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圍場暗涌(上)

塞外的日子,總是過得輕鬆愜意,少了宮廷里很多繁複的禮節,便頗有些快樂不知時日過的感覺了。

這幾日蒙古各部的王爺先後都到了,大營里每天宴席不斷,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蒙古族少女的歌舞,穿着美麗的衣衫的年輕女孩,舉手投足間那份豪爽與灑脫,甚至眼神中都不加分毫的掩飾,不能不說,我喜歡這樣的美,所以,即便是不當值的晚上,遇到有歌舞助興的時候,我都會坐到遠處稍高些的地方,出神的欣賞

而每每在我最入神的時候,胤禩總會悄無聲息的坐在我身旁。

「不用去應酬那些蒙古王公嗎?」第一次的時候我曾經問過他。

「白天已經夠了,晚上,我想留點時間給自己。」他說話的聲音總是不高,好象怕嚇到誰似的。

「時間留給自己,做什麼?」我眼睛盯着遠處圍着篝火旋轉的女郎,沒太思考就開口了。

片刻之後,眼睛被一雙溫暖的手輕輕蒙住,他的聲音依舊輕柔,「再這樣,我可真要……」話說到這裏卻忽然停住了。

我一把拉開他的手說:「你要什麼?」

「我剛剛一心想着怎麼出來見你,想着只要能在一旁看着你也好,結果,我出來了,坐在這裏半天,離你這麼近,你卻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是不是該——該吃那些蒙古女孩的醋?」他想了半天,終於還是說了。

「哈……」他的神情還很鎮定,不過說到『吃醋』這兩個字時,那眼神,還真叫有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有說不出的愛意又有些害羞。於是,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很小聲的說「我以為,只有我會說『吃醋』這樣的字眼」。

「婉然!」果然,他又露出了有點害羞似的笑容,想伸手捂住我的嘴,不過手伸到中途似乎又改變了主意,只是很輕的把我擁在了懷中,喃喃的說「是的,我吃醋了,我想你,好不容易和你單獨在一起,我不要你的眼裏有其他的人,我是不是很自私?婉然,你不知道的,我……」

那夜我真是笑了很久,笑到後來,眼淚不受控制的從眼中涌了出來,把頭深深的埋在他的懷中,沒再說什麼,因為我知道,這一刻,我會用心記住,如果我不能期望完整的擁有他,那麼到了必須失去的時候,我可能不會那麼遺憾和傷悲。

草原的夜空,澄凈得如同透明一般,可以看到好多好多的星星,晴朗的夜晚,我們常常就坐在草地上,仰望夜空,我的腦海里,有好多關於星星的故事,想到了,就講給胤禩聽,他實在是一個好聽眾,在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時,他總是很專註的看着我,靜靜的聽我講那些希臘神話和羅馬神話,外加上日本漫畫的部分情節,我不知道他究竟聽懂了多少,不過我想,既然我能夠明白的,他大約也可以明白,星星的故事裏,很多是和愛情有關的,古今中外,愛情,總是相通的吧。

轉眼就到了十五,月亮皎潔而明亮,倒把四周的星星顯得黯然失色了許多,每年巡幸塞外的重頭戲,圍場打獵就要開始了,這天我們騎上馬,很慢的草原散步,其實我還是很想享受一下御風的感覺的,不過前兩次騎馬的經歷都稱不上愉快,加上據說從馬上摔下來很容易跌斷脖子,於是,我決定只要能騎上馬,慢慢走幾步就滿不錯。

和上次一樣,胤禩的白馬很抗拒我的接近,不過我就是喜歡它倔強的樣子,加上本來就喜歡白馬,所以我指定了要騎它,胤禩不能打消我的念頭,只好轉而安慰他的馬,於是,我得意的爬了上去,姿勢沒有絲毫美感,不過總算是上去了。

當然,馬是歸了我騎,不過韁繩卻不歸我掌握,胤禩也騎了馬,和我并行,一隻手裏握的是他自己的韁繩,另一隻手卻牢牢的抓住白馬的韁繩。

「還沒到中秋,不過今天的月亮也夠大夠漂亮」,既然不用看路,抬頭看天也是不錯的選擇。

「今天也是十五,當然有好月色可看了。」胤禩在旁邊笑說。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可惜,只有明月,卻沒有好酒,我搖頭感嘆。

「雖然沒有酒,不過也但願人長久,能夠千里共嬋娟。」胤禩的話一出口,我就愣住了,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感覺上,胤禩的目光一刻也沒有從我的臉上移開,我知道,他在等我,等我給他一個答案,也許用答案來形容並不準確,他等待的,應該也是和他同樣的承諾。

一個對於未來的承諾。

在這裏的日子一天天的長了,三百年後的種種在我腦海中的影象同時也在一點點的淡去,如果有人此時告訴我,我註定要作為婉然,永遠留在這裏,恐怕我也不會太驚訝和難以接受,只是,真的要做決定的時候,心裏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好象正在或是將要,失去某些重要的東西,只是究竟會失去什麼呢?我不知道。

兩匹馬像是感應到了主人的心意一般,同時停下了步子,就這樣,在一輪明月下,我低頭沉默著,而胤禩溫柔的目光一刻也不曾離開。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我已經很完整的回憶了我和胤禩從相遇到現在的點點滴滴,原來我在他面前出過那麼多的笑話,我不是那種玲瓏剔透的聰明人,也沒有顯赫的家世,那麼,他喜歡我什麼呢?

「為什麼是我?」於是我問。

「婉然,這世上的事情,並不是什麼都能問出為什麼的。」他的眼中閃過一抹失落,翻身下馬,然後伸手輕輕扶了我下來。

「可是我很笨,又經常闖禍,你為什麼還會喜歡我?不對,剛開始,你明明很討厭我才是。」他的失落讓我很不安,我說錯什麼了嗎?我不知道,只是覺得,我應該說些什麼,可是卻似乎越說越糟糕。

「喜歡一個人是沒有理由,如果你一定要問,也許就是那天,你在地上打滾后爬起來,就那麼直直的看向我的眼睛,沒有畏懼,只對自己的現狀有一點窘窘的,就那一瞬間,我的心就不再平靜了。你是第一個,也許,也是最後一個了。」胤禩的聲音依舊波瀾不驚,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我還真覺得臉上一陣陣的發燒,一定是天氣太熱的緣故。

「你怎麼不說話?」見我始終低着頭,胤禩靠了過來,微微低下頭看我。

「在想,哪天你也出糗了,我也要好好記住,然後也笑話你一輩子。」我說。

「一輩子嗎?好,說定了,哪天你想我出糗,我就出,然後你也笑我一輩子。」胤禩的手輕輕搭在我的肩上,低下頭抵住我的,語調卻是從未有過的甜蜜。

幾乎可以感覺到他呼吸,正輕輕拂着我的髮絲,手上的溫度,更透過單薄的衣衫,綿綿的傳遞給我,這一刻,我只覺得很不真實,幸福的感覺太強烈了,卻反而讓人覺得恐懼,人總是貪婪而自私的,抓在手裏的,一旦失去了,會很痛。

