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日看盡長安花

1、一日看盡長安花

長安城,龍庭繁華之所在,八水繞長安,美人倚闌干,通往大明宮的道路上滿是絡繹不絕的番國屬地使節們千里迢迢趕來朝拜天朝,酒肆茶館到處是笙歌艷舞詠唱盛世太平,路人皆以輕紗覆體錦帛裹足,髮鬢上的玉搔頭與金雀釵同輝共熠,夜光杯摔在地上也不過就是聲脆響而已。

有錢。

我幻化人形后第一直接念頭便是對尚在狐狸洞修行的狐子狐孫們吼一句:人傻、錢多、速來!

太上老君說:那人會出現在此時此刻此地的醉幸樓,而後又搖頭擺腦吟誦一句:「曇花一現乍人驚,卻待兩世方劫清。」,我認為他的詩歌與他的金丹一樣令人絕望,所以壓根就沒往心裏去。

太上老君雖告訴我地址,卻沒告訴我此地是煙花柳巷,來之前需改變行頭,所幸那老兒許我一日可以三次使用法術,否則當真穿一身女裝去狎妓,即便妓們答應,我還真做不到如此瀟灑不羈放蕩形骸。

揖起手扭了個身子,一陣白霧過後,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我便堂而皇之出現在醉幸樓前,正準備邁步上台階,忽又聽得身後有類似鬼哭狼嚎的嗷嗷大叫聲,乍回頭,但見瘋跑出去一小廝:「鬼呀!」

腳步太過凌亂的結果是自己絆倒了自己,摔了幾顆門牙,在廣場上四散晶瑩。

糟糕,又忘記要背着人變幻了,對此,我深感愧疚的撓撓頭。在過去的一百五十幾次跟蹤中,我至少嚇瘋了不下百餘個路人甲乙丙丁,他們或以為青天白日見鬼,或以為自己大限將至,常常瘋得一塌糊塗不可救藥,我雖心存愧疚卻吝嗇一天三次的法術無法出手相救,只能任由他們瘋下去。所以,行動的代價不可謂不大。

你們將罪過怪在王母娘娘頭上吧,若她的胸能再結實一點,又何苦放我下凡嚇瘋了你們!我拂袖,有些哀嘆。

悲愴通常在我心中停留不過片刻,再一擺手繼續向前,有龜公見我衣着華美上前拉了我的袍袖,賠上一臉諂媚笑容:「這位大爺,您是點牡丹還是選海棠?」

兩位頭牌的名字與她們本人相輔相成,我左擁右抱時想得都是難怪那麼多神仙覬覦嫦娥美貌,倘若凡間女子皆是如此,那麼玉帝以嫦娥激發修學向道學子們的潛力以提升凡人飛升數目,效果指日可待。

「大爺,你喝些百花醉,這可是我們樓中陳釀。」牡丹以她胸部渾圓擠了我,我卻本能在評估那胸到底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王母娘娘果然害人不淺,連我善良本性也給嚇去,一心只關注她人胸部而不注重實質內涵,牡丹見我評估目光頓時覺得三分委屈七分心驚,一扭嘴:「大爺不喜歡牡丹,牡丹不理睬你了。」

我收斂心性,趕緊拍了牡丹馬屁:「牡丹姑娘容貌國色天香,我實在是沉醉其間丟了三魂七魄。」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尤其是對女人,任何奉承都是必須的,有奇效的,甚至是可以救命的。

牡丹果然轉怒為喜,豈料我的言語又變相得罪了海棠,這海棠姑娘果然像海一樣廣大胸懷,拍案站起,震得兩隻玉兔幾乎要從抹胸里跳出來:「她是國色天香,那我是什麼?」

對女人奉承時,切忌另有女人旁聽。犯了忌諱的我只能疲於修補千瘡百孔的馬屁:「你是紅顏禍水。」

大約是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之類的話聽多了,乍聽說紅顏禍水倒覺得新鮮,海棠欣喜,拽了我的衣襟嫵媚過來:「哦,那你倒給我解釋解釋。」

對付變臉比翻書快的女子,就是枉顧嘔吐的慾望強迫自己深信不疑接下來要說的話:「男人會為你傾城傾國舍盡所有。」

按下了葫蘆起了瓢,人生悲劇莫過於此,儘管我覺得自己的話並沒有得罪牡丹,但牡丹已經大咧咧坐在桌上,以染滿丹蔻的青蔥指甲撫摸我的臉,她在用暗語表達自己心中的憤怒,倘若我不能服侍她們同時舒服必然在臉上留下五道血痕作為畢生悲嘆和留念。

