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或許曖昧

第五章 或許曖昧

煩的時候,身邊卻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朋友。她想起了可以暫時逃避的好辦法,喝點酒吧,把自己放倒了,一切也清凈了。

下午在朵嫣家的那一番胡思亂想,想得她整個思緒都混亂了。心裏煩悶,心不在焉地跟朵嫣又說了會話,她便直接打車回了家。

朵嫣的事像是生活突然跳出來的一段小插曲,卻意外地也擾亂了她的生活。

又一個對她說「感情的事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人,讓她不得不去想,是否他們所說的的確是一件無從避免的事實,只不過她一直在拒絕承認罷了。

時間還早,周航還沒回來。

合作案的事已經走到最關鍵的階段,再一個星期就要拍板簽約了。周航天天加班,有時候回家后也會忙到大半夜,但每天再忙的時候還是會給她一通電話,叮囑她一些生活鎖事。

她一直半真半假的態度,像個扯著毛線團玩的貓,把他們之間的關係扯進一份模糊的曖昧里,現在卻突然有了想收手的衝動。

不管周航那些不經意的體貼跟照顧是否出自真心,最關鍵的,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為可以把一切掌控在自己手心之中,走到目前這一步才發現,一切亂得她頭暈。

無疑是自己困縛了自己。

空蕩的客廳里,沒有點燈,雪淇坐在沙發里,看着落地窗外花園裏那一線微弱的路燈光芒出神。

門口傳來鑰匙插進門鎖的聲音,她沒有回頭,靜靜坐着。

壁燈被打亮了,乍傳來的光亮刺得她抬手擋住眼睛。

「雪淇?」周航的聲音,隱隱透著詫異和擔憂,「為什麼一個人坐在那裏?」

她仍是將胳膊遮擋在眼睛上,漫應道:「睡不着,想一個人坐一會兒。」

耳邊的腳步聲漸漸移近,身邊的沙發凹陷了下去,胳膊也被輕輕拉開。

「發生什麼事了?」他的臉近在咫尺,臉上的那份溫柔與關心卻讓她困惑和陌生。

「沒事,就是睡不着,可能這幾天沒上班,太閑了吧。」她垂下眼帘,將身體靠回沙發里去。

「下午張律師打了電話給我,說你已經把委託撤消了。」他猜這應該就是她此刻坐在這裏發獃的原因。

「別問了,我不想再說這件事。」睜開眼,她看了他一眼,突然身子朝前一傾,拿起茶几上的啤酒,灌一口,問他:「你要來一罐嗎?」

周航的目光轉了幽深。只有在煩悶和茫然的時候,她才會選擇猛灌酒這種傷身的舉動來麻痹自己。

手牢牢握住她纖細的手腕,清晰地說:「別傷害自己,有什麼事可以對我說。」

她的目光轉到他眼底,有幾秒鐘的停頓。他是否知道,全世界她最不想拿來傾訴的對象,就是他。

推開他的手,她將啤酒放會茶几上,淡淡一笑,突然輕聲問道:「周航,我想問你一件事,你能老老實實對我說嗎?」

「你問。」

「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他的脊背微微一直。「怎麼突然想到問這個?」

「我記得有一次,你對我說,感情的事從來都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所以我在想,你是否也曾經這樣喜歡過一個人。你知道嗎?今天朵嫣也對我說了同樣的話,讓我不得不去懷疑,認定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感情的我,是不是錯了。」

她輕聲喃著,目光游移向窗外,一臉茫然。

他沉默了很久,最終選擇逃避。「雪淇,你喝多了。」

她嘴角彎了彎,點頭道:「是啊,就是喝多了,才會對你說這麼多話。當然了,喝醉酒的人話說完都不必認帳的,所以呢……」

她轉過臉,眼神明亮:「不管你心裏有沒有喜歡的人,今天我心情不好,你就大方一點吧,把肩膀借來用一下,我就靠一會兒。再說我好歹也是你挂名的女朋友,所以你一定要給我這個面子……」

嘮叨,故作輕快的笑容,她又做回了那個把自己掩藏起來的鐘雪淇。

他犀利的眸光滑過她的眼底,在逼得她幾乎無從遁形的前一秒,收回視線,拍拍自己的肩膀道:「歡迎借用。」

她緩緩滑靠到他肩上,閉上眼睛,囈語一樣地喃著:「今天心情真的很糟,第一次對自己的堅持產生了懷疑,對自己也產生了懷疑。在最茫然的時候身邊連一個可以借肩膀的朋友都沒有,才突然發現原來我做人是這麼的失敗……」

