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王子殿下離去

第二章 王子殿下離去

I

九月的第二個星期二。

晚上八點,天色已經完全變暗了,氣溫還不低於二十八度。巨大的都市東京不斷地向夜空散發出膨大的熱量,氣象廳預報說,今晚大概也會是一個堪比熱帶的夜晚了。天空多雲,反射著夜間街燈的雲層,在地上投下淡紅色的影子。

梅瓦特王國第二位王子、內務大臣迦德嘉殿下長著一副典型的南亞人容貌,棕褐色的皮膚,一口雪白的牙齒,駕臨東京澤納德樂園。

這是他到日本的第二天。

王子陛下從周一到周二之間,要與絡繹不絕的以首相為首的政治家和財界要人進行會見和會談。周三訪問天皇皇室,周四乘新幹線到京都,接下來還要到奈良遊覽,最後從關西國際機場回國——這就是他的行程預定。因為同是佛教國家,他似乎對日本的佛教美術和寺院建築頗有興趣。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倒是比除了漫畫什麼都不讀的日本外務大臣上等一些。

現年三十一歲、仍然獨身的迦德嘉王子堪稱美男子。臉如雕塑一般輪廓清晰,鼻樑高挺,眉型和唇形都很端正,雙眼像黑曜石般深邃,並且擁有着一流的運動員般的修長身材和勻稱體態。其實,有傳聞說他打算在下屆奧運會的射擊、騎馬和劍擊三個項目上出場呢。

這樣的人才,身為一國王位的第二順序繼承人,擁有三兆美金的身家,簡直是理想的王子形象。與少女漫畫中的王子唯一不同的地方,也就是不會說日語罷了。

藥師寺涼子得到了迦德嘉王子的邀請,作為轉借澤納德樂園的酬謝。涼子則視為理所當然,勒令我當跟班一起出發。按她本人的說法,「就是到天涯海角也得陪我一起去。」

受邀的不僅是涼子,迦德嘉王子對日本媒體也很有好感,邀請了一干媒體方面的人。

興奮的女主播沖着麥克風絕叫:

「我們!居然!得到迦德嘉王子的邀請!來到包場的!澤納德樂園!多蒙盛情!接下來!我將全力以赴!向大家報道!」

用「應邀」已經不足以形容這種情形了。通常來說,迎接外國國賓的都是報社的政治部記者,這次來的卻都是電視台的娛樂記者、女性雜誌甚至時尚雜誌的寫手,一共有三百人之多。三分之二都是女性,而且大半都身着禮服裙,完全看不出來是正在工作的裝扮,像參加王宮舞會似地翩翩穿梭。

與她們形成對比的是身着灰色制服或便衣的沉默的男人們。不用說,這些都是警備方面的人,其中還有重裝備的機動隊員。他們都一臉不爽地瞪着團團轉的媒體記者們,連淌下的汗水也顧不上抹,嚴陣以待地守備着每一個關鍵之處。

「啊,千葉縣警本部長!」

涼子咕噥一句。

千葉縣警本部長一副中年紳士的派頭,不像官僚,倒像銀行家。他本來還堂堂正正大大方方的,視線剛和涼子相接,卻慌慌張張地移開了。那種態度格外可疑。

要說涼子呢,則是一副心懷不善的波斯貓似的,「嗖」地一下翹起尾巴,準備繞着老鼠打打轉兒,好好玩弄一番。

「看來應該我們主動打招呼呢。」

高跟鞋在路面上踏出響亮的鼓點,涼子走向千葉縣警本部長。本部長的臉色立刻變了,那速度幾乎能讓人聽見「唰」的聲音。

本部長轉個身,向簇擁在周圍的部下們下了不知什麼命令后,立刻消失在人牆的另一邊——不是「好像要逃跑」,而是倉皇逃竄。

人群聚集在我們前後左右:

「您是警視廳的藥師寺警視吧。您身邊的護衛工作由我們負責。」

五六個強壯的制服警官圍在涼子和我周圍——他們裝作護衛,其實是為了隔離監控。

「什麼嘛,這麼大動干戈。我才不要什麼護衛。」

「這是上頭的命令,我們只是遵命而行。」

「我們可是受迦德嘉王子的邀請的哦,這樣不是連招呼都沒法打了?」

「這個請您跟上面去說。」

在這個國家,「上頭的命令」比憲法更有優先地位,是公務員們不負責任、用以推脫的借口,如同具有魔法效力的咒語。我也是警察中的一員,很能理解他們的立場。但是那副公事公辦、機械人一樣毫無表情的強硬態度,也讓我無法報以好感。

