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1 始是新承恩澤時

終章1 始是新承恩澤時

三月十五日,巽軍糧倉被焚,夕顏並沒有多大的意外。

尤其,這場火,是在黃昏燃起的。起火時,糧倉附近能聽見,雀鳥歸巢帶動翅膀扇起的聲音,當然,他們的爪子上綁着杏殼,杏殼裏則是燃燒的艾草,那些艾草墜落到了糧倉的周圍,燃起了這場大火。

彼時,軒轅聿、驃騎將軍正為明日一戰在做最後部署籌謀,於是,看似無暇顧及,夜軍這麼快就運用了「雀杏」。

這,不是光明磊落的攻城術。

但,卻是克敵糧草的關鍵。

而糧草被焚,在巽國軍營中,自然引起恐慌情緒的蔓延。

直到,驃騎姜軍親發施令三軍,所焚的糧草不過是部分,已從臨近的城池錫常借調糧草,明日戰勝歸來,定行慶功宴,這種恐慌情緒才稍稍得以緩解。

翌日,三月十六,軒轅聿親率五萬精兵為前翼,銀啻蒼與建武將軍率五萬斟兵,為後翼,迎戰百里南於城郊。

正如銀啻蒼所說,這是兩國君王第一次交鋒。勝利,對提升士氣尤為重要。

夕顏站在知府府門,看着大軍遠去,卻再不能跟上,甚至於,連城門,都不能過去。

從昨天到今天,確切說,是她看完隕星歸來的那刻開始,軒轅聿沒有讓她近身伺候,除了每膳的西米羹會由李公公代她呈上,其餘的時候,他大部分都在書房內。

她看不到他,但,蘊在西米羹里的心意,他定能品得到。

那份,心意里,有的,僅是他。

只是在,當她的目光,再追隨不到大軍的影子后,除了回府,等待凱旋的消息傳來,他不能做任何事。

回身,進得府中,恰碰到安如,安如顯見是剛剛起來,猶是惺忪的樣子望着夕顏,道:

「起來這麼早,你不困啊。對了,我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

「叫我小卓子就好。」夕顏應道,卻是心不在焉的。

「好,小卓子,你該還沒用早點吧,陪我一起用吧。」安如笑得很是甜。

這份甜笑的背後,難道,只是甜嗎?

安如迅速轉身,往她的綉樓行去。

身為小太監去知府小姐的綉樓是很不妥的,她執意不進,安如只能命丫鬟將早點擺在綉樓前的院中。

早點,是杭京的口味,夕顏對吃食不是很挑剔,然,今日,終究心裏有着牽念,用得很少。

而,安如哪怕是很餓的樣子,大部分也僅是夾在前面的碗盞中,所用下去的,亦是不多。

自那日軒轅聿拒了她伺候,反讓她去伺候遠汐候,她老爹當晚聞知,便恨不得阻了這事。偏是往遠汐候的院落里尋不到她,恰逢軍營斟國士兵鬧事,驃騎將軍氣勢洶洶地來找遠汐候,碰到她老爹,又問了府里的下人,才有了後來,小門捉個正著的事。

是啊,每回她溜出府,都是從那小門出的,她老爹每次都知道,不過是任由她胡鬧了十五年罷了。

胡鬧,的確,十五年裏,她過的無憂無慮,沒心沒肺。

可,從前晚開始,在看到那隕落的星星之時,似乎,有些什麼就不一樣了。

她,也有了那些閑書里說的,臉紅心跳的感受。包括今日,知曉那人會出征,她一晚輾轉反側,直到早上,竟誤了大軍出征的時辰,匆匆奔至門口,只瞧到小卓子。

為了填滿心裏的空落,她邀小卓子一同用早點,其實,可知,這早點,本是她昨晚連夜準備好的,一直用蒸籠捂了一晚,就怕是早上起來不及做。

可惜,仍是未能親自奉於他。

她終於知道,老爹的心思,是讓她去籠住一人,那人,是帝王軒轅聿,而絕不是這個沒有實權的遠汐候。

只是,她對那位帝君,遠不會做這些事,不過一晚的相伴,她對遠汐候,終究是不同的。

「小姐,你的碟里快堆滿了。」夕顏凝看了一眼安如碟中的菜,輕聲提醒道。

「啊呀,真是呢,我就這樣,看到喜歡的菜都喜歡夾了來,結果又吃不完,你別見怪哦,我不是存心和你搶的呢。」

說者無意,聽者卻是有了心。

夕顏淡淡一笑,她若真能把那人的心搶去了,倒也是好的。

一千年的約定,終是虛幻,那麼,眼前的女子,是否可以把那一千年提前呢?

