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為婚紗襯上深紅薔薇

第一章 為婚紗襯上深紅薔薇

——圖源:yuyuko

錄入:狂奔

校對:狂奔

轉載自論壇——

異樣的雜音充斥在東京深夜。

有鼎沸的人聲、鼠鳴、熊熊烈火的燃燒聲,

以及汽笛、警笛與爆炸聲響。

然而這並非代表東京充滿活力。

這不過是由這座患有失眠症的城市,

所發出的哀號罷了。

為婚紗襯上深紅薔薇

1

隨着日光逐漸消退,空氣被一股透明的深青色染成藍色的薄紗籠罩着大街。

從綠川淳司坐的位子,可以清楚看見距離澀谷車站不遠的聖陵女子大學正門口,由於窗戶使用的是反光玻璃,店外的人無法看見裏頭,以他的立場來說,這件事幫了不少忙。

只不過來自店內的視線他就束手無策了,一邊不斷地續杯紅茶,一邊連續三小時盯着女子大學校門口的年輕男性,理所當然會被用好奇和猜忌的眼神注目,即使如此,要是踏進女子大學校區內肯定會引來更多的視線,淳司實在無法對他現在的立場感到慶幸。

追根究底,這原本就是長老們惹的麻煩,每次都一樣,自己抽手之後就把善後的工作全部推給年輕一輩,這種工作真想全部拒絕,他們老是說自己也是這樣熬過來的,不過其中究竟有幾分真實相當令人懷疑,淳司至今仍然這麼想。

此時,淳司看見一個女孩子用小跑步的速度走向自己,他頓時安心不少,看來她似乎平安地回來了。

打開咖啡店「卡蜜拉」的橡木製大門后,花村雅香敏捷地閃過女服務生與客人,以競走選手般的速度來到淳司的位子。

「前輩,聖陵女子大學的調查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留着一頭及肩的栗色長發,配上一頂十分適合她的赤褐色圓帽,眼鼻輪廓相當顯眼美麗,是個容易讓人留下印象的十八歲少女——但是名為「雅香(註:日文中雅香的發音為『まさかMasaka』,まさか有吃驚、意外、否定的意思。)」這點就……而且,她的腳步也太有精神了,如果被踏着這種腳步的人靠近,並且對自己大喊「可以請你發揮一點愛心嗎?」的話,不論是誰都會有股衝動想把所有的財產捐獻出去吧。

「很好,辛苦你了。有什麼收穫?」

雖然淳司發問了,不過卻發現雅香正請女服務生過來,並迅速地點了熱可可,木莓派、水果布丁,淳司見狀立刻慌張地阻止她繼續點下去。

「你起碼也要考慮一下預算,之後都要把這些花費的收據拿去給長老們看的。」

「CRS還真小氣,在收集情報這部分吝嗇可是會跟不上時代的腳步喔。」

「很不巧,我們組織並沒有種搖錢樹。」

「雖然名為深紅薔薇結社(Crimsonrosesociety),卻只有名字元合皇室貴族的風格啊。」

「這一點我倒是無法反駁。」

苦笑的淳司看向眼前這位剛在一個月前加入結社,十分有精神的女孩。

「深紅薔薇結社」

這是一個為了狩獵吸血鬼們而存在的國際性組織,當然對一般善良、抑或非善良的人們而言,這個組織在他們認知之外,就連成為狩獵目標的吸血鬼們,也幾乎不知道這個組織的存在,知道的只有身為成員的少數人而已,淳司和雅香都是「深紅薔薇結社」,簡稱CRS的日本支部成員之一。

從今年夏天開始,聖陵女子大學內已經有六個學生因為喉嚨受傷出血過多致死,由於校長與政界名人有着深厚的關係,總算是將消息壓下不至於被傳出去,但是也差不多到達極限了,CRS要在吸血鬼的存在被攤在陽光下之前處理好整個事件,然而對組織的新成員雅香來說,這個事件則成為測試她是否能夠獨當一面的試金石。

「前輩,你可別搞錯了,這可是我的第一件任務。前輩只不過是負責從幫輔助,再怎麼厲害的打擊教練,也不能自己提着球棒走上打擊區喔。」

「……聽你把自己講得那麼了不起,想必你很有自信能擊出安打了。」

「哎呀,最重要的是努力的過程。至於結果就交給善變的神來決定吧。」

即使是玩笑話,淳司仍然不喜歡「神」這個字眼,但是看到雅香邊說邊揮舞著沾滿鮮奶油的湯匙,他也只能苦笑了。

「患者的特徵為何?雖然事到如今才問也沒什麼意義,不過還是讓你複習一下。」

「對於大蒜的主要成分,硫化烯丙基……烯丙基什麼的極度過敏。」

「是烯丙基丙基二硫化物!」

「聽起來好象某位東羅馬帝國皇帝的名字。」

「不要裝傻,你是得了少年痴呆症嗎?」

「總之就是對那些物質過敏,也會對日光過敏,這種過敏強烈到會引發休克導致死亡,以及對十字架的恐懼感,由於這種恐懼只不過是基督教徒精神方面的禁忌,假如患者並非是基督教徒,那就完全派不上用場。但是仍然有患者因為受到電影或小說的影響,進而對十字架產生輕微恐懼的情形發生。」

用紙巾將嘴巴周圍擦乾淨后,八分飽的雅香微微吐氣,由於沒有肥胖的憂慮,因此無論是熱量多高的點心都可以毫不在意地享用,這點倒是很不錯。

「還有其他重點吧。」

「咦……還有什麼嗎?」

「重點是肌肉的收縮力!患者可以發揮出高於普通人五至六倍的力量。你居然將那麼重要的事情……」

「對、對、說得沒錯,我剛剛也想起來了。」

雅香難得乖乖地點頭。

「對了,順便問個問題,這個名為CRS的組織,究竟是由多少人組成的呢?」

「別岔開話題,不過……告訴你應該沒關係,包含長老、中堅以及下屬,總共大約有五百人,我沒提過嗎?總而言之大概這麼多人,日本支部則是只有一打左右的人數。」

「真是的,只不過是個中小團體而已,我還以為是像黑手黨或共濟會那種數十萬人的大組織呢。」

「那是因為對方是國際性大企業啊。」

淳司的口氣聽起來與其說是自嘲,不如說是忿忿不平。

「我們深紅薔薇社,只不過是由一群畏懼多數人類壓迫的弱者組成的互助團體罷了。完全沒有支配美國地下社會、統一全世界這方面的野心,我們只期望患者們不要對人類社會做出過度的刺激。」

「是的,我明白,教練。」

雖然她用着開玩笑的口吻回答,但是當雅香隨着淳司的目光往聖陵女子大學的正門望去時,瞳孔卻流露出認真的感情。

整間大學看起來就像被一隻漆黑的翅膀籠罩,雖然多半是心理作用,不過至盡已經有六起離奇死亡事件發生,穿梭在校門口來來去去的學生與教職員們,臉色會如此陰沉也是無可厚非,順帶一提,淳司與雅香擁有勝過普通人數倍的夜間視力。

雅香回想起先前在校內四處調查時的情景,這裏缺少女子大學應有的燦爛氣氛,是個毫無鮮艷色彩的校園;四周有竊竊私語的人,卻少了大聲聊天唱歌的人們,即使是接近寒假的時期,人煙也稍嫌稀少。

「嚴禁五人以上的集會,以及不負責任的流言蜚語。」

寫上高壓政策的公告充斥在校園之內,但是所謂的禁止即等於存在,雅香成功地在校園各個角落掌握到關於吸血鬼的「流言蜚語」。

話說回來,沒有受過一神教支配精神方面的日本人,很難相信他們會真正對吸血鬼——也就是形同異教的存在——感到恐懼,但是聖陵女子大學是一所由根據地位於波士頓的清教徒系財團設立的學校,也許正因如此,這間學校的人對吸血鬼、惡魔與狼人這些事物,即使不到畏懼的程度,也會認真地視為禁忌。

「而且這所聖陵女子大學有許多家世背景良好的大小姐就讀,因為是所知名的新娘學校,要是有什麼不好的風評傳出去就糟糕了。」

光看外表的話,雅香也頗像「家世背景良好的大小姐」,看到這樣的雅香用正經八百的表情講出這些話,令淳司覺得十分有趣。

「話說回來……」

雅香意猶未盡地將還殘留着奶油的湯匙放回盤子上。

「仔細想想,我們的確接下了一件麻煩的差事,要是祖先們能夠再多加把勁就好了。」

「『沒辦法』,雖然我很討厭這種說法,不過真的是沒辦法,要是同族惹出來的事情不由同族解決,將來會有更多的麻煩衍生。」

淳司講得頭頭是道,但是看在雅香眼裏,她覺得大約有五十五個百分比是淳司為了說服自己才強迫自己這麼想的。

「教練也真是為難,對上對下都非得兼顧不可,真的是太辛苦了。」

聽到雅香講出真摯的感想,淳司看了她一眼之後,迅速地將放在桌子上的帳單拿起。

「沒錯,十分辛苦,所以你別給我增加經濟上的負擔了。」

雅香吐了吐舌頭,光憑能夠察覺到對方真正想法的這一點,就知道眼前這位年長自己五歲的「教練」比自己來得幹練。

2

聖陵女子大學國際學科的副教授——矢崎正廣,從三年前自美國留學歸國之後,便很快地在媒體界打響知名度,他的著作書籍超過一打,也經常在電視上露臉,一副政府御用文化推廣者的模樣,但是那一點都不重要,現在的問題是,聖陵女子大學內發生的六起離奇死亡事件的被害人都是國際科的學生,其中有四人更是矢崎副教授的學生,這個幾率在數學上可以說是超出常識。

「不需要寫得那麼複雜吧。簡單來說,這資料想表達的就是那個討人厭的教授可能是吸血鬼,就是這麼回事。」

讀完CRS的資料后,雅香迅速做出判斷,聽到她那略為輕率的判斷,身為「教練」的淳司不得不謹慎一點。

「他也不見得就一定是吸血鬼,因為他白天也照常授課。」

總之我去確認看看,留下這句話的雅香發揮她行動派的一面,拿着一點都不有趣的矢崎著作,去向本人要求籤名,雅香似乎莫名地受到矢崎的歡迎,就在第三次調查結束歸來時,她的兩眼獃滯無神。

「怎麼了,難道那位充滿銳氣的學者向你求婚了嗎?」

淳司用開玩笑的口吻發問,可是在見到雅香一語不發地點點頭后,他頓時啞口無言。

「……喔,那傢伙就是俗話說的金龜婿吧。」

「別開玩笑了,明明是個男的還學人用什麼香水,身為學者卻向旁人炫耀自己怎麼與政治家交際應酬,我對這種傢伙一點興趣也沒有。」

終於將自己的意識拉回現實的雅香激動地喊叫,由於拍在桌子上的力道不小,令站在一旁的女服務生嚇了一跳。

「我從一開始就看那個矢崎副教授不順眼。這可是我第一次遇到與第一印象完全符合的稀有例子,他到底在想什麼?居然向我求婚!?我們才不過第三次見面啊!」

「別判斷得太早,他也不一定就是帶有暴力傾向的患者。」

形式上雖然不能將自己的視野局限在單一目標上,但是淳司也了解必須要從矢崎副教授着手調查,從各種理由看來,這個既唐突又強硬的求婚都充滿了疑點,雖然很令人討厭,不過非得利用這個機會不可了。一九二O年時,曾經有一位名為彼得·庫登的男子在德國犯下多起殺人以及吸血案件,因為當時CRS德國支部並未重視此事,造成總共四十人以上的犧牲,這件事一定要在只有六人犧牲的情況下結束不可。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盡自己身為CRS一員的義務,不過這只是做做樣子喔。」

雅香不斷地重複念出「不過」之後的那段話。

3

到了雅香結婚典禮的日子,或許該說夜晚,結婚典禮與派對都在聖陵女子大學內的「建校百年紀念館」——在這棟充滿豪華設備以及名稱沒什麼品味的建築物里舉行,因為是普通的日子,而且又是大學教職員的婚禮,所以可以用十分便宜的價錢租下場地——諸如此類的說法不過是表面上的理由,才不過兩個禮拜的時間就就將所有的事宜準備好,淳司和雅香付出的心血可以匹敵婚姻詐騙的行家——這麼講似乎有些誇張,而且新郎那方也抱持着異常的熱情,何況形式上的處理當然是來自「伯父」,同時也是CRS日本支部長的大力協助。

除了女方親友只有「代替父親出席的伯父」和「表哥」兩個人出席這點十分奇特外,在婚禮前夕,一臉無奈地穿上純白婚紗的新娘,更是和這「奇特」的兩個人在準備室內熱切地商量,要如何在洞房之前逃離這個絕非出自本意的結婚典禮。

「以防萬一,雅香,這個你拿去護身吧。」

「哇!是輕機關槍耶!」

雅香的眼睛閃閃發亮,打扮成日本版赫丘勒·白羅(註:赫丘勒·白羅是著名推理小說家阿嘉莎·克莉絲蒂筆下的名偵探。)的「伯父」,將發出漆黑光澤的危險武器從公事包中取出后交給新娘。

應該是三個人當中最具常識的淳司,此時已經完全看傻眼了。

「你是從哪裏弄來這種東西的!」

「有很多方法可以弄到啊,我可是稍微教訓了史達林之後,再從蘇聯秘密警察包圍網中逃出生天的男人。」

「好的好的,你是在現今歷史背後活躍的地下英雄。」

八成是從美軍基地里偷來的,但是淳司也不太講究要守法維持秩序這些事情,所以便沒有繼續追究,何況這總比身上完全沒帶任何防身武器來得好,而且,如果要面對患者,普通的武器也派不上什麼用場。

「這可不是玩具,別在那裏揮來揮去的。而且你真的知道怎麼使用嗎?」

「沒問題,扣下扳機子彈就會射出來吧?」

「沒錯,就是那樣。看來這個小姑娘比淳司更有膽量。」

「拜託你不要把有膽量和粗線條混為一談,而且伯父,這傢伙有將事態看得太過輕鬆的缺點。」

裝成沒聽見的新娘把機關槍藏到婚紗底下,並且用放在準備室的帶子整理到外表看不出來的程度,但是她的手法實在稱不上漂亮,整理完的新娘留下不懷好意的笑臉后就離開準備室,接着「伯父」緩緩站起,拍了拍淳司那比自己高的肩膀。

「你擔心嗎?」

「當然,因為她畢竟是女孩子,而且……」

而且……雖然不是現在才用問題,不過整件事情的疑點實在太多,新郎完全不在意女方親友異常稀少,這是最令淳司介意的一點,至於在夜間舉行婚禮這點,並不是完全沒有前例可尋,但是仍然非常可疑,新郎完全不解釋原因更讓事情增加幾分懸疑感。

