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世家終成末路 浮艷曲終將散

第三十九章 世家終成末路 浮艷曲終將散

時家損失了一筆巨款,卻帶來了無盡的榮耀。夏侯辰一連升了時家好幾位無爵位的子侄閑職,時家一時間算得上榮寵一時。不過暗地裏,夏侯辰卻開始培養各種官員,安插在重要位置上,以鉗制時家的勢力。時家因他安撫得當,對此倒沒有起多大的反響。

後宮之中,皇后的脾氣卻日漸大了起來。素環告訴我,以前皇后從不責罰宮婢,如今卻稍有不順,非打即罵。雖然她在夏侯辰的面前依舊是端莊賢淑的樣子,可私底下,有許多宮婢都怕她怕得緊,有的則在暗暗另尋出路。

我從不問夏侯辰有關皇后的事。她在我們心底是一個禁忌,我怕問了,臉上便會不由自主地表露出真實的心情,讓我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一夕崩潰。

但我心底明白,一切已成定局,只等著一根導火索引熄這一切。

這一日,我見素靈又消失了,便問素秀:「素靈去了哪裏?」

素秀的雙手日漸好轉,漸漸也能幫助素靈做些細巧的活兒,此時她正為我梳頭,聽我問話,便道:「娘娘,素靈去尚宮局幫娘娘領煲湯的藥材了。」

這倒是真的,近日暑氣正濃,我便叫素靈領點兒清熱除暑的藥材,叫人燉了。

過了良久,才見她急匆匆地走了回來,手裏提了好大一個紙包。我叫她馬上使人燉了,特地交代她要注意火候。她垂頭答應了。

她抬頭的時候,我見她左邊臉顏紅得有些怪異,便道:「素秀,素靈好像在日頭下走的時間長了,有些中暑,你去取些冰來,用毛巾裹了,讓她敷敷。」

素靈聽了,幾乎哭了出聲,跪下向我行禮,口中道謝。我只做出關心她的樣子,其餘一概不提。

這段時間,皇后對我這裏的一舉一動清楚得讓人生疑,自然是素靈暗自通風報信的。上次在御花園被寧惜文攔截揪扯,她便舉止可疑,似在幫我,其實卻在幫寧惜文。那時我便懷疑上了,幾次暗中觀察之後,終於確定了是她。我不知道她何時被皇后收買,但我要讓她知道,她選擇了錯誤的人。

皇后可以利用寧惜文來打擊我,我也可以利用她收買的人。

實際上,素靈早已幫了我了,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天色剛好了幾天,便又明陽沉沉的了。曹婕妤受了風寒之後,一直未好,據聞在住所昏昏沉沉的,御醫開了好幾副葯,皆不見起色。過了十幾日,她那邊侍候的小宮女絳紫又病了。如此一來,引起了宮內其他人等的注意,御醫更是如臨大敵,將她們的住處隔離了起來,凡在裏面侍候的人等皆不可隨便外出,飯菜都由外面送了進去。

而從朝堂上傳來的消息也不容樂觀。儘管賑災取得了成效,可各地不時有病症出現,時不時出現死人的現象。雖然上次敲了時家一大筆,再加上國庫的收入,銀錢上倒沒有出現什麼大的漏洞,但各地不時發生病症,也夠夏侯辰頭痛的了。據聞雨水最多的姑蘇,有的地方一村一村地死人,到最後一有病症出現,官兵便派人封了那村子,基本上那三村子的人便不得生存了。

初聞如此嚴重的狀況,我不由有些擔心。如果曹婕妤的病症與外面的一樣,那可是宮裏的大事。難道如今京城沒發生大的病症,倒先從宮內開始了?

宮中可是全國醫藥防守最嚴的地方:如此一來,宮內豈不是要大亂了?

我叫素潔帶人多多準備了防疫病的艾草、藿香等等,發往各宮或燃燒,或製成香囊掛於腰間,又讓御醫準備了防疫病的湯藥,每日派往各宮各處,讓人早晚各服一劑,防止疫病突發。但是曹婕妤那裏,御醫卻不能肯定是否是疫病,說是像又不像,病發得很是奇特。如此答覆,惹得夏侯辰脾氣大發,痛罵了御醫一頓,最後為了保險,將她們一眾人等送往千壽山隔離了事。

我雖在尚宮局多年,但對藥理並不擅長,為給夏侯辰分憂,仔細叫了御醫來詢問。御醫得夏侯辰一頓痛罵,有些喪氣,但聽我詢問,還是把她們的病症詳細地告訴了我,「她們發病的時候,一開始也是惡寒發熱,繼而壯熱無汗,頭身皆痛,噁心嘔吐,但此等病症應該有的目赤溲黃,她們卻沒有。特別到了後期,她們如若昏迷,則狀如屍厥,神昏氣閉,卻沒有抽搐譫語,更沒有昏迷不醒、舌赤無津、快要斃命的狀態。按理來講,她們發病的時間如此之長,雖有御醫看症,卻一直未好得全,拖至後期,應必有此等病症出現。因此老夫不能肯定……」

我道:「莫不是御醫用對了葯,讓她們好轉了吧?」

那老御醫瞧了瞧我,道:「娘娘恕醫者無能,此等疫症,從未有人能徹底冶好,最多緩解病症而已。」

我心底思量,如果真是疫病,那對宮裏眾人來說,便如晴空霹靂。曹婕妤雖已遷往千壽山,但她接觸過的人,接觸過的物品,不知道受到傳染沒有,屆時豈不人人自慌?