她凝目於安如的臉,眉眼間,尤其一笑,倒真的和她相似,只是,安如比她更多了清靈秀氣,不似她,拘謹處,總把臉綳的緊緊的。

「我怎麼會見怪,本來就是蒙小姐抬愛罷了。」

「好了啦,再客套下去,真是說的比吃的還多了。」安如蒙下臉去,迅速把碟里的菜用完。

吃的多一點,心裏,就不會那麼空落了吧。

耳聽得,遠遠的,是戰鼓擂起。

戰役,即將開始了吧。

又有多少生命要逝去呢?

而他,一定要平安地回來!

用完早點,這一日,大部分時間,夕顏都和安如在一起,但,她們都聽不到一點,關於戰役的動靜。

臨近中午時,知府突然奔至綉樓前,急急地就要安如和他走,安如從她老爹的臉上,讀到一種不祥的徵兆,她用力掙脫老爹的手:

「老爹,怎麼了?」

「我送你去錫常的姥姥家。」知府看了一眼夕顏,只說出這句話。

這一眼,落在夕顏的眼中,自是知道厲害關係。

這層厲害關係,僅在於面前的戰役,或是起了變數,而這層變數必是不利巽國的。

「我不去。好端端的去那幹嘛,今晚,我還等著慶功宴飲呢!」

「胡鬧,爹說話你都不聽了!」知府拽住安如的手,也不避諱夕顏在,拖着就往門外走去。

「你放開我。」安如用力一甩她爹的手,「老爹,是不是,前面出了什麼事?」

前面的意思,自是指那場兩國帝君初次交戰。

「皇上真龍天子,親率大軍迎敵,怎會有事,只是,你姥姥想你了!」

安如盯着她老爹看了一眼,猛然,拉起夕顏的手,道:

「我知道你騙我!我們自個去城樓看就知道了!」

「你哪都不能去!我的小祖宗啊!」

知府急急地拖住她們,瞧了一眼夕顏,知道是皇上的近身太監,也罷,若讓她知道,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是實情。

「皇上率先鋒軍和夜帝正面相對,未料,夜帝另遣了一對精銳繞至皇上的身後,本來負責后翼隊的遠汐候的五萬精兵卻沒能阻止這隊精銳,眼下,皇上等於是被夜帝圍困在當中。」

「什麼?!」

「所以,趁現在,你快坐上小車,往你姥姥家去。」

「老爹,你的意思是,恐怕皇上——」安如的話未待說完,只看到夕顏已急奔出院子。

她奔的那麼急,急到,才出了院,就跌倒在地。

這一跌,她的手心能覺到蹭疼的味道。可這種味道,抵不上心裏的疼痛。

不,不會的!

銀啻蒼肯定不會臨陣做出謀算軒轅聿的事。

她迅速爬起,往府外奔去,這一奔,恰撞到李公公身上:

「你幹嘛呢,沒長着眼,還是亂生了膽!」

李公公怒斥道,恨不得扇一耳光上去。但,見是小卓子,那揚在半空的手,生生地收了回去。

「李公公,求求你,帶我去見驃騎將軍!」

「你以為你是什麼人?見驃騎將軍?還真是仗着皇上給你幾分的顏色,就真當自個——」

「李公公,我以太后金牌,命你速帶我去見驃騎將軍!」

夕顏從貼身的衣襟里掏出一塊金牌,這塊金牌,李公公認得,正是太后的金牌。

這塊金牌,正是昔日太後為保她腹中的胎兒所賜下的,除了皇上和太后之外,任何人都不準擅自進她養胎偏殿的金牌。這次出宮,太后並沒有收回這塊金牌,僅是讓她貼身傍著。未曾想,第一次用,就是在這樣的場合下。