呼吸漸漸沉了下去,原本抵在肩膀上的腦袋也滑進了他的懷裏去,沉睡中的人卻一點也沒意識到。

周航將她攬進懷裏,低聲說:「我願意在你心情最糟糕的時候把肩膀借給你,可是,你肯要嗎?」

無聲的嘆息只有自己聽得見,心裏反覆盤旋的始終只有一個名字:鍾雪淇。

鍾雪淇,這三個字早已經是他心底唯一的無從跳脫出來的桎梏。

睜開眼,戶外的陽光暖暖地照進房中。

雪淇從被子裏伸出一隻手來,半天才摸到床頭柜上的鬧鐘看一眼,又迷迷糊糊地把臉往枕頭裏縮了縮。

敲門聲像是算準了時間,在她剛剛醒過來的下一秒就響了。這個時候整棟屋子裏除了周航,不會再有第二個人來擾她清夢了。

拉過被子蒙住頭,假裝沒聽見。

然而敲門聲在響了三下之後,頓了幾秒,繼續。

被子裏某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呼啦」一聲坐起身,懊惱地揉揉頭髮,不情願地掀了被子下床。

他有沒有點禮貌,有沒有點同情心啊?她好歹也是宿醉一場,讓她多睡會兒又怎樣?他不是很忙嗎?今天又不是休息天,為什麼在早上九點鐘的時候他不是坐到了辦公室里,而是出現在她的房門外?

好吧好吧,她知道起床氣是個壞毛病,看在他昨晚借了肩膀給她靠後來又抱她回房睡的份上,她不罵人不擺臉色,不跟他一般計較。

打着呵欠拉開門,果然看到周航神清氣爽地站在外面。

「早。」

「恩,早……」她揉揉眼睛。

「收拾一下,等下帶你去個地方。」他的視線在她亂糟糟的頭髮上停頓了下,想笑,只好把眼光移開去看她的臉。

「哦。」她隨口應,在消化了話里的意思之後神智終於清醒了幾分,「可是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我放自己一天假。」身為上司公開偷懶,他卻說得臉都不紅一下。

「那你先告訴我要去什麼地方。」她才知道自己樂不樂意去。

「一個好玩的地方。」廢話一句,答等於沒答。

她白他一眼。

「看你這幾天心情不好,想帶你出去放鬆一下情緒。」他那道穿了休閑裝的挺拔身軀往後退了兩步,手插進褲袋裏,挑眉問:「如何?真不想去嗎?」

去!難得他翹班說要帶她去玩,她不去的話多抹他面子是吧。同一屋檐下居住,睦鄰友好的道理她偶爾還是要懂一下的。

手握住門把,她丟下一句:「等我換件衣服。」

說完「砰」得一聲合上門。

周航摸摸鼻子,不甚在意地勾出一抹笑。全當她太高興太激動才會把門關得這麼有氣勢,而且他是有原則的人,所以一定不跟小孩子計較。

「周航,你個騙子!」雪淇賴坐在離跳台幾米外的地上,旁邊的指導教練已經替她弄好了裝備,她卻打死也不起來,任指導教練勸了半天也不肯邁開半步腿。

四十五米呀,從下面看還不覺著怎麼樣,上來后朝下看了一眼,差點沒讓她腳軟到當場昏過去。

原來這就是那騙子口中的好玩的事——蹦極。

周航也已經系好了繩索裝備,依靠在跳台邊的欄桿上,神情悠哉地聽着她已經持續了很久的抱怨。

恩,看她那眼神,她就算想扯掉他的跳台裝備,一腳把他踹下去也不意外。

「雪淇,在我眼中你一直很勇敢也很堅強,所以,」他看着她緊繃的表情,深笑道:「你確定這點小挑戰就把你打敗了嗎?」

雪淇這個時候就差沒抱着教練的腿懇求他放自己下去,哪有空理會他的激將法:「你再激我也沒用。我膽子小,又怕死,說什麼都不會跟着你跳的,要跳你自己跳個高興去吧!」

死周航臭周航,她是虎落平陽被犬欺,等她下去了這鬼地方,一定一定非要他好看!