第二日,我才起身梳洗裝扮好,便有人來報:「娘娘,百花閣出事了,皇後娘娘請您去看看。」

我忙讓素秀、粟娘陪了我往百花閣走。這是林淑儀的住處。林淑儀喜歡花,叫人在周圍種滿了各色花草,因而起名為百花閣。

乘着一頂小轎到了百花閣,只見路口有太監把守,不準閑雜人等出入,前來探望的妃嬪更是被攔在了路口之外。見我的轎子走近,便有妃嬪過來行禮探問:「華夫人,聽聞林淑儀也得了那種病症,皇后要將她遷往千壽山,她卻死都不肯出宮。娘娘,如果宮中多人染病,我們可怎麼辦啊?」

我唯有叫人停了轎子,下了轎來安慰,「御醫未曾確診之前,你我不必驚慌的。京城之內未見有疫病發生,宮裏面反而有了,此事本就蹊蹺…」

那三邊,皇後身邊的總管太監早已迎了上來,邊走邊向我稟告:「娘娘,皇後娘娘對林淑儀一直照顧有加,如今看見林淑儀如此慘狀,心痛之餘失了方才,便要奴才派人請了您來商量,看看怎麼辦才好。」說着便把我往偏廳里引。

我奇道:「不是要去看林淑儀娘娘嗎?怎麼卻到了此處?」

他道:「現在哪還有人敢去探視。她的寢宮奴才早叫人封了,御醫未確診之前,任何人等不得接近那裏。」

我暗暗齒冷,心想林淑儀與曹婕妤早先的時候死心塌地地跟着皇后,而一有風吹草動,皇后便想着將兩人拋棄,着實讓人心寒。

一走入偏廳,只見角落之處燃有熏香,空氣中充滿艾葉燃燒的味道。煙氣裊裊之中,皇后就坐在廳中的寶椅之上。見我進門,她站起身,疾步走向我,連聲道:「怎麼辦?怎麼辦?如今宮中也有了這等東西。」

我忙安慰她,「皇後娘娘,御醫尚未確診,又何須驚慌呢?」

這時我聽見遠遠的林淑儀的寢室傳來兩聲凄叫,「不,我不去千壽山!若你們逼我,我便死在這裏!」

皇后見我聽到了,無可奈何地道:「林淑儀染此病症,本宮也感心痛。說到底,她是由本宮引薦入宮的,還是本宮的遠房表妹,可為了宮裏的安危,本宮還是不得不派人把她送往千壽山避疫。但她怎麼也不肯去,這不是叫本宮為難嗎?

本宮實不忍瞧她那個樣子,唯有把你叫了來,商量看怎麼辦才妥當。」

皇后臉上惶惶然的,顯是第一次遇見此等情況,慌了手腳。我便問皇后:「娘娘可曾前去探視過林淑儀?」

皇后未答話,她身邊一位有些頭臉的大宮女倒答了:「皇後娘娘何等身份,怎麼能讓她歷此險境?」

我心中不以為然,心想平日林淑儀跟着你也幫你不少,如今落得這樣的下場,你卻看都不看一眼,也太過絕情了一點兒。

我素知皇後娘娘外表賢淑端莊,實則凡事一概以己為先,便道:「既然娘娘不方便,那讓臣妾代娘娘看看,總得勸說她離宮才好。此事既已傳揚開來,宮內各妃嬪皆已知晚了,若處理不好,惹出血濺五步的場面來,只怕對皇上聲譽不好,更影響宮內人心。」

皇后容顏疲憊,道:「若沒有了妹妹幫手,本宮便不知如何是好了。本宮實在不忍見她那個樣子……」

我暗暗冷笑,卻道:「皇後娘娘慈悲,您既不去,便由臣妾代替也是一樣的。」

於是我便由皇后的太監總管領路,穿過花徑一路往林淑儀的寢宮而去。有了上次的經驗,素秀與粟娘也一路跟着我。只見長廊入口僅派兩個人守着,整座宮殿冷冷清清,只有偶爾侍候林淑儀的宮女匆匆而過,臉上皆帶了絕望之色。我知道這些人皆不準出入百花閣了,心中黯然。難怪林淑儀不願離開皇宮前往千壽山,要知道因病出宮,便終身再無機會回宮。一到千壽山,除非皇帝前去狩獵,便再也無緣得見天顏,等於落得個終身軟禁的下場。她怎麼會願意?

那太監總管臨到了門口,便不欲再入了,只在門外傳話,「華夫人娘娘前來探望林淑儀娘娘。」

他見我欲揭簾走進去,忙攔著,「娘娘,您身嬌肉貴,可別再進去了……」

我見有御醫在簾後走動,便笑道:「御醫為她治病,也沒見有人染上的,可見此病並不可怕。為免皇上憂心,本妃總得讓此事有個結果才是。」

不理他的功阻,我揭簾走了進去。穿過二進的小廳,便是林淑儀的卧室了。

一片好大的屏風將她的床與外面隔開,有兩名御醫在外間案台上討論確診。他們臉上皆蒙了一塊布巾,見我進來,向我行禮之後才道:「娘娘,快用藥巾掩住口鼻…」

素秀便從御醫手中領了三塊葯巾,讓我們三人蓋住口鼻。我聞得這葯巾上面有雄黃、丹參等的味道,便知葯巾用防時疫的藥水浸過了。又望了望周圍,見房內兩個角落處皆有香爐燃燒,空氣中浮着同等的味道,皆是預防時疫的,心想宮內藥物充足,她卻還是病了,此病當真邪氣。