第二天,草原的清晨,少了往昔的寧靜,四處是飛揚的旗幟,隨處可見列隊而整裝待發的勇士,我站在圍場上臨時搭建的皇帝的行營前,遙望着遠處的人影,行圍打獵本來就是巡幸塞外的重頭戲,以前我一直以為這不過是皇帝的一種生活消遣方式,不過如今,卻已經能深刻體會余秋雨先生的分析了。就像今天,蒙古各部的王爺都在,行圍打獵固然是一個消遣,不過整裝待發的八旗將士,對於某些野心勃勃的人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警告。

我們到的時候,布圍的工作已經將近結束了,山野間,草木搖動,大小野獸時隱時現,早有指揮官執旗疾馳過來,禮畢,高呼「圍畢,請皇上獵」。

康熙弓馬純熟,加上偌大個圍子,偌多隻野獸,只任一人信馬馳獵,一會功夫,收穫的大小野獸便不記其數,而一旁,皇子皇孫、各部大臣、蒙古王公、八旗各營及從全國各地派來的射生手們也早已一旁摩拳擦掌了。

過了一會,皇帝回到圍城,等待的人群中發出了整齊嘹亮的聲音,既而,人群開始散開,大眾的圍獵開始。海藍也站在我的身邊,還是第一次,我從這個女孩的眼中,看到了閃爍的光芒,她也在看着人群,確切的說,是人群的某處,我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卻只見銀色的戰甲閃爍,兩白旗的將士,已經弛向圍場的深處了,我忽然覺得,自己終於有一點懂得海藍了,那裏,她一直注視的地方,正有一個她關心着的人吧。只是一入宮門,蕭郎從此,便成了路人。

圍場打獵,是滿洲年輕親貴們展示身手的大好時機,獵場上角逐的激烈程度可見一斑,這次隨康熙前來的皇子中,除去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年紀尚幼,沒什麼競爭實力之外,其他的幾個,可都不是簡單的人物。

還是第一次看到胤禩一身戎裝的打扮,藍色的盔甲,在明媚的光線中,更加的灑脫不凡,不知到斯文如他,開弓射箭又是怎樣的一番光景。

那一刻,他注目前方,精神都集中在圍場上,那種光芒和風采竟讓我有了一種很恍惚的感覺,心裏也湧上一種說不出的滋味,雖然不是第一次,但卻是感覺最清晰的一次,胤禩有他的世界,那個世界,是只屬於男人的——光榮與夢想。

不過我並不能在自己的世界中沉浸太久,因為他的身邊,有一雙晶亮的眼眸,在我看向他的同時,也正看向我。

即便是有大段的距離阻隔,我也依舊能夠感受到那目光中的火熱和執著,是胤禎,這半年來,他日益的沉穩,成長的痕迹在他的身上,感受得最明顯不過,初相識時,還不過是一個天真的孩子,如今,不過三年光景,不過十六歲的年紀,和他對視時,便已經讀不出他的眼神了,皇宮裏,每一天,都是一個可怕的成長曆程吧。

只是這一刻,他的目光讓我不能忽視,眼波流轉間,出發的號角已經吹響,胤禎的弓在我看向他時高高的舉起,倒像是對我的一個回應,不過下一刻我便懊惱起來,就因為看了他一眼,此時,胤禩的身影卻已經不知何時脫離了我的視野,四處是揮舞的旗幟,到處是平治的戰馬和滾滾的煙塵,竟是再也找不到了。

有些失落的收回視線,卻對上了康熙若有所思的眼神,我心裏一驚,連忙低下了頭。

第一天的圍獵結束時,清點個人的戰利品,大家的收穫都不錯,不過說到最好的,還是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兩人,康熙自然少不了嘉許幾句,並有賞賜。

我冷眼旁觀,胤禩的神情照舊溫和,運動過後,臉色依舊有一點點的紅,在夕陽的光線下,線條整體給人的感覺都很和煦,彷彿康熙嘉許的正是他本人一般。大阿哥的臉上就多少有點闌珊之感了,不過不仔細看,卻也不會發覺;感覺最明顯的,當屬太子了,當太監報上個人獵物的種類和數量時,他的臉色便陰沉了下去,再聽到康熙誇獎兩個弟弟,那臉色,簡直就黑的和鍋底一般。

我心裏不免冷笑,這人真是毫無一點容人之量,幸虧他只是太子,若然將來真的做了皇帝,還了得。不知怎的,我就有意無意的看想康熙,夕陽的光與影在他的臉上交疊,看不出什麼,但是,我就是覺得,他在說着誇獎其他兒子的話時,目光卻也正有意無意的在太子臉上徘徊。

估計結果,康熙是失望的,自己培養的好兒子……

因為那天晚上,當篝火在行營四處點起時,賽馬、套馬、射箭、摔跤等比賽活動進行得如火如荼時,當烤肉的香味瀰漫在空氣中時,康熙很輕的嘆息,並沒有逃過站在一旁的我的耳朵。

當然,我也可以肯定,站在另一邊的李德全也聽到了,不過眼角餘光一掃,李德全卻一如平時的站着,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這才是功夫,看來,如果我要一直在御前服侍的話,就該好好學習他的這份定力,於是,我也低下頭,不再張望,儘管,我已經感覺到了有人正在看向我這裏。

這天的夜晚顯得格外的漫長,到康熙離席回去休息,我才真正的鬆了口氣,回到帳中躺了躺,卻了無睡意。

側耳聽了聽,睡在一旁的海藍呼吸也並不平穩,顯然也清醒著,不過我們誰也沒有開口,夜,便在沉默中輕輕流淌。

以後的幾天裏,也是白天行圍打獵,晚上圍着篝火看歌舞表演或是男人們進行些競技,海藍心事重重,人也越發的沉默起來,我有心想開解她兩句,只是每每靠近她,卻總被她眼神中的落寞和疏離打敗。人總有不願被被人洞悉的秘密,心裏的結,除了她自己,是再沒人能解的。也許我能做的,就是盡量留下些時間和空間給她。

於是,夜晚,我照舊在外遊盪徘徊。

胤禩這幾天卻似乎忙碌了起來,從圍獵開始,便只能在白天,在人群中,捕捉他的身影,而晚上,他也並不留戀於夜宴,康熙一走,他便也離席而去,只是,卻從未在我的面前出現過,一天實在氣悶,我悄悄溜去找他,繞過帳外打瞌睡的小太監,寂靜的帳中,空無一人,他……究竟去了那裏,又去做什麼?

