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可思議之國度的公務員

第四章 不可思議之國度的公務員

I

對於到東京澤納德樂園遊玩的大叔和小哥,也就是說男性遊客來說,半魚公主遠比白雲公主有人氣。應該是這樣的吧。比起白雲公主拿彷彿在雲端飄揚的盛裝,包裹在銀色緊身衣之下的半魚公主要性感得多。平日在職場中備受煎熬的大叔們,眺望着半魚公主優美的腳的曲線,(話說,人魚公主有腳么?)心裏一定會有某種寄託感的吧。

這位半魚公主,由於殺人正在為警察所追擊。大叔們對此一定很心疼吧。啊不,當然不是真的半魚公主,只是這麼裝扮的年輕女性,但是她的真名現在無從知曉,只能姑且先稱為半魚公主了。

「不要慢吞吞的,追上去!」

向著正站在我旁邊的女性上司,我問出了剛才就徘徊於心裏的問題

「問個問題可以嗎?」

「什麼呀」

「你不是說不會為了那個小鬍子王子動一根手指頭的么?那為什麼現在這麼熱心的去捉拿恐怖分子呢?」

上司直接回答道

「不是為了小鬍子王子呀,那是為了我。」

「您的意思是?」

涼子邊輕盈地跑向那個被稱為恐龍王國的巨大圓頂建築的深處,邊回答我說:

「我要抓住那個半魚公主,讓她一五一十全招出來。從她的口氣來看,她肯定知道不少東西。對於小鬍子王子和及其家族來說,被泄露出去便有麻煩的秘密,一定有很多呢。」

「就是因為想知道這個?」

「就是這樣,我想知道真相。這種對真相的探究之心,如本能一般驅使着我的活動。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一點。」

我能接受「如本能一般」這種說法,但是對於「對真相的探究之心」,還是想保留看法。對於我的態度,我的上司雖覺不滿,但現在也不是埋怨的時候吧。

一群直立行走的巨大爬蟲了生物————恐龍緩緩行動着。從霸王龍到禽龍,從劍龍到三角龍,還有的是以我貧乏的知識無法辨認的種類。

這當然不是真的恐龍。這是以機械為骨架的人工物體,儘管如此,那種在熱帶植物群中穿來插去的姿態,還是很有壓迫感的。

順帶一說,儘管日本的機械人技術是全世界最發達的,但是還是有兩個例外。其中一種是戰場上使用的戰鬥/殺戮機械人,這方面站在世界頂端上的是美國國防部下轄的高等研究局;另一種是在博物館等處展示用的恐龍機械人,這方面英國人是世界第一。說起來,我用打工掙來的錢去英國畢業旅行的時候,有站在倫敦自然史博物館的恐龍群落前感嘆過。無論是真正的化石,還是復原后的物品,還是機械人,都很值得讚賞。

那時候的我對以後的警察生涯,有着無限的幻想和憧憬。不過在那以後,人生就是由悲慘的過去,苛烈的現實,以及渺茫的未來組成的了。

這種讓十五頭恐龍登場的餘興節目,三十分鐘的登場時間花費貌似高達700W美元。一日間讓五萬名遊客支付額外的金額,購買高價商品,為餘興節目追加付款,很快就能把本錢賺回來。為此絕不能吝惜資金和技術的付出。

「沒必要藏着掖着,客人們會幫你們全部付掉的,不是嗎?」

「不管這麼說客人得到了滿足不是嗎?這樣不是很好嘛?」

「呀呀,你支持澤納德樂園的銷售風格嗎?」

「說說罷了,請不要放在心上。」

雖仍能夠從化石方面推論出恐龍的骨骼造型和身體結構,但是對於恐龍的顏色實際上還是一無所知。所以霸王龍身上的顏色,是不是令人吃驚的粉紅色,我們6500W年以後的人們,是不得而知的。不過,從科莫多巨蜥和恐龍這種巨大的爬行類生物、或者是大象和豺狼這樣的哺乳動物來看,大型動物沒一個有那種花俏的皮膚的。它們基本上都是灰色和褐色的。所以,根據這個,還原后恐龍的膚色,也是很土氣的。

「我們看起來好像恐龍探險隊啊。」

「我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電影呢。」

「大家請集中精神,犯人可能就埋伏在哪裏呢……」

我們一邊走一邊交換着意見。突然,頭上響起雷鳴聲。不,是恐龍的吼叫聲。霸王龍的雙目發出紅色的光,揮動着小到可笑的前肢。它揮動着尾巴擊打着大地,回聲久久不息。這是讓食草恐龍不安的吼聲。阿部巡查叫了起來。