矢崎副教授究竟有什麼打算呢?抑或是單純自信過剩假裝瀟灑呢?淳司完全沒有頭緒,不過無論如何,再過幾個小時謎底就要揭曉了。

4

典禮莊嚴地——也可以說是假裝莊嚴地——開始了,黑暗已經掌握了整個天空,這種聳立於漆黑之中的白色紀念館,從外頭看來也許就像上了一層神秘的妝。

「夜間舉行的結婚典禮,光是這樣就夠可疑了。」

身穿婚紗的雅香對着頭紗抱怨,身為新郎的精英副教授有些吃驚地將視線轉向新娘,應該是他最愛的新娘卻冷漠地無視自己,想必站在這裏對她而言就是一個極大的犧牲。

雅香心想,夜來越有狩獵吸血鬼的感覺了,夜晚與濃霧這兩層窗帘將這座殿堂覆蓋,並把這在五萬坪校地外的都市塵囂隔絕在外,除了有時會出現疑似大型卡車的震動影響空氣流動外,這裏實在安靜到令人不覺得自己正位於都市當中。

接着是宣讀誓言,或許說謊對虔誠的信徒而言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反正對方說出話也是充滿虛假,如此認定的雅香將她頑固的良心扔在一旁,以「女演員」的身份從口中吐出虛偽的誓言,而接下來的接吻更是考驗雅香的忍耐力,由於只需要互相親吻對方的臉頰,於是雅香忍住了臨陣脫逃的衝動,即使如此,只要這個吻多延長零點二秒,或許新郎的臉上就會多了一個手印了。

從典禮結束到開始進行派對的期間,兩個人在別的房間休息,新郎透過眼鏡注視着小他十五歲的年輕新娘。

「終於可以兩人獨處了。」

在小說以及電影中出現過數十遍的台詞,雅香聽了卻一點都不感動。

「說得也是,不過婚禮仍然在進行中呢。」

對新娘而言,這是表達厭惡感的說話方式。

「婚禮根本就不重要。那種東西不過是種形式,只是虛偽的東西罷了。」

雅香透過頭紗看向身穿燕尾服的新郎,雖然她也想表達贊同,卻不能說出口。

「其實我和那群來參加婚禮的客人們一樣,不過是陪襯罷了,不用太吃驚,你真正的新郎在那裏。」

現在不是悠閑地去批判失崎的演技有多好的時間了,雅香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巨大衣櫥的門是開啟的,其中有道人影彷彿暖氣瞬間被關上一樣在抖動着,有個穿着西裝的男子,或許該說是被男子穿着的西裝,正搖搖晃晃地走向雅香。那名男子露出部分深藍色的皮膚,並且用渾濁的眼睛注視着她,此時雅香聽到新郎發出詭異的笑聲。

看在雅香眼裏,佇立在眼前的男子並不是人,而是一團瘴氣的集合體,有如乾冰汽化一樣的惡意氣息不斷飄往她的身上。

「患者……?」

雅香感到全身戰慄不已。

自從成為CRS的一員之後,雅香雖然有兩次正面對抗患者的經驗,然而要她獨立面對患者這還是第一次,如果淳司也在場的話肯定會誇獎她的,在一次深呼吸之後,恢復冷靜的她將手伸進白色婚紗內,並且迅速閃過敵人伸出的手腕,把事先準備好的小盒子用力一扔。

小盒子內冒出刺激性的臭氣,是大蒜的主要成分分硫化烯丙基和烯丙基二硫化物的萃取物,被該物質淋滿雙眼的患者發出了凄慘的喊叫聲。

雅香用雙手推開壓住臉的患者,失崎也被狼狽地撞倒在地,她立刻逃出休息室,為數眾多的門不斷在她的眼前開啟,最後在快撞上像山一樣高的結婚蛋糕之前緊急煞車,她來到了派對會場,在眾多男方親友之中,有位會給人莫名粗暴印象的男子往站立不動的雅香走近。但是,另一位參加者越過桌子,將男子的手腕甩開,並且朝男子身上擊出頗具效果的一拳,受到這拳影響的男子轉了一圈,一頭栽進結婚蛋糕里,接着那名男子發出了吼叫聲,讓婚禮參加者們群起站立,椅子摔落地板的聲音不絕於耳。

「雅香!往這裏。」

「教練,很帥喔。」

雅香兩手提起婚紗的白色下擺,越過摔倒在地的年老參加者頭頂。

派對會場充斥着怒吼與悲鳴,到處都是參加者們左右穿梭的身影,四處響起餐具破碎的聲音,地板上也散亂著龍蝦、紅酒與沙拉,這是一副會讓飢餓國家的人民們一看到就昏倒的光景。

「教練,果然有患者在這裏,失崎似乎只是手下。」

「我知道。」

簡短的回答后,淳司迅速將來自左右的敵人打倒在地,還順便撞翻了一張椅子,雅香也用手掌將一個人打得向後翻滾,此時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只見她從那件可以拿出任何道具的魔法婚紗下面取出輕機關槍,持槍在手的雅香大概只有姿勢是滿分。

純白的婚紗配上散發黑色光澤的輕機關槍,彷彿化為驚愕的鋼琴線一樣,把在場所有人束縛在原地。

「給我閃開!再不閃開我就要開槍了!」

說到做到的她開槍了,可是這樣一來不就失去警告的意義嗎?雖然雅香一開始不是將槍口朝上,不過反作用力讓槍口越來越高,導致火線延伸到天花板,眾人受到槍聲的驚嚇,都雙手抱頭握倒在地。

「笨蛋,快逃!」

聽到淳司的叫聲,雅香點點頭后拔腿就跑。

「這小姑娘真是火爆,讓那種類型的人攜帶武器反而危險。」

不知何時站在淳司旁的「伯父」做出評論。

「別說得好象完全不關自己的事一樣!將武器交給她的不就是伯父你嗎!」

「責備我也沒有用,請樂觀一點吧,你看,患者們都爬起來了。」

伯父往前一指,淳司順着方向看到前方地板時不禁大吃一驚,地板就像一張畫突然破裂一樣,取而代之的是由人影構成的拼圖,那些人影有着壓低並向前伸出的雙手、有如貓科動物般會發出光的雙眼,以及半開的嘴巴——眼前這群不斷靠近的人們,外表特徵與後天性吸血鬼患者越來越相似。

「大約有一個中隊吧,看來我差不多要下台一鞠躬了。」

「伯父,你不是教訓史達林后,從蘇聯秘密警察包圍網中逃出來過嗎?請你回想起那時候的感覺吧。」

「你在說什麼啊?你居然會相信那種謊話。」

「……!」

「我可是一次都沒去過俄羅斯喔,因為我很怕冷,所以沒有去過維也納以北的地方,哈哈哈。」

「伯父。」

「是。」

「要是能夠活着走出去,我再好好跟你談一談。」

兩人照原定計劃逃出派對會場,淳司背對成群的患者跑入夜間的廣大校園。

雅香也照着原定計劃,手持機關槍坐在創校人銅像下方的花崗岩樓梯上,捲起的裙擺下有一雙美腿交叉著,令淳司一時之間不知道要將視線往哪裏擺,聽他說明到一半,雅香便了解整個情況了。

「那麼說來,參加派對的人全部是吸血鬼?」

「我希望你能稱呼他們為不幸的患者。」

「要是出了什麼差錯,我們可是會變得比他們還要不幸喔。」

「我倒是覺得我們現在的處境已經不是用差錯可以形容了。」

患者們緩緩逼近,距離淳司他們已經不到五十公尺的距離,雅香趕緊舉起機關槍試圖威嚇,但是癥狀早已發作的患者們臉上完全見不到恐懼的神情,只是如同海雙漲潮般往他們的方向湧來。

「所以,有對策了嗎?」

「伯父正在和CRS日本支部的成員們一起動些手腳,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得脫離眼前的窘境。」

「說得也是,患者的數量有點多,那該怎麼逃走呢?」

「用你從父母那裏得來的雙腿啊,快跑!」

話一說完,淳司就轉頭往樓梯的方向跑去,緊跟在後的雅香發出不滿的聲音。

「這種時候應該是開着白色敞篷車逃跑才對吧,這樣才能稱為美學。你不會這樣覺得嗎,教練?」

「省下抱怨的力氣,努力跑!」

「我已經很努力在跑了!」

「還有把那機關槍你要拿到什麼時候,趕快把它丟了。」

「那太浪費了,搞不好待會能夠派上用場。」

這是二戰時代的婦女才會有的想法。

雖然說是在逃跑,其實只是在拖延時間,由於不能讓「患者」們離開這塊校園,因此他們兩人不過是在校園內繞來繞去而已。

後方大群的「患者」逐漸逼近,腳步聲並不一致,這一點可以說是唯一的安慰,訓練有素的步兵們踏出的腳步聲將會為敵人帶來更多的恐懼及壓迫感。

即使跑了一段不短的距離,兩人的呼吸依舊平穩。

氧氣的攝取能力明顯地高於普通人,不會因為些許的運動導致呼吸急促,對他們而言,這點程度只能夠稱為適當的運動——當然,這一切都是以安全的終點存在為前提。

「總之,結論就是……」

「怎麼了?都到這個時候了。」

「這所聖陵女子大學大概就是患者們的巢穴,搞不好每棟建築物的地下室都有像是養雞場一樣的設施。」

「這裏是患者們的巢穴我知道,問題在於究竟是誰是領導者?到底是為了什麼理由要演這齣戲將你請進巢穴中?」

兩人穿梭於建築物、樹木和水池之間以爭取時間,在這種情況下進行這種類似討論的對話,足以證明兩人雖然在體力方面仍然遊刃有餘,精神卻是處於不安的狀態。

「找我的理由很簡單。」

「你該不會想說因為你是個美女吧?」

「至少很合患者領導的胃口,而不是失崎那種小囉囉。」

淳司心想也許真的就是那麼單純的原因,其實將整件事看得太過輕鬆的並不是雅香,而是淳司自己也說不定——這個想法不斷地在他的心中膨脹,失崎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吸血鬼僕從」,躲在幕後操作他、演出那場可笑的婚禮,並且讓患者們假裝宴會參加者的人究竟是誰?莫非,像現在這樣為了不讓患者們離開校園而不斷地在校內逃跑的我們,也不過是那個人物手中的人偶罷了?

……這股想法在他的腦內逐漸具體化,兩人被患者群由兩個方向逼到「建校百年紀念館」的中庭內,雖然還有另一個方向可以逃脫,但是在那個方向有一道由人影築成的牆,同時也是一道十分危險的牆,不光是充分地發揮防禦功能,更有十數把與雅香手上相同的東西瞄準兩人。

「棄械投降吧,我的新娘。」

說出這句會讓聽的人感到不好意思的台詞的人正是失崎副教授,不過總覺得這句話聽起來有些氣音,仔細一看,原來是他之前在跌倒的時候摔斷了一顆門牙,在淳司用手肘推了推大笑不已的雅香后,才讓雅香將輕機關槍丟在地上,接着在用手帕遮住嘴巴的失崎身邊,出現了一個矮小且看似邪惡的身影。

「終於出來了,真正的吸血鬼。」

是道有如甜着嘴唇說話的老人聲音。

「CRS。先天性的吸血鬼一族,為了懲治為非作歹的後天性吸血鬼們所成立的組織。」

「原本只是半信半疑,沒想到真的存在啊,教授。」

「你的聲音正在顫抖喔,失崎。我可是十分確信,不,我早就知道了。吸血鬼一族的組織確實存在於這個世上。」

雅香將視線投向淳司的臉上,可以從那張臉上看出與自己相同的困惑,但是這股困惑在一瞬間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峻的恐懼感——CRS曝光了。

5

CRS——深紅薔薇結社無庸置疑地是一個為了狩獵吸血鬼而存在的組織,但是與其他組織不同的是,組織成員全部都是先天性「吸血鬼」(這個名稱不過是出自於人類的偏見),而要狩獵的則是那群會危害人類社會的後天性吸血鬼,他們稱為「患者」,這群「患者」體內的病毒會隨着第一代傳給第二代、第二代再傳給第三代,不斷地擴大規模,也因此,讓淳司和雅香這群先天性「帶原者」的工作不斷增加,導致他們非得過着忙碌的每一天不可,追根究底,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們的祖先所播的種。

光從體內含有俗稱「吸血病毒」這一點來看,淳司與患者他們並沒有不同的地方。

然而,先天性與後天性之間有個決定性的差異,那就是先天性吸血鬼的血液中含有抗體。

血液中沒有抗體的情況,會讓吸血病毒影響大腦導致代謝異常,接着因為代謝異常導致多巴胺產生,這種腦內物質便是造成感覺統合失調癥狀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也發現會對大腦皮質造成負面影響,壓抑慾望的控制能力會明顯下降,使得慾望持續加速膨脹,特別是對血液的需求會接近性慾和生理需求的程度……

對於「吸血鬼」這個大多數人類替自己取的充滿嘲諷的名稱,他們總是甘之如飴,原本利用請求人類「分給」他們一些身體能源這個方法,勉強在這個人類占絕對多數的社會中得以生存的吸血鬼一族,因為自身的失敗才會令兇惡的「患者」誕生於世上,「患者」造成人類社會的破壞與負面影響時,身為吸血鬼一族不能對此袖手旁觀,因為人類社會的安穩也代表着吸血鬼一族的安穩,更別提現今世界上有半數以上的主導權,都掌握在排他性強烈的一神教手上,為了避免受到慘無人道的壓迫,非得將「吸血鬼」的存在葬送在黑暗中不可,淳司光聽到「神」這個字眼就會一臉厭惡,也是因為知道從前那段人們藉由神的旨意對吸血鬼做出諸多迫害的歷史,當雅香問自己怕不怕十字架的時候,淳司生氣的回答:

「我們一族可是從一萬年前就在地球的一角過着與世無爭的生活,根本就沒有理由會害怕才發展了兩千年的新興宗教使用的招牌標誌。」

聽他這麼一說也滿有道理的,這些問題是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各方面的能力都有着飛躍性成長的雅香,剛從CRS得知自己身為「先天性吸血鬼」時,在淳司的房間里提出的。

「大蒜呢?」

她提出這個疑問。

「蒜味牛排是我最喜歡的料理致意,洋芋片也是,比起鹽味海苔我更喜歡大蒜的口味。」

「也就是說沒有影響了,這也算一件好事,不過,喝一些符合吸血鬼形象的飲料似乎也很不錯。」

「例如?」

「比如在紅茶里加上薔薇花瓣之類的……」

「那些不過是人們對吸血鬼的錯誤印象罷了,沒有必要刻意去迎合他們。俄羅斯的冬天最適合的就是俄式茶和俄式暖爐。日本的冬天當然就是暖桌配上橘子,如果加上動畫DVD就更能感受日本文化的精髓了。」