好奇心大約可以看作人類的天性或是劣根性吧,而女人的好奇,又不免攙雜着其他的東西,大約就如同此刻的我吧。

胤禩離席之後,我便悄悄跟着他,繞過一重重的帳篷,心裏一直有個聲音在說,要去看看,一定要去看看,他究竟在做些什麼。

不過那晚,我終究也沒有弄清楚,胤禩究竟去做了什麼,並不是我不夠小心被發覺了,也不是其他的什麼原因,而是……跟了他一陣子之後,我猛然就後悔了,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麼,女人的直覺要我去發現一些所謂的真相,不過發現了又能如何?胤禩不是我的,我不能左右或改變他分毫,何況,我也不願去左右或是改變他,我喜歡的只是現在的他,他的優點也罷,缺點也罷,既然已經決定了,還有什麼好懷疑和猶豫的?他要的東西我早就知道,他可能採用的方法,我多少也能猜到,更何況,今年才是康熙四十三年,他正是春風得意馬蹄急的時候,不會出什麼問題,那麼,我又何必要執著着他去做什麼這樣的問題呢?

不過一想到胤禩不是我的,心還是不免作痛的,誰說愛一個人就是要他幸福這麼簡單了,到了真動心的時候,才發覺,愛本身,根本沒有那麼無私,要他幸福,自己更想幸福,說要放手,心裏卻更想抓緊。

一夜輾轉,好容易熬到凌晨,看天氣也就四點多吧,我的工作好就好在,不必起早服侍,而海藍卻不行,這個時候,她已經悄然起身,到御前去了。

終於可以盡情的翻幾個身,卻也不可能睡著了,想了想,終於還是披了件外衣,走了出來。

東邊的天是白茫茫的一片,太陽還沒有出來,柔嫩的青草,踩上去的感覺是那麼舒適,我還記的離大營不遠的地方,有一條小河,這時心裏煩躁,倒不如去洗洗臉。

不過到了河邊,我卻又後悔了,原來,並不只有我一個早起的人,正前方不遠處,河岸上這時已經坐了一個男子,背影很眼熟,不過一時也看不真切。

正遲疑着是走過去還是退回去時,腳下卻踩到一個東西,渾圓、溜滑,微一低頭,「蛇!」我的聲音在我意識到不該發出時,已經脫口而出了。

前面靜坐的男子自然是被我驚動了,他一躍而起,飛快的到了我面前,待看清我腳下的東西時,才長出了口氣說:「是繩子。」

「繩子?」我驚魂未定,不過他既然這麼說,那麼,好歹低頭看一眼,怎麼,仔細看時,橫著豎着,還真是一條繩子。

「就是有蛇,也被你嚇跑了,別站在那裏自己嚇自己了。」他輕聲說,然後已經走回了他剛剛坐的地方。

「十三阿哥,你怎麼起得這麼早。」被一條繩子嚇成這樣,雖然我知道前有古人後有來者,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不過剛剛的過激反映,還是讓我有點尷尬,只好走近幾步,找句話說了。

「你也起得很早,有心事?」他開口,聲音清越,在潺潺的水聲陪伴下,有一點飄渺之感。

「那有,我只是習慣好,早睡早起嘛!」說到後來,聲音有點低氣不足的低了下去,在我的眾多美德中,好象沒有早睡早起這一條,因為我一直是夜貓子。

「你?」十三阿哥也像聽到了一個大笑話一樣,抬頭看了看我,不過他不像他四哥的嘴那麼惡毒,所以他只笑了笑,忍住了。「坐吧。」他拍了拍旁邊的草地,「這個角度,看前面的風景最好。」

「什麼風景?」我有些疑惑,這裏,除了不寬的這條河流,就是草地,遠處還有山巒,不過從哪個角度看,不都是這些嗎?

「婉然,風景不是你這麼看的,要靜下心來,你的心平靜之後,你才能看到,河水原來這麼清澈,天空原來這樣蔚藍,小草和遠處的山巒那樣讓人心曠神怡。」他淡然的說,不看我,只看向遙遠的天空。

「你長大了。」他的話,讓我如此的驚詫,以至於竟說出了心裏的感嘆,這好象真的不是我曾經認識的十三阿哥胤祥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

「?」胤祥大概也被我的話弄愣了,不過也只是一瞬的,沒有反駁也沒有抗議,只是用很輕的聲音說:「我只是發現了要保護的人,明白了一定要做的事。」

第三十八章圍場暗涌(中)

我沒說什麼,心情卻有了釋然的感覺,被初升的陽光一照,心裏的愁緒就此隨着光明的到來而消失了,早晨,又是新的一天。

「婉然——婉然——」

當我對着眼前的小河,遠處的青山沉思時,忽然有人在耳邊大喊起我的名字,我的第一反應是,立刻堵住耳朵,高分貝的噪音會損害聽覺,然後,安撫著「怦怦」的好象要跳出來的心臟,慢慢回身。

揉了揉眼睛,再揉揉眼睛,我真想在這一刻憑空消失,因為,此時,我的眼前,分明站着凌霜格格那個小魔星嘛,我的天呀,我記得隨扈的名單里,好象沒她這一號呀。

「不用揉了,婉然,驚喜吧,我到底找到你了,剛剛已經跟皇上說了,這幾天,你都可以陪我玩,不用當值,高興吧。」凌霜格格一把拉開我揉眼睛的手,神采飛揚的宛如救世主一般的對我宣佈。

「那個……格格,其實我有很多事情……那個……」我再次舉手,不揉眼睛也要擦擦冷汗,一定是我聽錯了,其實我滿喜歡當值的,雖然到了塞外,康熙寫字的時候少了,不過,每天也要寫的。

「皇上都說了,這些天你只負責陪我就好了,好婉然,想個點子,咱們玩點什麼吧,你看,我都把八阿哥和十四阿哥拉來了,有他們在,咱們去打獵都沒問題。」凌霜格格明顯沒有把我的話當回事,她得意的指了指身後,我才注意到,在她身後幾步遠處,胤禩和胤禎正並肩而立。

我這才想起來,剛剛十三阿哥一直坐在我身邊,怎麼?回頭一找,卻人影都不見,他是什麼時候走的,這幾個人又是何時來的?腦袋裏一團亂。

「凌霜格格,你是什麼時候到這裏的?前幾天怎麼沒見?」我終於找回了些思路,減少折磨的最好方法是提出問題,不給她想其他的時間和機會。

「我呀?你猜。」凌霜格格坐在了我面前,故做神秘。

「猜不出來。」我搖頭。

「你當然猜不出來了,其實你們到圍場打獵前,我阿瑪就奉旨也到圍場來,我呀,就喬裝打扮,混在了一起來的隊伍里,待到我阿瑪發現時,已經快到圍場了,就只好讓我跟着了,厲害吧!」凌霜格格說,「還告訴你吧,第一天圍獵的時候,我也去了,真痛快,到處都是野兔、麋鹿,我還遇到了野豬呢!」

