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道別

第六章 道別

截至一月二十六日正午,東京都內的淋巴腺鼠疫患者為三八八人,日本腦炎患者為九十四人。交通方面從高田馬場到惠比壽一帶全部封鎖。大小火災均已撲滅,氣爆致死者兩名,住院治療者九名,在暴動與混亂中死亡的人數六名,傷者估計約有八百到九百人。數字無法表達的不安與頹廢以東京為圓心,畫出輪狀的漣漪。製藥廠與醫院受到警備隊層層保護,各行政官廳亦是如此。相形之下,一般區域的警力削弱,大小暴力事件與掠奪行為層出不窮,多數民眾寧願待在家裏也不出門。

北多摩美術館的會議室里,伯父、雅香與淳司正在進行最終作戰預備會議。雖然他們自己也覺得這樣做很愚蠢,但現在超級強國日本的和平正掌握在他們的行動間。諷刺的是街道上人跡盡絕,吸血鬼們只要躲過巡警,一切行動就完全不受拘束。商業區自行組成自衛隊,狀況依然頻傳,山手線以西被一層陰陽怪氣的外殼包住,人人待在各自的巢中屏氣凝神。

「先整理來龍去脈,歸根究底其實我們本來就有必要插手這次事件。」

伯父打開話匣子。

因為這次事件是患者,也就是後天性吸血鬼一手主導的。CRS海外總部的資料確實登記着堅原倍高的名字,但他只是在孩童時期吸血,往後四十年間不曾出現過後天性吸血鬼的特質,於是從嚴密監控的名單當中剔除。但在四十年後終於現形,一發不可收拾。

「原本以為是死火山,想不到是活火山。」

「伯父你落伍啦,現在的地質學中已經沒有死火山了,每座火山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

「沒錯,吸血鬼理論也必須重新架構。」

這段期間似乎是在吸血病毒的效用下,堅原發揮了靈異能力,利用財政界首腦人物得到今天的地位,並開始玩弄手段讓身為吸血鬼的自己鞏固地位。

增加吸血鬼的方法便是藉由吸血將吸血病毒送進被害者的體內,但這次則採取不同的方法,就是將吸血鬼的血液以輸血方式注入平常人體內。

「但實驗不斷失敗,當然也犧牲了好幾條人命,連吸血鬼也想模仿德國納粹,世界真是走到窮途末路了。」

「為什麼非用這種手段不可?」

「淳司,你敢不敢直接咬一個男人的頸子吸他的血?」

「好噁心!」

淳司並非男女有別,需要對方的精力時,只要將指尖按在頸動脈的位置,就足以「吸收養份」。但這種方法無法傳播吸血病毒,淳司並沒有這種居心,但堅原卻不然,他企圖散播吸血病毒以增強勢力,與異性之間的吸血行為對他而言簡直慢如牛步,因此他打算藉由輸血,以老鼠的繁殖速度增加吸血鬼數量,連帶利用鼠疫血清。自我膨脹與支配欲是後天性吸血鬼的屬性,但如此強大的力量能與世俗的野心並存的例子實在少見,真可謂是「稀有動物」。

連日來的陰雨,幾乎持續了半個月的時間看不到太陽,這種氣候正給予後天性吸血鬼相當有利的條件,如此一來,不必等到黑夜也能在白天活動。堅原其走運,不、也許他利用了特異功能事先預知。無論如何,目前研究尚未結束,堅原又尚未獲得屬於先天性吸血鬼特質的「耐光性」,因此這是個採取行動的大好良機。當他注意到CRS的存在,原本利用梵谷的膺畫企圖牽制其活動,最後卻因村尾的死而不了了之。