「這真是個會對日本文化產生誤解的做法。」

「要喝玄米茶嗎?」

「我才不要!真是的,為什麼堂堂吸血鬼非得要坐在暖桌內喝着玄米茶不可,真是一點都不浪漫。」

雅香嘆了口氣,其實她十分清楚。生存下去這件事與浪漫是完全扯不上關係的。

即使如此,她還是希望吸血鬼能夠帶給人一些未知的恐懼以及生理上的厭惡,又或者完全相反,是種既優雅又妖艷的感覺,她實在不願意過着穿着厚重的衣服窩在暖桌下,邊喝着玄米茶邊看電視這種奇特生活。

不過,雅香本身的處境就已經十分奇特了,隔了數個世代才在她的遺傳因子中發現她身為先天性「一族」的血緣,淳司雖然從這點看來是她的前輩,不過所謂的「吸血鬼候補生」並不算是完全的吸血鬼。

「和吸血鬼一起喝玄米茶的女大學生,把這拍下來寄到雜誌社或許不錯。」

「不行不行,因為完全不有名啊。」

「對了,飲食方面也是照舊嗎?」

「沒錯,不僅可以照舊,由於不會吸收營養,所以無論吃多少都不會發胖。」

這倒是一大利多。

「話說回來,我們這一族會不會太不了解自身的事情了,為什麼祖先們不想去了解自己一些呢?像是醫學方面之類的。」

「與其說是不想,不如說是感到害怕吧。」

「害怕?」

「嗯,即使到現在還是會覺得恐懼。害怕藉由對自己身體能力的研究、分析、了解、會讓自己明白究竟與人類有多大的差距,或許我們在心中的某個地方,仍然希望自己是人類的一分子,而不是其他的生物。我們的祖先們是徹頭徹尾的和平主義者,但是卻不斷地遭受人類冷漠的對待。」

此時淳司的臉上又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受到基督教的迫害尤其嚴重。我們受到信仰的迫害,被誣賴成與伊斯蘭教合謀組成『反基督者』共同策劃陰謀,導致同族大量遭到屠殺。當然也有盯上我族財產的人,我們祖先位於外西凡尼亞的村子似乎都是遭到十字軍獨立部隊的攻擊而毀滅,好象是第四次十字軍時的事情。」

外西凡尼亞是「森林的背後」的意思,現在雖然是羅馬尼亞的領地,從前則是與匈牙利發生過激烈的爭奪,如果再將時間向前推進,這塊土地也曾經是奧地利帝國及顎圖曼土耳其帝國相互爭奪的一塊土地。顎圖曼土耳其帝國的「壯廲帝」蘇萊曼一世與奧地利帝國的「其貌不揚的軍神」薩伏依的歐根親王也為了這塊土地征戰不休,如果要更往前追溯的話,羅馬、匈奴、日耳曼、塞西亞等等民族應該都有經過此地,並且定居混血,而距離淳司年代較近的祖先則是在明治開國時從歐洲渡海而來,倘若是比外凡尼西亞更早的歷史,他就不清楚了。

族人隱秘地生活在世上,但是那群將原地住民信奉的神視為惡魔的一神教徒們,卻將無謂的迷信與偏見加諸在族人身上。

一般大眾對於吸血鬼的錯誤認知里,其中最為愚蠢的一項就是——要將吸血鬼殺死,就必須把木錐刺入心臟,不管是人類還是灰熊,被木錐刺入心臟都不可能平安無事,絕對不是只對吸血鬼有效,這或許是人們畏懼吸血鬼驚人的生命力及軀體的防禦能力,並從要正確無誤地刺入心臟這種殺人技巧的經驗中,產生的一種殺掉吸血鬼的儀式罷了。

結果,到淳司房間做客的雅香並沒有喝到加了薔薇花瓣的紅茶,而是一臉不甘願地邊喝着超級市場特賣的玄米茶,邊想淳司發問。

「也曾經有惡毒的貴族遭到吸血鬼暗殺,那群傢伙就算拿着十字架也應該不會有任何效用吧?那為什麼到現在人們仍然認為十字架有對抗吸血鬼的能力呢?」

「那是因為每當我們侵入目的地完成任務之後,都會做好事後處理。大蒜、十字架、聖餐的麵包,諸如此類的物品一定會全部帶走。這樣一來,那群虔誠的人們就會深信,這個被害者是因為沒有準備大蒜和十字架才會被吸血鬼殺死。對於那群相較於事實,更加相信傳說與教義的人們,我們自然有一套對付辦法。」

「真受不了,你們是智能罪犯嗎?」

「別這麼說,這隻不過是些許的自我防禦手段罷了。」

……雅香將自己的未來和CRS重疊在一起,比起認定自己是一個吸血鬼,「吸血鬼之一」這個稱呼更讓人安心,或許暖桌和玄米茶這類的小道具,只不過是為了在她從前認知的世界與她今後必須踏入的世界之間做緩衝,進而慎重設計出來的東西。

6

「為了引出我們,有必要殺害六個人嗎?」

對於淳司話語中攙雜的厭惡感,人體實驗醫師卻一派輕鬆地聽而不聞,沒錯,站在失崎身邊的老人便是過去擔任日本關東軍軍醫,曾經因為進行人體實驗而惡名昭彰的醫學博士高根,他之後更在數次的戰爭中指揮運用細菌兵器作戰。

「只不過才六個人,跟從前我在中國大陸解剖過的數目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不過為了餵飽那群增加的吸血鬼,光靠保存血液仍然稍嫌不足這點倒是真的。」

「雖然不太想相信,你該不會是想將吸血鬼運用在軍事活動上吧?」

淳司細心地探聽虛實,疑惑在心中擴張的速度超乎想像。

「總而言之,就是要創出一支吸血鬼部隊吧?你是個為了將醫學成果運用在軍事活動上可以拋下羞恥心做出任何事的人,而當一個人缺少了羞恥心,無論什麼事情都可以不斷地重複進行。」

「雖然你的講法不怎麼中聽,不過那股洞察力倒是不差。沒錯,持有吸血病毒的生命體確實有着十分貴重的價值。」

「雖然我很想感謝你對吸血鬼抱持高度的評價,但是你所希望的是個非現實的構想。那種細菌會令腦中代謝產生異常,進而造成精神方面的問題,這點相比教授也很清楚吧……」

「我明白。我也沒想過要將那群比染上毒癮更加危險的吸血病毒二次患者當成軍隊使喚,因為管理起來十分麻煩。光是應付那群同性戀者就夠美軍苦惱了,所以我需要的是先天性帶原者的吸血鬼。只要能夠抓到他們,就可以將那群煩人的患者全部丟進硫酸槽。」

醫師淡淡的冷笑。

「你明白了吧。也就是說,我想要你,我的目的就是邀請你到我的研究所。」

淳司眨了眨眼,這是為了要隱藏臉上的表情,在過去,族人受到一神教狂熱分子們的迫害,而到了現代,似乎還要提防對吸血鬼的身體有着濃厚興趣的瘋狂科學家們。

「我的研究所位於科羅拉多州阿斯彭附近,是個風光明媚、空氣新鮮的好地方,請你務必一游。」

「還外加美國國防部的援助,於公於私都沒有經濟上的煩惱,對吧?」

雖然這只是毫無根據的攻擊,但是見到高根一臉不悅地閉上嘴巴,就知道成功命中要害了,而淳司也在內心暗自嘟囔,要是心中的疑惑成真,整起事件會牽扯出更大的陰謀。

「我就知道是這麼一回事。從二戰結束開始,美國與日本的惡魔醫師之間就一直有着切不斷的孽緣。」

「針對你剛剛發表的意見,我認為你實在太失禮節了。以我個人來說,我當時是為了祖國的勝利以及醫學的進步才會如此奉獻自己的身心努力研究。」

「要怎麼想是你的自由,但是你的想法會對我造成困擾。」

淳司的聲音十分冷漠。

「身為少數派,我們極力避免為多數派的人類帶來麻煩,CRS充其量不過是為了自我防衛而成立的組織,我們沒有興趣和五角大廈打交道。」

「弱者是沒有資格與強者平起平坐的,唯一能做的就是跪在地上求饒。要是你們也這樣做的話,我或許會考慮將你們飼養在動物園或是醫學研究所內,就算不工作也有飯吃,待遇不錯吧。」

教授笑了出來,聽到這些話的淳司與雅香自然不覺得有趣,更何況這些並非玩笑話,而是認真的,跟是否感染吸血病毒無關,在絕對多數的人類中,像他一樣精神失常的傢伙肯定不在少數。

「你自己去動物園住看看如何?像你這種喜歡欺負弱小的兇惡害蟲,才該去掌權者身邊那種陰暗潮濕的地方好好棲息。」

「死到臨頭還嘴硬,你們這群帶原者!」

教授的態度突然大變,兇惡的表情毫不保留地出現在他的臉上,看來他的忍耐力差不多到極限了。

「一想到你們這群污穢不潔之徒居然厚顏無恥地徘徊在這片大地之上,就不禁令我毛骨悚然,我認為你們只適合被關在柵欄之中生活!」

「我個人是覺得還不到厚顏無恥的程度。」

淳司提出反駁。

「我再說一次,我們希望的是與人類共生共存,因此才創立CRS這種組織,藉此努力地不為人類造成麻煩。」

「共生共存?別說傻話了,你們這群怪物。」

「想將這群怪物利用於戰爭的傢伙,連怪物都不如。你這個啼泣爺(註:原文為子泣きじじい,日本的妖怪,外表像個老人,傳說會發出嬰兒般的哭聲讓人心軟,背着他的人會像是被重物壓住一樣無法動彈直到死亡。)!」

雅香的一句話讓淳司笑了出來,失崎更是捂住嘴巴忍住笑意,遭中傷的高根教授則是氣得滿臉通紅。

「就讓你們嘗嘗神經瓦斯的滋味,測試先天性吸血鬼的生命力有多強韌似乎也頗有趣的。」

從剛剛一直將舞台的主角交給教授扮演而保持沉默的失崎,此時驚慌地開口:

「請等一下,教授,就算校園再怎麼大,這裏畢竟是大都市的中心,要是放出神經瓦斯的話,事後的處理將……」

「把這兩個吸血鬼抓起來才是最重要的。而且瓦斯的重量很重,不會輕易擴散,時候噴灑中和劑就沒問題了,就算這樣行不通,處理的方法依然多的是。」

「又不是不可燃垃圾,不要一直用處理這個詞!」

在雅香開口抗議的那一瞬間,她的半邊身體染上上橙色的光芒,在剎那的空白過後,巨大聲響支配了眾人的聽覺,腳下的大地也開始搖晃,在初冬里不會出現的熱風跟着撲到臉上。眾人身旁的「建校百年紀念館」突然爆炸了,火焰從窗戶躥出,四處都冒出黑煙。

所有人彷彿被看不見的網子束縛住一樣呆站在原地,最先將網子撕裂的是淳司,他用驚人的力道單腳踏地,衝到失崎跟前朝他的下顎一踢,失崎的身體應聲彈起,接着狼狽地向右後方滾去,高根教授瘦小的身體也在那個方向,就在這個時候,一團棕熊大小的火塊正往兩人的位置落下……

之後就沒繼續看了,淳司只是抓住雅香的手往外跑,狼狽的叫聲與此起彼伏的槍聲從兩人頭上掠過,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的追兵朝兩人逼近,看來忠誠心和服從心也是有限度的,朝正門跑去的兩人卻只看見緊閉的大門,正當淳司覺得不妙的時候……

「這邊、這邊,年輕人。」

他們發現伯父正在小門的方向對自己招手,總算能夠平安地逃出學校了。

「做得太過火了啦,伯父!」

「我可是你們的救命恩人,而且作戰也成功了。這樣你們還有什麼怨言嗎?還有嗎,小夥子?」

「…………」

「要是被抓到就糟糕了,這可是大量殺人加上縱火的犯罪,趕快逃走吧。」

「好厲害,我們變成兇惡的殺人犯了。」

大量的消防車鳴著警笛經過眾人身旁,在大學的正門口築起一道車牆,青銅製的大門內彷彿可以見到光與影正在激烈地爭奪勢力。

「明天社會新聞的頭版大概就是這個了。話說回來,你們兩個今天辛苦了,今晚就到此為止,好好回家休息吧,接下來就交給CRS善後。」

連雅香都不禁要擔心善後問題。

「但是,做得那麼過火,接下來的善後處理也不容易吧?而且日本警察也不會相信吸血鬼這種說詞。」

「不用怕,CRS多多少少也有些影響力,何況事件的主謀高根教授已經離開這個人世,他背後那群人也沒辦法公開整件事情,總之,一切交給我就對了。」

淳司若無其事地發問:

「準備工作花了你不少功夫吧?」

「那當然,各式各樣的……」

驚覺說錯話的伯父趕緊捂住嘴巴,但是已經太遲了,淳司將臉湊到伯父面前責問:

「你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吧,他們的目標不是只有這個野丫頭。」

「伯父」呵呵地發出笑聲。

「不,其實大約在一年前我們才得知,那個叫做高根的惡魔醫師計劃要加害我們族人,而秉持和平主義的我們為了自我防禦才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才讓侄子當誘餌的嗎?」

「因為是件危險的工作,總不能交給菜鳥來辦,所以才會拜託有如我族希望之星的你幫忙接下這塊燙手的山芋,那群傢伙還以為成功地將我們引出,其實事情才不像他們想像得如此順利,反而是他們被我們引出來了。」

「…………」

「不過,這麼一來我們也明白你的實力,今後還請多多拜託。我也很累了,今晚就到此為止吧,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目送著一邊揮手一邊離去的「伯父」,淳司發出低沉的抱怨聲。

「我、我不幹了、我不幹啦!誰要陪那個不良老頭繼續玩下去啊,該死的CRS,都給我墮入天國吧,我才不管什麼先天性、後天性的。這哪裏可喜可賀可喜可賀了,玩弄年輕人小心不得善終!」

「別這麼生氣,教練,去喝杯茶消消氣吧。」

雅香將身體貼在高大的淳司手臂上,淳司只是深深地嘆氣,看來已經平靜下來了。

「我還算滿意這種結果喲,伯父說得沒錯,只要是好結局就一切沒問題了。接下來我們去餐廳慶祝我的第一件任務圓滿落幕吧,今晚只要巧克力聖代就好了。」

「只要那樣就好了啊……」

露出苦笑的淳司從口袋中取出手帕。

「你看,把臉擦乾淨吧,別忘了你現在還穿着婚紗。雖然現在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新娘穿的衣服,這副模樣被餐廳的其他客人看見的話,肯定會使人產生許多遐想。」

互相看了看對方沾滿煤炭的臉之後,兩人一面輕笑一面朝著熱鬧的人群反方向走去。

翩舞於星夜

1

那一年,冬季比月曆上的日期提前造訪這個國家,十一月上旬就成了晚秋與初冬急促交接的時期,中旬則是因為冬季氣壓來訪,導致整個東京就像戴上了一頂既干又冷的帽子,「今年的冬天要比往年提早到來」,氣象局也公佈了這個消息。