「啊,在那裏的是……」

霸王龍的咆哮就將談話的聲音吞噬了。一方面要捂住耳朵,另一方面卻要更加大聲的談話,真是怎麼看怎麼覺得荒謬的光景。

阿部巡查的視線凝固了。他以猶如男高音歌手的肺活量,向著涼子喊了起來。

「在那裏,在那裏!」

「在哪兒啊?」

「在霸王龍的背上!」

阿部巡視伸著粗大的手指。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那裏。一個正在從肉食恐龍的背部走向頭部的人影清晰可見。

「這傢伙到底是什麼來頭,真是不敢相信。」

「真是身輕如燕啊。」

我這樣說着,不過涼子想說的,並不是這樣平凡的感想。

「這傢伙認為這是她一個人的霸王龍么?用這種裝13的動作!!!」

她是想用高跟鞋踩住霸王龍的尾巴,然後宣佈「這條霸王龍歸我了」吧。

「喂,乖乖的束手就擒吧!」

涼子喊道。

回答涼子的,是冷冷的笑聲。有戲弄的意味,也有炫耀的意味。她嘲諷地看着下面獸奔豬突的警察們,慢慢的用手頂住霸王龍的頭部,輕盈的直起了身子。

她在霸王龍的腦袋上倒立起來。

迎著呆若木雞的警察們的目光,半魚公主舉起了左手。她僅僅用右手支撐著,緩緩打開優美的雙腿。真是華麗的雜技啊。

「那傢伙準備幹什麼?」

「大約是給觀眾的優惠吧。」

我已經斷了逮捕的念頭,只抬頭觀察著人魚公主的身姿。

小麥色的肌膚,有如精工細雕般的高鼻子。有些厚的嘴唇,閃爍著挑釁光芒的雙目。這是進入二十一世紀后,突然之間大受讚賞的亞洲式美女。

她若是去參加國際選美大賽選拔的的話,也許會入選呢。不過她卻是冷酷無情地將塗布毒液的竹籤子插入他人眼球的恐怖分子啊。

「被這樣的美女殺掉的話死也甘心了。」

倘如是這樣想的話,不得不說是男人的愚蠢已經無可救藥了。

涼子是一向橫行霸道而且任性無忌,自然與這種愚蠢的想法無緣。敵意和戰意已經遍佈了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看來她真是想沿着霸王龍的尾巴攀上霸王龍的軀幹了。

現場的燈全部熄滅了。我們被籠罩在黑暗之中。我的上司迅即站定了。

「泉田君和我站在這裏。其他人去封鎖出口,不要讓半魚公主跑掉了!」

橘黃色的應急燈亮了起來。發出了聊勝於無的虛弱光芒。

「雖然你巧妙地將殺死了被害者,但若是現在想誇耀勝利的話還為時過早。想給弒逆者以正義一擊的話,那就不要偷偷摸摸的逃走了,到法庭上堂堂正正的宣揚你的正義如何?」

看上去象好戰者在挑釁對手,但其實還是基於涼子滴水不漏的戰術構想,這一點我是很清楚的。

被半魚公主殺害並不是真正的王子,只是個替身罷了。這樣的事實涼子並未宣之於口。面對對自己的成功深信不疑的恐怖分子,是用不着特地告之以真相的————直到抓住她為止。

在橘黃色的燈光下,可以看到半魚公主從霸王龍的腦袋上一躍而下。她在空中略作旋轉,飄然躲入茂密的熱帶植物叢中。這時候涼子已經登上霸王龍脊背的上半部,見此光景,咂了咂嘴,耗不猶豫的也跳了下來。

我從一開始就沒覺得吃驚。要想找到在身體素質上能匹敵藥師寺涼子的人的話,在東京周邊是不可能的。

這兩位美女的脅下,是不是長了翅膀呢?當然,翅膀的種類是不一樣的。涼子的話,是閃耀着黑色光澤的蝙蝠,哦不,惡魔的翅膀。半魚公主那邊,也並非是天使之翼,是如同飛魚和蜻蜓那樣,半透明的、泛著銀光的翅膀。

半魚公主的身影在地上疾走,好像是要隱藏到別的恐龍的身後。那是一條劍龍。我的上司以一步之差緊隨其後。我也向著那條背部長滿棘刺的小山般的食草恐龍疾進。

我繞過霸王龍巨大的軀體向右迂迴前進。我能夠聽到自己的腳步聲,以及涼子那輕快而堅定的高跟鞋砸擊地面的聲音。她正繞過霸王龍向左迂迴前進,和我一起,對半魚公主形成夾擊之勢。

周圍還是很暗,前進時要半分靠眼,半分靠手來摸索前方的道路。但是很明顯的是,前方始終有人影存在。我稍稍放低姿勢,踮起腳尖接近了對手。然後,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扭住對手。被我抓到了!!!

