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寒風撕扯著阿爾薩斯的白髮,撫慰着他的臉龐,死亡騎士露出了微笑。回到寒冷中的感覺真不錯。精靈之地的永夏充滿了花香和生機,使他渾身不自在,總讓他想起常常和吉安娜耳鬢廝磨的達拉然花園,想起巴尼爾農場的金魚草。他更喜歡這裏,狂風將他滌凈,寒冷抑制了那些回憶。它們對他不再有任何好處,只會帶來軟弱,而在阿爾薩斯·米奈希爾的心裏,容不得半點軟弱。

他和往常一樣騎着忠誠的坐騎不敗。在奎爾薩拉斯,有一段不愉快的經歷,安納斯特里亞國王那個混蛋,竟然不去攻擊騎手,而是卑鄙的對一匹無辜的坐騎下毒手,削斷了他的腿,它當年就是因為這樣的致命傷而死的。這使得阿爾薩斯再次跌回到多年前那個可怕的時刻,讓他痛入骨髓,不過在與精靈王的戰鬥中,此事激起的冰寒之怒卻非常有助於他打敗對手。士兵們簇擁着他穿過積雪的道路,它們從來不知疲累,不懼寒冷。

浩蕩無邊的軍隊中飄行着一隻女妖,阿爾薩斯暫時沒去在意希爾瓦娜斯,而是對克爾蘇加德更感興趣,後者浮在死亡騎士的身邊,幾乎顯得很恬靜,如果這個詞也能用來形容巫妖的話。是他要求天災軍團團到這個冰天雪地的窮鄉僻壤來的,到目前為止阿爾薩斯並未提出疑議。但是長途跋涉越來越乏味,而且他心裏充滿了好奇。於是,王子的嘴角勾起一絲笑。

「這麼看來,」他揶揄的說,「你對我殺你的事倒是不記仇?」

「別傻了,」成了亡靈的亡靈巫師答道。「巫妖王大人早就說過我們那次見面會是什麼結果。」

阿爾薩斯很吃驚。「巫妖王知道我會殺你?」他皺起眉,瞥了眼膝上的劍。它正在安靜的沉睡,沒有傳出低語聲,上面的符文也沒有閃現力量的光芒。

「當然,」克爾蘇加德空洞的聲音裏帶着一絲優越感。「早在天災開始之前他就選定你作為他的勇士了。」

阿爾薩斯更加不舒服了。從沒人問過或透露過他的命運。如果早知如此,他會欣然接受嗎?不會,他對此確信無疑。阿爾薩斯從來不喜歡被操縱,但他明白,既然自己註定要成為可怕的武器,那麼就只能適應。命運不可逆轉,他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否則他早就拒絕了——否則他現在還會和吉安娜、烏瑟爾在一起,他的父親也——

「既然他無所不知,為什麼恐懼魔王還能控制他。」

「派它們來的是主人的創造者,燃燒軍團的惡魔領主。」

聽到這些,阿爾薩斯不禁打了個冷戰。燃燒軍團,區區四個字而已,卻意味着令人悸動的力量。這時,膝上的霜之哀傷閃動了幾下。

「那是個摧毀了無數世界的浩大軍團。」克爾蘇加德的聲音彷彿能夠蠱惑人心,阿爾薩斯閉上眼帘,一幕幕場景隨着巫妖的敘述展現。他看到紅色的天空,紅色的世界,數不清的生物從山脊傾瀉而下,它們跑起來像獵犬,卻又不是平常的野獸——它們有着犬牙交錯的長顎,肩上長著觸手。岩石拖着綠焰的尾跡砸在大地上,變成石頭傀儡般的活物,大步向敵方進軍。

「現在,它打算把這個世界也投進毀滅的烈焰。我們的主人就是為了給它們鋪路而被創造出來的。派恐懼魔王來的目的是為了確保他成功完成使命。」

阿爾薩斯腦海里的景象變了。他看着一座雕刻華麗的大門。儘管從沒親眼見過,他也知道這就是黑暗之門。它冒出綠色的邪火,周圍群聚著無數惡魔。阿爾薩斯擺擺頭,畫面蒸發而去。