到了十二月,大街上彷彿期待以久般地四處響起聖誕歌曲,讓人有種時光加速流逝的錯覺,師走(註:師走是日本十二月的別稱。)——連和尚們都會四處奔走的時期——這個名字取得真是貼切,現在走在大街上的人們,無論腳步或是臉上的表情都帶着些許的急躁。

綠川淳司和花村雅香這一對稱不上是情人的兩個人,一起走在人聲鼎沸的街道上,乍看之下有如一對外貌出眾的情侶,其實他們是屬於「深紅薔薇社」這個組織的吸血鬼。

「深紅薔薇社」簡稱CRS,是個由先天性吸血鬼組成的國際性地下組織,並沒有將人類毀滅進而讓吸血鬼支配世界這種偉大的計劃,吸血鬼對於全人類而言,只是個弱小的少數族群,他們只是想在多數派人類的壓迫和暴虐對待下生存,因而團結起來、密切的聯絡以及互相幫助,不過有時還是會發生必須行使武力的情況。

「簡單來說就是互助會。」

雖然雅香講得並沒有錯,但是這個稱呼聽起來總覺得有點寒酸,讓淳司完全不覺得高興,再加上深紅薔薇結社這個優美的名字,對比就更加強烈了,而且他們身處的這間兩房一廳,名為「莊園」的便宜公寓似乎也沒有多好,不過募集資金很辛苦是事實,更別說上個月早聖陵女子大學的善後工作肯定讓組織吃了不少苦頭。

「真是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小說或電影里的吸血鬼,都不會為金錢煩惱呢?」

「別拿這種問題來問你面前這個正為金錢煩惱的吸血鬼。」

究竟德古拉伯爵與卡蜜拉夫人的生活費是怎麼來的呢?就算不需要事物的花費,他們的衣住都需要花上不少錢才對,而且也要付薪水給那群僕人吧,再加上馬的飼料錢與馬車的維修費……不過德古拉伯厥有自己的領地,那些錢大概都是收稅得來的。

那一天,十二月十二日是CRS的年終聚餐,雖然不知道國外其他支部的情形,不過日本支部在年終以及新年都會舉辦聚餐,由於支部長是個很喜歡宴會跟祭典的人,每次總是會找些名目舉辦活動,或許這也是日本支部經濟會如此拮据的原因之一,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即使是吸血鬼也有舉辦年終聚餐的權利吧,暫時忘掉工作,熱鬧一下吧!」

也因為這些話,淳司和雅香步行在再熟悉不過的新宿東口,往年終聚餐的會場前進,兩人在洶湧的人潮中走了一段時間,總算是到達目的地,他們來到一間名為「七福神之間」的壽喜燒店,不過好象只有店名比較富裕,才走了大約八個榻榻米左右的距離,就看見了日本支部其他成員的臉孔,這兩位年輕人似乎是最晚來的。

「喔,怎麼那麼晚啊。」

日本版赫丘勒·白羅十分有精神地向兩人打招呼,他是CRS日本支部支部長,淳司稱他為「伯父」的男人,也就是淳司父親的哥哥,由於膝下無子,所以將淳司當成自己的兒子一樣照顧,雖然他本人是這麼表示的,但是倘若由身為侄子的淳司描述,說詞大概會變成將淳司當成自己的兒子般使喚。

不用說,「職業是吸血鬼」這件事當然不能在社會大眾面前公開,綠川淳司在社會上的職業是美術館的策展人,這座位於東京西北郊區的小型美術館,其實就是CRS的日本支部所在地,雖然位於維也納的CRS世界本部有援助美術館,的興建以及土地費用,但是自從探取獨立營運制之後,除非是發生重大事件,否則本部的錢包是不會打開的,他們是不是太看得起日本人的經營能力啊?然而眼前的現實卻是……

「再繼續下去的話,這間美術館隨時會倒閉。今年冬天每個人都去買些彩券吧。」

真是慘到不能再慘,當然,淳司的薪水不會多高,但是在美術館的值勤室里過夜不用花住宿費,這倒是幫了他一個大忙,就算是吸血鬼依然得要努力工作交納稅金,選舉一到也會去投票,實在不應該因為攝取營養的方式有所不同就遭受差別待遇。

伯父再次用着充滿精神的聲音大喊。

「那麼雅香,就請你來說幾句話為宴會揭開序幕吧。」

「好的!我在此發誓,我們吸血鬼絕對不會屈服於都數派人類的惡意迫害,也盡量不為人類添麻煩,努力維護地球生態和注意食物鏈的運行,簡單來說,我們會以房客的身份在這個同等於母親的星球上謹慎地生存下去!」

雅香背出事先記好的台詞,她舉起單手一口氣講完。

「很好,那我們乾杯吧。」

眾人高舉如同鮮血般深紅的紅酒,不對,是啤酒,接着服務生送來壽喜燒組合,眾人把肉與蔬菜放入鍋內,散發出十分誘人的香味。

「對了,我有些事想要告訴你們兩個。」

淳司打斷了伯父的說話。

「不了,伯父。今年的工作就到此為止,我不會再幫你做事的。」

「別那麼快拒絕嘛,我只是想告訴你最近流傳的奇怪謠言。」

CRS雖然是個規模不怎麼大的組織,但是卻在醫界及藥品界都有着發達的情報網,若不這麼做,這個組織就沒有存在意義了,為了要隨時監控後天性吸血鬼的動向,每當新聞報道的社會版上有什麼事件時,就要在第一時間對醫院、醫學大學和製藥業界進行調查,因此不能輕視流傳在護士與病院患者們之間的謠言。

「什麼謠言?」

雅香這個女孩子簡直就像穿着一件名為「好奇心」的衣服,筷子上還夾着牛肉、眼神閃閃發亮的她朝兩人的方向靠近,淳絲試着用眼神傳達「喂,別這樣,會上了伯父的當」的迅息,但是雅香完全沒有察覺。

「這是一件我們CRS無法視而不見的謠言,聽說關東一帶的醫院裏有吸血鬼出沒。」

完全不給淳司阻止的機會,伯父趕緊繼續說,奧多摩的精神科醫院、箱根的腦障礙者復健中心、東京板橋區的外科醫院,在這三所醫院總共有三個人行蹤不明,兩名女性、一位男性,他們三個的共同點是沒有親戚、都是植物人,而且血型相同,還不光只是A型、B型這種碰巧的程度,他們都是O型陰性KK這種極為稀少特殊的血型,稱為「百萬分之一」倒是一點也不誇張。

「而持有這百萬分之一血型的人,在兩周內陸續失蹤三人。就數學的角度來看,這個機率實在有很大的問題。」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有人為了達成某種目的,在暗地裏行動。」

伯父對如此斷定的雅香用力地點頭,接着將視線投向他一臉不高興的侄子。

「你知道黑羽嘉久這個男人嗎,淳司?」

「不知道。」

其實這個名字淳司聽過不只一次,伯父哀怨地看向他,接着轉頭開始向雅香說明。黑羽這個人在戰爭時期建立了石化工廠,戰後更發展為大型綜合化學企業。

「這個男人的血型正是O型陰性KK。如同方才所說,是個極為稀有的血型,存在機率為百萬分之一。另外還有一點,他還患有極為不幸的疾病。」

「難道是再生不良性貧血?」

「雅香的着眼點真高明。正確來說是鐮刀型貧血症,這讓他需要隨時進行輸血。」

「嗯……我大概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剛才還一直漠視雅香與伯父兩人交談的淳司此時開口:

「雖然心中大概有個底了,不過會不會太早下定論了,雖然有其必然性,但事實又並非如此……」

察覺自己不經意說出感想的淳司立刻閉上嘴巴。

「吸血鬼會有血型方面的喜好嗎?」

這其實是一個從血型的存在被證實之後就一直流傳至今的玩笑話,若要認真的回答的話,答案是「NO」,血液本身即象著着生命的能源,血型並非問題。

「無論如何,這個黑羽似乎不是患者。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用不着CRS出動,交給警察就好了。」

看着侄子冷淡地說出這些充滿常識的言論,伯父不禁嗤之以鼻。

「淳司,你每次遇到事情就會立刻想辦法偷懶,我可不記得有將你教育成一個懶散的傢伙啊。」

「只不過是你忘記而已,要不然就是你假裝記不起來。」

淳司喝下一口啤酒,讓心中的疑問隨着啤酒落入胃裏,光聽先前的談話,就算CRS真的需要介入,黑羽這件事情未免也太湊巧了,假設黑羽是A型Rh陽性這種隨處可見的血型持有者,不就很有可能逃過CRS的情報網嗎?淳司剛才想表達的就是這一點,雖然無法肯定,總覺得是有人想將他們引出來,這個時候別輕舉妄動才是上策,以淳司的年齡卻擁有如此細膩的思維,這絕非與生俱來,而是長期與伯父相處得來的習慣。

「納粹之所以能在當時席捲全世界,正是因為眾人的心中都潛藏着納粹啊。」

伯父所說的這番話是針對雅香先前提出的問題,為了救黑羽一個人的性命,有必要讓那麼多人做出非自願的犧牲嗎?

「也就是說,只要是人都會認為自己比其他人更有資格活在這個世上,就像緊急避難時,為了求生,即使殺害其他人或是對其他人見死不救都會被允許是一樣的道理,這並不算是罪惡。」

伯父動了動筷子。

「越是聰明、自信的人就越容易掉進這個陷阱。你們要謹記在心啊,喜愛其他人是十分困難的。」

「伯父,雖然你說的話很了不起,但是手上的筷子卻在背叛你心中的偉大理想喲。」

「嗯,什麼意思?」

「不能光是把肉夾到靠近自己的地方,要公平一點。」

淳司也迅速地移動筷子,將鍋子裏的牛肉移到中央,伯父見狀嘆了口氣。

「我不過是個時日無多的老人,多吃點牛肉也沒關係吧。」

「什麼時日無多,明明就是不老不死,充滿光明的未來還在等待伯父喔。」

先天性的「吸血鬼」在自己的「本性」浮現出來的同時,會立刻停止成長及老化,淳司是二十三歲,伯父則是在六十一歲時浮現,此後,他們的時間就停了下來,不變的只有持續運轉的時鐘以及不斷更新的日曆,不過對淳司來說,也不過是前年發生的事情,外表年齡與戶籍年齡仍然相差不遠。

「說到這裏我就生氣,為什麼我是六十一歲才成為吸血鬼。這個年紀才不老不死有什麼用,真羨慕那群年輕時就成為吸血鬼的人。」

「莫非那就是你成天使喚我,虐待我的原因嗎?」

「當然不止這些原因。」

「那麼還有什麼?」

「不對,看來真的只是因為單純的怨恨……」

無法反駁的結論出來后,兩人繼續安靜地用餐,最後鍋子裏的壽喜燒被吃得一乾二淨,接着服務生端出茶和水果。

「我原本想和貓一起坐在走廊上晒晒太陽,悠閑地度過晚年呢。」

雅香喝着玄米茶緩緩地說:

「最後還可以在老人安養中心到處散播四號室的A爺爺和B婆婆正在交往之類的謠言,當個老人安養中心的廣播台。但是如今只能永遠保持這副模樣,根本不可能如願過着理想中的晚年生活。」

「什麼理想的晚年生活啊,要是被那群認真思考自己晚年生活的上班族聽到肯定會氣瘋的。」

雖然說得很輕鬆,其實淳司也明白這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解決的問題,雅香的雙親是普通的人類,吸血鬼的基因一直以來都潛伏在他們的血液之中,但是如今卻浮現在女兒的身上,她的父母並不知道這件事、也不能讓他們知道,這想必會成為今後的一大問題。

「對了,淳司。」

「怎麼了,伯父?」

「黑羽好象到他輕井澤的別墅去了。」

「那又怎麼樣?」

「這樣不錯啊,打擊惡勢力還可以順便去輕井澤避暑。」

「那裏又不是南半球,十二月的日本談什麼避暑!」

「這可考倒我了,因為那是你們的心理問題啊。」

與伯父輕鬆地回答相反,淳司嘆了口氣,無論如何抵抗,需要用到勞力的工作總是會找上最年輕的成員,這是任何集團都擁有的最基本特徵,結果淳司還是只能照着伯父的指示行動,每次開口就沒好事,所以他總是沉默不語,即使如此依舊敵不過伯父,這一點淳司自己也心知肚明。

「教練,我還沒去過冬天的輕井澤耶。真想去一次看看,覆蓋着雪花的落葉松林一定很漂亮。」

雅香的一句話總算讓淳司點頭答應,她好象有在不知不覺中和伯父站在同一陣線的傾向,只是事到如今才發覺已經太遲了。

2

聖誕節過後兩天的輕井澤依舊躺在皓皓白雪的懷中,車站則是因為造訪知名滑雪場的年輕男女們而熱鬧不少,淳司和雅香穿着合適的服裝從車站下車,口中吐出的氣在面前形成一道霧牆,前方則是緩緩傳來白色聖誕節的曲子。

輕井澤是一個涼快但潮濕的地方,地名本身就帶有低洼濕地的意思,因此潮濕也是理所當然的,夏天佈滿一片連視網膜都會因而化成翠綠的綠野,清爽的空氣吸入肺中更是令人感到通體舒暢,只是現在是十二月底,只會吹起令皮膚與氣管感到阻塞的寒氣,對老人及病患來說,想必不是一個良好的環境。

從輕井澤車站往舊輕井澤圓環的方向步行七分鐘后,可以在左側看見有一棟以紅色瓷磚砌成的兩層樓西洋式建築,木雕的看板上寫着「輕井澤書香會館」,散發出一股避暑勝地的文化沙龍氣息,在夏天因為避暑客人到來而熱鬧非凡的旅館,到了冬天則是門可羅雀,更別說現在的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了,淳司和雅香所走的這條道路也和剛下過雪沒有兩樣,完全看不到足跡。

這間旅館的經營者——弘津了三是CRS的成員之一,當然他也是先天性吸血鬼,灰色的頭髮與端正的容貌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名知性十足的紳士,英國制的襯衫和羊毛衫穿在他身上非常合適,他招待兩人進入位於二樓的社長室,貨真價實的暖爐里正燒着木柴,兩人坐在暖爐前,淳司的手上拿着愛爾蘭熱咖啡,雅香手上的則是可可亞。