「格格打到了野豬?」我一愣,也有些佩服起來,這才是真正的滿洲女孩呢,能騎善射。

「那——那倒沒有,」凌霜格格忽然變得有些吞吐起來,臉上竟然浮現出一層可疑又罕見的紅雲,眼角輕輕瞟向胤禩和胤禎站的方向。

「沒有?那後來呢?」我的心沒來由的一緊,趕緊追問。

「沒有後來,喂!你到底和不和我去玩呀?」凌霜格格卻忽然變了臉,站起來,有些粗聲的說。

「可是,我好奇呀!」她的態度似乎更證實了我心中的猜想,我勉強笑着也站了起來,繼續問。

「那還用說,後來,就她那三腳貓的功夫,差點成了野豬的美餐唄,要不是八哥及時趕到,嘿……哎!」一直安靜的站在一旁的胤禎忽然說。不過他的話沒說完,腳上就被凌霜重重的踩了一下,於是,剩下的話就吞了回去。

「叫你說!」一旁的凌霜咬牙切齒,外加摩拳擦掌。

「我就要說,有些人一見到野豬,嚇得連箭也射不出去了,還被馬顛了下來,要不是八哥把她拉上馬,又給了野豬一箭,熱鬧就大了——」胤禎繼續說,好配合著哈哈大笑。

「你還說!」凌霜有些急了,朝着胤禎就沖了過去。

「別鬧了,十四弟!」一直站在那裏沒有出聲的胤禩伸手攔下了繞着他追逐的兩人。

「八哥哥,你看他呀,就會欺負我!」凌霜有些不依的抓住胤禩的手臂搖來搖去。

「好了,我說他!」胤禩對她微笑,語氣輕柔的像在哄小孩子。

「十四弟,凌霜是第一次下圍場,就射到那麼多獵物,實在是很了不起,她沒有對付猛獸的經驗,你怎麼可以笑他。」哄完了凌霜,胤禩轉頭對胤禎說,語氣雖然和平時一般的柔和,可聽在我的耳中,卻第一次覺得,不舒服。

「是,我知道了,不笑她。」胤禎似是強忍住笑,應了一聲。

「這還差不多,不如,八哥哥,我們今天還去圍場好不好,今天你陪着我,遇到野獸也不怕,好不好嘛!」凌霜的脾氣來得快,去的卻也快,這時的她,卻又如小鳥依人一般,捉住胤禩的手臂撒嬌起來。

「這個……反正皇阿瑪也說可以讓你去圍場,那就去吧。」

「太好了!」

胤禩的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凌霜打斷,她歡天喜地的拉起胤禩就跑,跑出幾步了才回頭說:「婉然也去,皇上說這幾天你跟着我的。」

「她不會騎馬!」

「不行,太危險!」

兩個聲音卻忽然在此時發出。

「你們怎麼知道?」凌霜格格有些奇怪了看了看胤禩,又看了看胤禎,「圍場有你們,又有侍衛,怎麼會危險?她不會騎馬?婉然!你不會騎馬嗎?」

「是不怎麼會騎,我還是不要去了。」我說,雖然我很想去圍場裏面見識一下,不過不該在這樣的情況下。

「不怎麼會?那就是會了,這就沒問題了,一定要去。」凌霜格格很果斷了下了結論,當先拉着胤禩就走。

我遲疑的站着,有點不知所措。心裏不舒服的感覺彷彿河水般泛濫成災,這個時候,我只想一個人獃著,走走也好,什麼都不做也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和心情。

「既然一定要去,就去吧,沒事,有我呢!」胤禎靠了過來,輕聲說。

我微微抬頭,他給了我一個安慰的笑容,眼眸閃亮清澈,裏面彷彿寫着「一切有我」的字樣,卻讓我紛亂的心更加混亂和難過。

前邊胤禩和凌霜格格並肩而行,一個是一身天藍色的衣衫,一個卻是一身的火紅,倒讓我想起海上日出的情形,蔚藍的大海,托起一輪嬌艷的紅日。

那景象是多麼美麗,不過,卻只能遠遠的欣賞,因為海面太寬廣了,就像沒有盡頭一樣,太陽嬌艷卻熾熱,讓人不能多靠近一步,所以他們的美,只能遠遠的欣賞,欣賞一下就好了。

一步、兩步、三步……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們的背影,於是我們之間的距離在逐漸的擴大,胤禩,這就是我們命運的軌跡嗎?曾經接近到幾乎融為一體,卻終究漸行漸遠?

「婉然,怎麼不走?你站在這裏,咱們被他們落下的距離可就越來越遠了,你再不走,一會他們上了馬,可就想追也追不上了。」被我忽略的胤禎忽然一把捉住我的手,拉起來就大步的趕了過去。

一瞬的醍醐灌頂,是呀,一味的感嘆命運,怎麼卻忘了,我站在這裏,站在原地不動的話,我們的距離當然會越來越遠,但是,如果我也大步的走呢?向著同樣的方向,那麼,即便我們之間的距離不會立刻縮小,至少,也不會擴大,只要我快點,堅持住,那麼,再遙遠的距離,總會有歸零的時刻。

轉頭看了看身邊這個正拉着我大步在後面追趕胤禩的人,胤禎,我不知道你剛剛的話究竟有沒有更深的意思,也不知道你究竟察覺了什麼,不過,無論怎麼樣,都要謝謝你,特別是今天,是現在。

沒有人能預測未來,雖然,我本來自未來,卻依舊看不透前路,自己的也好,周遭人的也好,對於浩瀚的歷史來說,我的,胤禩的、胤禎的,其他人的,我們的歲月實在只是彈指一揮間,歷史只屬於最終的勝利者。

儘管我們的愛恨,也許不能在史書上留下隻言片語,不過,山河日月都能證明,她曾經真實的存在過,這就足夠了。

未知的道路,未知的歸宿,不過只要這一刻,我們是擁有彼此的,這一刻,也就足以永恆了。心念轉動間,胤禩回過了頭看我,目光里有很多很多,擔心、憐惜、愧疚,還有千言萬語……奇怪,這一刻我竟然可以從他的眼中讀出這許多,而我回給他的,只是一笑。

從來沒想過,我也有手持弓劍、縱馬平治的一天,不過顯然,今天就是這樣的一天,被凌霜強行帶出了行營,騎上一匹據說性格溫順的馬,還沒來得及細想,凌霜已經舉起鞭子,狠狠抽在了我騎的馬的屁股上,於是,這匹據說性格溫順的馬,帶着我瘋狂的衝進了圍場,並很快淹沒在樹叢、草叢和圍獵的人群當中。