「這麼說洛丹倫的瘟疫、諾森德的藏劍穴,還有對精靈的大屠殺……全都是為惡魔大舉入侵做準備咯?」

「沒錯。最後你會發現,即將到來的那場戰爭將會改寫我們的歷史。」

阿爾薩斯陷入了沉思。霜之哀傷明顯醒了,他脫下右手的護甲,輕輕撫摩劍身。它是那麼冰冷,冷得刺骨,冷得連他那雙早已習於觸摸魔劍的死亡騎士之手都感到疼痛。他又感覺到了低語,於是笑容再次展現到臉上。

「巫妖,不止這些吧,不是嗎?」他問道,一邊轉身看着克爾蘇加德。「你提到過那些恐懼魔王監禁了我們的主人。現在,告訴我怎麼回事。」

由於臉上沒有了血肉,克爾蘇加德不用擔心表情暴露自己的情緒。但阿爾薩斯從巫妖不易察覺的一聳肩看出他有些不自在。儘管如此,他還是回答了問題。

「巫妖王大人計劃的第一步是發動天災,消滅任何有可能抵抗燃燒軍團的勢力。」

阿爾薩斯點點頭。「比如洛丹倫的軍隊……還有高等精靈。」他忽然覺得胃裏隱約一陣絞痛,但隨即驅散了這種感覺。

「一點沒錯。第二步是召喚惡魔領主,開始入侵。」巫妖舉起一根骨頭手指,指向他們要去的方向。「附近有群獸人還保留着完好的惡魔傳送門。我必須利用它來和惡魔領主取得聯繫,接受他的指令。」

阿爾薩斯在馬背上沉默了一會兒,思緒又飄回了在斯坦恩布萊德與光明使者烏瑟爾並肩迎戰獸人的情境,那些獸人把人類俘虜當作祭品獻給他們信奉的惡魔領主,令他和烏瑟爾深感噁心和震驚。他當時怒不可遏,以至於烏瑟爾不得不教誨他不要帶着憤怒戰鬥,老騎士責備說:「如果我們讓激情變成嗜血,那我們就跟獸人一樣邪惡了。」

結果呢,烏瑟爾死了,阿爾薩斯還將繼續殺戮獸人,不過卻是為了惡魔的利益。死亡騎士眼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我們還等什麼?」他厲聲說,同時催動不敗向前奔躍而去。

獸人們戰鬥得很勇敢,但只是徒勞,一切妄圖阻止天災軍團團的努力都是徒勞。阿爾薩斯駕馭著不敗敏捷的躍過獸人們的屍體,奔向前方。他在大門前停下,注視良久。面前是三塊條石,對於魯蠻的獸人種族來說算是極其雅緻了,然而旁邊卻杵著一些泛著暗紅色澤的巨大動物骨骸,綠色的能量渦流在三塊條石搭成的門中緩緩旋轉。這就是連接另一個世界的通道。吉安娜一定會很感興趣——但也會因為害怕而不敢去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就是這個造成了她的軟弱。

但……如果不是這樣,她就不是吉安娜了……

「野獸殺光了,」阿爾薩斯唾道。「惡魔之門是你的了,巫妖。」

那架骷髏興奮得打了個冷戰,飄上前來,懇切的舉起雙臂。拱門底部延伸出幾道石階,阿爾薩斯注意到巫妖並沒有踏上去。他站在石階下,極其恭敬——或者說白了是極其害怕受到傷害。阿爾薩斯遲疑了一下,騎在馬背上觀看。

「我在此呼喚您,阿克蒙德!您卑微的僕人求見!」

綠色雲霧繼續旋轉。接着,阿爾薩斯發現已經可以看出一個形體——接着是五官——看上去既像又不像他所熟悉的恐懼魔王。

阿爾薩斯覺得他的皮膚好像是青灰色的,儘管綠色的光照着他,但仍然看不真切。不過毫無疑問的是,這個惡魔的身體十分強健,巨桶般的軀幹,粗大有力的手臂,腿部則像山羊一樣——阿克蒙德的腿向後彎曲,末端不是腳而是一對分趾的蹄子。還有一條尾巴刻意的抽動着,似乎盡量顯出平靜自製的風度。他的手臂、肩膀還有腿部都覆著鋥亮的金甲,上面裝飾著骷髏和尖釘。一對肉須在他的下巴上擺動,但他那張長臉上最特別的不是這個,而是一對閃著綠光的眼睛,那邪惡的綠光比旋繞着他的迷霧更加明亮,更加引人注目。儘管阿克蒙德並不在這裏,他的實體還沒有進入這個世界,但阿爾薩斯卻沒法不為所動。