「到目前為止,他是我在深紅薔薇結社中看過最符合吸血鬼形象的人呢。」

雅香指的是「既英俊又富有」這件事,不管是給人的印象或是事實皆是如此,所以淳司也沒辦法反駁,他開口只是為了向弘津先生詢問有關黑羽名下別墅的情報。

「那個名為黑羽的男人是個在社會上頗具知名度的人,擁有社會地位又同時是罪犯的人並不稀奇,收受賄賂或是貪污時有所聞,但是殺人與綁架就沒那麼簡單了。」

眼前這個人的口氣沉着穩健,和伯父真是相差太多了,淳司的腦中閃過一個想法,要是CRS日本支部的支部長由這個人來擔任的話會如何呢?的確在品格方面是這個人獲勝,這點淳司深表贊同,說到財力也是弘津先生比較優秀既然如此為何是伯父當上支部長呢?莫非伯父在人望及器量上勝過這個人嗎?這令淳司無法想像。

黑羽的別墅位於舊輕井澤的西北部,佔地三萬坪,如果用東京都內的小學來計算的話,大約有十座校地的規模,坐落於落葉松林內的別墅是一棟雄偉的石造三層建築物,不論規模或是風格都是輕井澤境內名列前茅的「大別墅」,這棟建築物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某位豪門貴族留下來的別墅,不過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從這裏步行大約有二十分鐘的路程。在開始之前先暖暖身子吧。這位小姐也千萬別客氣。」

「真是太感謝您了,叔叔。」

雅香裝成一位家教良好的女孩,實際上,在初次見面的人眼裏,她的確是一個家教良好的女孩,而且她的父親在自由丘及吉祥寺境內擁有六間餐廳,倒也算是個資產家。

淳司鄭重謝絕了愛爾蘭熱咖啡的續杯之後,注視輕舞於爐內的金黃色火焰並開始進行盤算,就在鍾內的時針指到十的同時,他開口詢問:

「第三名失蹤者被帶到黑羽的別墅時,弘津先生有目擊到嗎?」

「不,我並沒有看見那名女性。」

「原來如此,那我們就到黑羽的別墅看看。」

然而,當淳司一行人動身出發已經是五分鐘后的事了,因為雅香要求可可亞續杯,再加上出發之後,她還跑進一家招牌上寫着「超級馬鈴薯」這幾個意義不明大字的烤馬鈴薯店,淳司覺得這傢伙可能會被害怕發胖的女孩子們詛咒致死也說不定。我才不怕什麼詛咒,擺出這種態度的雅香仰望夜空。

「滿天的繁星彷彿會發出聲響墮落到地面一樣……」

難得從雅香口中聽到如此抒情的話語,只是她的手上拿着烤馬鈴薯,導致浪漫的氣氛頓時破壞了不少,這一點實在非常可惜,終於,黑羽的別墅出現在兩人眼前。

相較於滑雪場因為許多與淳司和雅香同世代的男女造訪顯得熱鬧非凡,這棟別墅周圍的聲音都被遍地的白雪完全吸收,眼前的景象彷彿將寂靜化為圖畫一樣。

從那座會令聖誕老人感動無比的紅磚制煙囪中,無色的輕煙不斷地向空中冒出,在輕井澤的別墅里,暖爐是必備物品,不光是為了取暖,更有除濕的功能,有煙從中躥出表示現在確實有人在裏面,如果說電燈開着而人出門了那還可以理解,但是總不可能放着暖爐不管直接離開。

「有什麼關係,教練,反正都要潛進去。」

「別說得那麼輕鬆。」

淳司只丟出簡單的一句話,身處在這股清澈的寒冷總讓他猶豫了,即使遇到埋伏,他也有足夠自信能夠抵抗,但是他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實在太多了,來到這塊土地后更加深心中的不安,雅香則是有些不耐煩地用腳上的防寒靴向雪地輕輕踢了一下。

「就算有KGB在裏面埋伏也沒關係,潛進去吧。」

「我話先說在前頭,KGB可是一個比CRS大一萬倍的組織喔。」

「那種小事我知道,他們是在少女漫畫中常常出現的壞蛋,總是被正義的一方——CIA解決掉唷。」

「……也不能說你錯。」

如果是俄羅斯人畫的少女漫畫,裏面的劇情就會變成是由KGB擔任正義的一方,並且將邪惡的組織CIA解決掉吧,這種因為政治角度不同而產生的正邪善惡,不過只是相對的東西,在多數派的人類眼中看來,淳司等人正在做的事想必也是一種破壞秩序的行動。

最後,淳司同意雅香的看法,千里迢迢來到這裏總不能空手而回,不觸碰琴弦便無法得知音色。

這棟位於輕井澤的豪華別墅並沒有高大的水泥牆,只有種植在離道路約一公尺高的邊界線上、呈縱向的盆栽罷了,兩根石柱之間有一扇橡木製的門,淳司和雅香用戴着手套的手將門打開並輕輕地跨過去,跨過去的同時還小心翼翼地避免發出任何聲音,從大門走到玄關這段路他們走得十分小心,但是再怎麼小心也不應該花上五分鐘,由此可見這棟建築物真是大得離譜,另外,雖然有時會聽到狗叫聲,但是沒過多久就安靜下來了。

雅香的力氣遠比外表給人的感覺要大得多,上次在聖陵女子大學處理奇異事件時,將輕機關槍藏在婚紗中仍然可以行動自如,這也許與她身為先天性吸血鬼有關吧,雅香以一副連蟲也不敢殺的表情將手握在內側的門把上,起初她以為是寒冷的關係不好打開,於是用力一拉,沒想到門把在發出沉重的聲音之後居然被硬生生地拔起。

「明明是有錢人怎麼還用便宜貨啊。」

淳司沒說什麼,因為他還有許多非注意不可的事情。

眼前的景象如同淳司預料的一樣,而正因為與他預測得太過相符,這讓他心中的煩悶也隨之增長,除了牆上貼著壁紙與地上鋪着地毯這兩點不像醫院外,這裏就像巨大醫院裏最尖端的治療室,他還清楚地看見三名男女分別躺在設有生命維持裝置的床上,四周的黑暗對吸血鬼而言形同虛設。

「那麼,到此為止都在意料之中,接下來只缺少瞬間照亮的燈火了。」

幕後的主謀似乎沒有意願做出獨創的行動,如同淳司的預告,米黃色的光一瞬間佈滿整片視野。

在可以感受到空氣流動的巨大房間里,頂端閣樓的樓梯上站着一群人影,撐著拐杖、穿着長袍的把發老人以及數十個身穿風衣的健壯男子,看樣子連自我介紹都可以省略了,想必這些人就是這棟別墅的主人黑羽與他的保鏢吧。

「你們這群鬼鬼祟祟的傢伙,神色自若地出現在這裏究竟有什麼企圖?」

黑羽裝模作樣的嘲諷卻被雅香狠狠反擊。

「什麼鬼鬼祟祟啊,請注意一下你的口氣,明明長得像牛魔王手下排行第五的小弟,口氣還那麼囂張。」

黑羽顫抖了一下,想必是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此時淳司開口:

「喂,牛魔王手下排行第五的小弟長什麼樣子啊?」

「我也不知道,雖然不知道長相,不過大概就是那種感覺。你看他的表情,心理八成也有個底了。」

「他只是單純地在生氣吧。」

的確,黑羽臉上的表情充滿憤怒,雖然不知道他正在想什麼,但是充滿敵意這一點倒是十分明顯。

「哼,牙尖嘴利的丫頭,我會讓你後悔剛剛講了那些話。你最好有心理準備,我要將你撕成碎片再把血液全部榨乾。」

「很不巧,我是B型的,跟你不同血型真是太幸福了。」

「哼,也是有B型的人跟我罹患同樣的病,只要將你的血賣給那傢伙就好了,這種買賣牽涉到生命,想必可以賣個好價錢。」」

黑羽用興奮的表情講出可怕的話。

也就是說,這個男人將處於植物人狀態的人們當成活生生的血液製造工廠,即使在植物人,只要心臟沒有受損,新鮮的血液就等於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將營養送入失去意識的人們體內,再採集血液輸入黑羽體內,雖然將他人當成道具使用的傢伙到處都是,但是像這樣既醜惡又露骨的做法並不多見。

「我可是為了這個國家、為了世界經濟努力奮鬥了八十年。今後我也打算持續下去,只要有新鮮的血液一切就可以成真,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國家與社會。」

為什麼這種類型的壞人為了要將自己的所作所為正當化,每次都會拿國家與社會來當擋箭牌呢?這讓淳司感到十分厭煩,像這種思考刻板的人會想到將植物人當成血液工廠使用這種獨特的計劃,看來需要相當程度的契機。

「那麼,那些人的血液已經流入你的體內嗎?」

雅香用低沉的聲音對那位正在誇耀自己成就的老人發問,不光是語氣,她的表情也隨之轉變,就像是在說鬼故事的神情。

「那麼,三個人之中有一個是丙型肝炎帶原者這件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老人的反應比她更加做作,他發出十分誇張的笑聲。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嚇到我嗎?你這個蠢貨,他們身上有沒有肝炎病毒這種事我老早就檢查過了。」

「什麼嘛,你知道了啊。」

雅香聳聳肩。

「真是個狡猾的壞蛋,一點破綻也沒有。」

「是你嚇人的功夫不到家!再回家想想有沒有更高明的嚇人手法吧,蠢貨。像你們這種傢伙連到我的公司掃廁所都不配。」

「如果是監察員的話我就考慮看看,你們一定有在暗地裏進行貪污和作假帳等等的勾當吧。」

「我沒興趣繼續陪你說傻話!」

明顯被雅香牽着鼻子走的黑羽忍不住大聲怒吼,接着他將手杖往地板戳了三下,看來似乎是某種發號施令的動作,只見在他身旁那群穿着皮革風衣的壯漢開始行動,每個人手上抓起木刀或是特殊警棍,並從樓梯上疾奔而下,淳司認為沒有必要讓那群壯漢繼續維持有利的條件,於是他伸長手抓起枱燈,用力地往天花板扔去,電燈應聲破裂,玻璃的碎片隨着聲音散落一地,房間立刻陷入一片昏暗。

一瞬間,無法看清前方的男人們想要在下樓梯的途中停下腳步,只可惜已經太遲了,一群人就像雪崩般從樓梯往下跌落,只聽到來自地板的撞擊聲和男人們痛苦狼狽的哀號,擁有強健體格的壯漢們有如肉丸子般倒成一團在地上蠕動,而之所以會不斷發出哀號聲,全都是淳司無視人道尊嚴踏過他們爬上樓梯造成的。

即使在一片黑暗之中,黑羽似乎也察覺到有人正打算對他不利,於是他立刻舉起手上的拐杖防身,就在他在頭上揮動拐杖的同時,早已近身的淳司不動聲色地伸出手。

黑羽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彷彿變成放在老舊藝術品店門前的廉價雕像,數秒的時間在他周圍流逝后,黑羽彎下腰,就像是斷了線的傀儡一樣倒坐在地上。

就在淳司深深吐氣的同時,突然從窗外射入數道白色光芒,將淳司映照在牆壁上的身影拉得細長。

「教練,動作快點!警察要來了。」

雅香踩在那群倒霉的肉丸子身上喊叫,由於她的聲音被巡邏車的警笛蓋過,讓淳司聽不太清楚,鼎沸的人聲也隨着煞車聲漸漸朝這棟別墅逼近。

淳司暗地微微抱怨,他不覺得是黑羽報警的,若是警方介入的話,自己的所作所為也會因此曝光,為了防止這種情況他才會雇傭貼身保鏢吧,但是現在的情況不允許他繼續思考,淳司撐著欄桿往下一跳,落在那群倒霉的肉丸子身上,與在後門等他的雅香回合,正當兩人避開那群正在敲門的警員、迅速地離開庭院走向大街上時,卻被巡邏車上留守的警察看到。

「你們兩個,停下來。」

被警察逮到就糟糕了,若是被警方得知CRS的存在,那可不是鬧着玩的,真面目一曝光,麻煩事情肯定會接踵而來,可是因此被誤解也不好,更不用說可能會被當成別國的間諜,於是無視警告的兩人繼續加快腳步向前走。

「那邊那兩個人,給我停下來!」

警員大喊,無視警察說話的人肯定就是犯罪者,這種根深蒂固的觀念也包含在那個聲音里,不過,那個觀念倒也符合現在的情況,淳司停下腳步,警員邊從口中吐出白煙邊往兩人走來,就在他調整呼吸、準備進行盤查的那一刻……

「抱歉了。」

淳司伸出右手,用五隻手指頭抓住警員的脖子,往他耳朵下方碰了一下,這樣就夠了,警員立刻陷入貧血狀態安靜無聲地倒在雪地上,如果淳司再從頸動脈多吸收他的生命能源三秒鐘,這名警員就會落得和黑羽一樣的下場。

從黑羽邸傳來一陣陣的狗叫聲,緊接着是劃破空氣的引擎聲,伯父騎着雪車出現了。

「伯父,你怎麼……」

「久等了,快點上來吧。」

原本限乘兩人的雪車硬是擠上了三個人平治在落葉松林中,大約行駛了五分鐘左右,充滿敵意的狗吠聲突然不斷地從坐在最後一個位置的淳司背後出現。

就在這個時候,雪車發出不滿的抗議聲,緊接着就靜止不動,燃料耗光的雪車彷彿在抗拒不合理的過度勞動般在雪地上停擺。

「振作點啊,你是男人吧!」

雅香的斥責毫無效果這一點來看,這台雪車似乎是女性,總而言之,沒有時間繼續耗下去了,三個人將雪車留在原地開始在雪地上步行,周圍的別墅群則是靜靜地聳立於淡淡的雪光之中。

狗吠聲越來越近,伯父給了淳司與雅香信號后,只見淳司一人偏離原路,往雪的上方跑去。真是的,參與CRS的活動唯一不用擔心的就是運動不足。

淳司持續在雪地慢跑了大約兩分鐘,或許該說是在意料之中的事,狗已經追了上來,杜寶犬的身影躍入視線,白色的利齒以及噁心的淡紅色舌頭正在往他的喉嚨攻擊,淳司非常明白沒有必要硬從正面展開反擊,他順着對方撲過來的速度,以背部着地的方式仰躺在雪地上,這時杜寶犬有如洩了氣的皮球般,在空中劃出一道慣性圓弧之後掉落到地面。

雪地上激起一陣濃煙,在煙尚未停歇之前淳司站了起來,並用力壓着沒有反應的杜寶犬,此時伯父才發出聲音:

「真是太了不起的表現,我親愛的侄子。」

「多謝誇獎,但是好戲才剛要上演吧。」

微笑的淳司朝着一臉擔心的雅香說:

「那麼就正式上場吧,該回到輕井澤書香會館問問那裏的主人,為什麼要將我們出賣給警察。」

「呵呵,你也多多少少懂得觀察情勢了,真是個聰明的傢伙。」

伯父也露出笑容。

3

在輕井澤書香會館二樓的社長室,乍看之下頗有紳士風範的弘津一派輕鬆地抽著海泡石制的煙斗,但是他現在臉上的表情並不像個紳士,反而像某種政治家,帶給人一股與先前截然不同的感覺的他坐在三位客人面前。