「這麼說,殺害材尾一家八口的是堅原羅?」

「不,是當時實驗進行中脫逃的被實驗者。」

「是誰?」

「加納涼子,村見的女兒。」

雅香頓時啞口無言。

「他拿自己的女兒當實驗品?」

也許村尾事先做過適應檢查,然後出現合格的結果;亦有可能是堅原的命令。雖然不能斷言材尾完全無動於衷,但總而言之,實驗者不可能了解被實驗者的痛苦。村尾得到了報應,卻也連累了其他家人,殺害家人之後回到藤澤家的涼子據稱罹患了暫時性失憶症。

「當加納涼子恢復記憶后,在前天自殺。雖然值得同情,但這是唯一的選擇,很少人能夠背負着八條人命的罪孽活下去。」

伯父取得自始至終監視着加納家的CRS會員所提出報告,吸血鬼要自殺最簡單的方治就是全身直接沐浴在陽光之下,但涼子並沒有這麼做,她躲在車庫以汽油澆遍全身,引火自焚。她的死雖然令人惋惜,但如果藉此破壞了吸血鬼增殖的環節,也並非是毫無意義的犧牲。

「那涼子的丈夫到底扮演什麼角色?」

「他只是個不起眼的無賴,不上也不下,眼中只有自己掌握得住的蠅頭小利,不足以構成威脅。」

但堅原卻不這麼想,涼子的丈夫加納在妻子死後也跟着暴斃,堅原不打算給予他吸血鬼的生命,因此加納最後被一股可怕的怪力扭斷脖子。事到如今,殺人兇手已經不把人命當一回事了。

「所以說我們的敵人就是山手俳句同好會的會長羅?」

「沒錯,這早已是意料中之事,但這次的敵人相當難纏。」

伯父語氣謹慎,淳司也保持沉默,但這種情況反而缺乏以往灑脫的氣氛,因此雅香不知好歹地開口問道。

「教練,你打得贏他嗎?」

「我不想輸。」

淳司抬頭望着天空。

「如果我們輸了,日本就完了。」

「其實大日本吸血鬼帝國早就誕生了,日本向來是抽取第三世界諸國的鮮血來繁榮自己。」

淳司的語氣如同一個務實的吸血鬼,卻讓人笑不出來。

這裏是東京都大田區田園調布二丁目,關東大學理事長熱海啟吾的宅邸。左鄰右舍全是相當搶眼的建築,所以相較之下不怎麼醒目。矮籬笆圍成的廣大用地與繁茂的樹海雖然獨樹一格,卻有虛張聲勢之嫌,讓這棟木造洋房處在曖昧的位置上。再加上夜與霧兩層布幕令這棟房子更顯得晦暗。

山手俳句同好會的會員總計七人正齊聚一堂,這是頭一次,恐怕也是最後一次了。除了會長與死去的兩名會員,這七人是——熱海啟吾、倉田浩一郎、野副信一朗、和田崎滿、大坪康志、筱木輝久、吉國周雄,他們懷着沉重的恐懼自成搭檔坐在喬治王時代風格的躺椅上。眾人面面相顱,視線中看不到一絲友善與親愛。