鳳紋的金牌,見牌如見太后的親命。

這點,李公公自然曉得,驃騎將軍當然也識得。

「只不知,這位太監公公,以太后的金牌,要本將軍,做何事呢?」

饒是因着皇上被困有些焦頭爛額的驃騎將軍正在軍營內攤開地圖參看着,仍是冷笑一聲,問道。

「驃騎將軍,請速派兵解去皇上之困!」

「兵家之事豈是你這位公公能干涉的?」

「奴才以太后金牌命令將軍,見牌如見太后之面,請將軍火速派兵解去皇上之困!」夕顏大聲地道,這一語,赫然帶着凜然不容抗拒的威儀。

驃騎將軍睨向眼前這位傳說里,甚得皇上「寵愛」的小太監,真是奇怪,區區一名太監,怎會說話由此氣勢,又有太后的金牌呢?難道,他,不僅是個太監,而是——

這一念起,他心裏之前的猜測,倒是映證了七八分。

「放肆!太后即便尊貴,但,俗話說後宮不得干預前朝,何況,將在外,連君命都有所不受,更逞論只是一塊太后的金牌呢?」

看來,若不是明說,這樣耗著,只怕是沒有任何益處了。

罷!說,就說吧。

「恕奴才直言,奴才知道將軍在擔心什麼,將軍該是擔心夜帝使了聲東擊西之策,若以城中守軍去解圍,萬一,遠汐候的五萬兵士真起了變數,那麼,無疑是以卵擊石,兵力一散,不僅解不去皇上之困,反使杭京亦會面臨失守的危機。」

夕顏說的很急,但字字清晰,她看到驃騎將軍的濃眉一動,知道她的猜測是沒有錯的。

「但,將軍難道沒有想過,這或許只是夜帝的欲蓋彌彰之策呢?倘若遠汐候真是因為一些原因,沒能及時從后翼支援皇上,那麼,將軍就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皇上一旦落進夜帝手中,將軍即便保住了杭京,還有用么?」

驃騎將軍眼睛微微眯起,的確,這是他顧慮重重的地方。

源於兵不厭詐。

與夜帝百里南交戰幾次,哪怕,他行兵打仗多年,驍勇僅次當年的襄親王,都甚覺有些吃力。

只是,如今一個深受皇上寵愛的太監,說的話,又有幾分可信呢?

本來,他就懷疑過面前這個太監的身份,畢竟,他得到皇上的「寵愛」來的太快,也太不尋常了。

除非,是刻意為之,投君所好。

那樣,結果,就只有一個,他是——

「將軍,是懷疑奴才是細作吧,勸將軍出兵,實則讓將軍中了聲東擊西的圈套?既然,奴才今日到此,已屬違反規定,奴才願以奴才這條命予將軍處置,還請將軍聽完奴才說的話,再做成定奪!」

她頓了一頓,將金牌放於几案上,伸出手指,點向地圖:

「若遠汐候真的有了變數,難道,建武將軍會沒有覺察,並且來不及發回信號么?並且,城內如今剩下的兵士,其中大半都是斟國的兵士,倘遠汐候真的有變數,試問,將軍還能安坐於此嗎?」

「倘奴才猜得沒錯,遠汐候未能及時補到后翼,該是除了那隊夜君精銳隔斷之外,另有其他的原因,所以,請將軍增五萬士至皇上圍困處,此外,城內猶剩二十萬兵士,夜帝若真來襲,這些兵士哪怕心有異心,可,生死攸關之際,也足夠將軍撐到,再向檀尋發出增援信號。哪怕檀尋城內守兵不多,但屆時,攸關一國存亡之際,自會有朝中之人號諸王親兵相援。到了那時,若杭京不保,也非將軍之錯,然,如今,如因將軍的躊躇,誤了增援的最佳時機,一旦皇上落入夜帝手中,將軍則必會成為巽國的千古罪人!」

驃騎將軍眯起的眼睛隨着夕顏一語驟然睜大,虎目炯炯,掏出一塊虎符,道:

「來人,傳本將軍虎符令,蒙威將軍率騎兵營士兵五萬,速出城增援御駕!」

這太監說得確實沒錯,時至此刻,他能做的,惟有放手一搏。

一兵士迅速接過虎符,領命而去。

驃騎將軍復炯炯盯住夕顏,道:

「既然你以命諫言,本將軍就成全你。來人,把這太監給本將軍吊到城門上!」

「諾!」

夕顏沒有掙扎,僅是淡淡道:

「請讓奴才自個走到城樓。」

她不喜歡,被人押著的感覺。一點都不。

哪怕她知道,驃騎將軍這一做法,倘她是細作,那麼夜帝施聲東擊西之策,攻至城門時,看到她被吊在彼處,必也會心有疑慮,因為,昭示著,自己的計策或許也已被驃騎將軍識破,反會在躊躇時,貽誤最佳攻城的先機。

所以,她沒有任何的怨尤,心甘情願地走到城樓處。

她希望,能在那裏,第一個,看到軒轅聿的凱旋!