雖然這麼說,涼子本身才是讓日本警察上層深為恐懼的存在。迦德嘉殿下不僅是日本的國賓,對警察組織本身也是非常重要的客人。到日本后,殿下說過:

「我作為內務大臣,也要為警察組織的現代化竭盡全力。美國那樣廣大的聯邦國家的警察制度,對我國並不適用。此來一定要好好學習日本優秀的警察制度,作為榜樣。」

得到稱讚,當然沒有理由不高興。國家公安委員長也好,警察廳長官也好,全都欣然邀請殿下參觀。深受感動的警視總監立刻做出了如下俳句(?):

「梅瓦特國,警察魂的良友,夏之雲。」

哪怕對方不懂,能傳達善意也是好的——可惜,警視總監的部下竟是惡意的伴侶。

「反正要發生的就不是一般小事啦。」

預言之後,涼子又加了一句:

「我的預言一定會中的。」

「是嗎。」

「不想知道原因嗎?」

「啊,不,沒什麼。」

「快問我原因!」

「……為什麼?」

「因為我自己會讓預言實現的!」

「聽起來好像什麼秘密結社似的。」

「才不是呢。我可不會搞什麼秘密行動。」

我無言以對,涼子的雙眸閃耀着邪惡的光芒。周圍的警官根本就不在她眼裏。

「好吧,雖然我只用了點閑錢投資這裏的股票,怎麼說也有好幾億啦。如果上演的節目太無聊,就應該讓那個王子負責。」

「負責……」

怎麼讓他負責呢?我正想着,媒體陣突然沸騰了,發出一片不像歡呼卻像哀嘆的叫聲。澤納德樂園正面湧出一片鮮艷的色彩。那是為了歡迎迦德嘉王子,澤納德樂園特地搬出了他們最得意的角色遊行。

「啊,白雪公主!」

很多聲音評頭論足起來,金髮的公主穿着白雲般縹緲的輕紗,戴着白色長手套向人群招手微笑。

「那邊是人魚公主!」

臉上貼著鱗片,全身包裹在閃閃發光的緊身衣中的美人魚公主對人們飛吻。涼子露出諷刺的笑容:

「澤納德樂園的工作人員很喜歡公主角色嘛。」

「是投客人所好吧。怎麼說大家都很憧憬王子啊公主那些角色呢。」

「他們有什麼好的?」

「有什麼好……嗯,要說就像自己的美夢的投影吧……」

我隨口應付著,同時看着巨大的指示牌。

廣闊的澤納德樂園是分成好幾個區域的。

童話樂園以傳說和童話為主題的,以中世紀風格的歐式城堡為中心,周圍有「妖精花園」、「天鵝湖」、「人偶和八音盒館」等,特別得到女孩子們的歡迎。

恐怖樂園的主題是恐怖和怪奇故事。以「吸血鬼城堡」為中心,圍繞着「人狼森林」、「吸血蝙蝠的洞窟」、「開膛手傑克的街角」、「殭屍館」等場景,與小孩子相比,更多的成年人受到吸引。

科學冒險樂園的主題不用說是未來世界和科學技術。有機械人、宇宙飛船、外星人、時間機器等展示,男孩子尤其沉迷於其中。這裏甚至還有「銀河戰士」,在穹頂展覽館中用CG技術營造的宇宙空間里,一邊驅遣著高速飛行器,一邊用光線槍向宇宙怪獸和宇宙海盜展開戰鬥。

還有恐龍樂園,經過一年的修繕,剛剛重新開放。

II

進行芭蕾和遊行表演的花車上傳來陣陣女性的歡呼聲:

「哇,霸王龍!跟真的一模一樣!」

難道你見過真的霸王龍嗎——一定只有世故成熟的大人才會問出這麼煞風景的話吧。褐色的皮膚上帶着濕乎乎的反光的肉食恐龍,張開血盆大口在路上搖搖晃晃地奔跑。

「真是一副可怕的面目啊。」

「因為它是肉食恐龍嘛。」

涼子答應着,不懷好意的目光掃視着左右。

「澤納德的善惡觀非常單純。肉食恐龍是壞的,草食恐龍就是好的。電影里也是這樣吧?」

「我沒看過。」

「啊,『恐龍天堂』你都沒看過嗎?!我看了三遍呢,很無聊的作品。那種電影,製作費也好,看電影花的時間也好,都是白白浪費。」

那你還看三遍……

「還有,澤納德跟F·治蟲和F·不二雄可不一樣,沒有什麼自己原創的東西。那邊是格林童話,這邊是安徒生童話,那個是佩羅童話,全都是古典童話的套用。只不過描繪了角色的形象,儼然就把原作的著作權據為己有了,真是厚顏無恥啊。」

涼子所言的確沒錯,不過,到底還有幾個人會認認真真地讀原作呢?日本人中至少有半數以上以為白雪公主、人魚公主、灰姑娘等角色是澤納德原創的吧。

不說別的,就連我國的外務大臣,也在訪談中聲稱「『心』這部漫畫真是了不起啊!」——顯然沒讀過夏目漱石的原作。

「算了,展現如夢似幻的世界,才是澤納德樂園的本色啊。」

「不過是自以為是、偏頗的世界觀罷了。」

儘管涼子處處都有異議,或者說處處都要挑刺,無論設備也好服務也好,這裏仍然稱得上是世界上最高級的遊樂園。即使最平凡的女子和最普通的男人,在這裏也會得到公主和王子般的體驗——當然是要花錢的,但只要花區區一點門票錢,就可以忘記庸俗的現實,流連於甜蜜的幻想世界。遊樂園每年有一千萬遊客,其中大半都是回頭客,也是很可以理解的。

「對了,『恐龍天堂』您為什麼看了三遍啊?」

「為了霸王龍的悲劇啊。霸王龍作為王者君臨恐龍王國,遭到草食恐龍們的欺騙,被圍困在火山上,最終被推進噴火口而滅亡。它最後的叫聲真是非常悲哀呀。」

「暴君的末路——您果然是感同身受啊。」

「你說什麼?」

「不,我隨便說說。」

在大部分日本人的認識中,澤納德集團只不過是經驗動畫電影和遊樂園的公司而已。最初的確如此,但隨着集團帝國的擴大,到了二十一世紀,它已經算得上美國五大媒體財閥之一了。澤納德集團的經營範圍涉及電視、廣播、衛星放送的有線電視、互聯網、電影公司、出版社、報社、職業棒球、美式足球、籃球、遊戲軟件公司和玩具公司等等,傘下關聯企業足有五百家以上。整個集團的年營業額達三百億美金以上。

以上這些,都是我最近從書上和網上看來的信息。如果有人出版批判澤納德樂園的書,很快就會遭到批判,無論過去怎樣,現在有關澤納德的介紹只有吹捧奉承的陳詞濫調。我自己對澤納德這一企業並沒有特別的興趣,也不了解它的基本情況。

涼子拉着我的手在霸王龍腳下慢慢走着,向無知的部下教授了許多新知識。打着警備的名義監視我們的警官們臉上沒什麼表情,其實耳朵肯定是豎着的。

「澤納德」本來是英國的大詩人SamuelTaylorColeridge(譯者註:SamuelTaylorColeridge,1772-1834,生於鄉村牧師家庭,就讀於劍橋大學,英國湖畔派詩人代表人物)作品中出現的幻想都市的名字。本名是忽必烈汗建造的「上都」,傳到歐洲時有些偏差,就變成了富有詩意的響亮名稱。

後來,澤納德這個名字在一九三零年左右被美國的一個小小的電影製作室所採用。這個製作室的所有人、製作人和導演艾文·奧丹尼爾出身貧窮,卻有着不凡的野心。他學生時期參與選舉運動時兼職打工,發現了繪畫、音樂和表演對民眾的煽動作用,對此抱有極大的興趣。

如果光有野心也成不了什麼事,奧丹尼爾還是相當富有才華的人。他看出今後的時代,映像一定可以推動改變世界,因此向這個方面前進。到了二次世界大戰前後,奧丹尼爾聯手軍隊和情報界的有關人士,製作了許多反映納粹德國的威脅和恐怖的間諜動作電影,獲得了巨大的成功。