「夠了,這算哪門子的俳句同好會?」

首先發難的是野副信一朗,他是個實業家,擁有三十家舞廳、PUB、泳池酒吧與二十多棟出租大樓,佔據了都內的黃金地段。

「我、我們為了了解長生不老的秘密己經做了不少投資,結果呢?換來的居然是屠殺、鼠疫跟日本腦炎?再說一次,我受夠了,到此為止吧!」

「現在最希望會長能挺身出面說明,但我一直找不到他,實在無計可施。」

大坪康志喃喃嘆道,他是前相互銀行的總裁,也是山手俳句同好會最大的投資人。

「我們一般會員不明究竟還說得過去,但副會長就不同了吧,我想熱海先生一定明白會長的意思。」

「不、我什麼都不知道。」

熱海理事長面如死灰,身為山手俳句同好會的副會長,由於會長堅原不在場,他自然而然成為眾人的核心。但事實上他根本占不到優勢,卻必須遭受其他會員的責難,可說得不償失。

「你以為一句不知道就想了事嗎?」

在國內擁有二十六座、海外八座飯店的筱木輝久眨着眼瞼指責道。

「你以為副會長是幹什麼的?就是代理會長啊。」

「我只是個挂名的副會長,完全不知道計劃的內容,跟你們沒兩樣。」

熱海在羞憤之餘吐露實情,此時傳來幾聲刻意的竊笑,卻無力得不足以刺傷熱海。就他們的思考模式而言,承認自己的無能固然百般不情願,但恐懼與不安更可怕。眾人在百忙中齊聚一堂,就是因為無法獨自承受這種恐懼與不安。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旦出席這場聚會,逞口舌之能也不代表誰就比誰強。

「那我們該怎麼辦?就這樣束手無策,等著排隊被殺嗎?」

吉國周雄感情失控,發出近似哀嚎的吼叫。他是號稱全日本規模最大的連鎖商店聯盟會長。突然間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的聲音,一開門便走進一個不請自來、看似大學生的年輕人故意擺出不遜的笑容。除了保持緘默的熱海以外,沒有人認識他,於是筱木喘著氣問道。

「你、你是什麼人?」

「我是北多摩銀狐業干棒球隊三號中堅手,但今天不談棒球,另有要事商量。」

「你神經病!」

「論程度我還不及各位,假惜吟作俳句名以行非法的人體實驗,對俳句簡直就是一種最大的侮辱。」

山手俳句同好會的會員們無聲地張大嘴巴,眼前的小鬼頭到底知道多少內幕?

「你怎麼知道遠個地方?」

淳司並沒有回答這個最基本的疑問。

「我希望你們能負起支持人體實驗的責任,有不少人因你們而受害。」

眾人中體型最寬廣的和田崎滿晃動着巨大的身軀直逼而來。他目前是大型砂石車運輸公司的總裁,但年輕時普當過摔角選手,差點就能參加奧運。他認為淳司只是個弱不禁的白面書生,威嚇的眼神充滿了挑釁的意味。

「你知道我有多少知名的頭銜嗎?不只二十或三十個哦,我們是社會名流,跟你這種市井小人有天壤之別,就算你扯破了喉嚨,世人也不可能相信你。」

「說的也是。」

淳司的坦率大出和田崎的意外,他停下捲袖子的動作,回過頭來觀察同伴們的反應。

淳司露出賊笑,繼續說道。

「我根本不寄望你們能接受社會的制裁,因為這次我不想藉助社會,也就是世間力量。」

和田崎嘲弄似地擠出一口白牙。

「你準備親自動手?」

「沒這回事,我這個人生性狡猾,不願弄髒自己的手,因此負責制裁你們的是你們的會長。」

這句話讓市內的空氣急速下降到冰點,淳司接着又讓面如白紙的眾人吃了一記炸彈。

「我告訴堅原說,你們害怕事情發生劇變,計劃推翻會長。」

「……啊、你這混蛋!」

熱海氣得差點昏倒,他的話句句屬實,淳司不加反駁。指示山手俳句同好會的會員聚集在此地的是淳司,伯父負責企劃。和田蹣跚的後退一步,室內照明冷不防熄滅,一陣振翅聲來到眾人頭上,只見一個蝙蝠的剪影。

「唉呀,我總以為自己行動積極,想不到人外有人。」

當淳司苦笑之際,蝙蝠——應該說是形似蝙蝠的這個生物!——飛到昏暗的房間一隅之後,輪廓逐漸模糊,在化為一團霧氣后最後成為人形,這個人就是堅原倍高。

淳司突然很想鼓掌致敬,但對方並不期待這種禮數。堅原倍高目光惡狠狠地掃遍整個室內,山手俳句同好會的會員們個個縮成一團,彷彿被一道無形的冰鎖緊緊縛住。這代表了會長並不是同好會的負責人,而是君臨他人之上的專制君主。

