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紅色月光下

第一章 紅色月光下

某一天,三位作家聚在一起嚼舌根:當作家一點保障也沒有,書賣不出去也沒有保險賠償可拿,丟了飯碗也領不到失業救濟金,既沒有簽約金又沒有年終獎金,經常是截稿日等於休假日,所以不管星期天或國定假日,都必須走到書桌拿起筆桿或者敲打文書處理機。眼睛好累、腰好酸、又賺不了多少錢……抱怨了一會兒之後,三人的結論是說來說去,當作家至少比上班族好!個中的理由就是:「因為沒有老闆!沒有上司的人生,才是最幸福的人生!」

……以上只是一個笑話,然而在我泉田准一郎聽來則是感觸良多。原因在於,我身為隸屬於警視廳刑事部的警部補(譯註:日本警察職位由下而上為巡查→巡查部長→警部補→警部→警視→警視正→警視長→警視監→警視總監),自然不可能沒有上司,而且我的上司運相當差,這是眾所公認的事實,但也因此獲得了廣大的同情。

不過我並不準備申請調動,因為一旦調職,勢必有人來接任我現在的位置,為了他人的幸福着想,三十三歲的我泉田准一郎寧可選擇犧牲小我。

這一夜,也就是秋風將夏天殘存勢力完全掃蕩殆盡的半個月之後。東京的夜空晴朗無雲,散佈在地面的大片耀眼燈海也無法抹消滿月的光輝,飽滿的月亮既紅又大得不可思議,如同一枚廉價的銅幣俯瞰著全世界最大的都會。

我從窗外的滿月移開視線,內心有股不祥的預感揮之不去,然而這只是毫無來由的感覺,而且從來沒有猜中過。大概是剛才在沙發上為了消磨時間讀了D·R·昆茲的文庫小說的緣故吧。

我望向派對會場的方位,接着站起身走向出入大廳,將文庫小說塞進了西裝口袋,此時傳來高跟鞋鞋跟敲着地板的聲響。

「啊啊簡直是無聊到了極點,早知道就不要來,連一個好男人也沒有!」

聲音的主人來自一名年輕女性,她修長的身材,約比一般日本男性再高出三分分左右,短髮略泛茶褐,身穿黑色套裝,裙子是緊身加迷你。從裙擺下延伸出的完美腿線!牢牢地吸引住周遭男人們的目光,那挺直的背脊與膝蓋,還有豪邁的步伐在在令人聯想到模特兒。

形容美女有很多種說法,以「罕見」或「驚人」來做比喻,我想應該不會有人反對。她的五官深刻,充滿活力與銳氣的雙眸使得纖細的外表感受不到一絲柔弱。

「那是雅典娜女神的美貌。」

警視廳記者團的老練記者曾經如此讚歎道。而她正是我的上司,姓藥師寺,名涼子,職稱為警視廳刑事部參事官,階級為警視,年齡二十七歲,亦即社會通稱的CARRER。

「要回去了嗎?參事官。」

「我才不要餓著肚子回到那間一個人也沒有的房子。」

「一個人也沒有嗎?」

「反正今天晚上沒人就對了,二樓好像有幾家餐廳是吧?」

說着便快步走向二樓,我則慢一步緊跟在後,在別人眼中看來一定就像女王陛下跟隨從一樣。

所謂的CAREER,指的就是通過國家公務員甲等考試,並得到警政署錄取的高層官僚。大學畢業后立即成為警部補,經過三個月的研修與九個月的實習之後便晉陞警部,繼續經過研修與警政署勤務的磨練,大約二年三個月的時間就可以晉陞警視,警視相當於一個小型警署的署長職位,意即年僅二十五、六歲就當上了「署長」。全日本的警察總數約為二十二萬人,其中的CAREER不到五百人,四百人中只有一名高級精英份子統治著龐大且穩固的警察機構。

我則是NONCAREER,從一般大學畢業后成為相當普遍的警察。雖說是NONCAREER,但以三十三歲的年歲當上警部補,已經算是平步青雲了。本來我還盤算著看在退休前能不能當上警視,只不過最近愈來愈沒自信,最重要的理由就是上司的存在。

凡是與藥師寺涼子擦身而過的,沒有一個人不回眸。

男性通常報以讚賞的目光,女性則是混合著欽羨與敵意。若不知涼子的真面目,光看外表的話,一般人都是這種反應。一旦得知她的真面目,往往會驚惶得措手不及,終於明白「世上有些事情自是不必了解才是幸福的」。

警界上下均以「驅魔娘娘」這個外號稱呼藥師寺涼子,名稱的由來是取自「連吸血鬼也會嚇得退避三舍」的含意。

東京大學文科第一類組應屆畢業,法學院應屆畢業,各科成績均為優等,在學期間通過司法考試、外交官考試與國家公務員甲等特考,畢業後進入警政署,由警部補升為警部,再升為警視,升遷速度之快有如三級跳。