「你呼喚我,渺小的巫妖,現在我來了,」惡魔說,他的聲音深沉而洪亮,阿爾薩斯覺得自己的骨頭都彷彿隨之喀喀作響。「你是克爾蘇加德,是嗎?」

巫妖垂下長角的腦袋,他幾乎都要匍匐在地了,阿爾薩斯心說。「是的,大人。是我呼喚您。我乞求您賜教如何打通迎接您來到這個世界的通道。我活着就是為了侍奉您。」

「你得找到一本特別的書,」惡魔領主拿腔拿調的說,一邊把視線轉向了阿爾薩斯,打量了一會兒,便不再注意他。阿爾薩斯覺得自己惱火起來。「它是最後的守護者麥迪文留下的唯一一本魔法書。只有他那些失傳的咒語才足以把我帶進你們的世界。到凡人的城市達拉然去找,書就在那裏。三天後的日落之時開始召喚儀式。」

影像消失了。阿爾薩斯瞪着它原來所在的地方,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達拉然。比起奎爾薩拉斯,它是艾澤拉斯最偉大的魔法之城。

達拉然。吉安娜·普羅德摩爾受訓的地方。她很可能還在那裏。突然一絲痛苦的火花灼穿了他。

「達拉然有艾澤拉斯最強大的法師把守,」他緩緩的對克爾蘇加德說。「我們不可能悄悄進去,他們會準備好對付我們。」

「和奎爾薩拉斯一樣?」克爾蘇加德發出空洞的大笑。「想想在我們的軍隊面前他們是多麼不堪一擊。這次也不會有什麼兩樣。除此之外,要記住——我以前就是肯瑞托的成員,而且和大法師安東尼達斯相熟。達拉然曾經就是我的家,在我還拖着凡人的皮囊的時候。我知道它的秘密,它的防護法術,還知道他們哪些地方疏於防衛,可以輕易潛進去。那些人會發現我拋棄了舊道,擺脫了過去的命運,能看到他們恐懼的樣子真是美妙。別害怕,死亡騎士。我們不可能失敗,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可能阻擋天災軍團團。」

阿爾薩斯從眼角的餘光注意到什麼。他轉身瞪着那個曾經是希爾瓦娜斯·風行者的鬼魂。她顯然聽到了全部的對話,還看到了他對新命令的反應。

「一說起達拉然你就不自在,」她狡猾的說。

「閉嘴,鬼魂,」他惱道,儘管這時他正回憶起自己護送吉安娜第一次進入達拉然大門的情景。那時的單純,他幾乎再也無法想像了。

「那裏有你在乎的人?還是美好的回憶?」

該死的女妖不依不饒。阿爾薩斯無法控制怒火了,他舉起了手,讓她痛苦的扭曲掙扎了好一陣才放手。

「你再敢說一句,」他警告道。「我們開始幹活吧。」

希爾瓦娜斯不再吭聲了。但她蒼白的幽靈臉上露出滿足的狂笑。

***

「我可以幫上忙的。」吉安娜的聲音很平靜,比她預期的還要平靜。她站在導師安東尼達斯親切可愛的凌亂書屋裏,懇切的注視着他。「我已經學會很多東西了。」

大法師注視着窗外,雙手隨意的背在身後,彷彿只是在看學徒們練習。

「不,」他輕聲說。「你有別的責任。」大法師轉頭望着她,見到他的表情,吉安娜的心一沉。「一些我……還有泰瑞納斯,願聖光保佑他安息……疏忽了的責任。他不肯聽那個先知的話,結果死在了自己兒子手上,他的王國也變成了殭屍橫行的廢墟。」