我問他們:「林淑儀的病狀如何?」

其中一人道:「稟娘娘,林淑儀身體時寒時熱,壯熱無汗,頭身皆痛,此的確是疫症的先兆啊。臣請娘娘立刻將林淑儀娘娘送出宮避病。為免傳播,她身邊一干人等,也要送了出去才行!」

另一個卻道:「病症尚未清楚,怎麼能隨便下了判斷?臣看此症倒不像時疫,倒像其他…」

我便問他:「像什麼?」

可他遲疑猶豫,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正在這時,卻聽裏面傳來宮婢們驚懼的叫喊:「娘娘,娘娘,您歇好了!御醫在外間給她開藥呢,吃了葯便好了……」

我一回頭,卻見林淑儀不知什麼時候已出了裏間,正扶在屏門上面,望着我們。只見她頭髮披散於腰際,雙目無神,眼內似有紅絲,臉色蒼白之中帶着赤紅。她彎腰咳了兩聲,抬起頭來見到是我,便想走近來,早讓人給攔住了。她道:「皇後娘娘呢?臣妾要見皇後娘娘臣妾不願意去千壽山!」又指着我,「你想送我去千壽山?你想皇後娘娘一人獨木難支?你別想了,你若逼我,我便死在這裏!」

她把手比在脖頸之上,我這才看清她手裏拿了一根金釵,尖部正對準了喉嚨。

我不由苦笑,心想她一心想着皇後娘娘,皇后卻看都不來看她,反倒是我來了。在她的眼裏,我便是時刻算計於她的,又怎麼算是好人?

她身邊的宮婢個個都用巾子蒙了口鼻,用手拉住她不讓她前行,眼內卻有懼怕之色,彷彿拉着的是一位麻風婆子。

素秀與粟娘見此情形,便攔在我的前邊。

林淑儀見此架勢,便叫道:「你們都怕我,是吧?本妃得了這種病,你們都怕了我?連皇后都不來看我了。不,我要叫皇后,只不過兩聲咳而已,你們便要將我送往千壽山等死……」

她反反覆復只是說這幾句話,雖被人拉住,可手裏的釵子卻不離脖頸,眼神如瘋似狂,叫人看了害怕。

粟娘便護着我往門口退,低聲對我道:「娘娘,我們還是先走了吧。這裏有御醫看着,我們也幫不上什麼忙。」

我道:「林淑儀,你身染病症送你去千壽山,也是為了你好。病好了,還會接你回來的。難道你想後宮因你而惶惶不安?」

林淑儀一聲冷笑,「說得好,接我回來。我若去了,還有回頭的機會嗎?你別騙我了,華夫人受皇上愛寵,若您得了此病,皇上怎麼都會記着接了您回來。

可我就不同了,皇上不會記得我的,可能他連我長成什麼樣兒,如今腦子裏還沒有印象呢!」

她神形既激動又悲傷,眼淚一滴滴地從眼眶之中滾落。粟娘擋在我的身前,又往後退了一步,卻若得她陡地發狂,忽的一下從兩名宮婢手裏掙脫了開來,幾步便逼到了我們跟前。急亂之下,素秀忙伸開雙臂,擋在了我的面前,粟娘更是如臨大敵。

離得近了,我看得更清楚,她眼裏的赤紅更加明顯,面顏蒼白而潮熱,帶着一種病態的美。她一把抓住素秀的胳膊,素秀嚇得兩股直顫,卻不敢避開,見她臉湊了過來,只驚慌失措地側了頭去。我忙叫她身後的宮婢:「還不快拉開了你們娘娘?」

她們這才慌成一團地一人抱腰,一人拉手臂,把她從素秀身邊拉開,連推帶拉地推進了寢宮。一名御醫見機得快,一下子搶下了林淑儀手中抓着的金釵。

素秀方才脫身而出,現下獃獃地站在廳中央,身子尚在打顫。有御醫忙拿了一個藥丸給她服下,道:「此葯有預防疫症之作用,早晚各服一顆,想來沒什麼大問題的。此次的病症傳染性不高,不過宮中人人自危,以訛傳訛,便越傳越惡罷了。」

我稍稍鬆了一口氣,便道:「素秀,你先回住處,用艾葉沖水洗澡,將身上穿的衣服盡皆燒毀了,應該不怕的。」

那一名認定是疫病的老御醫便拱手道:「娘娘,如此恐怕不妥。她既與林淑儀娘娘接觸了,理應留在百花閣隔離,一同送往千壽山才好!」

素秀聞聽此言,嚇得一下子跪下了,伏地磕頭不已:「娘娘,奴婢不要留在這裏。奴婢不想去千壽山。」

我皺眉道:「她尚且無事,就弄這麼多事出來幹什麼?林淑儀病了多日,也沒見她身邊侍候的人有事,她只不過被其拉扯了一下,又怎麼會有事?你放心,如若有事,後果皆由本妃一力承擔,必不會拖累你們才是。」

那老御醫正待再說,另一個年輕一點兒的便勸道:「趙御醫您也太小心了一點兒,如今連林淑儀都尚未確診,你又牽扯上一位未曾得病的宮婢。既有娘娘一力承擔,趙御醫您有什麼不放心的?」