奧丹尼爾還有一雙善於發現他人才能的慧眼,發掘培養了許多無名的畫家、音樂家、演員、電影導演和腳本劇作家。最能證明他的目光如炬的事實,就是他可能是世界上最早預見到角色商業的未來的人。

只要孕育了一個成功的角色,通過爆炸式的宣傳聚集人氣,接下來就可以拍電影、出漫畫,從歌曲到舞台劇,成千上百次地以不同形式加以利用,產出無數金蛋。

「絕不能讓給別人一分一毫。」

這就是奧丹尼爾的口頭禪。他毫不留情地摧毀競爭對手,從創造力枯竭的創作者手中奪取全部著作權之後對他們不聞不問。因奧丹尼爾而破產的同行、貧困交加而死的創作者以及他們的家屬聚集起來,據說足以形成一個小型的城市。

「將愛與夢想、和平賦予全世界!」

據說這是奧丹尼爾的光明理念,任何人都挑不出錯來。不過,他提供的作品和節目的確水平優秀而富有魅力。因此跨越國界、超越時代,他的「觀眾」越來越多。

「他又不是因為喜歡格林童話和安徒生童話才套用人家作品的。」

面對這樣的非難,奧丹尼爾傲然答道:

「全世界一共有幾個人好好讀過格林童話和安徒生童話?還不是通過我的電影和節目才得知他們的名字。如果格林兄弟和安徒生活過來的話,應該感謝我才對。」

如此說來,奧丹尼爾本人並沒有感謝格林兄弟和安徒生的意思了。套用了那麼多別人的作品賺了大錢,至少應該建一些格林兄弟博物館和安徒生紀念館之類的吧……

奧丹尼爾三十年前去世了,留下了巨大的企業和莫大的資產。他雖然也有兒子,不過世事難如人意,他兒子比父親更早就病死了。據說奧丹尼爾晚年受到這個不幸的打擊,最終死期又提早的幾年。

現在,澤納德公司由奧丹尼爾兄長的兒子,也就是他的侄子統率的。他積極地擴展事業的版圖,漸漸涉足電視台、電影製作公司、廣告代理公司等一系列領域。

澤納德集團的力量遍及全世界,其中影響力最深的當屬美國和日本。巴黎郊外也有澤納德樂園,但與日本相比,遊客要少得多。

這沒有任何出人意外之處,只要看看現在東京澤納德樂園的盛況就知道了。

III

圍在迦德嘉殿下周圍的人潮湧動,幾個人影凸現出來。他們好像在找人似的四處東張西望。

「啊,藥師寺大小姐!」

東京澤納德樂園的董事長、副董事長、總經理、副總經理、專務、常務——當然,我是後來才知道這些人的身份的——一打左右中年或剛上年紀的男男女女,呼啦呼啦地簇擁過來,對拉着我的涼子爭先恐後地躬腰低頭。

「請您息怒,這次的事情萬望您能諒解。畢竟是政府的要求……」

「我沒生氣啊。」

「啊,是這樣啊……」

「我不生氣,只是感到悲哀罷了。唉,對澤納德樂園來說,拍國家權力的馬屁,比股東比客人都重要啊!」

「這、這,您這樣說,真是讓我沒有容身之地……」

前後左右都很寬,長著一身肥厚脂肪的老男人深深彎腰,下巴幾乎要碰到膝蓋上——考慮到他肚子突出的程度,這簡直是神乎其技的舉動。

「口頭上還不是怎麼說都行。」

「不不,時刻懷有誠實和感謝之心,正是我公司的座右銘。讓世界和平,讓客人滿意。今天對您的不敬之處,日後一定、一定會加倍報償。」

「我能相信你吧?」

「當然當然。」

「那我以後會再跟你聯繫的。你們可要把客人的地位放在權力之上哦。」

真是了不起的正派台詞。完全想像不到是一貫濫用權力橫行霸道的人說出來的話。

「泉田警部補!」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我轉身一看,原來也是熟悉的面孔:

「怎麼,貝塚君也來啦?」

「是,藥師寺警視把我們也列在特別招待名單中了。」

跟貝塚聰美通行的年輕巨漢是隸屬警視廳刑事部參事官室的阿部真理夫巡查。外表看來,他恰似一頭正在角力爭奪地盤的大灰熊,全身上下充滿迫力和威脅感。其實他卻是個彬彬有禮、誠懇認真的男人。他有些死板地敬了個禮:

「蒙您盛情,破例得到這樣的招待,實在過意不去。」

「不用多禮啦。哎,只有你們兩個?」

「丸岡警部在那邊呢。」

貝塚聰美的手指向童話樂園方向。一個上了點年紀的男人,手上搭著脫下來的外套,一副初進大觀園的樣子東張西望地往這邊走過來。看到我們,他小跑着趕過來。

「哎呀,我也不是頭一次來了,不過從上次算起來,少說也有二十年了吧。」

帶着一副苦笑的表情,丸岡警部用毛巾質地的手帕擦了擦脖子上的汗。

「商店都開着吧,我想給孫子買點禮物去。」

「您孫子多大了?」

「剛出生六個月啦。」

「那還不懂澤納德樂園的東西的價值吧。」

「哪裏,還不是讓他媽媽高興高興。她每年不來這兒兩次肯定不過癮,真是中毒不淺啊。」

「一年兩次不算上癮很深啦,我短大時有個同學,每年要來二十多次呢。」

「哈哈,真是天外有天啊。」

聽我們之間交換著小市民的對話,對涼子鞠躬哈腰的一群人中有一個湊過來,態度特別殷勤恭謹,好像已經不記得剛才擠我的事兒了。

「各位是跟藥師寺閣下同行的吧?請各位慢慢觀賞遊玩,餐廳今天也營業。」

「是嗎,那個……有沒有拉麵什麼的?」

面對丸岡警部的提問,對方的殷勤消失了一半:

「這裏是夢幻的王國。我們希望讓客人忘記現實和日常的生活,陶醉在甜蜜的夢想之中。所以,像拉麵這種廉價的——不,這種充滿日常性的食物,我們的菜單里是沒有的。」

還真會說話——不過,也可以看到這裏絕對的經營理念。

澤納德樂園是夢的國土。他們的目的就是想成千上萬被現實拖累得疲憊不堪、過着煩悶無聊的日常生活的人們提供甜美的夢幻。在這裏花的錢越多,獲得的夢越美好。一旦成為美夢的中毒者,就會反覆再來體驗這種美妙的感覺。

涼子不耐煩地趕走了那群澤納德樂園的重要人物,回到部下們這邊。女王陛下一行合計五人開始前進。我們很快看到一個招牌上畫着三隻大熊的冰激淋店。

「這是『三隻熊』的故事吧。」

「我知道我知道。有刨冰和牛奶的是『白熊』。」

「哦……」

「有巧克力醬的是『黑熊』,有楓糖和蜂蜜的是『棕熊』。我其實比較喜歡棕熊啦,不過加了蜂蜜甜得發膩,可要小心哦……」

「原來如此。」

「什麼原來如此嘛!」

「啊?」

「我是說,我喜歡棕熊啦。」

「哪又怎麼樣呢……」

很遺憾,我並沒有這樣反問出口的膽量。(譯者註:《TheThreeBears》中,棕熊應該是小熊寶寶。涼子特彆強調這句話的含義莫非是……)

「請您等我一下。」

「好,我等你。」

我從悠閑的女王身邊離開,走到雪糕店跟前。前面還有一個客人,我一邊盯着他個子不高的背影,一邊向女服務生點餐:

「要一個『棕熊』。」(譯者:哦哦哦哦哦!泉田竟然覺悟高到涼子一點就通……考慮到涼子上句話的含義,泉田的回應意味着……!)