這段期間並被派赴到國際刑事警察組織,在法國里昂駐任二年,回國后成為警視廳刑事部參事官……實在是一段令人既嫉且羨的經歷。

涼子之所以被調派到法國,在於她精通英語和法語。

不過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是:「凡是由她經手的案子都很奇怪。」

警界的評價是如此。所謂奇怪,指的並非未獲解決的懸案,而是事件中的犯人們不是被捕便是自殺。儘管每個案子都在法律程序上獲得終結,然而警界內部卻有不少人百思不得其解。因為她的辦案過程似乎總牽扯上許多超自然的因素,雖然眾人如此認為,但就算張大了嘴也不可能公開承認,因此只有保持緘默,暫時把她趕到國外去了。

「藥師寺,聽清楚了,最重要的是不惹麻煩,不惹麻煩!知道嗎?」

「您放一百個心吧。」

在赴任法國前夕,人事課長再三叮嚀,涼子則拍胸脯保證。

「所有神秘事件的真相與罪犯,全都要在本姑娘面前俯首稱臣!」

「好了,總之你要努力點。」

「您儘管抱持最大的期待,等候我的好消息吧。」

果然一星期後,人事課長便接到了「好消息」。INTNTERPOL(國際刑事警察組織)的長官因為摸了涼子渾圓誘人的臀部而吃了一記鐵砂掌,整個人彈到三公尺外,一顆頭撞上玻璃窗。所幸,那個長官的頸動脈並沒有被玻璃割斷,只是受了輕傷,但INTERPOL已經將涼子·藥師寺視為麻煩製造者,並用盡一切辦法把她趕回日本。即使帶着數件顯赫的功績凱旋歸國,警政署卻不知該如何安置她,於是便暫時在警視廳刑事部巧立一個職位,將我和其他數人派給她管轄,這就是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

一般說來,CAREER組的警視是不需要負責搜查實務的,平時不是出席會議,就是在桌前看書或者努力建立官僚間的人際關係。如果自以為是的插嘴實務工作,只會惹來NONCAREER第一線搜查官們的白眼相向。而涼子卻毫不在意地大加干涉,自然免不了跟上NONCAREER組結下樑子,而負責收拾殘局的自然是丸岡警部和我這群涼子的部屬。

「該怎麼說才好呢?」

終於在昨天,丸岡警部噘起嘴啜著溫熱的糙米茶邊說道。

「被派來服侍驅魔娘娘,就代表我們己經沒有未來,只能領乾薪等著退休了。我是無所謂啦,倒是泉田你還年輕,這樣實在太委曲你了。」

「啊、哪裏,謝謝你的關心。」

一時之問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年過五十五的丸岡警部似乎已經看開了,可是我還不到三十五歲,雖然出人頭地並不是我人生的目的,但是聽到往後要「領乾薪等著退休」,再想到未來漫長的警察生涯,眼前不禁一片黑暗。

出入大廳里擺了一部約十張榻榻米大小的大畫面投影機,在大廳當中播放着這個「海濱都市廣場」的外觀,讓人們可以在大廈內部蹺著二郎腿觀賞大廈的外貌,我們兩人正好從前方穿越而過。

有些人總喜歡「多說一句」,涼子卻更喜歡「多說二句」,而且炮火經常瞄準上面的方位,所以上級單位對於涼子永遠投以十分不滿的視線。

「像她那樣子,居然有辦法在那麼嚴苛的階級社會中生存。」

一般人一定會感到不解,不過答案很簡單:因為藥師寺涼子並非普通人,這是上級「一言以蔽之」的講法。曾經有人說過,讓涼子握有警察公權力,等於是讓一個殺人狂持有武器一樣,大體上我也心有戚戚焉。

想不到這座建築物大得令人不知所措,經過走廊,來到擺放大型青銅獅像的內廳,才發覺走錯路了,於是我們只好再度折回出入大廳的方向。若是我走錯路!她會劈頭就是一句「真沒用!」但如果是她走錯路,她還是會反過來罵我「既然知道我走錯了,為什麼不早點提醒我?」

這女人簡直不可理喻。

冷不防地,涼子停下了腳步,抬眼望向壁面。

「這是誰畫的呢?」

「這個嘛……我對美術一竅不通。」

我也跟着仰望走廊的壁面,大理石牆上畫着看似昆蟲的巨型紅褐色翦影,外形介於蜘蛛與蠍子之間,頭部有兩根巨角!多節的胴體長著八隻腳,尾巴分成兩根,大概是屬於刻花模版的技法吧!一名看似服務人員的男子剛好經過,於是我們便趁樣詢問他。