他朝她這邊走了過來,蹲到她面前。

「如果一個人心裏有一塊陰影,就要想辦法把它克服掉。我知道你害怕什麼,你沒有安全感,拒絕相信『信任』這個詞。」

他對她伸出了手,低聲卻沉穩地說:「跟着我一起跳,我要你相信,至少在跳下去的那一刻,我是你可以信任的人。」

她微愣了幾秒,眼底的孩子氣如數褪去,表情深沉似水,仰著臉問他:「周航,在你心中,究竟把我當作了什麼人?」

朋友?親人?還是她開玩笑時說的那樣,他的挂名女朋友?

他認真地說:「你希望我把你當作什麼人,我就把你當作什麼人。」

「是嗎?」她困惑了。

「是。」

她點點頭,微微一笑,把手交到了他的掌心裏。

在臨近跳台邊緣的時候,他伸出手,把她緊緊摟在胸前。

她為了抗拒心中的恐懼,只好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在他身上,半開玩笑地結巴著道:「這樣跳……感覺……有點像電影裏面跳崖徇情的情侶……」

「真能一起徇情或許也不錯。」他也語氣輕鬆地開玩笑。

她皺了下鼻子,仍結結巴巴地道:「那可不行,我……我貪生怕死,徇情這種又傻又倒霉……的事再輪也不要輪到我頭上……」

他呵笑一聲,沒再答話,在她分神的瞬間一攬她的腰,縱身朝下跳去。

響徹雲空的鬼叫聲緊跟着傳來:「周航,要死了你!要跳下來也不先告訴我一聲啊……」

回應她的是一串爽朗的大笑。

碧空萬里,薄雲浮蕩在天際,兩道緊緊相擁的身影在風裏盪著盪著,彷彿就這樣會一直盪下去,拋棄過往,一直盪到永遠。

如果從一開始上天為他們安排的相遇也如同這澄澈的碧空一樣單純,那麼也就不會有那麼多無奈而疼痛的傷害,那麼也許,他們就真的可以這樣一直快樂無憂地相擁著到永遠了吧。

結局在誰的手中,沒人知道。

還是那家咖啡館,音樂悠揚,窗外陽光明媚。

「鍾小姐,眼看競標的日子只剩幾天了,你卻遲遲沒能交出東西,這樣會叫我很難做的。」黎昆的臉上顯出焦躁,努力壓住心頭火氣,繼續跟對面的黃毛丫頭討價還價。

奈何他一個人都說了半天,對面的人卻是半點反應都沒有。

黎昆頓了下,眯起眼睛問:「鍾小姐,你不會是反悔了吧?」

雪淇轉過視線看他一眼。

黎昆的口氣轉惡:「實話告訴你吧,就算你現在想反悔也已經遲了。我手上有我們見面的證據,你若是達不成自己的承諾,到時候可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了。」

唇角彎了彎,她連半點驚慌的表情都沒有,看得黎昆心裏一陣警覺。

黎昆知道合作雙方最忌諱在事成之前翻臉,到時候誰也撈不到好處,於是緩下臉色又道:「鍾小姐,我是一時情急,你別跟我見怪。不過還有四天就是競標會了,我要是再拿不到鍾氏的報價表,到時候真讓鍾氏標到那個大項目,對你以後扳道它也會有很大的阻礙……」

「黎叔,我答應你的事自然會做到,你大可不必如此戰戰兢兢。」雪淇打斷他,「後天這個時候,我拿報價單給你。在這之前你不要打我手機或用任何手段找到我,否則把事情搞雜了別來找我。」

手邊的咖啡已經涼掉了,她執起來抿了一口,拿起手邊的背包,默著神色走出咖啡廳。

黎昆望着她的背影冷笑。臭丫頭,倒了比她老子還狠。

鍾父和陳芸終於回來了,帶了一堆雲南的特產,擺得客廳的茶几上都是。

陳芸不顧旅途勞頓,系了圍裙下廚房燒了一桌子菜,說是一個月他們不在家,燒頓好菜當全家聚餐。

雪淇按時下班回來了,周航因為競標案的事仍然要加班。陳芸心裏不樂意,幾通電話硬是把兒子從公司給招了回來。

飯桌上,陳芸看看雪淇又看看兒子,笑呵呵問:「我們不在家這幾天,你們兩個過得還好吧?」

其實她最想知道的當然是他們老人家的計策,有沒有讓他們兩個小輩有了突破性的進展。左看一眼,右看一眼,還是一個若無其事,一個裝悶葫蘆,好象事態並沒有他們想得那麼樂觀啊。