我萬分懷念大漢天子身邊的美人們,縱使生性再放蕩也是溫柔嬌羞不會傷人性命。唐女太豪放,我實在承受不來。

「你們是大漢的趙飛燕與趙合德,自是姐妹,又各有風韻。」慌亂之中我從大漢後宮中汲取靈感脫口而出,牡丹和海棠笑嗔將我扶起:「總算聽你說了一句好話。」說罷兩人互相調笑:」我們可不是姐妹?是至親至愛的姐妹呢。」

我這一身冷汗,濕透了衣背,見她們舒坦若此竟像是一同嫖了我,糾結到底該不該討回嫖資的我很是茫然,另透了一口氣松下心來。

可見,神仙多些見識總是沒錯的,關鍵時刻真能保住命。

我正揮袖擦汗,驟然聽得門外大喊:「可是要生了嗎?還不快點去求穩婆!」

「周老穩婆子上次接生了五胞胎,樂得那家爹媽給了五百紅皮雞蛋,樂極生悲吃紅皮雞蛋噎死了,另外一個要走十里地才能請到,來不及的!」

青樓,生孩子?哪個青樓女子如此沒有職業道德,居然歡樂到留下後顧之憂?我連忙站起回問牡丹:「這是誰?」

「曇花姐生孩子了,只是不知孩子父親是誰,說起來也怪可憐的!」牡丹話音未完,我一個箭步竄出去,心裏突突跳個不停,我說怎麼上上下下沒看見那人活動,敢情太上老君那小子說得居然是孩子他娘叫曇花!

牡丹和海棠唯恐我賴賬也跟着躥了出來,在我後面緊追不捨,可見長安城物豐地茂,遍地是黃金之類的話也不過就是個傳言,都是賺的辛苦錢,誰又能真的不在乎。

衝到曇花房門口,一排高大魁梧的大漢擋住我,青樓為避免嫖資問題所僱用的保鏢通常都很有架勢,即使打不死也要嚇死。我固然唇紅齒白眉目飛揚,但在他們眼中全是無用。若以硬碰硬,我必然不是他們的對手,若以法術示人他們必然全體都會瘋掉,傷及無辜又不是我的本意,我只不過是想幫忙拉那個人出來,千萬別憋死娘胎讓我恥辱本上再添一筆。

「我要進去。」

「你不能進去。」

「為何?」

「你是男人!」

對話簡練而又富有哲理,我確實無法以男人身份進入,但我可以以醫生身份進入,於是我朝門內振臂狂呼:「我家祖傳是婦科金手,我是大夫!」

保鏢們額頭悉數出現冷汗,眼見我一臉牡丹和海棠的胭脂,滿腦門的紅唇印,果然是將學問做到了充足。我哪裏管得了他們同情的目光,繼續高喊:「我接生過一百五十六次,次次成活!」其實是次次被我玩死……

「我還能奇門遁甲,升天入地……」這句話也是真,但世人皆當它是假。

果然,門內伯樂猝然將門拉開,一股風似的拎着我的脖領子拽進來,丟到床邊,「趕緊接生,接生完畢給你免費嫖!」

老鴇寬廣博大的氣度令人可親可佩,我更佩服自己以毫無經驗的肉身第一次迎接他的到來。

我與他相逢多次,卻每次都是從十幾歲二十幾歲開始,甚至還有一次乍見時他已過耄耋,我面對他滿頭白髮一邊感慨自己生不逢時一邊詛咒太上老君明日就被金丹毒死,死老兒,你讓我一炷香的時間怎麼改變他的一生?

那是唯一一次他平平靜靜死在我的手上,像睡著了,腐朽老去的身體躺在我的膝蓋上,不曾有丁點痛苦。

如今乍看見他一一團活肉身軀迎接我,我確實很驚悚,更驚悚的是眼前噴流不息的血海。倒霉了,真救不活,我就只能再準備第一百五十七次下凡渡劫了。

「金手,你打算靠看接生嗎?」老鴇一句話提醒了我,這活兒確實單靠看是完不成的,如果單用看就能接生,產婦坐地上蹲一會兒自己也就生出來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本着慈悲心腸伸手去裙子裏拽,奈何我自己還是個未出閨閣的女神仙,哪裏懂得從哪拽呢,忽然聽得嗷的一聲,曇花一巴掌朝我招呼來,我還沒等明白過來,聽得她大喊:「你拽老娘膝蓋作甚!」

