平不禁感嘆:真不知道他們是來幹什麼的?

「沒有用的傢伙!」

宗家怒不可遏!這是他們出現后,松倉倭文子第一次打破沉默,他們像被抽了一鞭似的,獃獃地站着。

「你們來這裏是為了讓我對你們的評價越來越差嗎?你們應該在我還沒開口之前,就趕快把事情解決的!」

博信舔了一下乾燥的嘴唇:「那麼,祖母,請您答應我,只要誰能收拾這兩個人,把這個女孩搶到手,您就立誰立繼承人。」

博信說的「這兩個人」應該是指北本先生和耕平。聽到他提出的條件,宗家把嚴厲的視線刺向另一個孫子。

「你也同意這個條件嗎?」

「這怎麼可能呢?」光樹恭敬地回答說:「我沒有任何條件,為哥哥而死我絕對不願意,但是,為了祖母,我一定會竭盡全力。」

「你這個卑鄙小人!」

博信因憤怒而全身顫抖。在一旁默默看着的耕平和北本先生,原以為他會氣昏頭沖向弟弟,但是,宗家的聲音制止了博信。

「好優秀的傢伙!有你們這種孫子,全日本大概只有我吧?」

宗家的聲音比剛才更絕望了,但是,她並沒有因此意志消沈,反而用感覺不出老態的銳利眼光看着大家。

「好吧,再這樣下去,永遠不會有結論。你們兩個去爭勝負,由勝者來繼承青雅流吧。」

這個出乎意料的結果,讓博信和光樹都傻住了,他們慌慌張張地交換一下視線。博信吞了一口口水,指著耕平他們說:「祖母,那麼要如何處置這幾個人呢?」

「這些人我用一根小指頭就可以應付了。」

這絕不是宗家在說大話,她淡淡的口吻中,有着絕對的自信和魄力。那份權威不但懾服了她的孫子,還把北本先生和耕平都壓得扁扁的,不能反駁。雖然他們明知道最好趕快逃出去,但是身體卻不聽使喚。

「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只要你們發誓絕不違抗我的指示,我就放過你們。」

宗家全身膨脹起來,變成黑色的巨像壓頂出來。

耕平好不容易才克服了心理上的障礙。

「有一個可憐的幹部被紅色水母吃了,這個責任該由誰來負呢?」

他的話讓宗家覺得有些意外。

「幹嘛去想那種無關緊要的事?」

「你這麼想表現你的正義感嗎?真傷腦筋。」

「不是的。」耕平激動地搖搖頭說:「問題不在正義感,而在於信賴。一個十多年來為你忠實付出的幹部,毫無意義的死了,你卻說那是無關緊要的事。像你這種人,怎麼可能珍惜我和來夢?對你來說,其他人只是用完就丟的工具而已!」

「沒錯!」

宗家回答得很理所當然。突然,耕平感到一陣刺痛,一時之間,他根本摸不清是哪裏受了傷?大約過了兩秒鐘,他左手腕內側的皮膚裂開一個小而深的傷口,血從那裏強勁地噴灑出來。耕平愕然地壓住手腕,這才發現宗家伸直了右手的食指,是她那長長的爪子刺向他的手腕,戳破了血管。可是,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有五公尺遠呢!

「大概再過十五分鐘你就會失血而死。」

宗家的語氣顯得很不耐煩,來夢則默默地拿出自己的手帕,壓在耕平的手腕上。

「你有足夠的時間支反省你那些目中無人的話,順便求我給你一條生路,說不定還可以得救。」

不到一秒鐘,手帕上綻放出血色的花朵,不管來夢怎麼拚命地壓住傷口,血還是不停地浸蝕着手帕。

「怎麼樣,小姑娘?」

宗家眯着眼睛,不可一世地說:「這真的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如果你肯考慮當我的養女,做我的繼承人,我就救你那個狂傲的大哥哥。他的死活,就全看你啰!」

「不要被她騙了,來夢」

耕平想大聲叫,聲音卻非常嘶啞,無力感重重壓迫着他的雙肩,膝蓋也開始顫抖了。

「耕平說的對,宗家不值得信賴,不可以相信她。她習慣用權勢來支配人,除此之外,她和別人之間沒有任何關係。相信她的話,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的!」