「怎麼?你們有意見嗎?」

這句話夾帶着沉重的威嚴與支配力恫嚇著所有會員。

「沒、沒有、絕對沒有,我們完全服從會長大人的意見。」

「哦,那可真難得。」

堅原露出不懷好意的淺笑。

「那我就命令你們『死』!」

短短一句話形成一道電流流遍整個室內。

堅原身上穿的雖然不是禮服,但英國制的三件式套裝,儼然充滿了德古拉伯爵繼任者的氣勢。熱海從呆若木雞的眾人當中匍匐前進,抱住會長的膝部。

「會長,請、請您一定要饒我一命,我對您最忠心,今後也是一樣,請您饒我一命。

求也是沒用的,淳司心想。堅原視他人的忠誠為理所當然,一旦豬明白自己生來就是被人食用而逃出豬欄,人類會毫不留情地追上去,抓回來以後馬上屠宰。堅原除了服從以外,從不對會員們做出其它要求。

「日本目前慘遭鼠疫與日本腦炎肆虐,春天以前將陷入無政府狀態,到時候像你們這種老是把社會地位掛在嘴邊的人全成了一堆廢物。」

堅原緩緩伸出手。

接着傳來一聲慘叫,頭部被獲任的熱海死命掙扎。不久,往上伸的雙時垂向地板,烏黑的頭髮逐漸變成灰色然後變白,最後片個被揪下來露出頭皮。

被殺的不僅熱海一人,堅原開始襲擊不斷哀嚎、跟隨逃命的會員們。輕輕一碰就奪去了他們逃跑的力氣,接着一點一滴完全吸盡對方的生命力。

「哇、哇、哇……」

慘叫聲一分一秒降低,最後轉為嘶啞。所有會員的生命力被榨取殆盡,肉體急速乾枯,如果拍成電影保證一定榮獲最佳特殊效果獎。

一丘之貉彼此憎恨、相互殘殺的場面的確相當精彩,但淳司卻不因此而幸災樂禍。挑撥惡人黑吃黑的是淳司等人,在這種體認下就很難克制自己的厭惡感,堅原汲取手下的生命不僅是為了補充營養,也藉此誇示力量,順便享受殺戮的樂趣。後天性吸血鬼產生的精神失常與原本殘暴的天性合而為一變本加厲,看到眼前這副景象無怪乎人類要畏懼吸血鬼。