那老御醫只得閉口不再勸說,又開了兩張方子,仔細叮囑我們一定要早晚服食,以預防疫病。

我們走出林淑儀住處,回到偏廳的時候,皇后因身體不適,早就走了,只叫她的太監總管留了懿旨給我,讓我全權負責此事。看來皇后不愧為皇后,一有危險,走得倒比誰都快。

回到昭祥閣,我先叫人準備了熏香,三人先過了一遍熏香,再用加有艾葉蒿草的湯浴沐浴沖洗,把衣裳全都換下來燒毀,這才吐了一口氣,放鬆了下來。

到了晚間,夏侯辰來了。顯然他早已知道了宮內發生的情況,責備我擅作主張前去探視。我心中暗笑他緊張過度,本來沒什麼的事,被他一說反而緊張了起來。

他臉色略有些疲憊,我便讓他躺在睡榻之上,以手指肚為他按摩。室內燃了舒神定氣的熏香,舒適得讓他漸漸閉上了眼睛。我與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和煦的氣氛瀰漫在我們之間,我忽然覺我們之間倒真有了親人的感覺。香爐之中散發着冉冉燃香,屋內的燭光給他的臉潤了一層金色,他整個人被柔柔的燈光包圍,纖白的手指交叉放在胸前,透明如玉,眼睫毛在眼瞼之下投了一層明影,就算是睡着,也有一層富貴尊嚴之氣。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上移,想去撫摸他如翅扇一般的眼睫,卻被他一手抓住,放在唇邊親吻,模糊地笑道:「愛妃如今怎麼啦,怎的動不動就在朕身上摸來摸去的?」

我被他說得哭笑不得,想使力抽了手出來,卻被他牢牢握住。他咬噬着我的手指,彷彿那是最好吃的糖果。我只感覺一陣麻癢從手指直傳到心裏,想縮了回來,卻被他一帶,整個人便伏在了他的身上。我只覺得撞上了他的胸膛,撞得我略有些疼痛,可卻另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在身體內瀰漫。

他便渾身熱量升高,坐起了身來,把我往睡榻上拉。我瞧見他的眼眸變深,便低聲道:「皇上,您不是累了嗎?略事休息一下可好?」

他便笑道:「愛妃當真體貼,如此情況下還叫朕休息?」

我被他說得面紅耳赤,只有垂頭不理他的打趣。

他便伸手過來解我的衣帶,輕聲笑道:「你可別又給朕出難題,系那麼難解的結。」

正值此時,卻聽房門被人敲響,有人在門外大聲道:「皇上,臣妾有事稟報,請皇上接見臣妾…」

我聽得是皇后的聲音,心中不由一沉。

她自詡端莊賢淑,從不在此種時刻打擾旁人,用此種手法將皇上從其他妃嬪的身邊拉走,除非確有什麼重大事情。

她聲音之中帶了惶急之色,嗓門更是略為顫抖,顯是急急地趕過來的。夏侯辰顯然也是一怔,站起身來,幫我整理好零亂的衣裳與頭髮,這才道:「進來吧。」

房門被人打開,皇後進了屋,卻不繞過屏風走進來,而是在屏風外道:「皇上,臣妾實是不得已才來打擾,請皇上恕罪。事關皇上龍體,臣妾才顧不上那許多,闖了進來。」

我隱隱看到了風雨欲來的預兆,平日裏她見了我,總是妹妹前,妹妹后的,可今兒個卻只提皇上,不提我。看來,她一切皆是沖着我來的。

夏侯辰同樣若有所感,皺緊了眉頭道:「皇後有什麼事,偏偏這個時候求見?」

屏風是鏤空的花紋,我瞧見皇后在屏風後面跪下了,伏地磕頭道:「臣妾知道皇上疲累,準備休息了,但臣妾一聽聞此消息,便立刻趕了過來,不得不驚擾了皇上…」

我道:「皇後娘娘發現了什麼,不妨直說…」

她這才道:「難道妹妹還不知道嗎?妹妹自己宮裏發生的事,居然也不關心?」

我心中又是一沉,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道:「臣妾剛用過晚膳,便有人來報,說昭祥閣的素秀高燒不止,請本宮示下該如何處置。本宮想昭祥閣原是華夫人的住處,自己的宮女發生了什麼事自然得她自己處置了。可那位素靈卻道,娘娘與皇上已經安寢,留下話來不可打擾,這才報與我知道。正巧趙御醫在本宮那兒為本宮準備防治時疫的藥物,一聽便急了,向本宮急道,宮婢既有了病症,難保不會傳給華夫人,再由華夫人傳給皇上,那可禍害大了。本宮一聽如此嚴重,便急得不得了,唯有匆匆趕了來,貿然求見……」

我倏地明白了她所有的計策,更後悔留了素靈這個禍根。我以為自己能控制素靈,使上反間之計,可誰曾想終是棋差一著,讓她利用了去。

夏侯辰便皺眉道:「既是素秀生病了,關華夫人什麼事,要你大驚小怪地前來打擾?」

哪知他如此一說,便讓皇后伏地不起,連磕幾個響頭,哽咽著道:「皇上,您這是在責怪臣妾嗎?前些日子曹婕妤生病,皇上便命她住的整座宮裏的人全部搬去千壽山靜養,以免傳染給其他人等,而林淑儀生病,不也是由華夫人做主,全部三奴婢不得出入,同搬去千壽山嗎?我知道皇上對華夫人寵愛有加,自然不比得那兩個低等妃嬪,但皇上也要顧惜自己的身體。臣妾與皇上是夫妻,難道臣妾做錯了嗎?」