閉着眼睛,憑感覺緊緊的趴在馬背上,覺得自己好象在騰雲駕霧一般,我這個號稱倒著坐公交車都不暈的人,今天第一有了頭暈的感覺,待到我這匹馬終於呼呼氣喘的停下了腳步,我勉強抬起頭來,才有了一種驚恐過度,想大哭一場的感覺。

身邊傳來了很清脆的笑聲,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凌霜那丫頭,其實不止她在笑,在場的除了胤禩和胤禎之外,隨行的一眾侍衛哪個不是憋紅了臉,足見我剛剛的姿態是多麼「動人」了,大概惟一讓我安慰一些的,就是我還算沒被馬甩下來。

沒什麼了不起的,不許哭,我告誡自己,多大點事,反正人不丟也丟了,學騎馬,總是要付出點代價的,算了,當交學費了。

剛在馬背上坐直,凌霜已經搶先開口了,她說:「真是對不住,我不知道你真的不會騎馬,沒嚇着你吧。」

我飛快的瞄了她一眼,神情中可沒看出她有半分的歉意,反而,有些曖昧不清的神採在閃爍,這種眼神,我很熟悉,只是沒想到,會在一個十六歲女孩的眼中出現,該怎麼說呢?那是一種糅合著嫉妒、報復、懲戒、幸災樂禍、任性於一身的眼神,我忽然又有些慶幸她只有十六歲,如果她到了我這個年紀,我可真不敢想像她會做出些什麼事情來了。於是我只說:

「格格客氣了,開始學騎馬總要有這樣的過程,奴婢還要謝謝格格給的這個難得的機會呢。」

凌霜格格「哼」了一聲才說:「你這麼說就好,我今天帶了你出來,外一出了狀況,還真不知該如何交代呢。」

這一刻,凌霜的語氣讓我心頭一緊,只是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女人的心思縝密,感覺也通常比男人來得感性和敏銳,難道就如同我看出她對胤禩的心意一樣,也察覺出了我的心思?

我不想多想,只是覺得很可怕,好在,一個侍衛的聲音打破了我們之間這種無言卻漸漸繃緊的氣氛,他說:「主子,那邊有鹿!」

「鹿!在哪裏?」凌霜果然大為興奮,撥馬就準備跑過去,不過馬從我身邊掠過時,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她忽然扭頭對胤禩和胤禎說:「我們比賽吧,看誰先獵到鹿!」話音落下時,人已經在幾丈開外了。

胤禩和胤禎也只好催馬跟上,前面有一個鹿群,此時受到了驚嚇,四下奔逃,獵鹿一貫被看作整個圍獵過程中的頭等大事,不知道是不是跟逐鹿中原這個成語有些關係。

大隊人馬很快便追逐著鹿群跑開了,被吩咐留下來照顧我的兩個侍衛都忍不住伸長了脖子在後面遙望,他們的品級不高,雖然常有機會來圍場,不過這麼沒有太多拘束追逐鹿群的機會,卻少之又少,因此兩個人都流露出遺憾的表情。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我還是懂得的,於是我說:「你們也去吧,我跟在後面,沒事的。」

估計知道我不過個宮女,兩個人本來就不太情願留下,這會聽了我的話,只稍稍猶豫的看了看我說:「真的沒事嗎?」

見我微笑搖頭,便也各自催馬,跟上了大隊,也難怪,這是被重重包圍的圍場,雖然有猛獸,不過也是個別的,人家想遇還遇不到,自然也不會那麼湊巧叫我遇上,既然不會有什麼危險,又何苦跟着我費力不討好。

見他們跑開,我也催了催馬,小跑着跟在後頭,開始還能看到前面的人影,不過過了一陣子,就漸漸看不到了。我承認,人的本性中,總有那麼一點點的東西,也許是自尊,也許是倔強,再也許是嫉妒吧,就這麼在後面追了一陣子,當所有的人影都在視野中消失不見的時候,心裏忽然很空也很失落。

這裏,現在又變成一片寂靜的草場了,寂靜到,一個人也沒有,寂靜到,草叢中小蟲的鳴叫,落在我耳中,都猶如驚雷一般。忽然就很想家,很想那喧囂的都市,很想抗拒這被遺棄的失落感覺。

在幾個大樹前止住馬,輕巧的滑落到地上,雖然我依舊不會騎馬,不過下馬的動作卻自認為很優美,把韁繩栓好,找了塊空地坐了下來,想起以前有人用草葉子做哨子,便也摘了一片,嘗試着去吹,結果憋了半天的氣,卻沒吹出一點聲音。

第三十八章圍場暗涌(下)

正在沮喪的時候,樹上卻有人發出一聲輕笑。

「誰?」我沒動,只是大聲的問。

「你不害怕嗎?我可能是壞人呢?」人應聲從樹上跳了下來,說話的聲音一聽便含着笑意。

「只要不是野獸就沒什麼好怕的,何況,你一笑,我就覺得聲音很熟了,十三阿哥。」我一邊拔著草,一邊回答他。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早晨才剛剛見過的十三阿哥。

「真巧,一天中,兩次在奇怪的地方遇到你。」他大咧咧的說着,一屁股坐在了我身邊。

「是夠巧的,怎麼說的來着,人生何處不相逢。」我不看他,只是點頭表示附和。

「婉然,你今天不太高興呀,出了什麼事嗎?」他問。

「沒有呀,我今天不用當值,又能出來『放羊』,怎麼會不高興。」

「放羊?你總能說出些新鮮詞來。」他抓住了我的語病。

「你怎麼不去打獵,倒跑樹上去了?」我趕緊轉移話題。

「樹上風景好呀,要不要帶你上去,我保證,在那裏呆一會,你一定什麼都不會想了。」他也拔了一片草葉,提了個建議。

「不用了,我對上樹沒興趣。」我趕緊表明立場。

「是嗎?那算了。」他說。

低頭擺弄着手裏的草,忽然記起我是會用毛毛狗編小兔子、小狗的,雖然是小時候的玩意,不過現在材料現成,倒可以看看自己是不是還記得做法。

於是便專心的收集起周遭的毛毛狗了,胤祥坐了一會,見我始終再拔草,只是微笑着搖了搖頭,卻沒再開口。

然而,就在我幾乎忘記他的存在時,身邊卻響起了很悠長的樂聲,他用一片葉子,在唇邊吹起了古樸卻嘹亮動聽的調子,我驚訝的看他,他卻只是笑笑,繼續吹着。

這天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周遭沒有人經過,而我們就是這樣坐着,我聽他吹曲子,他看我用草去織兔子,小狗,靜默無語,心卻變得快樂而平靜起來。

「在笑什麼?」大抵是看我笑地有些傻傻的,一曲終了時,他忍不住問。

「忽然想起幾句詩而已。」我纏緊了手裏的草葉說。

「什麼詩?」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婉然,你是從哪裏來的?」胤祥忽然說。

「什麼?」我先是愣了片刻,接着就有點緊張,他怎麼忽然這麼問/

「有時候覺得你真如天上的雲一樣,明明簡單得讓人一目了然,卻又偏偏覺得不可琢磨。」胤祥拾起一隻我編的兔子,拿在手裏反覆的看着。

「雲?這個形容倒滿有趣的,要能和雲一樣,在風中飄散就好了。」抬頭看天,塞外的風比較大,天上的雲走得飛快,看了一會,便有一種眩暈的感覺。

「你很想離開嗎?離開這裏,離開皇宮?」他也學着我抬頭看天,半晌才開口問我。

「說不想,那是騙人的話,難道你不想嗎?」我信口說出,卻又不禁一愣,他是皇子,怎麼會想離開這權利的最高峰呢?