她對丈夫使了使眼色。

鍾國幫接到暗號,乾咳一聲,開口道:「那個……公司還好吧?」

老婆大人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他裝沒事人一樣。

「關於『遠方』的競標案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後天會揭露標底,如果沒意外的話,應該會得到這次『遠方』在中國內地的首次合作權。這對鍾氏企業來說意味着將與國際企業接軌,公司的知名度、業績和前景都會邁上很大的一個台階。」

周航談起公事,目光總是冷靜而自信,渾身都散發着商人的該有的那種利落氣勢。

雪淇看了他一眼,埋下頭吃飯。

鍾國幫很高興,直點頭道:「很好,鍾氏交到你手上,果然交對了人。」說着就忍不住表揚身邊的妻子幾句:「阿芸,你生的兒子就是爭氣。」

陳芸正在為他岔開話題的事生氣,沒好氣地回道:「是我生的兒子,就不是你兒子了對吧。」

鍾國幫呵呵笑。

看在雪淇眼裏,這是一副完美的全家圖,周航才是鍾家的驕傲,她是個外人,一直都是。

「雪淇,吃菜。」鍾父把一塊她愛吃的紅燒排骨夾到她碗裏。

她下意識看了父親一眼,那和煦的笑容在這一刻變得相當刺眼。碗裏的菜也早已是食不知味,腦海里反覆着一個念頭:她沒錯,真的沒錯。他們現在的幸福是用她和母親的犧牲換來的,給他們一點教訓,其實還便宜他們了。

一定要做一回自私偏執的鐘雪淇,把影響了她十年的恩怨,用她的方式解決掉。

競標會在明天舉行,她在約定的時間將東西交給了黎昆。

走出咖啡館的那一刻,腦子有了片刻的空白。固執了十年的一件事,真的完成了,心一下子沒了着落,空得發慌。

失去這次機會或者不會毀掉鍾氏,但無疑也是一次嚴酷的打擊。鍾氏為了得到這次合作機會,投資了一系列相關輔助設施建設,一旦失敗,那過億的投資打了水漂,鍾氏的股勢也會受到很大的影響。

她在企劃部待了這麼久,聽企劃經理說的最多的就是:搞雜了這項案子,全部捲鋪蓋回家吃自己的去。不是在嚇唬他們,她知道,是事實。

當然,不再關她的事。

太陽照得人很暖和,她卻覺得嘴角的笑意好冷。不想馬上回鍾家去,她翻開手機想給朵嫣打個電話,翻出了號碼才想起來,朵嫣請了假,回老家看望蘇傑母親去了,才走沒幾天。

身邊人來人往行色匆匆,她遊走在人群里,看着紅綠燈變換,停下來,等到燈轉成綠色,再接着走下去。

走過一處十字路口的時候,對面大廈上的廣告標語吸引去了她的注意力:蹦極——挑戰你的心理極限!是一家戶外運動俱樂部的宣傳廣告。

她盯着廣告牌上的圖案失神,很自然想起了幾天前那個抱着她一起在天空中翻越的人。

他說:我要讓你相信,至少在跳下去的這一刻,我是你可以信任的人。

周航,你是我可以相信的人,我卻不是你可以相信的那個人。

耳邊傳來尖銳的汽車喇叭聲,夾着一連串的漫罵:「找死也別挑在大馬路中央……」

這才意識到自己正站在斑馬線的中央,對面早已經轉了紅燈,她的身邊是川流不息的車陣。

皺了下眉,將回罵的話咽了下去,下意識往後退了退。

一陣疾勁的風旋過她的後腦勺,她驚恐地回過頭去,一輛疾駛的計程車馳過她的身際,慣性太強,她又沒來得及躲開,腳下一滑,身體已經不受控的倒了出去。

剎車聲再次刺激着她的耳膜,她伸手摸了摸額頭流下的溫熱,目光接觸到那一片驚心的鮮紅顏色,緩緩闔上眼睛。

很沉很沉地睡了一覺,醒過來的時候頭疼欲裂。

伸手按向額角,掀開眼皮的下一秒,手也被人輕輕握住。

「你醒了,有沒有覺得頭疼?」竟然是陳芸,用一種母親才會有的慈愛目光看着她。

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陳芸立刻小心地把她扶坐起來,遞過水杯。

「我……」她的嗓子啞啞的,很難聽。

「縫完針之後你整整睡了三天兩夜,醫生說有腦震蕩的可能,把我們都嚇壞了。還好,你終於醒了……」

陳芸體貼地為她解釋。

雪淇的目光下意識在病房裏轉了一圈:「爸爸呢?」

還有,周航,他也不在。

陳芸的臉色暗了下去,隨即笑着掩飾道:「公司出了點事,他和阿航回公司處理去了。你動手術的時候他們都在,一直到醫生說你病情穩定了,他們兩個才走的。」

公司出了事——公司出了事嗎?