「等等,你弄錯了吧。」

那種帶着奇妙的平靜的聲音,是我的上司的。

我從正面把上司給把住了。(這個……囧田是故意的……)。我的胸口清楚的感到了那生機勃勃的彈性,嘴唇也似乎接觸到了某樣美好的東西。一瞬,不,比一瞬還要短暫的時間裏,我糊塗了。

「失……失禮了……」

我張開雙臂向後方跳去。涼子沒有看我,那如同夜明珠般的雙眸在黑暗中四處掃視。

「那傢伙究竟跑到哪裏去了?」

涼子和我,應該是分別從霸王龍的左右兩邊對半魚公主進行夾擊的。我抱住的,哦不不不,是不小心糾纏在一起的,應該是那個女性恐怖分子才對。但是,她的身影忽然之間消失了。這使得我們兩位追擊者裝了個滿懷。(你個假正經的囧田……)

「消……失了吧……」

我茫然的應和著,涼子毅然決然的大聲說道:

「那傢伙沒道理憑空消失的!她又不是黑板上的字,最為一個地球人她能這麼簡單的就消失么!你去聽聽大家的說法!」

我向後走了三四步,同僚們的話清晰地傳了過來。他們的回答更加讓我困惑,入口誰也沒來過,丸岡警部、阿布巡查,以及貝冢里美,眾口一詞的這樣證實道。

涼子皺起了好看的眉毛,苦苦思索了幾秒鐘后,好像又確定了目標,高跟鞋響動着,一言不發的走開了。

兩分40秒以後,在旋轉木馬的前方,一個被揪住領帶的男人發出了哀鳴。他是東京澤納德樂園的副社長。

「快點從實招來。恐龍王國是不是由非公開的緊急逃生出口?不許隱瞞!」

「我招我招……所以請您讓我說話……這樣我喘不過氣了……」

這是正常的要求。涼子咋著舌,收回了掐在副社長咽喉上的手。副社長大聲的喘著氣。

「那邊有沒有秘道?!」

「有,有的……」

「臨時打工者也知道這個么?」

「應……應該不知道。正式員工知道這個的,也僅僅是一部分而已……」

「半魚公主不會是知道這事的吧?」

「為什麼她會知道?」

「問的呀,這邊!!!」

「請……請不要扯我的領帶,這還是在巴黎買的呢……」

作為東京澤納德樂園的首腦,站在幾百萬遊客和幾千員工之上的副社長,落入涼子的魔掌后,也不過是個可憐蟲。被緊緊揪住的領帶,和木馬一樣高速旋轉起來。

「帶我們去管理中心!!!」

「是是……」

「半魚公主是誘騙某好色職員,還是非法侵入電腦系統我不知道,總之她知道了那條通道。你要把責任推在誰身上我不管,責任人必須給我找好!」

涼子依舊扯著副社長的領帶,和他一同進入了管理控制中心。

管控中心在白雲公主的宮殿的地下。白雲公主的宮殿建在洛瓦爾河畔,是一座近代法國風格的建築。在「無關人員禁止入內」的鐵牌前,站着兩名警察。涼子一瞪眼,兩人就慌慌張張的讓開了。

坐着電梯降到地底以後,還是能看見警察們。穿着橘黃色制服的東京澤納德樂園的員工正在控制桌前看着並列在牆上的數百台閉路電視。在那邊乾脆利落的下着指示的正是室町由紀子。

「把澤納德樂園的地形圖打出來。把所有的閉路電視錄像都拿出來。抗議什麼的一會再說!」

並沒有看到卡多加殿下和外務大臣的身影。在這種場合兩人派不上用處的吧。看着英姿颯爽的宿敵,涼子嘟囔著:

「真是由紀的風格。」「科學一樣搜查啊。」

真是很難得聽到對由紀子的讚美啊。我這樣想着,但是,果然我弄錯了。

「簡直就像犯罪組織的女頭領。在那邊兩手叉腰喊『肅清!』的樣子,真是像的可怕,你不這麼認為么?」

在我回答之前,由紀子看到了涼子。

「呀,涼,在哪裏磨洋工呢?」

冷冷的聲音在空中飛散。帶着嫌惡的聲音頂了回去。

「啊,你不知道么?我正在考慮這現在這個世界,上哪裏磨洋工最舒坦呢。」

涼子並沒有與宿敵共享關於半魚公主情報的意思。我試着多了句嘴。

「犯人,啊不,嫌疑人的真身判明了么?」

「嗯,是扮演半魚公主的女性臨時工。只要看過員工手冊就可以很快弄清楚了。」

「真不愧是室町警視啊。」

「謝謝誇獎。但是只要不耽於玩樂而專心工作的話,這樣的基本事實很快就能弄清楚的吧。」

涼子那好看的眉毛又皺了起來。

「呀,巡迴演員由紀,現在這種陰險的台詞,是在諷刺我么?」

「我只是在講述基本的道理而已。這樣說來,驅魔娘娘,你這麼自覺的就聯想到自己了么?」

聖女和魔女之間,架起了藍色的火焰之橋。從由紀子這裏得到情報,而我方掌握的情報則秘而不宣,這樣讓我感到有種負罪感。要不要索性先不等上司許可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訴由紀子呢?我這樣考慮著,但下不了決心的當口。可以稱得上惡魔之女的我的上司,迅速將話題繼續了下去。

「算了,從員工手冊上掌握到了情況,我就表揚你一下吧。那麼,半魚公主的真身究竟是什麼人?」

由紀子表現得要比涼子老實的多,她不賣任何官子:

「嫌疑人的名字叫做薩麗由莉香德爾希甘。」

「呀呀,半魚公主薩麗,真是很有澤納德女主角風格的名字啊。」

由紀子很聰明的無視了涼子的插話。我急忙開口說道:

「她名字中間那節『由莉香』很有日本人的風格啊。」

「嗯,她是個混血兒。父親是梅瓦特人,母親是日本人。她的父親是25年前作為公費留學生來日本的拉夫馬蒂亞德爾希甘。他在這裏和日本的女性戀愛並且結婚。不久后他歸國並在外交部供職,作為梅瓦特駐日大使館的一等文官再次回到日本。」

「呀,是外交官的女兒?」

「不。她的父親和大使關係很惡劣,於是辭職了。就這樣他留在日本,經營各種事業並大獲成功,比如說印度料理和投資基金。」

日本的印度料理店很多,但並非都是阿三在經營。巴基斯坦、斯里蘭卡、尼泊爾等等印度周邊的南亞人開印度料理店的也很多。能夠準確區分斯里蘭卡料理和印度料理的人,在日本恐怕是沒有的。那幾個國家的烹飪方法很相似。梅瓦特也是這樣。

這時我突然感到有人在拉我的左袖。一股不祥的預感升騰而起。我回過頭,果然是岸本明。

「泉田前輩,你們這邊怎麼樣?」

「一無所獲。」

這不一定是謊言。

「這樣啊。儘管如此,我總覺得我們的立場很怪啊。」

「是啊。」

我感到沒有必要去特別否認這樣的話,於是短暫了肯定了一下后,我又將目光轉回到了兩位才色兼備的女性CAREER警官身上。

儘管室町由紀子和藥師寺涼子同為警視廳CAREER官僚,信奉的主義卻完全不同。由紀子這邊是「正義和真相」,涼子則代表了「破壞和糾紛」。涼子沒有生在美國,沒有進入把權力當做兇器揮舞的美國軍部,對於全人類都不得不說是天大的幸運。這「全人類」里讓然也包括我。