「聽說這面牆壁的圖形並不是畫上去的,這塊巨大的大理石挖掘出來時就是這樣,因為覺得磨掉很可借,所以就保持原來的面貌。」

男子答完,又告訴我們走回出入大廳的路,於是我們便前往出入大廳,只見一群人擠在手扶梯附近,涼子叫住身穿制服的警衛。

「請問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在不了解涼子真面目的人眼中,她的微笑看起來有如傾國美女一般嫣然嫵媚,鋼鐵熔成繞指柔、乾冰也會氣化。警衛立刻笑開了臉,開始詳細說明。其實情況並不嚴重,只是大廳的手扶梯突然發生故障,原本往下的手扶梯轉而往上跑,往上的手扶梯則往下跑,彼此以反方向運轉。還好沒有人因此跌倒或受傷,目前正關閉電源調查原因當中,整個事件聽起來並不需要警察介入。

於是我們避開手扶梯,走上寬廣的樓梯,進入二樓的俄式料理店「BOSSTALK」。

隔着晦暗的海面,羽田機場的燈火在五公裏外排成一列,起降客機的指示燈看起來雖然微弱卻相當清晰,後方的橫濱市區宛如明亮的光之島飄浮在夜色之中。才剛入座,店裏的經理便走過來招呼我們。那是一名福態的中年男子。這家俄式料理店的總店位於銀座,據說今年春天發生了詭異的事件,多虧涼子私下解決,事情才不至於鬧大,因此老闆特來表示感謝之意。

「那時真的是非常感謝您鼎力相助。」

經理行一鞠躬禮並捧上菜單,我從來沒吃過俄式料理,只有等著看涼子怎麼點菜。

涼子只點了沙拉跟濃湯,不過沙拉是「總匯沙拉」,各種青菜加上蟹肉、鮭魚子、火腿、白煮蛋、雞胸肉,內容相當豐盛,濃湯則是「西伯利亞俄式濃湯」,意即西伯利亞口味的濃湯,湯內放進了大量的肉丸跟馬鈴薯,除了營養均衡之外,分量也相當足夠。

「你要點什麼?」

「跟你一樣,另外可不可以叫一些PIROZHKI(油炸包子)?」

至少我還知道油炸包子這道菜。

「儘管多點一些,別客氣。」

「怎麼好意思叫你請客。」

「為什麼要我請客?當然是報公帳啦」

「報公帳嗎?」

「看我們今晚做了多少苦工啊,不然就隨便掰一個今晚發生的事件也行。」

這是警察不應該有的行為,也許是感覺到我奇責的眼神,涼子突然轉移話題。

「戰後發生了不少冤案與懸案,可是警政官僚從來沒有一個人辭職以示負責,他們個個擺出若無其事的態度,不是調職就是從政,像剛剛在台上那個戴假髮的傲慢老頭,他在擔任神奈川縣警的刑事部長時,就犯下了相當嚴重的搜查失誤。」

「小心被聽見。」

「我就是故意要說出來。」

這點我明白,我只是想講講看。

剛才提到的「台上的傲慢老頭」就是舉行今晚這場派對的主人,他的名字叫尾同信勝,聽起來好像是戰國時代諸侯之長的名字,不過他原本就是警界的高官。藥師寺涼子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參加這次派對,所以根本等不到結束,途中即先行離席。

尾岡曾經擔任警政署次長與警視監,於去年底退休后,隨即出馬角逐下任參議院選舉,不曉得哪個逢迎諂媚的說了一句「要發動全體警察去投他的票」。警界官僚的派閥常與政界派間連成一氣,彼此互扯後腿。雖然不可能真的發動「全體警察」,不過尾同另外還寫了一本《覺醒吧!日本人》這種光看書名就覺得丟臉的書,並以出版紀念派對為名目舉行了這場晚宴。每個人要繳三萬日圓的參加費!除了用餐飲酒之外,還能得到一本作者親筆簽名的書。這種派對的餐點跟酒類都相當粗糙,受邀的企業團體大多隻繳參加費而不出席。總而言之,光是今天這一晚,尾岡先生的口袋裏就滾進了五千萬日圓的選舉經費。

不用說,尾同先生自然喜上眉梢,不但在台上用了三十三分四十八秒致詞,甚至抓起麥克風唱着他年輕時期……在涼子來說是石器時代的——流行歌曲,對聽眾而言,這大概跟拷問差不多,原本就不是很想參加的涼子終於受不了這種煎熬,中途飛奔出來。

身為「我行我素」這個名詞的具體形象,如同CG電腦動畫一般活蹦亂跳的涼子雖然百般不情願,卻仍乖乖出席這種派對,可說是十分難得。事實上,受邀的是她的父親,也就是全日本最大的保全公司JACES的社長,他也曾是是警界的一員。由於本人到國外出差,於是由涼子代理出席,不過她的原則是以父親的代理人而非現職的警官身分參加。一名廣受女性觀眾歡迎的知名男影星原本預定前來祝賀,卻因為父親病危而不克出席,這個「全是老頭子」的派對,讓涼子簡直連一秒鐘都待不下去。