雪淇重重一顫。

「我……已經睡了三天了?」她本能地問。

「是啊。雪淇,你沒事吧?是不是頭又疼了,我去叫醫生來……」陳芸見她臉色有變,趕忙想站起身去找醫生。

雪淇拉住她:「我很好,可能睡了太久,精神有點恍惚。」

該發生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說是出了點事,而讓鍾氏的董事長和總經理同時趕過去的事,恐怕並不是小事吧。

她心裏比誰都清楚。

陳芸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兒,嘆了聲氣,終於還是開口道:「雪淇,本來你頭上的傷還沒好,芸姨不該在這個時候跟你說一些事情,可是……」

才開了個頭,話卻又頓住了。

雪淇暗自猜測著,她是不是要跟自己說公司被人竊取了機密導致競標失敗的事,於是道:「芸姨,您有什麼話就說吧。」

陳芸又嘆了聲氣,才道:「其實公司是被人竊取了競標資料,結果在競標會上輸掉了,現在公司亂成一團,其他董事都在追究阿航的責任,因為當初是他非要堅持做這項競標案的……」

雪淇移開視線,沉默不語。

「阿航那孩子,什麼事都悶在心裏面不說出來,性格又很認死扣,很多時候我這個做媽的看在眼裏,卻不知道怎麼做才能幫到他。你被車撞了之後一直昏迷,他一直守在你床邊,連那天的競標會都沒親自去。直到後來聽到醫生說你沒事,他才跟你爸爸趕回公司去。」

陳芸握緊了雪淇的手,一直嘆氣:「雪淇,那孩子的心思其實我這個做媽的最清楚。他小時候想做個醫生,後來卻跑去學了商,真正的原因其實就是你呀。我和你爸爸嘴上不說,心裏都明白,他想把鍾氏打理好,將來交給你,因為這本來就是屬於你的東西。他這麼大了還不交女朋友,我們也是什麼都不說,因為明白他在一直等着你回來,那小子喜歡你,喜歡了很多年了……」

雪淇抬眸看向陳芸,完完全全說不出話來。

周航喜歡她?他怎麼會喜歡她呢?根本連百分之一的可信度都沒有。

陳芸挑在這種時候對她說這種話,到底目的何在?

「芸姨,您別開玩笑了……」她暗啞著聲音,艱澀地吐出這幾個字。

「雪淇,芸姨怎麼會突然拿這種事來跟你開玩笑呢?尤其還在這種非常時期。我會挑在這種時候對你說出來,是希望你能陪在他身邊,只要給他一點精神上的支持就夠了。等事情平定下來之後,如果你不排斥,就跟他處處看好不好?這也算我們做長輩的一點心愿……」

「芸姨,請別再說了……」雪淇打斷她,閉上眼睛。

所有的事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唯獨這件事。是她被撞壞了腦子產聲了幻聽嗎?為什麼會聽到周航喜歡她,而且喜歡了她很多年這樣荒謬的事?

她一直以為,他對她好,可以是出於禮貌,出於對她的一份愧疚,甚至也可以是出於他的別有居心,比如把鍾氏佔為己有。想過無數種可能,從來沒有一次會想到,他對她包容對她好,竟然是出於一份喜歡。

一定是老天在耍她,一定是的。她拒絕相信,寧願惡毒地想,陳芸說了這麼多只是在為兒子謀取後路,畢竟她是鍾家的大小姐,她兒子把公司搞垮了,現在拖了她來跟他一起背黑鍋。

鍾雪淇沒心沒肺,鍾雪淇是個可惡又惡毒的女人,所以即使走到今天,她仍然不相信感情那種騙人的東西。

一個字都不要相信。

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一個星期之內,鍾氏的股票大跌,公司的財務運轉出現危機,其他幾個小股東剛好趁機聯合起來鬧內訌,要削掉周航的職,要鍾國幫下台。