即使到了現在,這樣的話也還是使吉安娜心頭緊縮。阿爾薩斯……

這一切真是難以置信。她曾經那麼愛他……現在也還是愛他。她不斷默默祈禱,他一定是被某種無法抵抗的東西蠱惑了,要是他的所作所為都出於自己的意志,那麼——

「我也收到了警告,但我也傲慢的自以為無所不知。現在,孩子,我們落到這步田地,不管結果是生是死,都是因為我們的決定啊。」安東尼達斯慘然一笑。

吉安娜強忍住灼眼的淚水,不讓它們奪眶而出。

「讓我留下來吧。我可以——」

「保護好那些你承諾要照顧的人,吉安娜·普羅德摩爾,」安東尼達斯說,表情和語氣里多了一絲嚴厲。「這裏多個人少個人……沒什麼差別,但是其他人就得指望你了。」

「安東尼達斯……」吉安娜的聲音嘶啞了。她衝過去攬住老人,以前她從來不敢擁抱他,導師總是讓人十分敬畏。但是此刻,他看上去……老了。蒼老,脆弱,而且最糟的是,他彷彿完全聽天由命了。

「孩子,」他疼愛的說着,拍拍吉安娜的背笑了。「不,你不再是個孩子了。你是個女人,而且成了一位領袖。但……你最好是走吧。」

外面響起一個聲音,清晰有力而且熟悉。吉安娜像被擊中似的倒吸一口涼氣,離開了導師的懷抱,她聽出來是誰了。

「肯瑞托的法師們!我是阿爾薩斯,巫妖王的首席死亡騎士!我要求你們打開城門向天災軍團團的偉力投降!」

死亡騎士?吉安娜驚恐的看向安東尼達斯,大法師回以悲哀的微笑。「我本來可以瞞着你的……至少是一時。」

真相讓她頭暈目眩。阿爾薩斯……在這裏……

大法師踱向露台,飽經風霜的雙手微微有些顫抖,但他的聲音卻和阿爾薩斯的一樣響亮。

「你好,阿爾薩斯王子殿下,」安東尼達斯對着下面喊道。「你高貴的父王近來可好?」

「安東尼達斯大人,」阿爾薩斯答道。他在哪?就在外面嗎?如果走到安東尼達斯身邊,她能看見他嗎?「沒必要耍嘴皮子罷。」吉安娜別過頭擦了擦眼睛。她掙扎着想說話,但話語彷彿卡在了嗓子裏。

「我們已經恭候多時了,阿爾薩斯,」安東尼達斯冷靜的接着說。「我和弟兄姐妹們已經布好了結界,任何不死生物一進來就會被消滅。」

「你那些微不足道的把戲攔不住我,安東尼達斯。你應該已經聽說過奎爾薩拉斯的事情了吧?他們也以為自己的防禦堅不可摧吶。」

奎爾薩拉斯。

吉安娜覺得一陣噁心。奎爾薩拉斯的消息傳來時她正在達拉然,一小群倖存者逃到了這裏。奎多雷王子也予以了證實。她從沒見過凱爾薩斯那麼——那麼憤怒,那麼崩潰,那麼粗暴。當時她去找他,同情和安慰的話才到嘴邊,他便擰轉身狂怒的盯着她,嚇得她本能的倒退一步。

「什麼都別說了,」凱爾咆哮道。他緊握著雙拳,讓她震驚的是,能看出來他幾乎控制不住要動手傷害她了。「蠢女人。你就樂意和這種怪物上床?」

吉安娜眨眨眼,這麼粗俗的話從如此有教養的人口裏說出來,讓她目瞪口呆。「我——」

可他沒興趣聽她說什麼。「阿爾薩斯是個劊子手!他屠殺了成千上萬無辜的人!他手上的血整個大海都洗不清。可你還愛過他?選了他而不是我?」

說到最後一個詞的時候,他原本溫潤悅耳的聲音嘶啞了。吉安娜醒悟過來,淚水奪眶而出,他傷害她是因為他無法攻擊他真正的敵人。他覺得自己無計可施,軟弱無能,只能朝最近的目標發難——正是她,吉安娜·普羅德摩爾,他想得到她的愛,卻失敗了。