「我實在是很不想相信,CRS內部居然會出現背叛者。但是,雖然不想相信也不能因此當成什麼都沒看見。」

最年長的客人緩緩發言,伯父坐在一張扶手椅上,身邊的兩位年輕男女則是站在他的左右,明顯是為了接下來可能發生的非友好事態做準備,在人數上屈居劣勢的弘津,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動搖。

「雖然我完全沒有根據,卻還是試着踏進你設的陷阱,這兩個年輕人我也瞞着沒告訴他們,但是淳司好象看穿了你的企圖了。」

「喔,為什麼呢?你是如何看穿的,年輕人?」

受到嘲弄的語氣以及眼神的對待,淳司一臉不悅地回答:

「你還記得我曾經問過你一個奇怪的問題。當我問你是否有看到第三個受害者時,你回答:『不,我並沒有看見那名女性。』沒錯吧。」

「…………」

弘津稍微皺了皺眉頭。

「你為什麼會回答『那位女性』呢?我完全沒有提到第三名被害者是女性這件事。」

淳司完全不覺得這值得誇耀,只不過是有一點可恥的小手段罷了,而這種手法居然會奏效,說實在的,這令他感到有點丟臉,不要落入那麼簡單的陷阱里啊,這大概就是淳司現在的感想。此時弘津開口了:

「愛耍小聰明的年輕人真是一點也不可愛。」

沒有必要讓你覺得可愛,淳司心想,其實他從很久前就開始懷疑弘津了,擁有百萬分之一機率血型的人會綁架和自己擁有相同血型的人,他覺得這件事本身就很可疑,先不管黑羽自己是怎麼想的,就結果來看,整起事件不過是讓警察發現CRS存在的誘餌罷了,如果從這個角度來思考,就可以知道有個幕後黑手為了讓警方知道CRS的存在,於是利用黑羽急需輸血這一點,慫恿他綁架被害人,以達到引出CRS這個目的。

「你可以告訴我背叛同伴的原因嗎?」

「不老不死的人有我一個就足夠了,就這麼簡單。」

弘津一邊輕笑一邊說着。

原本以為伯父會因此發怒,結果只看見他環抱雙手用力地點點頭。

「嗯……原來如此,這樣說也沒錯。如果能獨佔吸血鬼的生命力,可以控制的有錢人要多少有多少。你從慫恿黑羽那兒收了多少顧問費啊?」

「伯父,現在不是佩服的時候吧,難不成你想要分一杯羹?」

被淳司直瞪着的伯父趕緊揮手否定。

「沒那回事。我才不會做出這種事呢,就算要做也是全部獨佔。」

「看來你是只有想法在他人之上,才能卻是在水準之下,真是太可惜了。」

不需要再多說了。淳司朝弘津的方向踏出一步,既然弘津已經無意與CRS重修舊好,那CRS也有權利採取自我防禦,就在這時,用一隻擋住淳司前進的伯父站起身,他快速地往前踏出腳步,將手指伸向弘津的左胸口,弘津的反應比伯父還要來得迅速,採取的行動更是絲毫沒有空隙,伯父的手被用力擋開,之後更從他的口中發出哀號聲。

弘津將伯父的手掌反折,接着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出另一隻手,甩開淳司那隻想抓住他的手臂,再朝他的心臟部位準確地進行突刺,黑暗瞬間朝淳司襲來,踉蹌數步之後,即使他心有不甘,還是只能跪倒在地板上,看來弘津在吸血鬼與吸血鬼間的搏鬥技巧也堪稱純熟。

「教練!」

雅香大叫,她毫不掩飾心中的驚恐,表情完全呈現在臉上,因為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淳司被人打倒在地,弘津彷彿在誇耀他的勝利般不停地低聲冷笑。

「就算兩個二流聯手,仍然是贏不了一流的。雖然你活不久了,還是姑且當成教訓牢記在心吧。」

「那如果三個人加起來呢。」

雅香捲起毛衣的袖子,那個稱呼弘津為「叔叔」的乖巧雅香已經被放逐到異次元的遠方去了,現在的她看起來根本就是好戰分子的化身,說出「囂張的小姑娘」這句頗為中肯的嘲笑之後,弘津放開伯父,並且朝「小姑娘」的方向移動,伯父被以騰空的方式扔向放滿洋酒的柜子,之後——事情的發展完全超乎雅香的想像,她眼前的弘津上半身突然發出金色光芒,然後開始燃燒,是那兩個人做的好事,伯父先從酒櫃中拿出一瓶伏特加,將裏頭的酒全部倒在弘津身上,接着淳司再抓住正在燃燒的木柴底部狠狠地朝弘津身上扔去,瞬間,弘津變成一杯會走動的皇家咖啡,痛苦的慘叫聲充斥在整個房間,即使是先天性吸血鬼也無法對抗火焰,只見那團火塊用着踉蹌的腳步緩緩前進,此時淳司總算是站起來了,他在瞄準好之後,用力往火塊一踢,窗戶的玻璃同時向外飛散,弘津就這樣消失在窗外。

連好好調整呼吸的時間都沒有,三個人立刻朝屋外飛奔,看來不用多久,弘津的遺體就會被鄰近居民發現,並且被當成獵奇事件刊登在平面媒體上,不過若是拿上個月發生在聖陵女子大學的事件相比,還算是頗為溫和的結局,伯父表示自己在輕井澤車站附近有準備一台車,於是三人盡量避開人群快步行走在落葉松林中。

「英俊又有錢的中年人真的是沒一個能相信的,果然還是口袋空空,可是內心帶有一片真誠的人比較棒。」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危機已經解除,雅香開始發表從這一連串的事件中得到的教訓,此時淳司所想的卻是另一件事,這次的事件是弘津基於私人的慾望引發的,不過真的只有那麼單純嗎?伯父搶在淳司之前先開口說:

「不過,CRS也不是什麼生命共同體,或許這樣子也不壞。全部的人的想法、目的、感覺都一樣的話,反而會讓人反感。」

「伯父。」

「怎麼了?」

「先不管這理論是否正確,我現在想跟你明白地說清楚……」

說話的淳司這次被雅香打斷,她突然抓住淳司的手說:「來跳舞吧,教練。」

「那些無趣的話就等到回東京再說吧,我現在忽然好想跳舞,翩舞於星夜不是也挺有趣的嗎?」

「我說你啊,凡事不是有趣就好。」

淳司正要開始說教,就被雅香抓住雙手拉往一塊像是鋪上雪白地毯的空地上,兩人便開始跳舞。

在輕井澤被星光照耀的冬夜中、在一片彷彿戴上白雪皇冠的落葉松林里起舞的年輕男女(吸血鬼),光想像就讓人有種優美的感覺,至於為何眼前的舞姿再怎麼看都像是兔子舞或土風舞,則完全要歸咎於淳司這個不稱職的舞者。

「狸貓喜好月夜,吸血鬼則是獨愛星空,偶爾休息一下也不錯,不過頂多到下一堂課為止。」

伯父從羽毛外套的口袋裏拿出鐵瓶裝威士忌開始暢飲,這是從社長室的酒櫃中偷偷帶出來的戰利品,看來最後的勝利者仍舊是伯父。

品嘗血腥之茶

第一章吸血鬼是否會夢見吸血鬼

1

時值元旦前後,雖然今年冬天被稱為暖冬,但是到了一月中旬,還是可以明顯感受到漸邊變強的寒風,整個東京街道就像被放在西伯利亞制的大冰箱中,只不過這個巨大冰箱並沒有殺菌功能,新型的流行性感冒病毒正在裏頭蔓延,新宿、澀谷、青山地區的街道上,咳嗽聲此起彼伏。

要是此時再下起大雪,一向對風雪沒轍的東京交通系統肯定會立刻癱瘓,整個首都圈將會陷入混亂狀態,不過以目前東京的情況看來,似乎還不需要擔心下雪帶來的災害,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雨水化為灰色窗帘將眾人的視線遮蔽,導致身處於這座巨大都市的人們都被蒙上一層陰影,電視上也沒有播放什麼能夠振奮人心的社會新聞,整個日本的生理節奏彷彿進入了低潮。

一過下午四點,天色立即暗了下來,街道變得更加陰沉,平常只要到了下班的尖峰時刻,街道便會充斥着人群、給人一股熱鬧的感覺,但是在那之前的數小時,只有一股莫名的空洞感覺飄蕩在這座熱鬧的都市裏,特別是住宅區的路上更是完全不見人影,充滿異樣的寂靜。

靠近杉並區和練馬區交界的住宅區路上,兩名制服警員正在進行巡邏,兩名二十齣頭的警員穿着附有黑色風帽的雨衣走在路上,他們的臉上看不到一絲對於工作的熱誠,然而這並非兩人的性格所致,在冰冷的雨水中缺少酒精的滋潤,毫不間歇地走在馬路上一個小時,再多的熱誠也會燃燒殆盡。

兩人抬頭看到的是一座被高聳石牆團團圍住的豪華宅邸,佔地寬闊到會讓人誤會這是一所小學,整塊土地彷彿被一大片淌著雨滴的樹林吞沒,打開橡木製的厚重大門往裏頭探查,只能看見漆黑西洋式建築的一小部分,因為附近有民眾向警方檢舉這間屋子時常傳出奇怪的慘叫聲,於是上司命令他們兩人在巡邏途中順道調查。

「這間房子還真大,住在裏頭的是什麼人啊?」

「應該是政治家或不動產業者吧,不對,等等,我記得資料里有寫。」

其中一名警員拿出居民資料簿的影印本開始翻閱,影印紙受潮加上手指冰冷,讓他尋找資料的過程中不太順利,最後他總算找到想要查的資料,並且告訴同僚。

「好象是某間公司的董事。」

「董事啊……還真可疑。」

「反正做正經事的也不可能住得起這種大房子,最後肯定會因為貪污賄賂而鋃鐺入獄吧。」

這並非是他以一名公務員的身份做出的發言,而是一介市井小民的心聲,在冰冷的雨中巡邏的自己,就算再努力工作三十年也買不起東京都內的房子,警察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多多少少心裏也會不平衡。

被這股不滿往前推,警員們踏上鋪滿石塊的道路往大門方向前進,每走一步,他們的心情就更加鬱悶,在這種黃金地段把自己的家蓋得像公園一樣,他們對這棟建築物的主人實在很難抱有好感。

其中一名警員在濕冷的石塊上看見一個反射出白色亮光的物體,他蹲下撿起那個東西,那是一條用細鏈串起的小型銀色十字架。

「喂,你覺得這是什麼?」

「十字架吧,你沒見過嗎?」

「這我知道,我想問的是為什麼在這種地方會出現十字架。」

「可能是他們家中有人信基督教吧,不過就算他們信奉伊斯蘭教也不關我的事。」

突然,他們聞到一股異臭,十字架上散發出一股刺鼻的大蒜味道,十字架也大蒜引發他們極為普通的聯想。

警員們也知道吸血鬼的存在,不過盡限於在電影和驚悚小說中登場的吸血鬼,吸血鬼、狼人、科學怪人、木乃伊,這是多數日本人耳熟能詳的驚悚作品人物,而目前浮現在腦中的人物最害怕的東西,好象就是十字架、大蒜,以及太陽光。

將十字架掛在手指上的警員刻意笑着說:

「搞、搞不好這間屋子是吸血鬼的巢穴喔。」

「我看你是恐怖影片看太多了,既然要看,不如看些能洗滌心靈的好作品吧。」

「哼,裝模作樣,誰像你都靠色情影片的變態場景來洗滌心靈啊。」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之際,突然有個看不清楚的東西穿過兩人之間,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是確實感受到一股異樣的氣流與他們擦身而過,令兩人都起了雞皮疙瘩,就在他們互看了一眼、再次將視線轉回前方時,發現那道從外面看不見的大門上有一條細縫,兩人走到供人上下車、有天花板的走廊后,便將風帽取下往大門的細縫裏看去,在其中一人小聲地說出「請問……」的同時,黑暗中突然發出一陣類似用力將傘打開的聲音,緊接着更有無數的黑影朝兩人飛來,兩名警員勉強忍住慘叫聲,在確認了影子的真面目之後,兩人鬆了一口氣。

「是蝙蝠啊……」

「東京有蝙蝠嗎?」

「我怎麼知道,你去問動物學者好了。」

從大廳的天花板的牆壁佈滿了不祥的黑色生物,他們發出刺耳的叫聲四處盤旋,兩名警員雖然走進大廳,但是接下來該怎麼做卻完全沒有頭緒。

「請、請求支援會不會比較好。」

「你要怎麼請求支援?說這裏好象有吸血鬼出沒嗎?會被痛罵一頓的。」

「不要提到吸血鬼,只要說這裏很可疑就行了,真是個做事不得要領的傢伙。」

就在他們討論的同時,雙腳也持續地向前行走,總覺得無法停下腳步,而且要和同伴分開行動更是困難,先前那段羨慕屋子主人的心情早已經消失殆盡,兩名警員越過寬廣的大廳,穿過拱門形狀的入口、踏上內部的走廊。

「有人在家嗎?太不小心了,要是有人闖空門該怎麼辦。」

在這種場合,警員的行動並不會被列入闖空門的範圍之內,而充斥在這座豪宅內的不光只是沉默,還有伴隨而來的某些事物正在侵蝕人類追求平穩的本能,所以警員的聲音會開始變調也是無可厚非的。

如果是一個人來巡邏,早就逃之夭夭了,或許正因為是兩人一同前來,才會讓逃跑的時機溜走,此時有一股臭味鑽入兩人濕冷的鼻孔內,這次不是大蒜的味道,是一股難以形容且令人感到不快的味道,一直以來都執行普通警察勤務的兩名警員從未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

……下午四點二十八分,警視廳的情報中心被一則來自警員的報告弄得人仰馬翻。

「堆、堆積如山的屍體!發生殺人事件了,而且還是大量殺人!全家都遭到殺害,全部都死了!」

這個報告並不完全正確,兩名警員其實不清楚有哪些人住在宅邸里,不過有好幾個人全都死在同一間房間里卻是事實,再加上殺人這個字眼,警方豈能坐視不管。

下午四點四十分,這個位於山坡、原本十分寂靜的住宅區,因為巡邏車的警笛聲和警員們的交談聲而引發騷動——村尾一家八口殺人事件——即使以單一事件來看,這已經是一件足以撼動全國的社會新聞了,不過如同時常出現在電影里的台詞——「這隻不過是一個開端罷了……」。

2

即使入夜了,冰冷的雨水仍然將東京都街封閉在無色的牢籠之內。

東京的國分寺市在二十世紀末勉強還能保有舊武藏野的氣氛,但是現在卻被東京郊外那一片名為住宅區地帶的大浪整個吞沒,雖然碧綠仍然四處可見,也比都內來得寬敞許多,卻已經與國木田獨步書中的世界絕緣了。