北本先生對一直用手帕壓着傷口的來夢這麼說,但是,在這種時候,他也想不出什麼對策。

「幫不上忙就不要說話!你就站在那裏,好好體認一下自己有多麼無能吧!如果沒有比對方更強的實務,說出來的就會是廢話,這是我在人生中學到的。」

宗家閉上嘴巴,用更充滿猜疑的視線盯着來夢。大家都認為來夢應該會因為過度悲傷而陷入半狂亂中,但是,她並沒有這樣。宗家發覺,她其實並不是非常的沉着,只是好像有什麼希望在支撐着她,讓她不至於崩潰。宗家還來不及找出原因,來夢就把沾滿血的手帕交給北本先生,很快地拿出一個小東西。

那量度個小盒子,是老魔女妮娜在六十年前的世界裏交給他們的。她曾經說過,在危急的時候,要以把這個盒子拿給松倉倭文子看。來夢剛剛才想起這件事,她相信一定會有什麼幫助。

宗家還來不及確認那是什麼東西,小盒子就被打開來了。雖然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光芒,但是來夢的確感覺到有某種波動湧出,在室內擴散開來。那股振動到達耕平的時候,出血停止了,而當手帕拿掉時,耕平發覺手腕上的傷口已經不存在的。

從盒子裏放射出來的不可思議的能源,中和了松倉倭文子的魔力,讓她失去了能力。

***

高高低低的呻吟聲和喘氣聲,形成一股亂氣流充斥在圖書室中。松倉家的兩個孫子,有生以來第一次看來這樣的光景。祖母產生了動搖,膝蓋圍巾滑落到地上,被挫折感完全擊潰了。

耕平好不容易才支撐住自己,血這時雖然止住了,但早已失去了將近五百CC。來夢的手帕變得又紅又濕又重,地上到處是血跡,他們三個人的衣服都染得斑斑點點,室內瀰漫着一股濃厚的血腥味。

來夢緊貼著耕平想要支撐他,但是,要一手拿着小盒子,一手扶着他很困難。北本先生想從另一邊扶耕平,但是他上的血跡害他差點滑倒,北本先生真的寧可這些血是他自己的。

「簡直就像教紋纈城。」

在這種情況下,北本先生還想着他身為怪異幻想文學館館長所該想的事。「紋纈城」是日本古典《字治拾遺物語》中的一篇怪談,故事敘述一個日本和尚到唐朝的中國留學,旅行途中意外闖進一座城堡,看到裏面的怪人擠壓人血來染布。

到目前為止,北本先生交付過耕平的重大任務,幾乎都能得到滿意的結果,不像這次,遭受這麼大的危險跟痛苦。北本先生死後,還希望耕平能幫他守護著來夢呢!大約有五秒鐘的時間,北本先生的腦海里閃過這樣的思緒。

博信和光樹雖然沒有受傷,卻沒有辦法平靜下來。那個超強的祖母,已經失去力量變成普通的老太婆了。起初,他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經過再三確認,知道是事實后,兩個人變得很興奮,因為他們已經沒什麼好怕的了。