「噢……凱爾薩斯,」吉安娜柔聲喚道,「他做了……可怕的事,」她開口道。「你的人民遭受的苦難——」

「你一點都不知道什麼叫苦難!」他喊道。「你就是個孩子,只有幼稚的頭腦和幼稚的心。你把心給了那個——那個——他屠殺了他們,吉安娜,然後還復活了他們的屍體!」

吉安娜啞然瞪視着王子,他的話語不再刺耳了,而她明白為什麼。「他謀害了我父王,吉安娜,就和他殺死了自己父親一樣。我——我本來應該在場的。」

「和你父王一起殉死嗎?還要賠上你倖存的子民們?拋棄你自己的性命有什麼——」

話未說完她便意識到自己錯了。凱爾薩斯全身緊繃,尖銳的打斷了她。

「我本來有可能阻止他的,我應該那麼做。」他挺直身子,滿腔怒火彷彿被突如其來的冷淡猛然澆熄。他誇張的深深鞠了一躬。「我會儘快離開達拉然,留在這裏已經沒有意義了。」他語氣中的落寞和灰心使吉安娜心都縮緊了。「我是最大的傻瓜,竟然以為你們人類會幫我。我要離開這個老人衰弱年輕人野心勃勃的地方。你們沒有人能幫忙。我的人民需要我去領導,既然我父王——」

他陷入了沉默,竭力的吸了口氣。「我必須到他們身邊去,到那些少得可憐的倖存者,那些熬過了痛苦,在同胞的鮮血中重生的人身邊去,他們的親人朋友現在都去侍奉你的舊愛了。」

說罷他便揚長而去,狂怒蝕刻進了他優雅頎長身軀的每根線條中,吉安娜覺得自己的心也應着他的痛苦而疼痛。

而現在,他就在這兒,阿爾薩斯就在這兒,作為死亡騎士帶領着亡靈軍隊。安東尼達斯的聲音把她從夢中驚醒,她眨眨眼努力回到現實中。

「把你的軍隊撤回去,否則我們不得不用全部的力量對付你!你自己選吧,死亡騎士。」說罷,安東尼達斯離開了露台,轉向吉安娜。「吉安娜,」他的聲音恢復了常態,「我們馬上就要布起傳送封鎖結界了。你必須在被困在這裏前離開。」

「說不定我可以跟他講講道理……或許我能……」,聽着自己的聲音講出不切實際的想法,她陷入了沉默。她曾經無法阻止他殺害斯坦索姆的無辜百姓,也沒能阻止他去諾森德,儘管她明知那是個陷阱。那時他就根本不聽她的。如果阿爾薩斯真的受到某種邪惡的影響,那現在她又怎麼可能勸阻他呢?

她深深吸了口氣,後退了一步,於是安東尼達斯輕輕點了點頭。她有太多的話想要告訴這位老人,她的良師益友,她的指路明燈。但她唯一能做的卻只是朝他顫抖的一笑,此時此刻,他們都知道這將很可能是他最後的一場戰鬥。吉安娜發現自己連再見也說不出來。

「我會照顧好我們的同胞,」她聲音沙啞的說,然後施放了傳送咒語,消失了。

戰鬥的第一階段以阿爾薩斯得償所願告終。他得到了麥迪文之書。這是一本大書,而且就它的尺寸來說重得出奇,它覆著紅色的皮面,用金絲裝訂。封面精緻的雕飾著一隻展翅的烏鴉,上面還染著安東尼達斯的血。他不由想,這會不會使這本書更強大呢。

不敗動來動去,一會兒跺腳一會兒甩頭,彷彿它還有血肉,正在被蒼蠅煩擾著似的。此時他們正站在一座俯瞰達拉然的丘頂上,這座城市仍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散發出金色白色和紫色的柔光,但街道卻血流成河。片刻之前還在與他作戰的法師們,現在站立在他的身旁。大多數敵人已經支離破碎,除了當炮彈以外沒什麼用處了,但還是有一些……可以利用,他們在死後也可以憑生前的技能為巫妖王效勞。

克爾蘇加德簡直就像正在過冬幕節的孩子。他翻閱著麥迪文的法術書,完完全全被這個新玩具迷住了。阿爾薩斯有些惱火。

「法陣已經按你的要求布好了,巫妖。你準備好召喚了嗎?」

「快了,」亡靈答道,一邊用骨頭手指翻過又一頁。「太多東西學了。麥迪文光是關於惡魔的學識就讓人吃驚。我懷疑他比任何人以為的都要強大。」

克爾蘇加德話音未落,空氣中便開始形成一個黑綠色的漩渦,他剛說完,提克迪奧斯便出現了。恐懼魔王慣常的傲慢語氣給阿爾薩斯火上澆油。「再強大也逃不過一死,那是絕對的。我們只要能把他半途而廢的事完成就可以了……就在今天。開始召喚!」