單憑JACES社長千金的頭銜,藥師寺涼子這名女性就具備了相當高檔的社會價值。

JACES的公司名稱為「大日本警備保障」,主要分為警衛保全與徵信調查兩大部門運作,而這兩大部門的業績也是號稱全國首屈一指。

除此之外,JACES還將企業的觸手擴及各項居家保全、損害保險、企業情報、急救醫療、大樓管理體系、海外日人安全保障等方面,成立五十年來,已成為年度營業額五千億日圓的龐大企業。

另一方面,JACES也出資成立若干財團,例如「海外危機管理協會」、「電腦安全協會」,這些財團的成員幾乎都是警界的退休官么。

創立JACES的藥師寺正基,也就是涼子的祖父,從公司成立最初,就有計劃地與警界建立深厚關係。

對於多數警官而言,JACES是相當重要的二度就職管道!因此他們在面對董事長的孫女……將來可能成為第三代繼承人的涼子時,根本不敢擺出強硬的姿態。不過原因還不僅止如此。

JACES的第二代社長為藥師寺弘毅,此人正是涼子的父親,他從東大法學系畢業之後便成為CAREER警官,階級為警視監,最後晉陞為警政署交通局長,然後光榮退休。

接着以一年的時間,自費到英國大學的犯罪學研究所留學,回國后便繼承JACES的社長職位。由於他的人脈廣闊,對後輩又照顧有加,現任的艮宜在弘毅面前都抬不起頭來,換句話說,等於在涼子面前也抬不起頭來。

「那個小丫頭,仗着JACES的勢力為所欲為,實在教人看不順眼!」

說歸說,基於敬鬼神而遠之的道理,眾人仍盡量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甚至還聽說涼子利用JACES的組織,掌握了警界高層所有人的弱點與秘密;例如某人在SM俱樂部接受銀行的招待,結果整個人陷了進去,開始沉迷起SM遊戲,有一次被涼子鞭打,還跪下來叫她女王……諸如這一類跟名譽沾不上一點關係的謠言如同深海魚一般,在警界內部深處回遊著。

至於涼子本人則對謠言採取不否認也不承認的態度,樂得欣賞長官們的臉色跟交通號誌一樣變來變去。實際的情況是只見一群高官成天提心弔膽,又不敢當面向涼子質問謠言的真偽。就我的猜測,放出這些不當流言的也許就是涼子本人。這麼做是得不到任何好處的,然而她很有可能只為了好玩而做出這種事清,因為她是我所認識全日本最不按牌理出牌的女人。

此時,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女人說話了。

「這咖啡比『BASTEL』的還難喝。」

「BASTEL」是警視廳大樓第十七樓的一家自助餐廳的店名。

「俄國最有名的是紅茶才對吧,我沒聽過這個國家的咖啡好喝。」

「既然敢寫在菜單里,就應該端出好東西,這是開店的義務!」

說的有理我未加反駁,逕自啜著俄式熱紅菜,涼子在批評與自己無關的事情時,論點總是相當準確。

一垂下視線,動作大膽的涼子蹺高的雙腿冷不防跳進我的視野,我連忙把目光移向窗外。

「遮住這雙腿是全人類的損失。」

涼子曾如此大發豪語過。傷腦筋的是正如同她所自誇的,她的確有一雙美腿。

到目前為止,我知道有五名罪犯被這雙腿引開了注意力,又被這雙腿踢中胯襠,痛得昏死過去。唉,怪就怪在男人實在太蠢了——包括我在內。

涼子把視線轉向窗外的夜景,嘲諷地挑起唇瓣一端。

「想必都知事(譯註:相當於市長)一定喜極而泣。」

「那是當然了,如果不蓋這座大廈,他自豪的灣岸副都心就要成了一望無際的荒野。」

六百公頃的廣大海埔新生地沒有任何企業進駐,只有前來郊遊或衝浪的觀光客,還傳出無聊的謠言,說一到夜晚就會冒出老鼠跟狐狸。

這棟巨大的綜合大廈「海濱都市廣場」就建築在這裏。

建築本身佔地面積九萬九千平方公尺,延伸的腹地面積則有六十萬平方公尺,建築經費總計三千億日圓。前來的遊客一天平均約五萬人,大廈內部有飯店、高級公寓、百貿公司、商業區以及美術館、運動俱樂部,甚至連音樂廳都有。公寓的月租金從三十萬日圓到二百萬日圓不等,某國大使就是其中的住戶,飯店套房住一晚五十萬日圓,聽了讓人不禁很想打聽究竟住在裏面的都是些什麼人?不過無論經濟再怎麼不景氣,再貴的房間還是有人住得起。這座從地面聳立五十層的摩天大樓,看起來彷彿像是一群由鋼鐵、水泥、玻璃與大理石做成的恐龍。