堅原屹立在眾會員的屍堆當中,把視線移向淳司。

「你自稱是業餘棒球隊三號打擊者……」

堅原淺笑,無論他是透視過去的能力,還是連死者的記憶也一併吸收,總之淳司感到相當不決。

「就算實力與技巧相同,但業餘和職業棒球的水準不一樣就是不一樣,贏也贏不了,我希望能盡量避免無益的戰爭。」

「什麼職業棒球?」

平時淳司在無心的情況下說起話來口無遮攔,現在興緻一來,舌頭如同沾了毒藥一樣。

「我眼前就站了一個自以為是職棒選手的萬年板凳球員。」

原本以為堅原會大發雷霆,但他只是一笑置之,半月形的嘴角浮現虎牙。

「是嗎?夜還很長,盡情狂歡吧。」

此人是後天性吸血鬼,對於陽光與大蒜一定會產生致命的過敏現象。其實守舊也不完全是不好的,淳司握緊口袋裏的硫酚膠囊。

「你的目的是征服全世界嗎?想效法過去那些屢試屢敗的狂人嗎?」

「這是我的遠程目標,但是按順序先佔領日本就行了,信不信由你,其實我生性淡泊名利。」

此時傳來一陣用力敲門聲,打斷了堅原的話。今晚的熱海宅邸真是千客萬來。

「我們是警察,請開門,我們接到有人求救的電話……」

淳司一聽馬上就認出聲音的主人,溝呂木警長大概是絞盡了腦汁才想出這一招吧,但現在根本沒空想道么多,警長左手揮動着警察手冊,一腳踢破大門躍上舞台。

「全部不要動!我要依現行犯罪名逮捕你!」

喊完以後溝呂木警長開始煩惱該以哪項現行犯的罪名逮人。

「首、首先是殺人……」

當屍堆映入眼帘時他才大吼,然後高舉右手的制式手槍。

「以及械鬥罪,現在還沒廢止哦!然、然後是私藏武器,還有……」

「小丑。」

堅原冷笑,他向來不把警察放在眼裏,而且現在在擴充勢力的路上成功已經垂手可及,因此對於溝呂木警長的挑戰視若無睹,惹得警長高聲嘶吼。

「還有防害公務罪!我現在要逮捕你們,給我乖一點!」

「給我滾!」

堅原的回答簡明扼要,那並非冷酷,而是絲毫不把溝呂木警長當一回事,就像一輛特快車駛過無人的車站一樣。

溝呂木警長格於明白對方根本不把自己看在眼裏,他感到雙重的羞辱。身為一個警察與一個人類,不但職業萼嚴掃地,甚至連人生遭到否定,於是警長無聲無息地爆發了。

淳司來不及阻止。

溝呂木警長冷不防地往前沖,現在的他不是斗大,而是一隻鬥牛場上的公牛。不過這種比喻不太吉利,因為堅原就等於是鬥牛士。

堅原的手輕輕伸向迎面而來的警長,這個不起眼的動作卻讓警長的身體飛向半空,背部摔到兩公尺外的牆壁上,雖然衝擊不小,但一個練過柔道的人能夠想辦法減低受害程度,只不過仍免不了全身疼痛,倒在地面發出呻吟。

「警長,你不要緊吧?」

大岩刑警連忙湊近長官,淳司想起自己曾經嘲諷過這種狀況。比較起來,溝呂木警長就比淳司老實多了,聽得見他的回答是:「不、不要緊……」。大岩刑警扶起動輒意事生非的長官,接着不知所措地愕然壟着眼前的景象。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麻煩你們說明一下。」

大岩刑警尖聲質問,堅原則只手輕輕舉起扶手椅丟過去。刑警被打中后,「啊」的一聲便昏厥不醒。淳司看到這慘不忍睹的演技,禁不住內心的失望,雖然他對他們並不抱有太大的期待,但總希望他們多少能有一些表現。

堅原俯視淳司,得意洋洋地開口說出驕傲大的句子。

「怎樣?準備投降了嗎?」

「還不想。」

「笨蛋,你的意思是投降有損你的顏面嗎?」

「倒也不是。」

淳司以指尖擦拭額頭的汗珠。

「我的良心不允許向你投降,如果換成別人要我怎麼妥協都可以。」

堅原以笑意代替憤怒,這種表達的落差讓他混身散發出妖邪的瘴氣。

「小鬼,當心禍從口出,包括你剛剛喊我板凳球員這句話在內,讓我們舊帳好好算清楚。」

喲,原本他很在意這句話?雖然場面很緊張,但淳司卻禁不住笑意。不管怎麼說,光憑他的三寸不爛之舌也很難爭取太多時間,乾脆以大蒜植物兵器先行攻擊試試看。

就在這個當頭,堅原先下手為強。

「硫酚對我是無效的,你以為我的實驗是做假的嗎?毫無進步與發現能活到今天嗎?」

淳司不禁一怔,難道這個男人進化了嗎?身為後天性吸血鬼的他已經獲得先天性吸血鬼的能力了嗎?等一下,這有可能是虛張聲勢,跟伯父相處久了,甚至會認為虛張聲勢是吸血鬼最強的武器。當他開始納悶援軍來得太慢之際,一個身穿毛衣配上牛仔褲再套上夾克衫的年輕女孩飄然地走進戰場。