倉促間低下頭,收回目光看向他,胤祥卻只是看着我笑了笑,便將目光投向了更遠處,很久之後,才自言自語般的說:「也許有那麼一天吧。」說罷,重又將葉子放在了唇邊,悠然的吹奏起來。

在我完成第五隻兔子的時候,胤祥忽然站了起來,丟掉手中的葉子,然後把手伸到了我的面前,「起來」他說。

「幹什麼?」我奇怪的問。

「你今天難得到圍場來一趟,就這麼坐着嗎?當然是去打獵。」他笑了。

「可我不會呀。」我固執的坐在地上,騎馬的滋味並不舒服,還不如坐在地上,何況我也沒力氣開弓。

「沒人是天生會的,快起來,別耍賴。」胤祥見我沒有動的意思,索性彎下腰,拉住我的手臂,一把把我託了起來。

「可不可以不去?」在他拉着我向我栓在樹上的馬走去時,我抓住他的衣袖,要求打個商量。

「你是被凌霜那丫頭拖出來的吧,什麼都打不到,你不怕她回頭嘲笑你?」解開韁繩,扶我上馬,胤祥動作連貫得很,一副沒有商量的架勢。

「好——吧,去就去。」一提起凌霜,我的確——有那麼點不服氣,不就打獵嗎,沒道理她行我就不行,「可是……」

「有我呢,有什麼好可是的。」胤祥打了個口哨,於是一匹很漂亮的大紅馬就不知從什麼地方竄了出來,他翻身上馬,身姿瀟灑之極。的

要打獵,當然要先騎好馬,騎馬的技巧,胤禎也講過,不過我不能很快學以至用罷了,畢竟我從來就沒什麼運動神經,又缺少練習。於是,胤祥又給我講了很半天的方法和注意事項后,我才能慢慢的讓馬小跑。

不過好在胤祥的脾氣很溫和,不會情急之下直接給馬一鞭子讓我被動適應,這讓我原本的緊張也逐漸消失了。跑了一陣子后,一隻兔子忽然草叢中蹦了出來。

幾乎是本能的反應,胤祥抬手就是一箭。

那是一隻毛色雪白的兔子,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竟然沒有跑開,「不要」,我脫口喊出,很自然的拉住了胤祥的袖子,只是,那一箭依舊破空而出。

我趕緊閉上眼睛,不忍看那血腥的一刻,感覺上,周遭的空氣好象凝住了一般,直到胤祥溫熱的手輕輕附在我拉住他袖子的手上時,我才趕緊睜開眼睛。

對上的,是胤祥有些無奈的眼神,我慌忙抽回手,低下頭,卻不敢看前面。只是吶吶的說:「對不起,我……」

「我沒射到兔子,你可以看前邊的。」他有些好笑的拍了拍我的頭,催馬向前。

「什麼?」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胤祥的箭法可是出了名的好,怎麼可能沒射到?不過,他的確是沒射到,因為我抬頭時,已經看到他在馬上一個瀟灑的伏身,將地上的箭拔了起來,而兔子,早就沒了蹤影。

「都是我不好,害你沒射到。」我有些自責。

「傻丫頭。」他掉轉馬頭回到我的身邊,只是笑了笑,「一隻兔子,射到不射到,又有什麼關係。」

「它會感謝你的。」我一本正經的說。

「她?誰?」他停在我身邊問。

「兔子呀。」

「你呀!幸好我沒射到,不然,這會有人的眼睛可能就要變成兔子的紅眼睛了。」

「你才是兔子呢!」

「不信?」

「討厭!」

……

「回去吧,天要黑了。」一會後,胤祥說。

「對呀,天都要黑了。」我猛然也注意到,不過我馬上又想到,天已經要黑了,胤禩居然沒有發現我不見了,也沒有來找我,心不由一沉,一抹揮之不去的悲涼湧上心頭。

胤禩,是我高估了自己在你心中的分量嗎?原來,即便是把我丟在這樣一個野獸出沒的地方,你也毫不在意嗎?

回去的路上,我沉默了,忽然失去了說話的力氣,雖然我知道,此刻在我身旁的人,不是胤禩而是胤祥,一個陪了我,照顧了我整天的人,我不應該這樣,但是,我卻控制不住我自己。

快到行營的時候,我們牽了馬,緩緩而行,一抹綠色卻出現在我眼前,一個憨憨的好象木偶戲里給小熊配音的聲音說:「婉然、婉然,你生氣了嗎?」

「你……」我抬頭,胤祥手裏舉著的,正是我白天編的兔子,不知他什麼時候藏了一隻,此刻正舉到我的面前,晃來晃去呢。

「還我。」我有點好笑的來搶。

「搶到再說吧。」他一笑,也不騎馬,扭身就跑。

「還我!」我在後面追他,幸好滿族女孩都是天足,在塞外穿的又是靴子,跑跑跳跳都不受限制。

就這麼在草地上追逐,跑了一段路后,汗一點點的滲了出來,心裏的難過和委屈,好象也一點點的蒸發了。

正跑到來勁的時候,前面的胤祥卻不知怎的,忽然剎住了腳步,猛的停了下來,我控制不住,一下撞在了他背上,「怎麼了?」我問著,一面饒過他看向前面。

胤祥的前面,此時站着一個人,十四阿哥胤禎。

「十四阿哥,你怎麼在這?」還以為他們仍在圍場盡情馳騁,不想,卻站在這裏,只是,我不喜歡胤禎此刻的神情,怒氣沖沖,不,還不僅是怒氣沖沖,簡直眼睛裏都要噴出火來了,好象捉住了偷情的妻子一般,天呀,我怎麼會這麼想,他又憑什麼這麼看着我。