雪淇每天安安靜靜地躺在醫院裏靜養,兩耳不聞窗外事。

懶得去管。

估計公司這次鬧出的亂子遠比她意想中還要嚴重,她在醫院休養了一個多星期了,一直是陳芸在照顧著,父親只來過兩次,周航也只是。

每次周航來的時候,陳芸跟父親都會借故避開。而周航兩次都是才坐下沒一會兒手機就響了。她看着他帶上門去走廊里講電話,講很久,進來之後就會面有猶豫之色地說:「可能馬上就要走了。」

她躺在床上,佯裝虛弱地點點頭說:「你去忙吧,我剛好也想休息了。」

至於陳芸說的那番話,她並不相信,真的一點都不想相信。哪怕在親見了他鬍子拉碴神色疲憊還匆忙地趕到醫院來看她之後,她也只是告訴自己,他最多算是不討厭她,把她當妹妹一樣看待罷了。

他總會目光溫和地丟下一句:「好好休息,快點好起來。」然後匆匆帶上門離開。

那一刻她見到了一個陌生的周航,神色疲憊但看她的目光卻明亮而溫柔,彷彿她受傷住院是一個契機,讓他和她之間的那份曖昧走進了接近坦然的境地里,她能隱約感覺到,某種她一心在逃避的事實,就要像蠶蛹一樣破繭而出。

周航,當他知道自己辛苦奔忙來的一切成就是毀在她手中,他還會有那麼溫柔的目光嗎?

事情走到這一步,應該有個了結了。

頭上的傷口已經癒合了,醫生替她拆了線,不過額頭上還是貼著塊醜醜的紗布。

陳芸在她的堅持下陪父親回家去了,周航接了電話,答應忙完公司的事之後會來看她。

天氣已經到了四月,草長鶯飛的季節。

雪淇披了衣服,走到病房外的花園裏去曬太陽。路過護士值班室的時候,年輕的護士小姐親切地跟她打招呼,要她不能在太陽下面待太久,回頭會鬧頭暈。

她笑着點頭,穿過長走廊,朝花園的草坪上行去。

周航推開病房門,裏面悄無人聲。

眉心一蹙,他連忙轉身奔到護士的值班室詢問。

「護士小姐,請問看到256病房的病人了嗎?」

護士小姐抬頭笑:「哦,你說鍾小姐吧,她剛剛去花園散步去了。」

「謝謝。」周航口中道著謝,人已經朝走廊的那一頭跑去。

護士小姐看着漸漸奔遠的帥氣身影,托著下巴感嘆:鍾小姐真幸福,男朋友這麼出色也這麼緊張她,實在是好福氣呀。

太陽很暖和,照得人懶洋洋的。

雪淇坐在休息椅上,看着不遠處草坪上嬉鬧的幾個小孩子,眼睛裏浮過一絲羨慕之色。

她喜歡小孩子,正確一點說,其實是在潛意識裏羨慕著孩子世界裏的那一份無憂和單純。如果時間倒退回她十三歲那年,她也許會善待自己一點,把憎恨的情緒跟她的少年時光分隔開,讓自己像個正常的孩子那樣長大。

其實她真的不懂事對吧,就算會走今天這一步,也沒必要把自己的童年跟着一起剝奪掉。

忍不住嘆了聲氣。

身旁有一道陰影侵襲下來,擋住了她的太陽,她仰起臉望過去。

「嗨。」她笑着打招呼。

「今天覺得怎麼樣?」他在她身邊坐下來。

「好多了。」她往自己這邊坐了坐,好給他讓出更大的位置來。

皺了下眉,她又道:「我想跟醫生要求出院,傷已經好了,我想回家去。」

周航看了看她額頭的紗布,又看了看她哀怨的臉。估計如果不讓她出院,她一定又是一堆嘮叨跟抱怨,而且可以預見他會是她的頭號牽怒對象。

淡然一笑,只能明智地選擇向她妥協:「好吧,等下我會去跟你的主治醫生談談。如果的確已經沒有大礙,就幫你辦理出院手續。回家也好,也省去了大家兩頭跑。」

她無聲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自然沒有明白她話里的意思。她說的回家,是回老家。

今天的天氣不錯,其實她是很不想破壞這難得的氣氛的。

「周航……」她低低地喚他一聲。

「什麼?」他掉轉了目光看過來。

「我要跟你說件事。」她的聲音更低了。

「你說。」

深呼吸,她停頓了很久才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與他對視,一個字一個字地開始說:「周航,其實泄露競標底價的人,是我。」