我有意避開前面那個客人,回答我的卻不是女服務生的聲音:

「哎呀,泉田兄也來啦!」

我全身一震。

本來我只是下意識地忍不住去看前面那位客人的背影。聽到這個聲音,我才明白為什麼——前面這位客人,正是我最討厭的人。

「對了,老樣子,泉田兄是涼子大人的同伴嘛,真不錯。」

雙手捧著棕熊和黑熊雪糕的容器,滿臉堆起輕薄的笑容,那個人正是岸本明。他正好比我小十歲,階級卻同為警部補。跟我這個慘淡無望的NON-CAREER不同,人家可是前程遠大的CAREER官僚。

「你是陪外務大臣來的嗎。」

「嗯,也算是吧。外務大臣很喜歡我的喲。」

「是么。」

我只好老老實實咕噥一句。岸本是御宅族的巨星,在國內外擁有龐大而綿密的人脈網絡。除了漫畫什麼都不讀的外務大臣,想必認為岸本十分對胃口。

「而且,他還問過我,要不要當他的秘書呢。」

「不錯嘛。幹嘛不去?」

如果這件事真能實現,我就再也不會在警視廳上下見到岸本那張臉了,那實在是一種幸福。可惜,岸本自己並沒有讓我得逞的意思:

「嗯,倒是很難得的機會啊。」

「說不定還有成為外務大臣後繼者的可能性哦。你父母也會高興的。」

岸本成為國會議員或者國家大臣是不是好事,這個問題還存有根本性的疑問。不過現實是,比岸本更差勁的國會議員還有的是呢。這麼想來,與愛國者所擁躉的戰爭相比,御宅族所推崇的和平還是好得多了。

「你不是在美國、法國、中國、韓國都有很多朋友嗎,正好可以推行和平外交嘛。」

「可是……」

「可是什麼?」

「我要是不當警察了,泉田兄多寂寞啊。」

要不要對着未來的外務大臣屁股上踹一腳——在我還沒有痛下決斷的時候,一個不爽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不就是捉一隻熊嘛,怎麼這麼磨蹭?」

「啊,涼子大人!」

崇拜涼子的岸本發出欣喜的聲音,卻遭到女王陛下冷淡的回應。

「我想要的是棕熊,要這種小狸貓可沒用!」

女性的工作人員臉上帶着機械的微笑,遞給我棕熊雪糕的杯子。我付了比一般雪糕貴五倍的錢之後,

「哦,岸本君,你在這兒啊。」

外務大臣不知從哪冒出來。

看到我的臉,他露出在記憶中搜索的表情。而一發現涼子,他立刻反射性地移開視線,轉向我和岸本。

「怎麼,你們兩人是相識啊。」

「正是如此,大臣。」岸本興緻勃勃。

「那麼,你跟岸本君是同好嘍?」

「才不是!」

我忍不住過於激烈地表達了反對意見。這樣一來,外務大臣露出不悅的表情:

「喂喂,你可要好好認識清楚啊。日本在整個世界上最值得驕傲的東西,就只有漫畫和動畫了!」

一位愛國人士可以說這種話嗎……

我心裏暗暗念叨一句。化身為「日本漫畫教」傳道士的外務大臣,叫來一個秘書模樣的男人,打開一個書包:

「你讀讀這本書,好好學習一下。我還可以給你簽名——沒事沒事,不用客氣。」

外務大臣手裏拿着他的暢銷新書——《人生必備的一切素質都可以學自漫畫》

我下意識地後退半步,臨時編了一個謊:

「不,不用了,這本我已經拜讀過了。」

「是嗎,那給你《了不起的國家日本》怎麼樣?」

正在我進退兩難的時候,我的上司突然出聲:

「啊,由紀那傢伙!」

涼子視線所向之處,正是一位擁有黑絲長發、白瓷肌膚,優雅地戴着眼鏡的知性美女,一絲不苟地向制服警官傳達命令。她叫室町由紀子,職位是警視廳警備部參事官,警銜也是警視。身為涼子的同學,她卻出淤泥而不染,是富有良識和知性的好人。

「由紀這種傢伙幹嘛在這兒晃來晃去的?」

涼子揮舞著「棕熊」的勺子,吐出毒舌。

「想想看也是當然的啦,她是警備部的精英,肯定是為了迦德嘉殿下的警備工作而來。」

「哼,那樣的話,迦德嘉那小子要是遇上什麼災凶,就要拿由紀試問了。」

「不只是她一個人的責任喲。」

「非讓她擔罪不可,這種情況。」

「您為什麼用使役形呢……今晚可不能出漏子啊,會造成國際問題的。」

我雖然沒有別的意思,但是「國際問題」這個詞好像讓外務大臣身軀一震。他給了秘書一個眼神,說了句毫無意義的「回見」就離開了。

涼子也邁開步伐,我正要跟上去,岸本小聲跟我說:

「泉田兄,千葉縣警本部長跟你有話說。」

我吃了一驚站住腳步,不知什麼時候本部長真的就在身邊。對我的敬禮勉勉強強地點頭回應后,他悄聲說道:

「你,你就是驅魔娘娘涼子的部下吧?」

「是。」

「聽好了,你可以睜大眼睛好好盯着她,不能玩忽職守。」

「啊……」

本部長將詛咒一般的視線投向涼子背後。

「萬一、萬一那傢伙讓迦德嘉殿下受了傷,我的地位就……我的將來……啊啊……」

本部長手摁著胃部,深深地吸了兩口氣。是胃痛還是精神上的痛苦呢?說不定二者兼有。

「拜託你啦,全都拜託你啦。」

他還是非常緊張,從他連我的名字都沒問這點上就能看出來。

我追上涼子,看到迦德嘉殿下正站在電視攝像機前,通過翻譯,回答著記者們略顯嘈雜的提問。

王子殿下臉上浮現爽朗的笑容,潔白的牙齒閃閃發光,讓人忍不住懷疑他牙上是不是鑲了鑽石。

「日本的女性真是非常有魅力,我太羨慕日本男性了。我也還是獨身呢。」

王子殿下這句話一出,報道陣營里一片沸騰。

「這麼說!殿下!難道!也有!和日本人!結婚!的可能!性!」

由於太興奮了,提問的人完全顧不上重音和發音。迦德嘉殿下直直地盯着女記者:

「是啊,也不是沒有可能啊。如果非常有魅力的女性出現的話,我也會無力抵抗的……」

「那麼!請舉例!女演員的話,誰比較有可能!嗎?」

面對伸過來的麥克風,迦德嘉殿下無言以對。顯然他根本不知道任何日本女演員的名字。不過,他只用了一瞬間就恢復了微笑,潔白的牙齒閃現著更耀眼的光芒答道:

「太多了,無法一一列舉名字。像你這樣富有行動力的女性也非常有魅力啊。」

「呀,真的……!」

女記者差點幸福得暈過去。原來如此,要不是具有這種見機行事的本事,豈能稱得上花花公子的名號?

V

「那麼,能否讓我在這裏作一個重大的發表?」

外務大臣緊靠着殿下,親自拿着麥克風。

「啊,今年聯合國安理會的非常任理事國進行了改選,日本的理想是成為與美國、中國同樣資格的常任理事國,首先作為目標,今年被推選為了非常任理事國。這個目標是在梅瓦特王國的好意下達成的。」

這次非常任理事國從亞洲選了兩個國家,一個確定為土耳其,另一個國家則是日本或者梅瓦特王國,通常認為相比日本,首次成為候選的梅瓦特王國會更加有利

「出於對日本的友好,梅瓦特王國放棄了非常任理事國的候選而推薦日本,他們認為日本作為偉大的愛好和平的國家坐上這個位置是理所當然的。」

據說這件事已經從梅瓦特王國得到了通告,日本政府甚至不顧體面地狂喜起來。

「平時沒什麼朋友,稍微示了一點好,就稱兄道弟起來。(原句はしゃいじゃうのとねえ實在翻不出來…,估計是稍微給了點好處就稱兄道弟起來的意思吧)」

以上是涼子的邪惡看法。

「什麼時候起成為聯合國常任理事國變成日本的理想了?」

「別來問我。」

只見外務大臣和迦德嘉王子互相抱着肩膀,觸碰著臉頰。

「總覺著都快要接吻了。」

對貝冢君發出的感慨,涼子以形狀完美的鼻子笑道。

「只希望別來法國深吻啊。」

同感,但是尚有良知的我還是試着責備道。

「這樣不好嗎?真的該從心底里感到高興啊。」

「常任也好,非常任也好,成為理事國到底有什麼好處嘛。」

「政治家和外務省的大官們就能以大國代表的面貌示人了喲。」

「還真是狂妄呢,不過就是美國的屬國罷了。要說和美國對等的話,去問美國收收看大使館的房租如何?總的來說外務省有存在的必要嗎?解散了外務省,讓那些官員統統都去做老人護理才好呢。」