「啊、比賽還沒結束,幸好幸好。」

雅香點點頭,兩手環抱着一個看似法國麵包的長形包里,然後不負責任地向淳司說道。

「教練、加油!不是被三振就是打帶跑,不要灰心,繼續加油!」

「喂,哪有球員替教練加油的,有沒有搞錯啊?」

「我想轉到啦啦隊去,因為我好像沒有打球的天分。」

「不穿迷你裙就別想當啦啦隊女郎!」

「就是有你這種迂腐的觀念阻礙了社會改革,好好反省!」

被兩人的對話摒棄在一旁的堅原咕噥道。

「小丑一個接一個冒出來,這個時候還在掙扎什麼?」

「教練,這個給你用,這是對付吸血鬼專用的最終兵器。」

雅香的話頓時引發堅原的危機意識,但只是曇花一現。當她解開布巾,埋頭露出一個與球棒差不多大的木樁,前端削尖,看起來就像給巨人使用的鉛筆。

「真絕,這就是你們的最終兵器?」

堅原發出嘲笑,毫不做作。雅香愈是逞口舌之能,意突顯這根木樁既陳腐又毫無創意可言。看到對方必須仰賴這種東西,就覺得他們可悲又可憐。在吸血病毒的作用之下,堅原愈發自我膨脹,篤信自己將獲得最終勝利。

「我不寄望你們這些安於現狀不求進步的守舊派能夠理解,抱着你們的傳統下地獄去吧。」

雅香露出不滿的表情。

「教練,他笑我們是守舊派。」

「我還真希望他再說一次,不過他要是照辦,我反而覺得他多此一舉。」

淳司如此回答助手后,雙手抓起對抗吸血鬼專用的最終兵器。

「我會把這根木樁不偏不倚地打進你心臟正中央,用充滿文學性的方式解決作以便向布拉姆·斯托卡表達敬意。」

「呵呵,你想把命賭給文學?」

堅原挪榆道,神態沉穩自若。如果這方法拿來對付沉睡當中、毫無祗抗能力的吸血鬼也許還有效,但是面對一個生龍活虎的敵人,這兩個小鬼還其是初生之犢不畏虎。

「也許布按姆·斯托卡正求之不得呢,要是失敗,可千萬不要懷恨已經作古的小說家,來吧,有辦法就把木樁插進我的胸膛。」

當他張開雙臂的瞬間,淳司一躍而起,堅原在充分的心理準備下以五張影印紙的寬度閃過木樁的一刺。淳司用力過猛,結果一頭栽進木板牆,撞壞了桃花心木門。他呻吟了幾聲,便以木樁充當拐杖站起身來。

「教練、振作點!加油!」

雅香沒有穿着啦啦隊女郎的性感制服卻仍然在一旁激勵打氣。

「用木樁插進那傢伙的心臟!心臟正中央!要瞄準哦!」

「喂,你不要光是在旁邊吆喝,幫點忙行不行?」

淳司吼道。

「絕對不要讓這傢伙退到牆邊,一旦他緊貼壁面,他就堅不可摧啦!」

堅原的表情泛出極度的嘲弄,他擠出虎牙一笑,接着像個沒有重量的人飛上半空,站到牆角。其他三個角落都放着傢俱,只有一邊能夠站人。

「多謝你的指點,所謂的騎士道精神說穿了就是少根筋,來吧,正面刺穿我的心臟吧。」

眼前冷不防一陣空白,原因是堅原胸部正中央猛然冒出一根又黑又細的物體。有人從牆的對面以烤肉專用的大鐵串刺穿堅原的背部。

此時響起一陣慘叫。

甚至讓人誤以為空氣出現裂痕。堅原胸部正中央長出一根鐵串,上頭沾滿了分不清是鮮血還是枯液的黑色液體。正當他痛苦難當之際,卑鄙的兇手開門現身,他正是CRS日本分部長——也就是伯父。普通人是沒辦法穿牆刺進一根鐵串的。