周航坐直了身子,失笑地搖頭:「雪淇,你在胡說什麼……」

「就是我做的。是我把公司的標價偷給了『禾揚』的黎昆,是我乾的……」

「雪淇!」周航的臉色轉了冷凝,是她從未見過的嚴厲。

她卻彷彿沒看到他已經轉暗的目光,繼續說着:「我等了十年,就等著有一天把鍾氏毀掉。鍾國幫辜負了我媽媽,你跟你媽搶走了我們母女的幸福,所以這一切我都要在你們身上討回來。遺憾的是,報復,說得容易,做起來太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毀了你們賴以生活的公司,讓你們也嘗嘗過窮日子的滋味。」

這些話在她嘴邊盤旋了十年,原來到脫口說出來的時候,竟是如此乏味,乏味到她連絲毫快意的感覺都沒有。

身邊的人出奇地安靜,沒有伸手掐住她的脖子,也沒有暴跳如雷地劈手扇她兩巴掌。

「你為什麼不說話?」她冷笑着問。

周航眼底的陰霾閃逝而過,靜靜地看着她的眼底,很久很久,才輕嗤一聲道:「我以為自己什麼都看在眼裏,到頭來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最糊塗的錯誤。以為你要的是鍾氏,所以一直很用心地去經營它,原來你真正要的,是毀了它。」

「周航,別想用這種似是而非的話來迷惑我……」

他給了她一個模糊的笑容,淡得幾乎無從捕捉,卻笑得她一陣心悸。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她的心上劃了道口子,疼痛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漾開擴大。

「鍾雪淇,還是要謝謝你肯坦白地把一切都說出來。從今往後,我們就算兩不相欠了,你解脫了,我也一樣。」

他的意外跟震驚只延續了幾秒。今天的狀況雖然跳脫了他原本的料想,結局卻是一樣的。早知道他們會走到這樣絕然的一步,他其實已經準備好了接受所以的打擊。

也好,把一切在今天結束掉,在明天從新開始。他固執了那麼多年的夢,已經到了醒來的時候。

當事實揭露出來的時候,一切竟是意料外的平靜。

他站起身,雙手插進風衣口袋裏,只是退開兩步,卻已經遠遠隔出了他與她之間的距離。

「早點回病房,小心吹了風會頭疼。」淡然的嗓音,客套得令人陌生。

丟下這句話,他轉身欲走。

雪淇張了張嘴,意識尚未回神,話已經脫口而出:「周航,能再問你一件事嗎?」

他沒回答,卻停下了腳步。

「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語氣里隱隱透著希冀,直到很多年之後,她才發現自己的心,其實在那個時候已經偏移了。或者,還要在更早的時候,就已經偏了。

他緩緩轉過臉來,盯視着她的眼睛,清晰而緩慢地回了句:「鍾雪淇,你真的很自私。」

說完這句話,他便大踏步地走出醫院的大門。直到拐過一道彎,消失了身影,仍是頭也不曾回一下。

心有一瞬間的酸澀跟揪緊,不知緣自何來。只是隱約開始意識到,當周航這個名字真正要離開她的世界的時候,心原來會疼。

後來,她很快辦了出院手續,很快回了鍾家。

父親最終失去了他奮鬥半生所創下的基業,人一下子蒼老了很多。陳芸一直守在旁邊,做着他不離不棄的妻子。

那時候再看他們兩個相互扶持的身影,雪淇不知怎麼已經少了當初的那份厭惡,心中漸濃的是無邊的黯然與一絲絲的愧疚。

周航應了一個大學同學的邀請,去南方旅遊去了。兩位家長只當他是心情不好出門散心,也就沒有多作阻攔。

再後來,雪淇留下一封信,悄悄離開。

走之前,她曾意外地接到了周航一個朋友的電話,在電話里跟她說了一些事,類似與陳芸在病房裏說的那些話。末了的時候,他的朋友在電話里說:鍾雪淇,你很自私,也不懂得什麼叫珍惜,你不知道你失去的是什麼。

她很自私,像個任性的小孩子玩了一場自以為成功、正確的遊戲。她一直試圖說服自己不用後悔,可是在離開鍾家的時候,她其實已經悄悄後悔了。

當然,也只能悄悄地後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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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道情人愛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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