「你還知道回來。」他的臉綳得緊緊的,話好象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似的。

「你怎麼了,這麼奇怪,我當然要回來了,不然去哪裏,天都黑了。」我不想和小孩子一般見識,繞過他預備往大營里走。

「別走,說清楚,你去那裏了。」猛然間,手臂被胤禎大力的握住,力道之大,透過了皮肉,一直透到骨子裏。

「你怎麼回事,放手呀。」我吃痛,忙用另一隻手去推他,卻發現,他早已不是那個我一用力就能推個趔趄的男孩了,我的力量於他而言,根本微不足道,但是我的掙扎卻讓他加重的力道,「好痛,你放手!」我說,聲音里已經有了淚意。

「不放,你快點說清楚,這一天去了那裏,和誰在一起?」胤禎不為所動,依舊強硬。

「十四弟,放開手,你抓疼她了。」站在一旁的胤祥終於看不過去,上前一步說道。

「我放不放手,是我和她的事情,與你什麼相干,閃開。」胤禎似乎更火了,猛的拖起我就走。

「你放手,你吃錯藥了嗎?」被他猛的一拉,我不由自主的向前跌去,又驚又怒,話已經脫口而出。

「十四弟,你快點放手!」將倒的身子,被胤祥扶助,他堅定的聲音也在耳邊響起。

「放開婉然!」胤禎急了,聲音又拔高了幾分,抓住我的手用力向自己身邊帶着,想把我拉過去。

「你先放手」,胤祥的聲音。

「放開她,我說放開她!」如此近的距離,我幾乎看到了胤禎額頭上跳起的青筋。不過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發火,丟下我去打獵的人是他,那麼如今,不是該我火大才對嗎?

於是我深吸了一口氣,冷而平靜的對胤禎說:「放開我,別讓我再重複同樣的話。」

與此同時,胤祥也說:「白天我看見婉然一個人在圍場里,怕她出事,所以……」

「你?你們!好,我放!」胤禎盯住我的眼睛,我也瞪回去,過了一會,他忽然一摔手,「婉然,你——好!我白擔心了你,傻子似的四處找你一天,天黑了,卻連飯也不吃,站在野地里等你回來,你倒好……你說,你有心嗎?」

「你找了我一天?」我的心一陣,語氣也不似方才生硬了。

「好笑嗎?我和八哥發現跟你的侍衛也來打獵,怕你出意外,馬上回去找你,結果……」

「好了,十四弟,人也回來了,我們回去吧!」胤禎的話還沒說完,驀地,一個聲音打斷了他,我匆忙抬頭,幾步之外的樹后,胤禩忽然走出。

胤禩……我很想說些什麼,但是,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天黑了,胤禩站的距離有點遠,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但是那眼神,卻讓我的心裏一片冰冷,他沒有看我,一眼也沒有,就那麼從我眼前,越走越遠了。

胤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胤祥,跺了跺腳,扭身也走了。

當他們相繼消失在夜色中時,我抬起了頭,如果不這樣,也許我就會控制不住我的眼淚,心裏忽然一片灰冷,草原的夜空很美,視野也開闊,正是天大地大的感覺,不過,這一刻,我卻覺得,天地再大,我卻依然沒有存在的價值。

好象我只會做錯事,做什麼都是錯的。

我為什麼會來到這裏?這不是我該生存的地方,也許我傷了人,可是自己又何嘗不是千瘡百孔,傷了、痛了、累了,才發覺,這裏原來並沒有我可以依靠的人,那麼,我為什麼會到這裏?

……

「婉然,你——還好嗎?」感覺上過了很久很久,胤祥的聲音聽起來也好象來自很遙遠的地方似。

「我?我很好呀!我怎麼會不好。」我有點暈暈的感覺,好半天才調整好焦距,看向身邊的他。

「你臉色不太好,早點回去休息吧。」他有點擔心的說。

「臉色不好?」我下意識的摸了摸臉,「那有,我不知道有多好。」

「婉然,別這樣。」胤祥拉住我的手臂,制止了我前進的步伐,「大營在你身後,想哭的話,就哭吧!」

「我為什麼要哭?好笑,我為什麼要哭?」我說着,人卻被他帶入了懷中,胤祥的胸懷很寬也很溫暖,而我的淚,早也奔流而出,「我是個只會給別人找麻煩的壞蛋!只會把事情弄得糟糕!」我哽咽著說。

胤祥輕輕拍了拍我,「誰說的?這世上哪裏有那麼善良的壞蛋,在別人最需要的時候,伸出自己溫暖的手,心軟的連兔子也捨不得殺死?」

「……」我無語,卻忽然覺得自己很殘忍,我這是在幹什麼?還是前幾天,康熙曾經親口誇獎過胤祥,說他「精於騎射,發必命中」,但是,今天這個發必命中的人,卻因為我,而空射了一箭;更不用說,在我情緒最低落的時候,還陪了我整整一天了。我有什麼理由要把在別人身上受到的傷和痛,強加到他的身上?我真是個壞人。

強迫自己止住眼淚,我退開了兩步,盡量笑着說:「聽你這麼說,我看來還不是很糟糕。不過一天沒吃飯了,實在要餓死了,還是快點回去吧。」

胤祥沒說什麼,只是略有些擔心的看了看我,然後說:「聽你這麼說,我也有點餓了,走吧。」

回到帳中,看到海藍幫我留了點心,都是我平時喜歡的,玫瑰酪也好,酥皮餑餑也好,只是,拿起來,卻沒有一點想放進嘴裏的慾望。

進了八月,夜晚,塞外的風開始涼了起來,秋天,終究是到了,花開花謝,又是一年,不過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恐怕人卻不同了。

抱着膝蓋縮坐在帳子的一角,我只覺得心裏空空的,腦子裏沒有任何東西,只是重複着他轉身而去的畫面,就這樣離開了嗎?這就是匪石匪席的承諾嗎?傷心到了份的時候,反而不覺得心痛了,只是眼淚卻一直在止不住的順着臉頰滾落在衣襟上,如果不是海藍回來的腳步聲驚醒了我,怕我要這樣一夜也說不定。

我不想讓海藍看到我現在的樣子,所以我用最快的速度抓起一邊的被子,躺了下來,把頭蒙在被中。

感覺上,海藍走到了我身邊,看了看我,不過大概以為我睡了,便悄然退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很長一段時間后,才聽到她輕輕的嘆了口氣,喃喃的說:「婉然,你比我有福氣的多。」

我不知道她所謂的福氣指的是什麼,不過我想,她此時也是滿腹心事吧,不然也不會一夜夜的輾轉難眠,只是,這一刻,我卻無力為她做什麼,就如同,此刻,我連自己該做什麼,也不知道一般。