「您覺得還滿意嗎?」

這時經理又過來我們的桌邊,應該不是為了打發時間,看他對涼子一副戒慎恐懼的態度,我完全可以體會他現在的心情。

「最後的咖啡扣三十分。」

「實在是非常抱歉,咖啡就算免費好了。」

「這還用說,總不能讓特地前來這個偏遠地區的客人敗興而歸吧。」

「您說的是。提到這個偏遠地區,記得二次世界大戰的時候,日本軍在地下研究所秘密進行人體實驗。戰敗后便把屍體丟進東京灣,後來填海做了海埔新生地,因此有人認為灣岸副都心從一開始就被詛咒了。」

「你信嗎?」

涼子的反應平淡,彷彿被潑了冷水的經理面帶苦笑,右手在半空比畫着。

「反正只是市民的一種謠傳,就算日本軍真的做過這種事,頂多也只屬於小規模的吧,我比較在意的是……」

說到這裏,經理的舌頭突然緊急煞車,只見一位高大的中年紳士走過他的眼前,經過三秒鐘的沉默之後,經理才細聲說道:「那位正是經營這座摩天樓的灣岸開發事業團理事長高市先生。聽說他不僅精明能幹,對於代表東方智慧象徵的風水學也有深厚的造詣,這使大樓便是依據風水學的理論蓋的……」

「真無聊。」

涼子對於所謂的「東方智慧象徵」嗤之以鼻。

「如果說風水的說法都是對的,那麼自古以來就不會有那麼多改朝換代的情形發生了。雖說比血型或占星術較具理論上的依據,但說穿了,也僅止於茶餘飯後的閑聊話題罷了。」

「是、您說的完全正確。」

經理的手撫著稀薄的頂上,而我則思索著高市這個人。他曾經擔任東京都副知事相當長一段時間,但聽說他當時在幕後操控單憑人氣當選、卻對政務一竅不通的知事,將東京都廳拖進深不見底的腐敗泥沼當中……不,這並非謠傳而是事實。後來他挪用了五十憶日圓的活動經費,將全部責任推卸給知事,緊接着提出辭呈,經過一段時日竟然成了這座摩天大樓的主人。我想起當時被迫下台而變得精神耗弱的可憐知事,這時候就實在說不出「我不幹警察了」這種話。

與我有天壤之別的涼子,就算辭掉(或者被迫辭掉)警察的工作,還有JACES的高層幹部一路直升社長的前途等着她。即使是現在,她也是JACES的大股東,每年有三億日圓的股息進帳,警察的薪水對涼子來說,感覺就跟一杯咖啡的價格差不多。

涼子的住所位於港區高輪一帶的超高級公寓,而且是最頂層。客廳的大小以和室來計算,約有四十張榻榻米的大小,飯廳有二十張榻榻米大,其它有寢室、書房、會客室、附有壁龕的和室、做為更衣間的西式房間,兩套衛浴加上三個收藏槍彈的房間,另外還有廚房以及寬廣又實用的空中庭院。為什麼我會知道得這麼詳細呢?我曾經到她的住處拜訪過一次,因為她說要親自下廚。

當時我對於那寬廣的公寓與豪華的傢俱裝璜驚訝不已,涼子則滿臉不在乎地說道:「反正我註定要被人羨慕,過個被人羨慕的生活,也算是克盡對社會的義務。」

涼子解釋成「被人羨慕」,話中是否隱含着「被人討厭」或「被人嫉妒」的意思就不得而知了。這樣的美女卻有不少人表示「絕對不想再看到她」,這也算是世間少有的吧!雖然憎恨她的人也不是什麼聖人君子。不管怎麼說,在人前高笑着「被無能的廢物羨慕的感覺真好,噢呵呵呵!」的她,會被人討厭,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剛過七點半,原子與我走出「BOSSTALK」,涼子以信用卡忖帳,收據交給我保管。

由於這次飯錢不能報公帳,之後我就不得不回講涼子吃全套法國料理,這對於薪水微薄的我而言,猶如被剝了一層皮。

走出餐廳,「接下來……」涼子剛開啟紅唇的瞬間,空氣與地面突然震動起來,轟隆隆的巨響同時搖撼着耳膜、腸胃與鞋底,涼子與我面面相覷,接着俯視樓梯天井的出入大廳,隨即沖向二樓走廊的扶手。