說完它便走了。克爾蘇加德飄進法陣。這個區域以四座方尖碑為記,在它們的中心畫出了一個發出晦暗光芒的圓環。克爾蘇加德拿着書一就位,頓時刻畫法陣的線條便閃現紫色的光焰,發出噼啪的爆裂巨響,八柱烈焰從他四周噴射出來。克爾蘇加德轉頭瞪着阿爾薩斯,雙眼閃閃發光。

「達拉然里還活着的人肯定能感覺到這個法術的力量,」巫妖警告道。「我絕對不能受到干擾,要不然我們就會失敗。」

「我會看好你的爛骨頭的,巫妖,」阿爾薩斯保證說。

正如克爾蘇加德所說,屠殺那些抵抗的法師,進入達拉然,並得到想要的東西相對容易。阿爾薩斯甚至能夠殺死曾經覺得無比強大的大法師安東尼達斯。

如果吉安娜在這裏,她一定會到他面前,用他們曾經共同擁有的過去來打動他,就像以前一樣。但這次她沒那麼好運了,除非——

他很高興不用和她陣前相見。

阿爾薩斯的注意力猛然被拉回了現實。大門忽然洞開,阿爾薩斯灰色的唇角勾起笑容。之前,天災軍團團有一點驚訝——是的,很多強大的法師都一直住在達拉然,但這裏沒有訓練有素的軍隊,肯瑞托的法師也並非習於戰鬥。不過他們也堅持了很長時間,而且他們不會閑着。

現在他們傳送了一支軍隊過來。

好。阿爾薩斯正期待來一場實實在在的戰鬥,把干擾他的關於吉安娜·普羅德摩爾和逝去青春的思緒統統趕回意識深處。

他舉起了霜之哀傷,感覺着它在手中震顫,聆聽着巫妖王柔和的聲音撫慰他的心靈。

「霜之哀傷餓了,」他劍指身着護甲的魔法之城防禦者們,對士兵們說道,「讓我們滿足它的胃口吧。」

天災軍團發出怒吼,希爾瓦娜斯憤怒的哭嚎蓋過了所有嘈雜,阿爾薩斯笑得更愜意了。儘管她已經成了死人,儘管她服從他的命令,但女妖還是公然激怒他,死亡騎士覺得強迫她傷害那些她本來想要保護的人十分有趣。胯下的不敗也打足了精神,嘶鳴著全速沖向前方。

他可怕的軍隊一部分留在後方保護克爾蘇加德,但大多數跟着他們的指揮官。阿爾薩斯認出了肯瑞托傳送來的那些士兵的制服。他們曾經是朋友,但那是過去的事了,對他來說就像昨日的天氣一樣無關緊要。現在更容易了,他沒有任何感覺,只是滿足的體會著霜之哀傷的快感,它光芒四射,歌唱着享用靈魂的盛宴,起起落落削鐵如泥。

第一波士兵倒下了,一些被召喚起來為天災軍團團服務,另一些無用的被拋在原地;緊接着又湧來第二波,這次的隊伍中有一些身着達拉然紫色長袍的法師,衣服上綉著神聖之眼的標誌。但同樣的,阿爾薩斯也有了新的幫手。

惡魔們似乎也加入了召喚儀式的防衛戰。

巨石拖着膽綠色的火焰尾跡,尖嘯著劃破天際而來。大地因它們的砸落而震顫,接着從砸出的陷坑裏爬出了石頭傀儡一樣的東西,就像若干岩石被某種邪惡的綠色能量連結在一塊並加以操縱。