畢竟,今日清晨,她看到的,僅是他一身戎裝離去的背影。

手被拂吊,腰被另一根繩懸起,垂掛在城牆之上,她的足下,是一片黃沙之土,如若拂住她手腕、腰際的繩斷去,就這麼摔下去,應該她的命,也會完結吧。

猶記得前晚,對銀啻蒼說過的話,這麼快,就再次應驗了。

那個站於樹冠之上,對她說出那些話語的男子,絕對不會行這等事。

他若要行,有太多的機會,何必等到現在,兩軍對壘之際呢?

哪怕,有一萬個理由,可以讓他為了報復去行叛變。

可,她明白,只有她一個理由,就足以讓他改變。

她憑得是什麼,不過就是仗着他對她的情意,讓他心甘情願地率著五萬兵士作為軒轅聿的后翼防線,不是嗎?

而現在前面戰場上的情形,恐怕,不止軒轅聿面臨危機,銀啻蒼的處境,更為不妙。

因為,他的遲遲不出現,若非因着叛變,就只有一個可能,陷進同樣殘酷的鏖戰中,這場鏖戰,還是沒有任何援軍的鏖戰!

只是,她沒有理由,讓驃騎將軍先去援救銀啻蒼,那樣做的話,僅會適得其反,更讓驃騎將起了疑心,躊躇間,反是連軒轅聿都顧不得。

縛手的繩哪怕很粗,哪怕,在她的腰際又縛了一條繩緩去垂吊的力道,可,時間長了,她的手腕,仍能覺到辣辣的刺痛。

三月的旭陽,不甚灼熱,卻也炙烤得她,有些頭暈目眩。

汗,起先還是一滴一滴濺落,到了後來,便是直淌了下來,迷住她的眼睛,也將她的衣裳悉數濡濕。

真難受。

這種粘膩的感覺,是她最討厭的。

不過,現在,是她自己的選擇。

不知掛了多久,直到,那夕陽殘輝,紅也似地耀於眼前,

終是臨近傍晚了吧。

算來,竟是撐了一天。她的意志力想不到,隨軍這麼多日,確是得了些許的錘鍊。

可,頭,好沉好沉,好像有很重的東西壓在頸后,讓她漸漸地直不起頸部來,而手腕的刺痛化為錐痛,接着,只剩下麻木。腰部,估計因着粗於手腕,此時的疼痛,不是那麼明顯,這讓她的痛覺點,不至於來得那麼難耐。

夜幕初升時,她的人似乎要虛脫一樣,是啊,一天了,除了早上象徵性地吃了點早點,一點東西都沒吃過。

原來,餓著、吊著兩種狀態混合在一起,就是虛脫呀。

遠遠地,仿似聽到,有馬蹄聲揚起,她睜開重重地眼帘,循聲望去。

塵灰蔽目處,是有軍隊馳來。

一定是軒轅聿!

她的唇角露出一抹笑弧,她知道,他一定會安然回來。

哪怕,現在,她看不清什麼,但,她知道,那一定是他凱旋歸來了。

頭越來越重,但,她不能昏過去。

她喚道:

「放我下來!皇上,凱旋了!」

守城的將士先是存着疑心,不過,很快他們就看到,夜色里,那揚著的旌旗,正式巽軍的大旗。

夕顏聽到他們發出歡呼的聲音,用盡最後的力氣,喊道:

「快點,放我下來!」

驃騎將軍在這片歡呼聲里,親自登上城樓,起初他仍疑心是否是夜帝的喬裝的軌跡,然,他目力驚人,一眼就看到,軍隊前方,那昂然的身資,除了軒轅聿,又有哪個?

接着,越來越近的軍隊發出紅色的信號彈,正是開啟城門的暗號。

「吊他上來!」他果斷地吩咐出這句話。

今晚,大軍果真是凱旋了!