被打懵的我再接再厲,又去摸,終於摸到一個孩子的頭,唯恐用力再把他脖子扭斷,索性掐訣念咒趕緊再用一次法術。我學藝不精,但法術還算靈通,一個訣咒下去一汪血水噴出來,本着大水沖了龍王廟的想法,這血水自然會送他出來,可水流幹了,他還卡在期間半死不活。

這當真要了我的老命。

下凡歷劫多次,我只弄死過他,可沒弄死過他媽。

萬一曇花死了,我會不會被貶入凡間受盡輪迴之苦?那可不行,我雖然不太記得自己為什麼做了神仙,但神仙的美好日子卻是記得清清楚楚,讓我放棄優渥的公職待遇專做販夫走卒,自然是神仙界再悲慘不過的一件事了。

於是我丹田用力,再拼了命去拽,終於聽得啊一聲慘叫,手裏多了沉甸甸一坨東西,木然拉到懷裏,再瞧血淋淋的身體,血淋淋的小臉,可不就是他?

慌忙用丫鬟到來的水盆準備將孩子洗乾淨,正準備丟到水中忽又聽得老鴇一聲冰冷話語:「你不剪臍帶么?」

好險好險,差點又要弄死了他。

我吐口氣趕緊操了剪刀將臍帶剪斷,因為過於緊張,手就哆嗦,軟綿綿一坨肉從肋下直接掉入水盆,將洗澡的初衷直接改為游泳。

我大叫,本能去撈,奈何那老鴇比我手快,一把將他操起來,拎了我的脖子:「你招搖撞騙騙到老娘頭上了,不想活了么?」

這位夜叉奶奶果然了得,手勁大得驚人,我躲閃不及還是被她摔了出去,就在此時懷中孩子破啼哭泣一聲,引得她連忙去看,我不偏不倚正落在水盆上撞得全身如同落湯雞般風光無限,頭正撞在門上來不及揉,門外保鏢們驚慌撲進,一個門板將我撞至門后:「媽媽,快看,有金龍盤在房頂!」

招搖是一種罪過,我沒想到此一生這傢伙還是如此招搖。第四十九世時在乞丐窩頭頂盤金龍倒也罷了,最多被世人說你體恤民情不舍貧民疾苦,如今你來青樓顯擺神馬?

證明自己在努力促進社會繁榮?

大半個長安城的百姓悉數翹首以望,他們只見過皇宮沒見過龍之子,更別說是真龍一條,司天監得知真龍現身連滾帶爬沖入皇宮,對玄宗稟告,有真龍盤踞,玄宗大喜:總說朕是天子龍身,終於能抓到個活物見到親爹是啥模樣。於是命御林軍前往醉幸樓,務必生擒金龍。

趁屋內所有人都出去瞻仰金龍之際,我連忙將小冤家像洗蘿蔔一樣洗乾淨包了襁褓包裹,抱在懷中,他始終沒有睜眼看我,這讓我氣憤不已,更讓我氣憤不已的是曇花醒來從床上爬下,噗通一聲跪倒在我面前:「神仙,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被人揭穿身份的我,臉色漲得通紅,正訝異曇花如何能看出我的本來面目,忽然聽得她說:「我覺得你還識得幾個字,我就愛識字的。」興奮一下子摔在地面,分成八瓣。她並非當我是真的神仙,而是識字的「神仙」

「你要我怎麼救他?」既然她看不出我是神仙,又何談一個救字?

「教他識字,改變命運,不然來日就只能做龜公了。」曇花頗有遠見卓識,我聽得龜公兩個字忽然憶起太上老君那副拉皮條的嘴臉,不覺虎軀一震,那太可怕了。

「好,我答應你。」就算我教不出狀元郎,至少教他不做皮肉生涯還是很容易的。對此,我充滿希望,畢竟我是天界最有前途的臨時神仙,而他,卻是東嶽帝君,無論如何是不會操持如此不上道的買賣的。

我與東嶽帝君並不相識,他又與東華帝君是親兄弟,自然位高品上,我等臨時神仙只能仰望唏噓的份,萬沒想到我歷練成仙所接到的任務居然是他,當年也確實嚇翻了兩個跟頭。

話說盤古終世之時,遺留一子赫天氏,赫天氏喜歡遁入山林世代相傳,佔山為王的結果就是將自己所盤踞之強制改名為五嶽之首泰山,他兒子胥勃氏娶妻玄英氏生育兒子,長子金蟬氏,就是東華帝君,次子金虹氏就是東嶽帝君。后被伏羲氏奉為太歲,又名太華真人。