「那麼,驅魔娘娘,你這邊……」

「STOP!」

涼子瞥了我一樣,露出燦爛的邪惡笑容,抬起纖纖素手制止了由紀子。

「什麼都不說了,現在我已經想回家了。」

「你在說什麼呀,莫名其妙的。」

「我說我和這件事沒有關係。」

「你不是在追擊薩麗由莉香德爾希甘嗎?」

「追是追了可是讓她逃了,真是不爽。既然知道身份了,那麼快點出通緝令就行了。總的來說我來這裏不是為了執行公務的,沒興趣做這種意外加班。」

「你認為你這種自說自話的行徑會被許可么?」

「這種事不需要許可的吧。算了,我也是組織里的人,多方協調的重要性還是知道的。這樣吧,讓千葉警部長來決定,我是留在這裏好呢,還是不留在這裏好。」

我這才第一次注意到千葉縣警察部長的身影。他被一群警察簇擁著,無精打采地站在那裏,很難讓人注意到。被魔女點到名字的本部長的臉上立刻堆起了笑容。

「啊啊,沒這種事,藥師寺君沒必要呆在這裏。要是感到累的話,早點回家休息吧。」

「這樣啊,那我就不客氣了。」

「早些走吧,務必早些走吧。」

本部長熱情的建議著。

「但是……本部長……」

由紀子提出異議

「你給我閉嘴!!!」

忽然之間,本部長歇斯底里的怒吼起來,以至飽和狀態的怒氣噴勃而出。

「這裏不是東京是千葉,搜查權不在東京的警察這邊而在千葉縣警這裏,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你到底是經過誰的允許查看員工手冊調閱監控錄像了?不過是個警視而已,你這麼做不覺得僭越么?」

面對感情大爆發的本部長,由紀子冷靜的回應着:

「如果我做的過分的話,我在這裏先道歉了,但是,為了解決這樣性質惡劣的恐怖事件,是需要全體警察的通力配合才……」

「閉嘴!不要再讓我說同樣的話了,這裏是千葉!!!」

「號稱是東京澤納德樂園,其實是在千葉喲。」

魔女這樣插嘴道。本部長用嘴狠狠的呼吸了兩次后,爆發出了怒吼:

「是!快從這裏出去,從這裏出去!!!你們再呆在這裏的話,就以妨礙搜查的理由把你們架出去了!!!(此處可能有細節出入,本部長說的口語有些沒弄清楚,不過大致意思不會錯)」

輕而易舉的控制了本部長以後,魔女的笑容愈加邪惡了。

「那麼,泉田君,我們走吧。」

「這樣好嗎?」

「當然了,已經從千葉縣警本部長大人那裏獲得許可了啊。」

不是獲得許可,而是被趕出去了。不過不管怎麼說,我已經不能選擇繼續呆下去了。於是,我跟在昂首挺胸的上司後面,走出了控制室,丸岡警部他們也跟了出來。

「撒鹽!!!鹽!!!什麼?沒有?去飯店裏拿!!!」

在我背後,本部長這樣怒吼著。從他的年齡和地位來考慮的話,這麼做是不是孩子氣呢?和藥師寺涼子打交道的官僚和政治家,為什麼都會變這樣呢?這裏面產生了一種化學反應吧?哦,不,是黑魔法。

正在往電梯按鈕上伸手的貝冢巡查說道:

「啊,室町警視也來了。」

由紀子表情僵硬地從控制室中走了出來。

「好像連對我都要撒鹽呢。」

「真是可憐。」

我代替上司這樣說着,上司的柳眉立即皺了起來。

「為什麼只有由紀可憐?難道我不可憐嗎?」

「你的話那是活該。」

由紀子冷冷的指摘道。涼子變了臉色,冷笑着走進了電梯。連同由紀子和岸本,一共有七人坐着電梯升上地面。

「你真是不知感恩啊,由紀。」

「你的恩情嗎?」

「正是!!!」

這完全是蠻不講理的指責,即使是由紀子這樣的人,擺出反擊狀態也需要三秒左右的調整時間。

「我到底哪裏不知感恩了?我倒是想問問了。」

「看來我不說你是不知道了,真是叫人頭疼的大小姐啊。」

「你不說明的話無論是誰都不會懂吧,請說明一下吧。」

我又忍不住沉默插嘴了(囧田啊囧田……),由紀子小幅度的點着頭,涼子故意咋著舌頭,意外的沒有說出『你不要插嘴』這樣的話。電梯門開了以後她快步走了出去。

「說明之前我想問問你,由紀。」

「什麼?」

由紀子的聲音如同乾冰一樣。但是涼子並沒有介意。

「總的來說,由紀,你認為千葉縣本部長能夠解決今天晚上的案件么?」

「……」

「沒有辦法馬上回答的,就是已經回答了吧。我就明說了吧,千葉縣警本部長今晚肯定抓不到這犯人。」

「日本警察……」

無視由紀子提出的反論,涼子毫不遲疑的向著主幹道闊步前進,一邊自顧自的繼續說着:

「如果抓不到犯人的話,你認為會怎麼樣呢?那傢伙會把『讓犯人逃走』的責任,轉嫁到誰的頭上呢?」

「是誰啊……」

「這樣說起來,就是在現場那個礙眼的、狂妄的女性CAREER啊!」

「說的是你嗎?」

「是你啊!!!」

「這麼說,你是特地讓他把你趕出來的?」

我帶着半信半疑,不,一信九疑的口吻問道,涼子揚了揚纖細的下顎。

「就是這樣,我自己做惡人,保護了由紀不被毀滅。」

「保護……」

「這個不叫恩情還有什麼能叫做恩情?只要稍微有點人性的,都會對此表示感激吧。連句感謝的話都不說的,那已經墮落到獸類的地步了啊。O——HOHOHOHOHOHOHOHO」

狂笑的上司才並非人類,而是擺動着尖尖尾巴的惡魔,岸本、丸岡警部、阿布巡查、貝冢巡查帶着各自不同的表情,手裏捏著一把汗。

「由紀你是知道的吧,那傢伙之所以能竄上千葉縣警本部長的寶座,是把多少屎盆子扣在別人頭上的結果。」

我凝視着由紀子。由紀子沒有反駁,默默的思索著。盛夏的夜空下,涼子的單人演講會繼續進行着。

「因為被他轉嫁責任而被降至的同事和被開除的部下,用兩隻手都數不過來呢。一方面,他對上司就極盡溜須拍馬之能事了。所以嘛,才被稱為『尿布上位男』啊。」

「嗯?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比較著兩位女性CAREER的表情。由紀子一副什麼都知道但難以啟齒的樣子,而涼子的話,可能只是一知半解卻要添油加醋說個十足十。

東北地區有個縣。縣警察本部陷入了億元公款大貪污的醜聞中,對此孜孜不倦追究到底的,是競選時誇下海口要改革縣政的新任縣知事。焦頭爛額的警察們迫不及待的想抓住縣知事的弱點予以反擊。恰好此時,有人舉報了一個被暴力團伙經營的秘密俱樂部。深信縣裏頭面人物一定在俱樂部里玩SM遊戲玩的樂不思蜀的縣警們立刻對該俱樂部進行了閃電式搜查。他們判斷俱樂部貴賓名單上也許會有縣知事的名字。然而,再出現的警察面前,出現了玩著「嬰兒遊戲」,正在由著小姐換尿布的,縣警本部長的身影。(這是什麼遊戲啊,望有經驗的筒子告知)

「難道說……下達搜查這個俱樂部命令的人……」

「對了,就是那傢伙。那傢伙那時還只有三十歲,是縣警務部長。」

所有人的目光彼此交會了一下,這個,該不該覺得好笑呢。

「和暴力團伙談判后搜查不了了之,俱樂部也易址經營,貪污的事情最後也含混的過去了。先警本部長也毫髮無傷的回了東京。那傢伙向上位者施了恩,就此前途一片坦蕩。」

涼子停下了腳步。那是因為在她前面的由紀子也停下腳步開口說話了。

「不管怎麼說,這不只是千葉縣警方的事情。對國賓的恐怖行動,搜查是以警視廳公安部為核心全體警察的責任吧。我先回警視廳了。」

由紀子對着岸本說道。兩人在我的注目下離開了。真是故作鎮靜、故作華麗的退場方式啊。

「哼,真是喜歡加班的女人。」

「那我們怎麼辦?」

涼子沒有回答丸岡警部的提問,而是對我說道:

「那個小鬍子王子啊。」

「是缺乏常識的人,程度比你還嚴重,」

「而我是成年人。」我很想這麼說,但是說了前半句就戛然而止了。言論的自由,其範圍要比思想的自由窄得多。

「常識也有程度一說么?」

「是啊」

我點着頭。涼子用不快而且不滿的眼神盯着我,慢慢向我靠近,揚起了手。如果是岸本的話就要發出「啊,不要打」之類的嚎叫了吧。涼子用手指指我的太陽穴。

「怎麼了,沒頭沒腦的?」

「你的頭蓋骨里裝的是什麼呀?」

「頭腦啊。」

「在離過保質期還有很長時間呢,多少也要用點吧。」

上司是想要喚起我的注意吧。

「你認為那個小鬍子是勇敢的人嗎?」

「這個,我不這麼認為。」

「為什麼?」

「那個……他如果是勇敢的人就沒必要使用替身了……」

站在我左右兩邊的同僚們紛紛點頭。

「就是說他是個膽小鬼。」

「是慎重還是膽小呢……兩方面都有吧……」

「不管表現的是哪方面,慎重的人也好膽小的人也好,在發生這種事情以後,應該會有怎麼樣的表現呢?」

我終於注意到了涼子想讓我注意的東西。

困惑馬上就來了。我早就應該注意到這點的。作為被恐怖分子盯上的人,卡多加王子的態度,實在是太奇怪了。他拒絕了日本方面的建議,執意要繼續留在澤納德樂園裏。

「至少不會是那種行為的吧。他應該會立即離開恐怖襲擊現場,將自己置於重重保護之下吧。恐怖分子還沒有落網,什麼時候會再受到襲擊還不知道呢。」

「終於注意到了么?」

「真是抱歉,是我太遲鈍了。」

「的確是遲鈍。其他人也是一樣。」

「啊,真是汗顏。」

丸岡警部惶恐著。作為一個有四五十年經驗的老刑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也是很遺憾的吧。涼子沒有再對丸岡警部抱怨什麼。

「那麼,泉田君的結論是?」

「現在出結論未免太早了吧。」

「總結上階段的話足夠了。說說看吧。」

「……卡多加王子已經知道現在的自己是絕對安全的了,所以他才會心平氣和的繼續留在樂園裏。」

「為什麼他會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這是結論了吧。要往深里說的話……」

這可能會造成國際問題的。

「真是令人着急的男人,快點說說看啊。」

「我沒你這麼大的膽子。」

我有所欠缺的是膽量?還是想像力?也許兩方面都欠缺吧。關於對卡多加王子行為的判斷,欠缺的材料還有很多。

在空白的部分用想像力繪製的拼版完成真相的拼圖,像涼子那樣的行為,我是做不到的。凡人去做那樣的事情的話,只會得到被稱為「冤獄」的醜惡拼圖吧。

「不管怎麼樣他是外國的王族,作為國賓來到日本的吧。你再怎麼也不能對他進行拷問吧。」

「為什麼?」

「『為什麼』這個問題,這個……」

魔女一句話就把凡人的困惑給踢飛了。

「責任是首相和外務大臣的,這不是很好么?他們再這樣在權力的寶座上呆下去的話只是白白的給國民添麻煩而已。對於現在的首相,泉田,你是怎麼看的?」

「只是個有獨裁氣質的幼稚的老小孩而已。真希望他能快點辭職。……不過,這是另外的問題吧?」

「由於泉田君你的不理解不配合,我不能對那小鬍子王子進行拷問,導致了事情被無限制的擱置下去哦。」

「這是我的錯嗎?」

「是我以外所有人的錯。」

感受到涼子的實現,我的同僚們都羞愧似的低下了頭。我硬著頭皮開腔了:

「您的指責我接受了。那麼不用去追擊犯人了么?」

「不用追了,已經追不上了吧。她已經逃走了。」

「那麼,我們現在就回東京,去刑事部商討對策嗎?如果不這樣的話這次就要跟在公安部的屁股後面處處被動了。」

「今天不回去。」

「嗯?」

「今天就住賓館吧。」

「嗯嗯?」

「那邊不是有一幢么?」

「涼子玉指所及,可以看到遠方矗立着一幢堪稱凡爾賽宮之孫的豪華建築。於真正的凡爾賽宮比要顯得小,而奢華程度不亞於彼的話反而顯出幾分庸俗。外牆是粉紅色的,窗戶是心形的。玄關之前,一隻長著紫色羽毛的大象,正通過長長的鼻子朝天噴水。

「啊!賓館『德納澤之夢』!!!」

貝冢里美歡呼起來。看到男性們退縮的眼神,涼子高聲宣佈道:

「不是挺好么?我們進行搜查的時候,卻無奈的被人排除在外。」

你是說……無奈?

「但是如果只是被千葉縣警一喊就離開犯罪現場,自尋安逸的話,良心也會不安的吧?」

良良……良心?

「所以,在離案發現場不遠的地方待機,找機會協助千葉縣警方破案,這才是我們應該做的吧?」

「所以就要住在這『德納澤之夢』的賓館里?」

「是啊,還是自費。」

涼子強調著:

「『自掏腰包』這類辭彙本來在官僚的詞典里是沒有的。你看,現在知道我是一個有良知的好市民了吧?」

我厭煩的看着噴水的大象,對上司說道:

「我不想自費住在這樣的賓館里。」

「這樣的賓館是指……」

「嗯,這樣高級的賓館。」

我儘可能的附於「高級」這兩個字以更複雜的意義。

「如果一定要住在附近的話,請讓我住在車站旁的商務賓館里……」

「這是上司的命令。所有人的住宿費都是我來出。不允許住在其他賓館里。」

「這個……」

「少廢話。我讓你住在牆壁天花板床都是粉紅色的、到處都畫着鮮艷的德納澤人物的房間里。這就是對無視上司的好意的傢伙理所當然的懲罰,哦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這是有良知的市民做出來的事情么?」