她一番大道理下來,忠心耿耿之情溢於言表。我與夏侯辰對望了一眼,皆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痛悔,便知道我和他一般的想法。我便道:「皇上,既已如此了,您便快些出屋,別是臣妾混於一處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請叫了御醫過來,為素秀診治,可千萬別讓臣妾做了千古罪人才好。如若素秀真是疫症,臣妾願意搬往千壽山靜養。」

夏侯辰便冷冷地道:「一個小小的宮婢生病,倒要主子搬往千壽山,這是哪來的道理?」

皇后便在屏風邊也道:「妹妹既無染病癥狀,何須如此?只是送素秀出宮之後,可要難為妹妹一下,暫時與皇上保持距離才好。總得要十來天左右,讓御醫確診妹妹宮中無人染病了,才好和皇上親近。」

她款款道來,語氣柔和而親切,話語中包含的全是為人着想的情意,讓我無話可說,也讓夏侯辰無話可說。

為了隔斷我與外界的聯繫她可費盡了心思。可以想像得到,她這樣的話語一出,等於下了懿旨,在御醫未「確診」之前,我便被困在了昭祥閣。我雖不明白她為何走這一步棋,但我明白,她自有她的深意。

林淑儀的病無論是真的疫症,還是其他,只要我一走進她的住所,不論我去不去看她,我身邊的人總有一個會病的,這已輪不到我來做主。

我以退為進要求搬去千壽山,她便情意深深地反對,讓人挑不出絲毫的錯處,讓夏侯辰也提不出絲毫的反對之意。

皆因她所提的建議,全是替人着想,因人出發,而且要求並不過分。十幾天而已,於我來講,很快便過去了。

相扶終是相持,攜手突圍而出

夏侯辰皺緊著眉頭,望了我一眼,那一眼全無其他,只有擔心與憂慮。這是他感情的自然流露,卻不知道為何,這樣的眼神讓我看了鼻孔發酸。這表明,他心中始終是有我的吧?

我道:「皇上,您還是快走吧。您喜歡臣妾製作的小玩意兒,不妨從康大為那裏拿了過來。那件東西在他身上掛了這麼久,想來不會染上什麼的。您告訴他,事後過了,我還給他做一個物件兒出來……」

我抬頭望着他,卻見他眼眸低垂,再抬眼的時候,眼眶便有紅色。他想伸手拉住我的手,我卻一避,躲開了。屏風外的皇后隱約瞧見,便着急地叫了一聲:「皇上…」見他不應承,又道,「不過十幾日而已,又非永不相見,皇上不如忍忍。」

我以眼神示意他出去,他終聽了我的話,一甩衣袖從屏風旁轉了出去。在半透明的鏤花屏風之上,映出他怒氣匆匆的身影。他甚至沒和皇后說上一句話,便向外走去。緊接着便有人唱喏:「皇上起駕,回宮。」

皇后略一遲疑,便想跟了出去,只可惜夏侯辰走得太快。她便停了腳步,緩緩地轉過身來,朝着屏風后的我道:「妹妹當真好福氣。」

我答道:「如此境況,還有何福氣可言?」

她便不再說什麼,由兩位宮婢扶著跨過高高的門檻,向外走了出去。

隨後傳來她一送聲地吩襯:「昭祥閣的人等一概不得外出,飯食等皆由外送進來。各處燃起艾葉、蒿草。可仔細著了,華夫人若有異樣,便立刻前來稟告本宮。」

下面的人一連聲地答應了。我微微苦笑,知道自己被她軟禁於此了,用的理由還如此的冠冕堂皇,讓人無可辯駁。

過了一會兒,又是那兩名御醫前來查病,說法與在林淑儀處一模一樣。一個堅持說是疫症,另一個則模稜兩可。不管是不是疫症,素秀當夜就被送出了宮去。而因為如此,我也不能出得了昭祥閣,總得十幾日之後才行。

我依舊叫素靈侍候我,只是叫粟娘跟着她,暗中觀察她的舉止。

她倒也老實,自皇後下了禁令之後每日便只在昭祥閣出入,侍候我一如以往,看不出有任何不妥。

來給我們檢查開藥的人一個是年紀大的趙御醫,另一個則是較為年輕的孫御醫。我見他們二人意見依舊不統一,便一個個單獨叫到一邊問話。兩人皆把宮內之人所患的病症說得頭頭是道,對自己的判斷也講得有理有據,但就是落實不了具體的治療方案。如此一來我便明白了,這兩個御醫恐怕指望不上了。

自我入宮之後,便只專註於收抬尚宮局,倒遺漏了御醫房,讓人鑽了空隙。

他們用不着做別的,只是拖着,就給了皇后幫了大忙,而且還讓人找不出絲毫的證據。

夏侯辰說得一點兒不錯,與我們相鬥的,當真是虎狼之輩,出不得半點兒差錯。我只有一點顧及不到的地方而已,就被她們鑽了空子了。

可我想不出,皇后花了如此大的力氣,要這十多天幹什麼?她在安排什麼?