阿爾薩斯回頭瞥了一眼,只見克爾蘇加德懸浮半空,雙臂展開,高揚著帶角的頭。能量的洪流劈啪作響,涌溢而出,一個綠色的球體開始形成。緊接着突然的,巫妖垂手步出了法陣。

「現身吧,阿克蒙德大人!」克爾蘇加德喊道。「進入這個世界,讓我們沐浴在您的力量之下!」

綠色球體脈動着,不斷伸展,越來越高,越來越亮。霎時間,一柱烈焰直衝雲霄,引發一連串閃電迸出法陣。緊接着,原先空無一物的地方,驀然出現了一個形體——高大、充滿力量,帶着某種邪惡而危險的優雅。阿爾薩斯把注意力轉回了戰場。對方看來開始撤退了——很明顯法師們至少看明白了處境,他們的軍隊催馬狂奔,逃回安全的達拉然——阿爾薩斯懷疑它還能安全多久。人們正逃著,一個深沉洪亮的聲音劃破了戰場的喧囂。

「顫抖吧,凡人們,絕望吧!末日已經降臨到這個世界!」

阿爾薩斯舉起手,隨着這個再簡單不過的手勢,大群的天災士兵立刻停下追擊,也退出戰鬥。他疾馳到克爾蘇加德旁邊,而兩眼卻始終無法離開那個巨大的惡魔領主。與此同時,提克迪奧斯也傳送到此,和往常一樣,每次危險過去后他就會出現。

恐懼魔王深深行了個禮。阿爾薩斯勒住韁繩,選擇遠遠旁觀。

「阿克蒙德大人,一切都準備好了。」

「很好,提克迪奧斯,」阿克蒙德答道,對這個比他低等的惡魔敷衍的點點頭。「既然巫妖王對我來說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了,從現在起由你們恐懼魔王來指揮天災軍團團。」

阿爾薩斯突然很慶幸當初用了很多時間來進行冥想和自律的訓練,否則他絕對無法使自己的震驚和暴怒不顯露出來。儘管如此,不敗還是感覺到了他的情緒變化,不安的揚起前蹄。他拽緊韁繩才讓亡靈馬靜了下來。巫妖王沒有利用價值了?為什麼?到底是誰在利用他,他出了什麼問題?這對阿爾薩斯又意味着什麼?

「很快我就會下令開始入侵。但首先,我要拿這些微不足道的法師殺一儆百……我要摧毀他們的城市,讓它變成歷史的塵埃。」

惡魔領主說罷便大步離開,他身軀筆挺,威風凜凜而且傲慢非常,步伐也堅定而果斷,黃昏悄然而至,他的盔甲在玫瑰、金色、薰衣草色夾雜的暮光中閃閃發亮。旁邊仍然低頭哈腰的提克迪奧斯,也大步跟了上去。等他們一走遠,阿爾薩斯便朝克爾蘇加德發作起來,「這不是在開玩笑嗎!我們現在怎麼回事?」

「耐心點,年輕的死亡騎士。巫妖王大人也預見了這個。在他的宏偉藍圖中,你可能還是有用武之地的。」

可能?阿爾薩斯猛然轉向死靈巫師,他的鼻翼因憤怒而翕張,但他還是忍住了怒火。任何人——不管是那些惡魔還是巫妖王自己——如果認為阿爾薩斯是個隨用隨棄的工具,哪怕只是一時間這麼想想,他都會立刻讓他們知道自己的錯誤。他做了太多——失去了太多,割捨了太多自我,決不能就這麼被拋棄。

這一切怎麼能白費。

這一切不會白費。

大地顫抖了。不敗焦躁的輾轉着,抬起前蹄,彷彿想盡量少接觸地面。阿爾薩斯立刻看向法師之城。那些高塔在每天的這個時辰是最美麗的,它們在漸濃的暮色中熠熠生輝,輝煌壯麗。但正當他望着這幅美景,一聲深沉的爆裂聲赫然傳來。全城最高最美的那座塔的尖頂突然倒塌,緩慢而無可避免的翻滾墜落下去,整座塔就像被一隻看不見的巨人之手整個捏碎一樣。

城市的剩下部分也很快垮塌,化為齏粉,毀滅之聲在阿爾薩斯的耳中隆隆迴響,震得他不由心驚,但他始終都沒有移開視線。

他曾經指揮着天災軍團一手操辦了銀月城的毀滅。但面前這一幕——卻是如此容易,只是彈指一揮……銀月城是一次艱辛的勝利。而看起來阿克蒙德卻可以輕易催毀人類最宏偉的城市,甚至不用親自到場。

阿爾薩斯琢磨著阿克蒙德和提克迪奧斯,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

在他的膝上,霜之哀傷冷然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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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妖王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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