「你、你是……」

堅原被釘在牆上呻吟道。

「堅原先生,這是我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見面。」

伯父必恭必敬地行了鞠躬禮,充滿了嘲諷的意味。

「對抗吸血鬼專用的最終兵器也就是三寸不爛之舌的威力,想必您充分體會到了吧?」

「你、你們居然欺騙我……」

堅原喘著,語氣儘是悔恨,活像個被金光黨洗劫一空的倒霉鬼。他在劇痛之中領悟到一點,兩名年輕人不斷重覆「把木樁打進心臟」這句話就是為了誘導堅原的主觀意識,消滅吸血鬼必須把木樁打進心臟,但是卻沒有規定非得從正面才行。雖然截至目前為止的小說、電影都沒有描寫過,但從背部刺穿心臟是有可能的。為了讓堅原忽略這項事實,兩名年輕人從頭到尾都在演戲。而堅原之所以受騙,主要是來自自我膨脹導致的愚昧。

刺穿堅原心臟的鐵串上頭塗滿了大蒜汁,這是伯父為了預防萬一的小動作。劇痛擰著堅原的身軀,體內不斷感受到微小的刺痛。堅原被鐵串體在牆上,無法直接倒下,但他的視線愈來愈窄、愈來愈暗,聽覺也愈來愈弱。

「可惡……你們別以為事情能就此結束……只有吸血鬼存在一天,人們就會一窩蜂研究其生命的奧秘……根本無法安居樂業……」

「這樣才不會無聊阿,好了,該結束了,其希望你能有點創意。」

伯父說着說着,堅原的肉體開始崩潰,如字面所描述的開始粉碎。細胞不斷石化砂化,經過二十秒無聲的癱塌后化為一堆砂礫。壁面上只留下黑得發亮的鐵串,伯父嘆了一口氣。

「唉,連號稱天下無敵,老奸巨滑的吸血鬼也承受不了背部的偷襲。」

「好刺耳的說法。」

淳司皺起眉頭,完成任務的雅香撥弄著栗色秀髮。

「我們CRS真的很窮,『對抗吸血鬼專用最終兵器』念起乘很響亮,結果並沒有花多少經費。」

「窮人有窮人的打法。」

「接下來該怎麼收拾殘局?」

「這個嘛,接着就是政府的工作了,我們CRS的戲到此為止。」

往後的問題在於行政處理與物資提供方面,供給鼠疫與日本腦炎疫苗、驅除老鼠與蚊子、整頓治安。國家的行政機關雖然嚴重欠缺想像力與彈性,但一切按步就班的做法也不算無能,總之事態應該可以完全控制住。

「我們就這樣空手而返?」

「不,還得把那兩人抬出去。」

伯父指向房間的一隅,兩名善良的公務員先生倒成一堆。

五分鐘后,讓溝呂木警長與大岩刑警躺在房屋前的籬笆,三人匆匆離去。當他們來到田園調布車站前,高級住宅區的一角燃起淡淡的火光,這當然是三人縱火的結果,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家人感染鼠疫,屋主在絕望之餘引火自焚,最後應該是這種結論吧,為了維護社會安定,事實往往比不上常識來得重要。無論狗驢目警長怎麼力爭,結果仍會淪為警政署的公式化解釋吧。」

唉,好戲又被伯父搶走了,淳司心想,不過內心倒沒有任何不平。每次事件的結束都證明了伯父的預測向來沒有誤差,但就淳司而言,伯父還是不太適合擔任自己的監護人。

「兩位年輕人今晚就到我家好好狂歡一下吧,正如雅香所說這次工作並沒有花多少錢,而且CRS總部也提供了一筆經費,這陣子運氣不好,至少該好好大吃一頓,驅邪避凶。」

兩名年輕人接受伯父的提案,對看了一眼。

「我想吃咖喱飯。」

「我要吃魚堡。」

「我看你們是窮過頭了,現在應該想像自己坐在豪華輪船上盡情享受才對。」

「是、是,想像這艘船是鐵達尼號嗎?」

淳司笑道,雅香伸出雙手,右手勾住淳司的左臂,左手勾住伯父的右臂。於是,解救了日本危機的三名吸血鬼肩並著肩走向距拂曉尚遠的大都會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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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薔薇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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