我與一干人等皆被困在昭祥閣。我原想以粟娘的身手出去一趟應該不成問題,哪想到她也被人攔截了回來。想是皇后得了夏侯辰的聖旨,理所當然地調動人馬把這裏封了個密不透風。

這十幾日,我與外界的關聯皆被掐斷,夏侯辰也沒來再看我,簡直是度日如年。我心中不由升起絲絲擔憂,不知道夏侯辰在外面的情況又會怎麼樣。在皇后以借口軟禁我的當日,他已控制不了脾氣,可讓皇后瞧出什麼端倪沒有?

若是幾個月前,我想不到自己會如此的擔心他。那時他若有狀況,我想的可能便是如何找尋下一個攀附的目標。可這些時日,我滿腹滿腦想的都是他在外面會怎麼樣。

想起那一晚,皇后請命而來,他的無奈與懊惱,我忽然明白了許多。他雖是皇帝,可就因為他是皇帝,所以才有這麼多不得已的事不得不行。

在昭祥閣足不出戶已然五日,情況卻越變越糟,又有一位平日裏只做些雜物的小宮婢染上了病症,被抬了出去隔離。如此一來,昭祥閣更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來宮內這麼多年,我第一次感覺到了茫然無措。我善與人斗,但卻鬥不過老天爺。難道老天爺當真不給我一條活路?

粟娘還是監視着素靈,這一日她又來報:「素靈一如平常,沒有任何不妥。

聽了這話,我卻是陡地一激靈,向她望過去,問道:「你說什麼?她無任何不妥?」

粟娘點了點頭,道:「對,與往日一樣。」

昭祥閣發生如此大的事,宮裏的奴婢們惶惶不可終日,個個怕染上了病症被送走,多少都會神情沮喪不安,或做錯交代下來的事,或失手打碎了東西,可她卻不同,一如既往地做事,一如既往地侍候我。

唯有一種人可以做到如此,那便是了解真相的人!

此時將近傍晚時分,天邊一大片燦若紅霞的火燒雲,遠遠地襯著皇宮檐角蹲著的祥獸,彷彿要把整個皇宮烤熱了。

我道:「粟娘,我們不能就此待斃。」

第二天清晨,我便讓素靈叫了兒個人,將我屋子裏的傢具等等皆搬了出來,在太陽底下暴晒。我對她們說,我老家有一個秘方,說是傢具暴晒之後可以將裏面的穢氣去除,如今情勢,唯有拿出來用用。

由於人手不多,素靈與兩個宮婢便親自下場搬運,幾人搬得滿頭大汗。我甚是滿意,賞了她們冰鎮的梅子湯飲,然後后又叫她們使人搬了水進來,清洗我屋子裏的地板,自然也是為了去穢。

地板被水沖得甚是滑濕,素靈拿桶沖洗的時候,便一個不小心,腳底打滑,將整桶冰涼的井水倒在了身上。我被近日的事弄得極為心煩,見她如此粗手粗腳便罵道:「叫你們干點兒小事,也干不好。是不是看本妃落了難,個個便想着往高枝爬了?你們可得給我聽清楚了,如今的情勢,走不了本妃,也走不了你們!」

罵了一通之後,粟娘出來勸阻,我這才略消了口氣,前往偏廳休息。

這一天便無事,到了第二天,想不到素靈也如以往兩名宮婢一般起了病症渾身時寒時冷起來。我聽說了急得不得了,去到素靈的住處,只能站在門口,嘆道:「素靈,既然你都如此了,本妃也沒有了辦法,唯有將你送往千壽山了。

你一向是本妃使用得最順手的一個,如今沒了你,本妃都不知如何是好。」

又叫粟娘:「去叫人進來抬了她出去吧。」

素靈便從床頭掙扎著起身,向我磕頭,「娘娘,奴婢不是病症啊,奴婢只不過咳了兩聲而已,怎會是病症?娘娘,您別叫人送奴婢走。」

我道:「素靈,人人皆不想離開這裏,但你想想,本妃又能怎麼辦?本妃自身尚且難保,或許你去到千壽山,便能讓御醫尋一方良藥治好了。」

素靈伏地不起,向我道:「娘娘,您別送我走。奴婢什麼都知道,這宮裏頭根本沒什麼病症,她們要殺了我滅口啊,娘娘。」

我一使眼色,粟娘便四周打量了個來回,在門口守住了。我走入素靈的房間,關上房門,這才從地上扶起了她:「你仔細給本妃講,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發熱發燒已經整個晚上臉色憔悴,整張臉一下子瘦得不成人形。她從地上爬起,重被我扶到了床上,這才道:「娘娘,奴婢沒有辦法,她們用奴婢的家人做要挾,但奴婢從來沒有害娘娘之心……」

我道:「本妃怎麼不明白。自上次寧貴人拉扯本妃之時,本妃就覺你有異樣,她們叫你做的,你沒做,對嗎?」

她點了點頭,「上次她們叫奴婢趁混亂從您身上扯了東西下來作證,但奴婢沒做…」

我嘆道:「想不到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竟以兩名自己人的性命,來引本妃入這個局。」