「這個,太極端了吧」

「你吵死了,我本來就是極端的人。」

本人都清楚這一點的話,就沒有我說三道四的餘地了。

儘管外務大臣還可能很想親吻王子大人,但王子大人已經轉向下一個步驟:他開始一個一個的向人介紹自己的隨從人員了。「首席侍從官印多利亞,內務大臣官房長官恰拉……」

由此以下,算起來有一打的隨從被一個一個介紹過去。從老人到青年,從胖子到瘦子,從有鬍子的到沒鬍子的,各式各樣的,每個人都是有着南亞風格黝黑膚色、五官層次分明的男性。在這之中,有一個奇怪的男性。他是被稱為巴斯卡拉少校的人。

侍從武官即是貼身侍衛,總是有強壯有力的大個男性擔當,但巴斯卡拉少校並不是這樣的人。他是留着小鬍子的矮個男性,身材如同雞蛋一樣肥胖,四肢很細,整個人如同年輕時在埃及被曬過一般(此處為猜的,片假名エルキュールボワロ是什麼意思望日語大能告知),總之儘管看上去不是很強悍的人,但這樣的人很有可能意外的是武術高手呢。

「這樣啊,不是簡單的陪襯人吧。」

涼子冷笑着說道。也許是這樣吧,不過說起來的話,也只能充分說明梅瓦特王室很有錢吧。

「呀,日本的美女還真是多呢。」

冷不丁有人冒出一句自來熟的英語發言。好像聲音是從下方傳來的,涼子和我看時,卡多加王子的某位隨從正站在那裏。正是現在話題的主角巴斯卡拉少校本人。涼子雖然看着他,但是很明顯是一副興緻索然的樣子。

「你們是日本的警察吧。」

「啊,是的。」

「能在這裏簡單的說幾句嗎?」

「當然可以但是……不跟在卡多加殿下身邊沒關係嗎?」

「啊,沒問題,就算是緊緊跟着也只不過是礙事而已。殿下這個人……怎麼說呢……」

像是在思索合適的英語單詞。

「嗯,奔放,是一個奔放的人。討厭一本正經的事情」

「是嗎」

「就算在女性那邊很受歡迎這點先不說,從騎馬到遊艇,從高爾夫到網球,那一項都是高手,對音樂也很精通。」

「總的來說就是泡妞的花花公子啦」

儘管涼子很露骨的這樣說,但是巴斯卡拉少校並無怒意。因為涼子狡猾的說着日語。巴斯卡拉少校露出好像是很懷疑的神色,我只能「翻譯」過去。

「卡多加王子擔任著內務大臣的要職,是國家治安的責任人,一定很忙吧。」

「那是當然的。」

巴斯卡拉少校大點其頭,但是就我看來,並不是打心底這麼認為的樣子。即使他知道真實情況,也不會和外國人多說的吧。以他的立場來說,這是肯定的。

「真無聊,泉田,去那邊。」

這也說的是日語,帶着高跟鞋發出的響聲,涼子走開了。我短短的想了一下,在這邊放棄巴斯卡拉少校而去想必不會影響兩國友誼的吧。向他輕施一禮后,我隨着上司離開了。

我無意中一瞥,圍着卡多加王子的梅瓦特人和日本人開始移動了。人群從了旋轉木馬的前面通過,好像是去科學冒險樂園的樣子。王子大人好像打算首先要和侵略地球的外星人大戰一場。

帶着閃閃發亮的銀色鱗片,半魚公主慢慢走近了王子的身邊。被緊身衣包裹的肢體,是多麼的優雅修長。

異變,在下一個瞬間發生了。

卡多加殿下的微笑消失了,被白色襯衣包裹的修長身體在那一刻凍結了。

卡多加殿下的臉,好像被什麼東西戳了進去。準確的說是右眼,那是一根又細又長像針一樣的東西。不,比針要粗。是根簽子。簽子狠狠地扎在殿下的右眼上。

梅瓦特王國的二王子,端正的臉上帶着驚愕的表情,口眼俱張的呆立着,然後身體向前後大幅度的搖了搖,「咚」的一聲向後倒下了。

同時幾聲哀號響了起來。然後一聲英語的呼喊響徹四方,將哀號聲全部壓了下去

「看到弒逆者的下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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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師寺涼子怪奇事件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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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王子殿下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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