他哥哥掌管妖精成仙仙籍,大家都是神仙,要得臉面,總不好直接賄賂,避諱不得不轉與他私相授受,偏東嶽帝君和他的名字一樣又臭又硬,只管無欲無求修仙從不徇私舞弊,可嘆多年僵硬不化的臉居然是英俊非常,仙娥們常常窺視其出行風姿,做西子捧心狀。

我第一次聽聞東嶽帝君就覺得他是個內斂低調的神仙,第一次執行任務時也覺得此人果然低調,居然轉世做了殺豬匠,在嗷嗷豬叫聲中我與他溝通非常吃力,索性不如先幫他將豬肉賣光再聊。略施法術,攤位前蜂擁數位婆婆將豬肉搶奪一空,豬肉案上的銀錢竟堆得如山,我感慨,做神仙還不如殺豬來得爽快,摸摸腰包,最近自費太多,連請他去茶館一敘都不行,於是約定後山見面。

我只對自家狐狸洞有方向感,出門必迷路,迷路必倒霉,誰知我這倒霉應驗在東嶽帝君的身上,他居然被人劫財滅口死在荒郊野外。

嗚呼,可憐可嘆,東華帝君殺豬無數居然死也是如同豬一般身首異處。我甚至連第一次行動的目的也未來得及與他訴說,心中異常惋惜。

據太上老君說,我只需引誘東嶽帝君做一件事,即讓他親口答應再回了天庭通道修仙,再不惦念塵俗往事即可。太上老君一番話,引得我內心十分糾結,為何東嶽帝君會入凡塵輪迴之苦?問題還沒脫口,太上老君已然封嘴:有招使去,沒招想去,別問我,我不會告訴你任何事,這違反仙規。

果然是個守口如瓶的神仙,與齊天大聖大鬧天宮叛敵投友之態截然不同,我幾乎認不出百變老兒的樣貌來。

歷經一百五十七次,次次未能勸服成功,如今我又遇見了他,不得不將此事重新琢磨。自小灌輸學道修仙的想法應該比半路出家更容易些,就好像我自己總不如鯉魚有神仙覺悟,障礙無非就是我是半路出家,他是被放生的魚苗。

我覺得成正職神仙的期望就在眼前,忙樂不可支答應了曇花的想法,就在此時忽然聽得醉幸樓外人馬嘶鳴,更有禁軍首領高聲狂呼:「不要驚嚇金龍,要抓活的獻給皇上!」

糟糕,忘記金龍現身了。

我狠狠朝懷裏的東嶽帝君啐了一口,活該,讓你得瑟!這下倒霉了吧。

忙不迭抱了他跑出房外,站在欄桿上偷眼睛瞄了屋頂盤之不去的金龍,咬牙切齒之餘掐訣念咒將金龍以遮蔽世人眼睛的障目法擋住,而後再抱了罪魁禍首返回屋內:「可有什麼地道之類藏身所在?」

天子未擒獲金龍必然會察覺異樣,得知有嬰兒敢搶奪皇帝真身定會遭劫,龍之寶座從來都是只能容下一個屁股,而非兩個,甚至更多。

曇花深深看了我一眼,決絕搖頭:「我們是妓院,又不是賭場,要地道作甚?」

完。

三次法術皆已用盡,想要從被禁軍包圍的醉幸樓脫身,除非一個死字。

我癟癟嘴,朝懷中嬰兒豎起拇指:「你狠,你這是明晃晃的報復!」

嬰兒繼續閉眼微笑,我覺得那笑容越發陰險狡詐,算了,既然我弄死他一百五十六次,還他一次又如何。

我將腰帶勒緊,腳上護腿打好,再用曇花的厚被子將他裹嚴實了,抱了一大團就朝後窗撲去,醉幸樓門外被包圍,后樓或許還有一條活路。

窗戶推開,看也不看,將東嶽帝君扛在肩頭,只聽得身後一聲尖叫,我已躍身而下,在空中調整姿勢準備落地時,忽睜開了眼,一潭碧水正在眼前。

我……為啥沒在跳前睜眼看一下……

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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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隻神仙[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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