我的抗議,在魔女面前只是如同微風拂面般的無力。魔女哼著小曲悠然向賓館的玄關走去。

丸岡警部聳聳肩

「我想這不是值得擔心的問題吧,把眼睛一閉,什麼半魚公主呀白雲公主呀就通通看不見了。」

「是這個問題么?」

我略帶不快的回答著,貝冢里美不知是打算安慰我,還是鼓勵我

「住在『德納澤之夢』的特別室里不是件容易的事哦。帶着這樣的夢想死去的人,全日本有好幾萬呢。」

這種人要死就自己去死吧。我這樣想着。連阿布巡查也開口了:

「既來之則安之,警部補。」

「這句諺語我覺得用的不是地方啊。」

一邊說着悄悄話,我們一邊隨着上司走進了賓館。

這用心真是不好。千葉縣警本部長先不去說他,忙的汗出如漿的普通警官們,會帶着怎麼樣的怨氣朝這裏看過來呢?他們今晚估計是回不了家了。

我們也是警察的一員啊。

對我來說,徹夜偵查才是應該做的事情。至少,我作為一個警官良心不會為此感到羞愧。但是現實是,我是絕對不會回身離去,而是亦步亦趨的跟在任性的上司後面。

廣大的空間里充滿了粉紅色的龍、綠的貓、橙色的老鼠動畫角色。天花板上、牆上、床上都是這樣。如果是年幼的小孩子來到這裏,也許會喜歡這樣的床吧。

貝冢里美並沒有歡天喜地的跑來跑去,而是慎重的挪動着腳步,就像怕踩到地板上畫的動畫角色一樣。阿布巡警和丸岡警部也學着她的樣子,好像在驗證古諺語「先賢不犯錯」一般。

涼子住進了11層的特別間,其他人住到了同一層的高級單人房中。

貝冢里美感動不已。其他三個男性雖然沒有特別的高興,但也明白這是一次奢侈的體驗。

涼子分派完房間后,其他人並沒有立即到自己的房間去,而是在丸岡警部的房間里進行了為時5分鐘的討論。結果是「一切等明天再說吧。」大家都很累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結局。

「說起來,我活了50多歲,各種各樣的經驗都有呢。」

丸岡警部說着,打開了浴室的門,拿出了兩把牙刷。牙刷的柄上,畫着伸出大門牙的藍色松鼠。

「我挺想牙刷不用帶回去的,但是這樣一來就沒法刷牙了。」

「不是有兩把牙刷么?」

「禮物就是兩把啊,給孫子和女兒的。」

我從自己的房間拿了一把給了丸岡警部。阿布巡查躬身向我們道了晚安。把牙刷給了丸岡警部以後我起身離開,在走廊里聽到了從半掩的門裏傳來的,貝冢里美打電話的聲音。

「啊,媽媽,今天不回來了。我和藥師寺警視一起住在『德納澤之夢』賓館里,啊啊,不要擔心,免費的。」

聲音驟然放大

「嗯?藥師寺警視是女性啊!!!我和你說過吧???」

我苦笑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房間里的傢具統一的繪著德納澤的動畫人物。唯一的例外是,牆上鏡框裏的大幅照片。

帶着蝴蝶花紋領帶的艾文·奧丹尼爾微笑着凝視着我。那是一個用柔和的色彩將健全、良知和善意徒步在臉上的,剛剛開始步入老年的男人。我好想聽到了某種柔和的聲響

「來,給你看看為你準備的夢境吧。只要你付出相應的金錢就成。」

為了能夠安心入睡,我伸出手,將肖像畫轉了個個。

即使這樣,這間房間還是高級單人間。在奧丹尼爾和動畫人物的守護下進入大被同眠的男男女女,有幾百人之多吧……

算了,這我就不關心了。為了不在出汗,先洗個淋浴再說吧。

窗外泛出藍色和紅色的光芒,最後變成了輝煌的金色,同時迸發出乾澀的聲音。這是為了慶祝卡多加王子的到來而準備的煙花吧。即使煙花反反覆復的燃放,但我多餘的事我實在是不想知道了。這一切都像是在人造的夢境中,在其他世界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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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師寺涼子怪奇事件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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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不可思議之國度的公務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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