走出國分寺市南部的JR中央線車站后,往南方步行約五分鐘,接着在小型商店街的角落轉彎,會看到一棵巨大的老橡樹聳立在門內,一棟名為「財團法人·北多摩美術館」的建築物就在眼前,是一座以紅磚砌成、兩層樓高的建築物,這裏不光是一座普通的美術館,雖然這麼說太露骨了,不過這裏同時也是連一座普通美術館都不如的「深紅薔薇結社」日本支部。

「深紅薔薇結社」簡稱CRS,即使你翻遍「日本團體總目錄」也絕對找不到這個名字,因為它不是業界團體,而是秘密結社,目標是征服世界——才怪,這隻不過是個由想安居在人類社會的先天性吸血鬼們創立的組織。

幾乎與村尾邸內的八具屍體被發現的同一時刻,美術館二樓的會議室中,正在進行一場由CRS成員舉辦的會議,全部人數加起來不到二十人,CRS日本支部的規模只如同一個小社團大小。

「唉,令人提不起勁的下雨天,彷彿在暗示我們的財務狀況。」

身居館長職務的男人一說完這句話,身邊立刻傳出一個聲音。

「你以為說笑話就可以矇混過去嗎,伯父?」

作出銳利發言的正是擔任美術館策展人的綠川淳司,他同時也是館長的侄子,畢業於某所國立大學的哲學系美術專攻組,今年二十三歲的他擁有一副學生般的稚氣外表,由於身高挺拔、沒有刻意修剪頭髮,第一眼印象會讓人覺得他是個有為好青年,在「深紅薔薇結社」(CRS)的成員分佈中屬於最年輕的那一層,或許由於他是北多摩美術館館長,也就是CRS日本支部支部長的侄子,在不知不覺中擔下了形同行動部隊隊長般的職務,簡單來說,只要牽涉到肉體勞動,絕大多數的情況都會由他負責處理,若要淳司本人形容這群以「伯父」為首的高層人員們,大概就像這樣——「每個人嘴巴上都說得很好聽,不過做事的只有我一個」。不過,看在他身旁的助手·花村雅香眼裏,雖然淳司每次都不停地抱怨,卻還是照單全收毫無怨言這點,正是淳司頗具個人風格的地方。

今天會議的主題單純是針對美術館本身的業務,伯父從一名為村尾的美術品商人手上,以十億日元的價錢買下了一幅梵谷中期的靜物畫,並且將寶物帶到現場希望能對這件畫作進行鑒定、審查,而要進行鑒定的正是身為策展人的淳司,如果連他也無法分辨真偽,就得花錢聘請有名的專家了,放入畫框的畫用絹布層層裹住、小心翼翼地運到現場,在眾人注目之下,淳司開始鑒定這幅以橙色系顏料為主、色彩強烈的畫作,五分鐘過後……

「這是贗品,這幅畫是假的。」

淳司冷靜地說出結論,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陷入一陣騷動,坐在他身旁的花村雅香則是津津有味地將視線放在那幅梵谷的靜物畫上,接着淳司用朗讀散文的口吻開始說明:

「作畫的人先將蛋黃塗在空白的畫布上。如此一來,覆蓋上去的顏料就會產生龜裂,一幅看似年代久遠的畫作就大功告成了,並不是什麼稀奇的手法。」

眾人又是一陣騷動,花村雅香的兩眼睜得更大了,她仔細盯着這幅被宣告並非梵谷真跡的畫作。

「嗯……這是……贗品?如果是我的話一定會受騙上當,真不愧是教練。」

「別再叫我教練了。」

淳司的臉上露出枯澀的神情,而差一點花大錢買下贗品的伯父則是仰天長嘆:

「唉……居然連吸血鬼都要騙,人類真是太可怕了。」

「伯父,請不要妄想藉由感嘆來逃避責任。」

無視伯父沒有意義的嘆息,淳司環視眾人說出根絕他們心中猜疑與驚愕的話。

「梵谷是一位容易成為仿冒目標的畫家,一方面由於他的一生顛沛流離,畫作並沒有受到妥善保養,另一方面,他的畫風時常在極短的時間內做齣劇烈的變化,因此這位畫家的作品十分難以鑒定。」

「你說很難鑒定,那你為什麼肯定這幅畫是贗品?」

「所以這是連我都看得穿的手法,搞不好畫出這幅畫的人壓根不覺得有人會受騙上當。」

這句話充滿了諷刺意味,淳司的個性並不像外表那樣溫馴和善,此時成員中有人激動地提出疑問:

「照、照你這麼說,我們不就被白白騙走了十億日元嗎?」

「不,其實我們沒有損失。」

伯父摸摸下巴說道,接着他向一臉疑惑的眾人說明。因為十億日元並非一筆小錢,不可能馬上準備好,於是伯父只是遞出支票,表示想先將畫作帶去美術館交由理事們審議,村尾立刻答應了這些要求。

「『那就審議到你們滿意為止吧』,村尾是這麼說的,當時我是覺得既然他那麼有自信,應該不會是假的。說老實話,如果當場被拒絕,我也曾經想過乾脆不要花大錢買這幅畫。」

伯父邊說邊摸鬍子,淳司則是用着不安的眼神繼續發問:

「那位村尾就以這樣的條件同意將畫交給你嗎?」

「沒錯。」

「這樣一來就更危險了,搞不好會引來更大的麻煩。」

這次眾人疑惑的眼神對準淳司,換他開始說明原因,也就是說,這幅畫經由淳司的鑒定之後,確定是一幅贗品,而美術館方勢必會以畫作是贗品的理由退還賣家,這時村尾也許會說「我明明是將真跡交給北多摩美術館,他們卻用假畫調換,想騙走我的畫」。如此一來,勢必會形成雙方各執一詞的局面,持續爭論直到法庭上吧,要是村尾的目的是要讓北多摩美術館的信譽掃地,那麼他就成功了。

「我沒想到有那麼嚴重啊,你的心機好重。」

「為什麼會變成這種結論!」

雖然與當初開會的目的有所差異,不過會議還是繼續進行,即使不斷地討論,仍然拿不出有效的對策解決眼前的窘境,時間到了晚上七點,說要回館長室一趟的伯父突然用慌張的神情跑出來對眾人說:

「村尾好象逃到沒有法律約束的國度去了,快看電視。」

所有人緊盯電視,電視上正播放着新聞,陰沉的畫面配上播報員平淡的口吻傳出,報導的內容是——杉並區善福寺的高級住宅區發生了近期罕見的大量殺人事件,被害者是經營數家公司並身兼美術商的村尾信弘,由於在搜查途中還發現了許多超越一般常識的事物,令搜查當局傷透腦筋。

就在吸血鬼們為了今後的處置而忙得不可開交之際,警視廳早已迅速展開行動。

刑事科搜查一課的溝呂木警官被任命調查本案,他是個刑警生涯長達二十五年的老警員,擁有鬥牛犬般的容貌,與連鬥牛犬都會敬而遠之的咆哮聲,或許該說他是一個相較於知性,更有體力、行動力和毅力的人,但絕對不是有勇無謀,他像個巨大的雕像般站在村尾邸的大廳,不斷地指揮眾人,接着他緩緩離開大廳來到案發現場,現場是一間有三十張榻榻米大的起居室,不久前還有八具屍體堆在眼前這張昂貴的天津地毯上,如今屍體則是被全數運出,慘劇的痕迹早已從地毯表面消失。

慘遭殺害的八人分別是村尾家的主人信弘,夫人悅子,信弘的父親康司郎、長男正之、正之的妻子由理、村尾家的次男晴之,以及正之才剛出生八個月的兒子悠一,還有女佣人木島敬子,成年男性四名,姑且不論八十歲的康次郎及五十八歲的信弘,二十七歲的正之與二十三歲的晴之,這兩名正值青壯的男子居然在毫無抵抗的情況下遭到殺害。

雖然很想說現場血流成河,然而實際的情況只有幾處像是打翻的紅色墨水留下的血痕,房間給人的印象與其說是血腥,用荒涼來形容會更加貼切,房內的暖氣已經關閉,受凍的手摸在臉頰上頗不舒服。

「加上那條帶有大蒜味道的十字架,搞不好這是吸血鬼做的。」

大岩剛太郎刑警提出意見,他的外觀與姓名形成強烈對比,是個身材纖細的年輕人,整體看起來就像一尊戴着眼睛的鐵絲人偶。

「哼,吸血鬼嗎……」

溝呂木警官一臉不滿的說着,他抬頭望着那面比他家要高上一公尺的白色天花板,總覺得頭頂和天花板間有個看不見的東西正對着他冷笑。

「那麼,你能告訴我吸血鬼挑上這間屋子的理由在哪裏嗎?」

「將那個理由查出來,不正是我們的工作嗎?」

「如果有閑功夫在這耍嘴皮子,就快點給我去收集情報,你這個菜鳥。」

受到斥責的大岩刑警悻悻然地離開上司身邊,看起來就像被鬥牛犬用鼻子吹走的鐵絲人偶一樣,溝呂木警官沒有看着大岩刑警離開,他徑自重新環視四周,有一座可以燃燒木柴、真正的暖爐,房間牆壁上還掛了一隻加拿大的鹿頭標本,也不曉得是誰的戰利品,警官瞪着大鹿那一對用玻璃做成的眼珠子開始思考。

撇開一個小嬰兒不算,其他的被害者都是成年人,體內的血液數量全部加起來應該超過三萬五千毫升,那麼多的血液究竟跑去哪裏了……吸血鬼這種東西八成是那群神秘現象愛好者編出來的,無論如何,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在這間豪華,不,是充滿暴發戶氣息的房間里,發生了一件慘絕人寰的命案,殺掉八名男女並將他們的血液奪走的傢伙,正藏在東京的某個角落。

「這可真是發生在麻煩時代里的麻煩事啊。」

雖然他想吐掉嘴裏的口水,但是立刻想到這裏是別人的屋子,於是將口水咽下的警官不禁再次思考,沒錯,這裏是別人的屋子,這間大得不像話的房子今後究竟會由誰來居住呢?應該是其餘的家屬才對,警官認為這件事情必須記下來,村尾家的資產除了杉並區善福寺的這間豪宅之外,在港區元麻市也有一間公寓,輕井澤、伊東、夏威夷歐胡島和加拿大溫哥華幾個地方都擁有別墅,再加上股票和公債,總資產大約有數十億日元,毫無真實感的數字令警官越來越反感。

「在夏威夷游泳以及在加拿大滑雪啊,還真是好命。」

「是個環太平洋的資本家呢。」

不知幾時回到房間的大岩刑警用着自以為很有品位的口氣說話,只見溝呂木警官斜瞪着這位部下,好象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出口,大岩刑警則是一臉不在乎地拿起筆記本,擺好姿勢后開始報告:

「嗯,其實,村尾家並不是全家遇害,有個人幸運逃過一劫。」

「是誰?」

「村尾夫婦的長女,好象叫做涼子。結婚之後似乎住在藤澤市……」

「丈夫的職業是什麼?」

「是個年輕實業家。」

「具體而言他是做什麼的?」

「經營數家餐廳、飯店以及俱樂部。」

溝呂木警官點了點頭,聽完報告之後,他立刻對這名素未謀面的男子產生一股厭惡感,名片上印有外來語的傢伙沒一個好東西,這是他二十年來一直抱持的偏見。

即使犯人再怎麼怨恨村尾家的人,也沒有必要連同嬰兒及女佣人一起殺害,無論已經去世還是活着的人,溝呂木對村尾一家實在沒什麼好感,除了嬰兒,他對犯人殺害嬰兒這個行為感到格外憤怒。

「絕對不能原諒他。」

長相在此刻早已無關緊要,現在的溝呂木警官是一名追緝兇惡罪犯、代表正義與人道的戰士。

3

慘劇發生的兩天後,村尾家舉行了告別式,主持者是家中長女涼子,而她的丈夫加納卓也則是實質負責告別式事宜的人,五百名以上的參加者排列在寬闊的屋內,其中約有一成的人是負責維持秩序的保全人員。

花村雅香望着天色不是很好的天空。

「聽說今年的天氣不是很好。」

「是這樣嗎?從我出生以來有,好象還沒遇過整年氣候舒適的情況,每年都有聽到有人大喊『今年真糟』這種抱怨。」

綠川淳司不自在地將手放在黑色領結,由於美術館的工作並沒有打領帶的必要,所以偶爾穿上正式服裝會讓他感到苦悶。

「不過這種天氣也頗適合舉辦喪禮的,要是天氣過於晴朗,說不定會讓人想要脫下喪服跳舞。」

伯父悠閑地說道,日本版白羅的裝扮看起來還頗有喪服的樣子,帶着兩名年輕隨從的伯父來到現場以弔慰家屬的名義進行調查,不光是為了梵谷的贗品,大量殺人事件再加上死者體內的血液憑空消失,負責處理吸血鬼犯罪的CRS無法對此視而不見。

穿着黑色喪服、乍看之下頗有氣質的雅香將嘴湊到淳司耳邊小聲說:

「真是一起詭異的事件呢。」

「詭異的部分大約只佔了一半。」

「那另一半就不詭異了嗎?」

「大概就是因為泛濫而產生的不悅。就好比垃圾袋,雖然到處可見,也不會因此就覺得垃圾袋好看。」

淳司的發言既缺乏創意也不生動,從許多角度來看他算是個無趣的人,搞不好這次又要接手與美術無關的工作了,這是此刻他內心想的事情。

在葬禮的參加者中,人數占最多的就是「秘書」,與村尾信弘往來的財政界人士為數眾多,由於這是一起引發社會轟動的大量級殺人事件,因此守侯在此的媒體並不在少數,為了躲避鏡頭,那些人紛紛請秘書代為出席告別式,要說冷漠的話是挺冷漠的,卻不是無法理解。

「請問你們是村尾先生的朋友嗎?」

突如起來的麥克風令淳司稍微往後一仰,村尾家的門前守侯了一群來這裏取材的平面媒體工作記者。

「我們只不過是隨從。如果有事想要詢問,請找這位先生。」

淳司往伯父背上指去,但是對方似乎毫不理會,只是繼續發問:

「請問你參加這場告別式,現在的心情如何?」

現在心情如何!?這群傢伙難道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問了嗎?