「吊燈掉下來了!」

某位好心人描述了整個情況,說明相當正確。重達將近一公噸的華麗吊燈由樓梯的天井掉落至地板上,玻璃碎片與扭曲的金屬散落一地,灰塵四處飛舞。若是僅止如此就是單純的意外,問題是吊燈與地板之間夾雜着人影,而且還是複數,穿着襯衫的手臂由吊燈下方伸出,穿着高跟鞋的腳延伸到地板,連一動也不動。

在犯罪史上,一九九五年是變化劇烈的一年。東京地下鐵散佈了德國納粹時代所發明的沙林毒氣,造成五千人以上的傷亡,由這個慘案,才逐步揭露出一樁狂熱宗教恐怖組織所犯下的大屠殺事件,震驚了日本以及全世界,從此以後全世界似乎開始脫序。

在此之前,任誰也不相信有人會做出「在地下鐵散佈毒氣」、「在水塔施放細菌」這種行為,還會嘲笑道「別笑死人了,又不是漫畫」。然而自從一九九五年之後,已經沒有人笑得出來,任何荒謬怪誕或者極端不合理的犯罪行為都有可能發生。

基於這種心理層面因素的考量,涼子和我都認為這次吊燈落下並非偶發的意外。

我們立刻衝下寬廣的階梯,冷不防瞧見涼子從不知是愛馬仕還是香奈兒品牌的手提包里抓起一把手槍,我訝異地看着她。

「你來出席宴會還帶手槍?」

「我是隨身攜帶,誰知道什麼時候會逮到機會以正常防衛的姿態槍斃看不順眼的傢伙,這正是當警察的樂趣!」

「我想一定會有不少人持反對意見。」

「隨他們去說吧,言論自由。」

涼子攜帶的手槍為COLT三二口徑,日本刑警通常將手槍集中在警局寄物櫃統一保管,除非必要,否則平常是不能隨身攜帶的。不過以涼子的情況來說,她這個人連同自身的存在,本來就是不可理喻。

穿着高跟鞋,卻以驚人的速度奔到吊燈墜落現場的涼子,命令佇在周遭不動的人群「叫救護車!」接着向我喊道「助手A!你過來這邊一下!」

你叫誰助手A啊?不過想歸想,我並沒有頂撞回去。

如果不想被現場圍觀的人群知道自己的本名,還是用記號或號碼代替比較方便。

「是的,什麼事?警視。」

「能不能把壓在吊燈下的受傷者拖出來?」

「我想我大概需要十名協力者,才能進行這項任務……」

於是,涼子環顧四周提高嗓門:「那邊那個男的!還有那邊、那邊跟那邊來幫忙抬起吊燈,誰敢拒絕,小心我叫你後悔莫及!」

這種說話方式其實是很容易樹立敵人,但涼子完全不在乎。只見一群蠢男人被美女點到名,喜孜孜地走上前!此時又發生震動與聲響,由於是從遠處傳來,因此感覺比較輕微,瞬間涼子便已洞悉正確方位,立刻以古代劍客的架勢衝過去,我也連忙緊跟在後。

之所以形容涼子像劍客,是因為她是劍道二段,而且一直停在二段,因為她覺得參加升級測驗很麻煩,同時也從未勝過三段的男選手。

她的劍術天分可說與生俱來,從來沒人見過她努力練習,說她是天才亦當之無愧。

擒拿術與手槍射擊也是一級,總之她不論做什麼都相當出色。「從來沒見過這麼一個萬能的人。」在涼子的研修時代,我曾經對她讚嘆不已。所幸不久便發現她惡劣的本性,因此沒做出仰慕涼子這種致命的舉動。當時我心想不管怎麼說,涼子是CAREER組的人,不久就會平步青雲,以後應該不會再見到她了。豈知天有不測風雲,居然跟她成了上司與部屬的關係。

半個月前,警視廳的人事課長將「刑事部參事宮部屬」一紙可憎的任職命令遞給我,一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聽說你和研修時代的驅魔娘娘相處得很融洽是吧?」

「您誤會了。」

「聽說她還為你親自下廚?」

「我只是人體實驗品!」

我忿忿不平地大吼。

「那個女人明明只會做白煮蛋,居然妄想挑戰土耳其的宮廷料理,真是不自量力,而且竟然還加了四十種調昧料……」

「你叫她『那女人』不太恰當吧,以後她就是你的頂頭上司哦。」

「也是您的部屬吧。」

人事謀長的雙眼如針般眯了起來。

「喲,想不到你頂撞起上司,口氣也是滿大的嘛!」

「請別太在意,我只是開始覺得被免職也是不錯的下場。」

「不成不成,你還這麼年輕,是相當具有潛力的人材,千萬別自暴自棄啊。」

「那你們為什麼還要用這麼慘無人道的手法折磨人材?」

「冷靜點嘛!想辭職隨時都能辭,你就當做一種修行,忍耐個一、二年好不好?」

聽完一段毫無誠意的勸服之後,我只有點頭答應。並不是我了解,而是已經死心,反正我根本無力抵制人事的安排。雖然只是嘗試性地做了小小的反抗,但已經足以讓我榮登黑名單,而其背後所要付出的代價可能高得嚇人。