素靈倏地抬起頭來,「娘娘,你都知道了?」

「本妃並不是傻子!」我抬頭望她,「只是本妃不明白,她們用什麼方法讓人生病?」

素靈虛弱地苦笑了一下,「娘娘,只是吃藥而已。御醫房送來的葯,有的能讓人生病,有的不能,如此而已。」

我忽然間心中豁亮,御醫房送來的預防疫病的藥丸,差不多每一個宮女都吃了,早晚各吃一顆。為了讓昭祥閣有人不斷的發病,他們隨便混入一兩顆便成,並不需要什麼特別的手法。他們知道我所用之物,皆有專人檢查,在我身上並不能得手,可一般的宮女奴婢呢?她們並不能得此照顧。而他們的目的,並不在我,只在於把我困住而已。

如此簡單的局,便讓我一籌莫展,讓我受困於昭祥閣。只要這裏有人不斷地發病,我便不能出去。事情如果越發嚴重,到了最後,我也會被送往千壽山隔離。

我道:「想不到治病的良藥反成染病的源頭。既然是藥丸作祟,本妃便叫昭祥閣人等不再吃藥。素靈,你放心,本妃不會叫人把你送走的。」

素靈眼中有淚,嘴裏喃喃地道:「奴婢對不起娘娘。」

「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本妃不認為你有做對不起我的事。把這一切都忘了吧,本妃如果出去,會叫人救出你的家人的。」

素靈哽咽得兒乎不能出聲,只起了身,跪於床頭,俯首而拜,久久沒有起身。

御醫房每日送葯一次,皆按人頭分配,每人兩顆。我叫粟娘接下藥丸之後不再分配下去,又叫素靈仔細辨別尋找,看看哪一顆才是有古怪的。只可惜每顆藥丸都是一模一樣,並不容易看出來。

我沒報上素靈有病,只叫人在她的屋子裏升了爐火,再讓人燉煮了兩碗薑湯讓她飲了,用三床棉被蓋了發汗,只不過一日,她的病便見大好了。

因我沒叫人把葯派了下去,昭祥閣便不再有人發病。我怕人再做手腳,凡與外面人有所接洽的事,一概派了粟娘去辦。他們既然想讓我裏外通不了消息,那麼,我便讓她們相互之間也傳不了消息。

我叫粟娘告訴送食物進來的人,不用送蒸煮好了的食物,只須送生食。一切食品皆在昭祥閣煮了,讓人尋不出半點兒可作怪之處。

如此謹慎小心的又過了五天,終於沒有再出病症。

這天晚上,天空一片晴好,滿天繁星鑲嵌於黑藍色的天空之上,仿若撒在其上的碎鑽寶石,而那一輪明月,則光滑透亮得讓人忍不住想摸了上去。我憑欄而坐,空氣中散發着淡淡的蘭花香味,被我從蘭若軒移栽過來的蘭花蝶蕊已經開了。那股清香縈繞鼻端,讓人神清氣爽。素秀既已被送走避病,而素靈則大病未愈,在我身邊侍候的便是粟娘了。不知道為何,由原本對她的算計開始,直至她被派來宮中幫我,這個不多說話的中年女子,卻成了我最信任的人,感覺有蚊子在眼前飛過,我便道:「素靈,點了驅蚊片過來……」

「娘娘,素靈還病著呢。」

「應該大好了吧?並不是什麼大病,只不過急熱之後又急冷,受了風寒而已。」

「娘娘當真好計策,像素靈這樣的人,既背叛了娘娘,心中又有愧疚之心,再加上對脅逼她的人完全不信任,猶如驚弓之鳥,稍有動靜,便懷疑是指使她的人殺人滅口,略一問了,便和盤托出……」

自來了宮內,粟娘很少會講這麼多話,我不由隨聲附和贊道:「也是你身手夠好,那一桶冰涼的井水一下子全倒在她的身上,也要有準頭才是。」

粟娘便微微一笑,然後收了笑意,「娘娘,奴婢可是第一次聽娘娘稱讚奴婢呢。」

我心知她是見我身邊的人走的走,病的病,尋些話頭給我逗趣兒罷了,便略有些感動,道:「粟娘,還好有你在本妃的身邊。」

忽有人接過話頭道:「怎麼,僅有她在身邊便夠了嗎?」

我倏地轉過頭來。長廊盡處,暗色隱隱,長廊的燈光仿若一截一截地點亮,讓他的臉龐從暗影之中逐漸顯出,面容俊逸,形如青松。我失聲道:「皇上,是您?」

已有好幾日沒有見過他了。以前也有這種時候,甚至一兩個月不見都是常事。可今日忽地見到他,驚喜卻在心肺之中瀰漫開來。我緩緩站起身來,竟然忘了例常的行禮,只站在玉欄處,一直看着他,眼內再無其他人等,看着他只著平日的常服,頭上沒戴金冠,腰間卻掛上了那隻式樣簡單的銀熏,與玉佩相擊,一步步向我緩步走來。

望着他的身影,我才忽然間明白他所謂的「親人」的意義。所謂「親人」

在那人偶一抬眼之間,便已讓融融的暖意浸滿了全身。

直至他走到我的跟前,默不做聲地凝視於我,我才驚醒,忙跪下向他行禮。

他早一把扶住了我,「可苦了你了。」

我只感覺眼淚將要迸出眼眶,卻強自忍住不讓它流出來。他的這一句話語,強過在眾妃面前深情款款而說的許多句。只因這一句,我已聽出,它不含任何雜質。

我道:「皇上,一切皆已準備妥了嗎?」

他道:「已然妥了。」

一應魑魅魍魎,要想一網打盡不如任其盡顯端倪。所以,我雖查出了皇宮起疫症的緣由,卻沒有立即派人稟告。我相信,他們困住我,自有他們的理由。

皇上要查出他們的理由,自然不能打草驚蛇。

粟娘早已退下,康大為守住遠處主要通道,不讓閑雜人等走過。我被他摟在懷裏。他身上有露水和泥土的味道,像是從別處一路騎馬趕來。這些日子他既要顧著朝政,又要顧著後宮,想必也很疲憊吧?