「對着參加喪禮的人硬將麥克風湊上去,你們現在的心情又是如何?」

他不滿的反問,趁著對方不知所措時,兩人穿越人群,自己並不是公眾人物,一般市民應該有權拒絕缺乏禮貌的採訪,淳司認為即使身為吸血鬼應該也算一般市民。

簽到之後,伯父不知何時開始與其他參加喪禮的人熱切地交談。

「我們和村尾先生有過兩次畫作的交易。也因為這樣,今天出席了這場告別式。」

「您真是重感情啊。」

「情義是我做人的最高原則,也因為這樣我和金錢沒什麼緣分。」

後半段也就算了,這些話的前半段實在讓人聽不下去,傻眼的淳司扯了扯伯父的袖子。

「要胡扯也該有個限度。」

「這隻不過是一些場面話,沒有必要告訴他們實際發生的麻煩事吧。」

「就算想瞞也瞞不了多久,日本警察沒有你想像中的無能。」

「哼,可是也沒有多好,最近還沒破的案子似乎不少。」

「那是因為犯人比警察高明吧。」

「你講話比我還惡毒呢。」

伯父擺出一副錯愕的表情,但是在接下來與溝呂木警官的會談,伯父立刻將那張彬彬有禮的假面具拆下。

伯父與溝呂木警官互相以白眼對看,雙方似乎都不順眼,但是兩個歲數加起來有一百一十的人,在這裏發生爭執也太不好看,確認有交涉的必要之後,伯父微笑着上前攀談,就這點來看,伯父這個人可以為了達成目的而不擇手段。

「可以請教一下嗎,垢呂木警官?」

「是溝呂木!」

雖然警官用兇狠的語氣糾正,伯父還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他輕輕地扯了扯自己嘴邊的灰色鬍子。

「怎麼樣,你們對於這起兇惡犯罪的犯案動機有頭緒了嗎?」

「緊鑼密鼓地調查中,而且調查的內容也不能讓你們這群一般市民知道。」

「你這樣叫做心胸狹窄,垢呂木警官。」

「是溝呂木!」

「我可是對警方抱持善意的好市民,十分希望能夠協助搜查,警方是不是也該對好市民示出一些善意呢?這樣才能稱為健全的民主社會啊。」

「是的,您所言甚是。」

溝呂木警官發出的低吼會讓人誤以為是火山爆發前的地震聲,可是伯父依然一副從容的模樣。

「那請容不才的在下發表一些淺見,村尾先生生前的交友狀況也許是個不錯的着眼點,認識時間越長的人越可疑。」

伯父以正經的語調述說着非常普通的意見,這隻不過是欺敵作戰罷了,藉由伯父纏住溝呂木警官的這段時間,讓年輕的淳司與雅香趁機在屋內四處搜尋,就是這種簡單的計劃。

重要的證物應該都已經被警方扣押了,淳司沒有在這方面抱着太大的期望,不過倒是希望能親眼看到兇案現場。

淳司儘可能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離開喪禮會場,雅香也跟隨在後,兩人一起行動剛好可以假裝成情侶,就算不小心被發現了也可以利用雅香矇混過去,雖然雅香本人矢口否認,不過她那光交談就可以讓對方暈頭轉向的功夫,連在日常對話中都可以發揮出來。

悄悄潛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淳司及雅香費了不少功夫,總算成功進入這座巨大的宅邸深處,越深入就越會發現這座建築物真的是大到不能再大,由於早已遠離會場,四周完全看不見其他人影,兩人躡手躡腳地來到底部,他們選擇從最底部依序調查的做法,於是先來到地下室,雖然地下室的門被上了鎖,但是淳司花不到三十秒就用金屬條將它打開,這是淳司的專長之一。

村尾信弘似乎是個相當注重形式的人,舞台的裝置幾近完美,前提是沒被破壞的話,簡單來說,整個地下室看起來就像經常出現在科學恐怖電影里的舞台,沒有白髮的白衣老人站在不知道作用為何的實驗器具與機械間是唯一的缺憾,燒杯與燒瓶的碎片散落一地,從變色的牆壁上散發出混合藥物的異臭味,雅香驚恐地縮起肩膀。

「是後天性的患者嗎,教練?」

「可能性很大。」

淳司回答之後在心中暗罵,不應該在被叫教練后回答她的,自己根本就不希望雅香用那種稱呼叫他,但是話又說回來,要改用什麼稱呼呢?這是個很困難的問題。

不管如何,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兩人為了避免長時間留在同一個地方便朝一樓動身,這次來到發生兇案的現場,淳司查看着鋪在地面的地毯。

「簡直就像用舌頭舔過一樣乾淨,日本的警察果真很能幹。」

「廚房有什麼嗎?」

「剛剛路過時瞄到的,廚房有一台大得離譜的冰箱,我想要調查一下那台冰箱的下方有沒有什麼線索。」

「有必要嗎?」

淳司會提出疑問是理所當然的,根據雅香的解釋,過去在花村家曾經發生闖空門事件,那時剛好有運送中元禮品的人前來敲門,使得小偷慌慌張張地想要逃跑,結果不慎跌倒還因此扭傷腳踝,下場當然是被抓住,但是那時遭竊的信用卡卻無故消失了好長一段時間,半年後,因為家中買了新冰箱,就在舊冰箱被搬離原地的時候,赫然發現失蹤半年的卡片原來就藏在下面。

過了不久,從廚房傳出一陣聲響,魁梧的溝呂木警官立刻前往一探究竟,到廚房只看到大岩刑警注視一位身穿喪服、年輕美麗的女孩,她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這、這個女孩好象想移動這台冰箱做些事情。」

「哎呀,我才沒有想要移動冰箱啊,我只是口渴了,想找一些水喝。」

面對起疑的溝呂木警官,雅香將雙眼睜大,裝出品行端正的大小姐模樣。

「而且以我的力量,怎麼可能移動那麼大的冰箱呢。」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雅香都不像個可以單手舉起四門冰箱的怪力女,這一點想必也在溝呂木警官的常識之內,警官排除了心中的疑慮后,開始斥責部下:

「如果有時間講那些蠢話,還不快點給我去找出真正可疑的傢伙。」

接着他轉過頭,用還帶有些微憤怒的語氣、一臉不甘願地朝雅香道歉:

「小姐,給你帶來麻煩真是不好意思,但是在這裏我也要提醒你,別做出惹人懷疑的舉動,請記住這一點。」

「好的,我會謹記在心的,真是對不起。」

在這位應當被懷疑的「小姐」深深地鞠躬之後,溝呂木警官相當滿意,對一個中年男子而言,被一位美麗端莊的女孩子以社交禮儀對待,實在沒什麼好抱怨的,當然,這位善良的警官也無從得知,發揮先天性吸血鬼力量的雅香剛剛用單手舉起四門冰箱,並將藏在冰箱下方的小手冊迅速放進黑色褲襪內。

「面對女人真是不能大意啊。」

如果伯父也在場的話一定會這麼說吧。

4

種類迥異的紅茶散發着芳香整齊地排列在桌上,逐一品香之後,伯父開口說:

「照你們這麼說,那棟房子之前曾經進行過某些實驗?」

「我是這麼推測的,八九不離十吧。」

淳司回答得十分小心。

三人的所在位置是吉祥寺車站北邊出口的茶館「TheRedRedmaynes」,這是一間紅茶專賣店,放在伯父面前的是白蘭地紅茶,淳司的是俄式紅茶,至於雅香則是肉桂茶以及閃電泡芙,雖然菜單上面還有像「越南茶」與「巴塔哥尼亞」這種好茶,卻沒有受到客人的青睞,雅香的目光曾停留在「惡魔之淚」上一段時間,但是當她將擁有及肩長發的頭擺向服務生並點了肉桂茶的同時,彷彿也表示惡魔的誘惑被她一掃而空。

伯父用指尖撫摸杯緣。

「果然牽涉到患者嗎……」

「為了得到永恆的生命而跟吸血鬼聯手的傢伙是數都數不完的,所以我們CRS才會不斷地出動。」

「就是這麼一回事,所以你們兩個的任務就是……」

面對伸手撫摸鬍子的伯父,淳司伸出食指左右擺動,雙眼還浮現出不願意配合的目光。

「我啊,只想當個樸素的美術館策展人。」

「那你是打算拒絕了?」

「請仔細地看我的臉,是不是寫了『我受夠了』幾個大字在上面。」

「不對不對,我看到的是『我還想繼續幫伯父的忙』這些字。」

「曲解意思也請適可而止。」

滿心的期待被淳司冷漠地潑了盆冷水,這次伯父轉向他身旁的助手。

「雅香,你也幫忙說些話吧。」

「我可以點這一道『惡魔之淚』嗎?」

「他不是這個意思……我勸你還是不要點,那東西塞入了大量的胡椒,不是一般人能夠接受的。」

「嗯……既然知道的話就代表教練有點過了?真是令人好奇。」

「你說得沒錯,雅香。」

伯父一臉不懷好意地對沉默的淳司笑了笑。

「這傢伙以前曾經在澀谷的一間咖啡店,點了一道叫做冷狗的怪東西。」

「筆記本里寫了什麼,雅香。」

淳司明顯地想將話題拉離冷狗,往伯父那裏靠過去的雅香雖然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但也立刻點點頭,將從絲襪底下放進手提包內的筆記本拿了出來。

「總而言之,村尾那群人為了掩飾他們正在進行的見不得人的實驗,才創了這個會嗎?」

「會的名稱呢?」

「山手俳句愛好會。」

兩個男人互望之後,伯父嘆了一口氣。

「這群人還挺有幽默感的,雖然幽默的地方有點奇怪,只要對外宣稱這是俳句愛好會,也不會有人想到他們正在進行什麼危險的研究吧。」

筆記本里記載的會員一共有十名,其中已經去世的村尾信弘是擔任副幹事。

會長堅原倍高

副會長熱海啟吾

幹事倉田浩一郎

副幹事村尾信弘

其餘的會員有,野副信一郎、和田崎滿、今泉尚平、大坪康志、蓧木輝久以及吉國周雄,都是些耳熟的名字,應該可以從名人錄中找到,筆記本內還記載了所有人的地址,這筆記本的主人真是用心。

會長家位於世田谷區成城,副會長在大田區田園調布,幹事家則在豐島區目白,成城附近似乎是有供學生居住的便宜公寓,不過從副幹事村尾居住的這座豪宅看來,這個集團的成員們再怎麼樣也不會是家境貧窮的庶民。

「要調查的話也是可以……」

淳司露出一副要求回報的表情注視着伯父。

「只是要收不少的活動費用。」

「嗯……雖然你這麼說……」

「伯父如果吝嗇起來,那唯一的優點不就消失了嗎?」

「你也知道最近的財政狀況……」

「只要想起差點被騙走的十億日元,就不會覺得這0.1%的必要花費可惜吧。」

趁伯父深思時,淳司取走雅香手上的筆記本,開始詳讀內頁。

「不過,話說回來,要用什麼辦法接近這些人呢?」

「說得也是,雖然不太可能見到會長,不過副會長倒是有辦法喔。」

「別說得那麼簡單。」

「因為那個叫熱海的人,剛好是我們大學的理事長。」

雅香輕而易舉地解決一大難題。「喔……」伯父發出了驚嘆聲,反倒是淳司皺起眉頭。

「堂堂理事長會輕易接見一名學生嗎?」

「我覺得應該沒問題,因為那個人最喜歡政治家和美麗的女學生了。」

『誰是美麗的女學生啊?』這句話說出口會讓事情沒完沒了,所以淳司選擇沉默,仔細想想,這傢伙姑且也算是私立明星大學的學生,比起普通的國立大學,入學測驗的分數標準明顯高出許多。

「對了,教練,你對俳句熟嗎?」

「至少能分辨俳句和川柳、狂句的不同。」

「一邊喝玄米茶,一邊寫着俳句的吸血鬼,真是不錯的作畫題材。」

「我倒覺得連漫畫都畫不成。」

淳司說出一點也不浪漫的話,雅香突然板起臉,將手指抵在形狀端正的下巴上。

「也許我也該去學一些俳句,就算只學個皮毛也好。話說回來,要謊稱你是我的表哥……因為他雖然是教育工作者,卻是個會用外表來判斷人的傢伙,你得在服裝上下一番功夫才可以喔。」

「該不會又要打領帶了吧。」

就在淳司一臉厭煩地將手放在領口時,店內的電視報道了一則新聞,內容與村尾家的事件無關,而是一名支付不起房屋貸款的上班族受不了心理壓力,於是放火將房子燒掉,連同全家自殺的慘劇。

「真是一椿令人難過的新聞,奮鬥了幾十年,總算擁有自己的家,最後卻落得這樣的結果,太可憐了。」

「努力付出卻得不到相當的報酬,這種國家總有一天會垮掉,就算外表再怎麼光鮮亮麗也一樣,縱使塗上多麼鮮艷的油漆,砂城仍然是砂城,不可能變成水泥大廈。」

「教練還真是嚴格。」

「成為社會派吸血鬼是我的目標。」

這個玩笑一點也不有趣,淳司說出口后也立刻有了自覺。

「那麼這次的事件,身為一個社會派人士,你有什麼高見呢?」

「將位於富士山樹海的秘密研究所進行爆破並且燒毀,這樣就結束了。」

「誰的秘密研究啊?」

「當然是CIA或是KGB的。」

對淳司毫無責任的發言,雅香點了點頭之後,突然將話題一轉。

「對了,教練,『冷狗』是什麼事物啊?」

「怎麼,你無論如何都想知道嗎?」

淳司雖然露出一副厭惡的表情,最後決定還是全盤托出,因為他覺得與其被伯父加油添醋亂說,倒不如由自己開口。

「那是一道用冷掉的麵包夾入香腸做成的料理,真的很難吃。」

「喔……是這樣啊,冷掉的熱狗,所以才叫做冷狗,原來如此。」

雅香一陣大笑,在旁的伯父微微揚起嘴角,淳司則是一臉沮喪地喝着杯中的水。

那一晚,在東京灣附近,某間大學的校園內發生了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從學生會館某間正在舉行聯誼的房間里走出了一對男女,學生會館內共有六間和室,要找到一間無人的房間調情絕非難事,兩人就在和室內電燈關閉的狀況下互相擁抱。

「……但是這裏暗得好詭異,總覺得會發生什麼恐怖的事情。」

「地球可是每年持續溫室化喔,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奇怪。」

男學生邊笑邊撫摸女朋友的胸部,突然間,男學生表情一變,他發出厭惡的聲音並且賞了自己一巴掌,他感到臉上有一股被細針刺入的觸感,接着只聽見兇手留下一陣刺激神經的細微聲響,便迅速地飛離現場。

「嘖,被暖化也該有個限度吧,怎麼連蚊子都在冬天出現了。」

「我可不想被蚊子咬而留下痕迹,難道不能到更有氣氛的地點去嗎?像是豪華度假旅館之類的地方。」

「哼,反正我是個沒出息的傢伙。興緻全沒了,回去吧。」

判斷不出究竟是誰的心情比較差,兩名學生帶着不悅的表情,以若無其事的動作回到同伴們的身邊,就在他們離開后,從昏暗和室內發出的振翅聲逐漸高漲。

……在二十一世紀的魔都東京,在寒冷的嚴冬中,不久將會發現以蚊子為媒介的傳染病開始流行的徵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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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婚紗襯上深紅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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