「祖母大人。」

光樹的聲音里有種陰狠的喜悅。回頭看着孫子的宗家,雙眼仍有銳利的光芒,但是光樹沒有一點畏怯,甚至還有餘裕去可憐還在虛張聲勢的祖母。

「祖母,很遺憾您的一根小指沒能解決事情。既然這樣,那就照原先的計劃,把這三個人交給我們兩個吧。」

「隨便你們。」

很草率的答案,可是博信和光樹有這句話就夠了。他們一副已經勝利的樣子,轉向耕平他們。北本先生則出奇不意地澆了他們一盆冷水。

「你們沒看到剛才的光景嗎?這個小盒子可以把魔力化為烏有。」

「是把老太婆的魔務化為烏有吧?」

博信發出冷笑,有生以來,他第一次在祖母面前稱她為「老太婆」,他感到痛快無比。

光樹看都不看哥哥一眼,他把事先藏好的玻璃瓶拿出來倒放在地上。三隻像細兒手掌般大的紅色怪蜘蛛,開始在地面上爬行。

「小心點喔,小姑娘。」

光樹看着來夢,露出像貓一樣冷漠的表情。

「被咬到的話,會很痛,還會腫起來唷!在十個小時痛苦的掙扎后,就會死去。這是我引以為傲的寵物呢!如果你乖乖聽話,美麗的肌膚就不會留下傷痕了。」

三隻紅色蜘蛛在地上到處亂爬。眯着眼睛看着這個光景的光樹,把手伸進口袋裏,好像還要再拿出什麼來。

「不過這樣好像太小了?應該給它們一點葯,讓它們變大一點吧?至少要像老鼠那麼大。」

耕平冷靜地開口說:「那隻水母也是紅的,你好像很喜歡紅色喔?」

「是呀,紅色是熱情的顏色。」

「那麼這個應該也會喜歡,拿去吧,別客氣!」

有個東西從耕平手中飛了出去。

又紅又重的濕手帕「啪」一聲貼在光樹臉上!用濕手怕蓋住對方的臉讓他窒息,是一個有效的殺人方法。光樹沒辦法呼吸,只要他一吸氣,血腥味就會嗆進鼻子裏,實在很想吐。他踩着踉蹌的步代,想伸手把臉上的手帕剝開,可是他的手一摸到那條滑溜溜的血手帕,就又縮了回來。

可是想想,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他又把手伸了出去。但是,耕平用隔空移物的力量壓住的手帕,是沒那麼容易可以從光樹臉上剝開的。光樹的手突然失去力量往下垂,又掙扎了十幾秒鐘后就氣絕了。其他人都看不到,紅色手帕下的眼睛已經翻白,光樹臉朝下趴倒在地面上。就在這一瞬間,紅色蜘蛛也不動了,看起來就像地板的圖案。

「奇、奇怪」

耕平並沒有炫耀這個勝利,他反而無力地自嘲著。

「流了那麼多血,體重應該會減輕才對,為什麼我卻越來越重呢?好像穿着盔甲在游泳」

「耕平大哥!」

一夢趕緊用兩手捏住踉蹌的耕平,結果小盒子就掉下來了。小盒子像骰子一樣,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耕平和宗家首先想到這件事所代表的意義。

「快撿起來,來夢!」

打草驚蛇是耕平失策。如果是平常的話,他會默默地跳過去保住盒子,但是,他的身體現在不能自由行動。動作迅雷不及掩耳的反而是宗家,她強烈地晃動搖椅,傾向前去,那個小盒子就滾落在她的腳下。

小盒子碎了!宗家的體重還有搖椅的全部重量壓下來,小盒子很快地破裂、扁塌,化為一堆小木片。

耕平這才真正體會到,魔法道具實在不是萬能的,它的效力還是有一定的範圍,像妮娜給的小盒子,可以封住松倉倭文子的魔法,但對日常的意外卻毫無防備。小盒子碎裂時只發出短促微小的聲音,但是對於意識到大事不妙的人而言,卻如雷聲轟隆。

「這是第幾次的形勢逆轉呢?」

宗家的聲音充滿着力量和愉悅。坐在搖椅上,宗家的身軀越來越膨脹,好像就要冒出強烈的威嚴和魄力的靈光。

「等一下再跟你們兩個算賬!」

宗家冷冷地瞄了僵在在旁的博信后,馬上又回到來夢他們身上。曾經遭到慘敗的人,再得到復仇的機會時,可能會變得更殘忍。宗家的長指甲在燈光下光亮閃爍。

「剛才是左手腕,這次就換右手吧。」

來夢用兩手圍住耕平的右手,她憤怒地看着宗家。即使因此有些退縮,宗家也沒有顯露出來。當她正準備給耕平的右手腕致命一擊時,突然慘叫起來,接着,像被火燒到似地不斷甩着手:她的指甲已經折斷了。

「哎呀,大家在這裏做什麼呢?」

突然,門被打開了!一個臃腫的女人,把門口塞得滿滿的。

耕平早忘了這個女聲樂家的存在,耕平對她的印象是:一身豐滿的贅肉,好像隨時會從禮服內迸出來的樣子。北本先生大聲斥責她:「你怎麼跑來這裏,很危險的!」

「就是危險才來啊!」

她突然轉變的口氣,讓耕平和北本先生都感到奇怪。

「小姑娘、小老弟,我不過是稍微改變一下外型而已,你們就認不出我了啊?真無情!」

耕平來夢同時叫出來:「妮娜!」

「妮娜?」

來夢和耕平都呆住了;北本先生不停地眨着眼睛;博信張著大嘴愣在那裏;宗家已經化成一座銅像,動也不動。

「六十年沒見啦,兩位。」

妮娜對着來夢和耕平笑。

「對你們來說,可是只隔了一個小時吧?不過,正義的英雄總是在最精採的時候出現!」

折斷宗家指甲、救了耕平的是妮娜,而當她的視線一轉向宗家,就變得嚴肅起來了。

「倭文子女士,你跟惡靈的契約已經到期了,不要再做無謂的掙扎,乖乖跟我走吧。」

宗家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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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魔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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