在這段一五○公尺距離的跑步當中,不知為何,我想起了這件事情。

是覺得自己跟着「驅魔娘娘」在這種地方東奔西走的模樣很可笑嗎?不過現實的光景立刻驅走了無濟於事的回想。

大廳中央有個大理石台座。寬二公尺、長四公尺、高二公尺的台座上什麼東西也沒有。

銅製的大型獅像從台座摔落,四、五名男女被壓在銅像與地板之間,一灘紅黑色的小池在地板上擴散開來,巨大的獅身下方露出人的手腳,這幅光景就跟五分鐘前在出入大廳看到的情形相當類似,高跟鞋鞋跟踩着清脆的腳步聲,涼子走近獅子的嘴部。

「究竟誰有辦法搬動那麼重的銅像?」

涼子的喃喃自語被一陣怪聲抹消,那是充滿神經質、毫無韻律性的尖叫聲。一名削瘦的男子身穿顏色鮮艷的西裝,大概是意大利制的吧,他雙膝跪在地上,不斷抓搔著頭髮,涼子喊住他。

「你是目擊者嗎?可不可以說明一下詳細倩形?」

然而,那名年輕人只是狂亂地尖叫,也許因為他的朋友被壓在青銅獅像下面,導致他整個人陷入恐慌狀態。一般人多少會表示點同情,但涼子卻露出厭惡的目光盯着年輕人,接着冷不防地揮出右手,與其說她想施以震撼治療法,還不如說她根本就是討厭這類型的男人。

她揮出的並非一巴掌,而是有如職棒的強打選手旋轉上半身猛力使出一拳,將重心全部投注拳頭之上,攻擊的同時轉動手腕,破壞力之強,連一名大漢也會被打飛。

果然不出所料,年輕人整個飛了出去,在三公尺左右的後方翻了個筋斗,癱在地板上一動也不動。涼子則快步走上前,用力揪起對方的衣領,只見年輕人鼻血直流哀嚎著:「你、你、你做什麼?」

「用嘴巴講不聽,就只有讓身體吃點苦頭了。」

「你打人之前什麼都沒說呀!」

「閉嘴,只不過順序顛倒而已,啰嗦個什麼勁,你還算是男人嗎?」

「過分、太過分了,我要告你侵犯人權!」

「膽敢反抗我的傢伙是沒有人權的!」

我忍不住想拍手叫好。有人巴不得一輩子能有一次試着說出這種台詞,然而涼子每周都會說上一次。

只見年輕人的嘴巴連續開合了三次,接着用力吞咽口水,還發出聲響,然後吐出我預料之中的台詞:「你們是警察吧,趕快想想辦法啊!」

「我剛剛已經通知人手過來了。」

「這樣不是太慢了嗎?」

「還抱怨?那你來把那個獅子銅像搬開,不然就乖乖等著別人來幫忙,否則就算你叫破了喉嚨也不會有奇迹出現的!」

此時警衛與服務人員鐵青著臉飛奔而來,剋制着想要大喊「真不敢相信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事?」的衝動,表示他們已經派人試着與外界取得聯繫,可是電話一直打不通,於是涼子便詢問剛剛吃了她一記鐵拳而癱坐在地上的年輕人身分。

「這位客人是來參加財政界大官的公子與偶像女明星聯誼活動,所有出席者,無論男女都經過嚴格篩選。」

「幹事是誰?」

「是佐山先生。」

聽說他是全日本首屈一指的廣告代理公司常務董事,並經手政黨選舉海報與宣傳會刊。由於政治家的公子也是社內一員,因此人脈相當廣闊,舉辦這一類的聯誼活動可說是輕而易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記得,那家廣告代理公司因為涉及大麻案件,有好幾個人遭到逮捕。」

「沒錯沒錯,那個某大臣的敗家子也在那裏工作,因大麻事件被捕的時候,還說他們公司每個人都有吸大麻的習慣。」

涼子冷嘲熱諷地笑着。

「總之,這個事件必須詳加調查,對外的聯絡電話是打不通嗎?」

「沒辦法。」

「手機呢?」

「完全打不通。」

「是嗎?太糟糕了,不使用JACES的管理系統就會出這種紕漏。」

做下極端不通情理的結論之後,涼子便將視線移到玻璃窗外。

「看來只有利用外面的公用電話了。」

「最近的公用電話在八百公尺遠的地方。」

「辛苦你了。」

涼子看着我的瞼泛起微笑,我聳聳肩,往出入大廳的方向走去,準備來個中距離短跑,才走了五、六步,窗外的夜景突然消失。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一時之間無法猜透,只有呆站在原地不動,此時身旁有個人影呼嘯而過,看見沖向大門的涼子背影,我才明白整個狀況。所有鐵卷門全部拉下,因而遮斷了夜景,正當涼子與我衝到大門前之際,厚實的硬玻璃牆面——這特殊硬鋁合金製成的隔間牆已經降下,出入大廳的人們交換著驚惶失措的目光。