睜着眼睛到了後半夜,漸漸覺得身上酸痛起來,最後便不知不覺的睡著了,只是睡夢中,依然覺得眼淚在不停的從緊閉的眼中流出。

第二天清晨,掙扎著起身,卻覺得身上竟然無處不酸痛,眼皮也微微的腫了起來,想到凌霜說的,這幾日都要我跟着她,心裏便更不舒服起來,正想着搶在她沒來找我之前,先去康熙那裏躲避一下,卻不曾想,剛剛掀開帳篷走出來,就看到了她放大的笑臉。

「我說她今天會躲出去吧,你們偏不信,怎麼樣,這麼一大早出來,總不是要來找我吧,婉然?」凌霜的聲音今天聽起來也刺耳得很。

「格格別拿奴婢開玩笑了,奴婢還要去前面伺候呢。」我強笑着說,看到了站在他身後的八貝勒和十四阿哥。逆光,看不清兩個人的神色,不過想來,也好不到哪裏去,估計此時,他們也不想看到我吧。

「婉然,昨天不是和你說了,這幾天,皇上特許你陪着我玩嗎?你年紀不大,記性怎麼這樣差?還沒問你呢,昨天一整天跑哪裏瘋去了,回來時也不見你的人影,我可真擔心你外一不見了,回頭皇上那裏,沒辦法交代。」凌霜攔在了我面前,繼續說。

「奴婢天生愚笨,不會騎馬,也不會打獵,跟着格格只會掃您的幸,不如,另外找人來陪您吧。」我盡量謙卑的說。

「別一口一個奴婢的,在八貝勒和十四阿哥面前,你都不是奴婢,何況是我了。不是說過,以後要做朋友嗎?別不理我呀,大不了,今天咱們不去打獵了,就騎馬四處走走,我保證,今天一定慢慢走,來嘛!」不再理會我的意見,直接拉起我就走。

這格格的脾氣上來了烈火一般,我自然不能再推脫,照舊是騎了那匹馬,跟在她身後。

今天胤禩和胤禎都很冷漠,兩個人騎馬走在凌霜身側,卻只聽見她一個人在唧唧喳喳的說着什麼,也真難為她了,自言自語也說的如此高興。

不過,其實一眾人中,最難受的那個人卻是我,胤禩的臉色很平和,看起來就和平時一樣,不過,他的眼睛裏,卻平淡得一絲風也沒有;胤禎則乾脆是板著一張臉,神情說不出的嚴肅。不過他們倒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選擇了漠視我,即使偶爾視線從我臉上路過,也是一如看到的只是空氣一般。

隨行的侍衛跟的比較遠,加上昨天有兩個人因為我受了罰,這會在背後,正用憤恨的眼神看着我,不必回頭,都覺得火辣辣的,看來,昨天,真是得罪了他們。

總之,今天空氣中伴隨我們的,始終是一種很尷尬的氣氛,過了一會,凌霜終於說:「讓你們跟我出來玩一會就那麼難受嗎?一個個陰沉着臉,我又沒欠你們什麼。」

「誰說我們難受了?不過是不太適應這麼慢慢的走罷了。」隔了一會,胤禎有點懶洋洋的接了口。

「也是,不如,咱們賽一回吧,就到前面,輸了的,一會負責烤肉。」凌霜聽了,忽然又來了興緻,「八哥哥,你也一起。」

「好。」胤禩回答的很爽快,三個人便各拉了馬,站成一起。

「那不是又丟下婉然一個人了,還是一起吧,反正路又不遠。」凌霜忽然又回頭對我說。

「我就不必了」,我趕緊說,笑話,就我這兩下子,還是少玩我了。

正想着後退,馬卻偏偏不解人意,叫它退,卻偏偏湊上了兩步。

「我說一、二、三一起開始!一、二、三……」凌霜高聲說,數到三的時候,卻冷不妨,馬上一個回身,長鞭一伸,直奔我這匹笨馬而來。

我匆忙伸出手臂,想攔住那馬鞭,卻那裏擋得住,只「啪」的一聲,我的手臂便如同被熱鐵燙過一般,一片火辣的疼痛,與此同時,鞭的余勢,也狠狠的掃到了馬的身上。

感覺上,我的馬幾乎是立刻竄了起來,然後瘋子似的,認準一個方向便猛衝了出去。

「婉然!」

「天呀,婉然!」

幾個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卻只覺得頭暈得厲害,身子隨着馬的奔跑而凌空,我很想用力抓住韁繩,可是錯過了四頓飯的人,又有多少氣力呢?

我不知道馬究竟是如何停下來的,睜開眼睛時,只看見眼前,胤禩沒有一絲血色的臉,然後看向他的手,被我的馬韁繩磨得破了皮,流着血的手。此時我已經是半掛在馬上了,估計再有幾步,騎馬就變成被馬拖了。

「婉然!」他輕輕叫我的名字,輕輕扶我下馬,早晨冷漠的眼神終於消失了,這一刻,他的眼中,只有驚魂未定。

「胤禩」我的聲音幾不可聞,這一刻,我只想靠在他懷裏,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想,可是,身後急促的馬蹄聲,換回了我們的理智。

除夕

那天傍晚,凌霜格格和她的父親和碩額駙明尚一起去見了康熙,不過說了什麼便不得而知了,我知道的,只是康熙叫海藍帶了外傷的葯給我,同時命我好好養傷,不必再去凌霜格格那裏了,傷好之前,也不必去御前當值。

那一鞭的輕重,由於沒有比較也說不出來,不過總好過板子,用藥塗了兩三天便癒合得差不多了。傍晚照舊去小河邊閑坐,卻遇到了十三阿哥,彼是,他低着頭,手裏正忙碌著,我走近了也沒察覺。

「在做什麼呢?」我奇道。

「沒什麼。」看到我來,他有些不自然的預備將手中的東西藏起來,先把手放在身後,可是我卻正站在他的身後,於是又把手拿到前面,可是還要轉身看我。

「什麼寶貝呀,沒處藏的。」我開玩笑的笑他,不知是不是此時夕陽的關係,他的臉上,有一抹可疑的紅暈。

「其實也沒什麼,給你看吧。」見我笑他,他自己也忍不住好笑,攤開手來給我看,卻是幾根毛毛狗,已經快織成一隻兔子了。

「原來是這個,」我找了塊地方坐下,「神神秘秘的,不過你怎麼會編?」

「我呀!看一些人編了一整天,想不學會都難了。」他調侃的說。

「哈……笑我,我編是因為我沒有別的可以干,別告訴我,你也沒別的事情可以干。」順手也抽了幾根草,開始編織。

「說對了。」他笑,站起來伸了伸手臂,「你這麼喜歡編,這個也給你,和你的那些做個伴好了。」說罷,便自走開了。我看了看他編的,還別說,手工很精緻了,只怕比我編的還好些。就這麼一當誤,忽然就沒了興緻,手裏那個才剛有了模樣,手一松,便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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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如夢(夢回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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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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