我們相擁著走入房內,斜躺於矮榻之上。他斜靠在我的懷裏,閉目讓我給他按著太陽穴。青玉雲紋燈照射之下,他的眼睫毛在眼眶之下投下了明影,如玉般的面顏下端微有青色的胡楂冒了出來。我以手背摩挲着他的下巴,感覺手背被扎得微癢。他一向注重儀錶,一絲一毫都不出錯,即便他不注意,也有專人讓他注意,如果不是情況特殊,哪會出現如此的狀態。我心中微酸,道:「皇上,到了臣妾這裏,便好好地睡一覺吧。」

「朕十多天來,從浙杭上貢的藥物查起,查到在御醫房任職的各個御醫底細,事無巨細,一概不漏。又怕有人掩蓋證據,便派人請各御醫家人疏散隱藏,讓人無可拿來要挾之事。待終於有了收穫,又快馬騎了三日前來見你,唯恐你遭遇不測。但你不愧為朕所選之人,無論任何情況之下,都能自保……」他輕聲述說道,「知道嗎,朕從小就不敢喜歡一樣東西,因為我知道,無論我喜歡什麼,總有人會拿來要挾我。那時我知道,除非朕喜歡的人有自保的能力,能將命運掌握在手掌之上,可這樣的人能讓人喜歡嗎?有了這樣的能力,便只獲得個陰險狡詐,惡毒兇狠的名聲……」

他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語意朦朧,「可朕未曾想到,這樣的人也會有那樣誘惑的色彩,讓朕不由自主地受到誘惑,不由自主地喜歡……」

耳邊傳來他均勻的呼吸之聲,我的眼淚滴進了他的髮髻之中。我一向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女人,為求自保可以泯滅良心,對我來說,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便是爭鬥與利用。我從不奢望有人會把我放在心上,特別是他。今天他除卻了面具,對我講出這番話來,讓我心生了感激。我將他的頭攬進了懷裏,親吻他的鬢角,低聲道:「皇上,臣妾也是如此。」

他對我來說,何嘗不也是讓人害怕到兩股戰戰的人。但我卻不得不承認,他逐漸吸引了我,讓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圍着他轉,為他偶爾的一個溫柔的小動作而心跳加速,面紅過耳。

自我被軟禁在這裏,心裏反而平靜了。不知道為何,我就是知道他不會拋棄我,他會以他的方式解決這一切,說不定還能因此而給對方一個巨大的打擊。而我,也能配合著他,就算被軟禁,我在後宮,這婦人的戰場,也能助他一臂之力。無言的默契就這樣產生,不用言語,我想,我對得起他這份信任。

第二天一早,我侍候他清潔了面顏,穿上玄衣黃裳,戴上紫金玉冠。還未出門,便聽有人報:「皇後娘娘駕到。」

我為他繫上金黃色的金冠緙絲帶,用手撫了撫他的下巴,道:「皇上這下子可趁手多了。」

他皺眉道:「好像你的手在朕身上的動作,也越來越趁手了?」

彼時皇后便在屏風外等著,我們之間的談話並不避人。隱約見皇後身軀略有搖晃,我便道:「皇上,上完早朝,臣妾便陪您在御花園走動走動。多日未出來,身上都乏了。」

他低低地應了一聲,才忽然想起般道:「皇后既來了,便隨同朕一起早朝吧。」

皇后此番前來,看來準備了不少忠心耿耿的詞兒,來勸止夏侯辰與我相見,只不過還未來得及說出口,便被我與夏侯辰幾句仿似閑談般的話語憋得無話可說,只能道:「臣妾謹遵皇上口喻。」

她這句話帶着一種沉沉的死氣,讓人聽了尤為感嘆。夏侯辰嘆了一聲,轉過了屏風,大步向門外走去。皇后的身影在印在屏風之上,良久,卻一動不動,沒有跟上去。

我從屏風後轉了出來,見她端莊一如往昔,青絲梳得一絲不亂,想來她已多日未見夏侯辰了,衣裳配飾更是經過精心挑選的。我提醒道:「皇後娘娘,皇上已上朝了。」

她這才恍然大悟般地醒悟了過來,「妹妹可大好了?」

我微笑不語,只道:「皇後娘娘,皇上叫您一同上朝,您可別遲了。」

與皇帝一同上朝,這是莫大的殊榮。雖有珠簾低垂,眾朝臣看不清簾后之人,也不準許后妃對朝政多有插言,但端坐於寶座之上,與皇帝一起接受朝臣的跪拜,我想,這也是后妃們個個都期望嚮往的吧。只可惜,對皇後來說,榮耀之日,便是她衰敗之時。

看來她心底也略有些明白了,走出昭祥閣之時,要人扶著才能行走如常。

她走之後,素靈給我端來了早膳,我便告訴她,她的家人已讓康大為代為安置了。康大為在一般宮人的眼裏,便是一個神般的人物,由他接手的事,聽說還沒有不成功的。素靈便又眼含了熱淚向我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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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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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世家終成末路 浮艷曲終將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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