「我們被關住了!」

一個人慘叫似地高喊著。

這時尾岡的出版紀念派對正好結束,一群參加者蜂擁而出,其中半數以上是警界的相關人士,他們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剛參加過一個愉快的宴會,反而一副完成任務之後精疲力盡的模樣。

從派對會場川流到走廊的人群,最後全部彙集在出入大廳。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不能出去?」

「我九點必須回公司一趟才行。」

「喂、負責人是誰?叫負責人過來」

埋怨與焦慮的聲音迅速在四周響起,目擊吊燈與青銅獅像意外的人也發出驚恐與不滿。我在群眾當中發現了日本警界兩大巨頭:警政署長與警視總監兩位大老。

警察官僚組織的最高首長乃是警政署長,而接下來就是警視總監。不過,警視總監的知名度則遠遠高出許多,因為在一九九五年,當時的警政署長遭到狙擊而身負重傷,從那時起,街頭巷尾就流傳著一句話「警政署長?是警視總監的別名吧?」

兩巨頭身旁一個戴着眼鏡、不知是秘書還是招待人員的男子朝着我走過來,反正一定是CAREER組的,對方不由分說地劈頭大罵:「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快給我說明清楚!」

我必恭必敬地表示拒絕。

「沒有長官的指示,我不能隨便透露案情。」

「你的上司是誰?」

「警視廳刑事部參事官藥師寺警視。」

「啊!驅魔娘娘!」

雖然音量並不大,但戴眼鏡的男子喊出這句話時,面部肌肉整個動員了起來。

我繼續鄭重地提出建議:「需要藥師寺直接向您說明嗎?」

「啊、不用了,你等一下。」

戴眼鏡的男子連忙擺手,以小跑步接近兩大巨頭,此時我仔細一瞧,覺得警政署長長得很像長毛牧羊犬,而警視總監則長得很像叭喇狗(譯註:頸粗性猛的狗),體型上也很像,長官是瘦長,總監是圓胖。兩人站在一起會讓人聯想到阿拉伯數字的10,我聽見叫喇叭狗質問戴眼鏡男子:「海岸副都心是哪個署管轄的?」

「應該是灣岸署。」

「哦,是嗎?我記得這個單位才剛成立不久,聯絡他們來處理就行了!」

「可是……」

「目前無法跟外界取得聯繫!」

如同歌劇女伶般高亢的嗓音想也知道是來自我所尊敬的上司,高跟鞋鞋跟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人海頓時往左右分開,這個場景彷彿在訴說着「大明星登場!」

「推測倒下的重物己造成七、八人傷亡,鐵卷門也已拉下,無法離開。」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這就是接下來要調查的重點。」

涼子才剛答完,現場便出現一陣騷動,眾人對着大畫面的投影機驚叫。畫面上映出的是這座摩天大樓的外觀,一座聳立在夜空中的光之塔,吸引所有人的視線,長官、總監、涼子與我也和其他人一樣,將目光移向投影布幕。

「看大樓的牆壁有一排燈光文字!」

正確說來應該是飯店大樓的壁面,其中有燈火通明的窗戶,也有一片漆黑的窗戶,組合起來就在大樓壁面形成燈光文字,這種嗜好並不足以為奇,然而能夠排列出這些文字就絕非普通人所能做得到。

「ㄨㄛ.ㄧ、ㄠ.ㄕㄚ.ㄍㄨㄤ.ㄙㄨㄛ.ㄧㄡ.ㄖㄣ」

讀完排列在壁面上的燈光文字,我不禁背脊發冷,長官與總監也屏息凝神地注視着巨大的畫面。充滿挑釁與殺氣的燈光文字從某個角度來看,也許應該表示歡迎才對。

「海濱都市廣場一定出事了!」

想必外界已經察覺情況不對勁,電話既打不通,加上派對的參加者並沒有在宴會結束后離開,外界應該會採取因應對策才是。冷不防地,涼子送出一句話「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話並沒有繼續接下去,意思是要人提出疑問,我只有無可奈何地問道:「什麼事?」

「不管策劃這次事件的傢伙是誰,可以確定的是……」

涼子自信滿滿地斷言道:「這傢伙不會寫漢字!」

我瞄了一旁兩大巨頭的表情,長官臉色慘白地拉下了嘴角,總監噤口不語,整張臉漲紅得好似剛洗完三溫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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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師寺涼子怪奇事件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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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紅色月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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