凱旋迎接之時,哪怕不因着私心,他亦不喜歡,因着這個太監破壞了皇上的興緻。

夕顏被很快吊上城樓,縛住她手腕的繩帶鬆開時,她纖細瑩白的腕際,被那繩子硬是勒出了血肉模糊來的一條印子。

這手,好像已不屬於她一般,她甚至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還是兩名士兵將她駕起。

駕起的時候,驃騎將軍道:

「你可以向皇上去告本將軍處事偏頗。但,本將軍希望,是在今晚的慶功宴飲之後。」

「奴才僅是想謝,將軍的出兵解困。」夕顏嫣然一笑,躬身行禮。

這一行禮,倒是讓驃騎將軍怔了一怔。

「請將軍,能讓奴才儘快回府,奴才,不想掃了皇上的興。」

她的體力已不夠支持着她走回府去,所以,她希望,能有一頂小車送她回府,都是好的。

「來人,被車,送卓公公回府。」

第一次,他不再用諷刺的語調喚她太監公公,卓公公三個字,分明,帶了尊敬的味道。

只是,這些,夕顏都沒有力氣再去顧及了。

她要趕在軒轅聿御駕抵達前,回到屬於她的偏房。

或許,到了明天,她的氣色看上去會好不少,對了,她的臉上有張面具,氣色,無論何時,都該是不會有變化的。

那麼,該是,到了明天,她的手,能儘快恢復到稍微有知覺。

總之,她不希望被他察覺。

不希望!

不僅是不要他擔心,更是不要他遷怒於任何人。

她進入院落時,李公公恰好迎了出來,想是聽到御駕凱旋的消息,李公公的臉上,是久違的喜慶之色。

見到夕顏幾乎是被士兵駕着回來,李公公才要說什麼,只聽夕顏輕啟唇:

「勞煩李公公,今晚奴才怕是不能當值了。」

「好,好,我知道,你只管歇著。」

「嗯。公公,若可以,能賜奴才一點傷葯么?」

「我會命太醫替你診治。」

「不,只要傷葯,不用診治。」

一語出,李公公明白她話里的意思,允聲間,看着夕顏柔弱的身子,被駕回屬於她的偏房。

這小太監,難道,真是他看走了眼嗎?

或許,真是他太先入為主了,想想,這小卓子伺候在皇上身旁,除了,皇上喜歡讓這小卓子值夜外,其餘,並沒有其他令人不滿的事發生啊。

並且,主子喜歡,奴才難道能拒絕嗎?

倒是今日,顯見着,這小卓子該是立了一功,卻偏偏受了這罪。

李公公思緒甫定,親自往司葯的地方去,找太醫要了一瓶傷葯,再緊趕慢趕地親自送去給夕顏,方率一眾宮人,前往府外迎駕。

夕顏蜷在榻上,她沒有讓李公公和其他人替她上藥,畢竟,前面眼見着,軒轅聿即將抵達,她希望,更多的人,能分享這份凱旋的喜悅,而不是浪費在她的身上,只是,自己上藥,才發現,真的好難。

好不容易勉強上完,終究塗得又是不均勻的。

她將手放在枕上,身子趴着,閉上眼睛。

哪怕關着門,都難以阻隔掉,外面傳來的歡呼聲。

真好。

她喜歡聽着歡呼的聲音,勝過那些鏖戰的嘶吼。

這種聲音聽多了,彷彿,她的手腕也不那麼沒有知覺了,甚至於,她可以稍動一動。

除此之外,她還能覺到飢腸轆轆。

好餓。

不過,睡著了,該不會餓了吧。

迷迷糊糊地,她將睡未睡,卻不知怎地,眼前浮過銀啻蒼滿身帶血的樣子,這一浮現硬生生地把她所有的睡意斷去,甚至於驚出一身的冷汗來。

這身冷汗未下時,聽到房門外,傳來輕輕地扣門聲,正是李公公的聲音:

「小卓子,小卓子!」

「噯。」她輕喚了一聲。

「皇上傳你去伺候。」李公公的聲音里,帶着焦灼,該是擋不下的緣故吧。

「呃?」

「皇上想喝你做的西米羹,我和皇上說,你歇下了,但,皇上卻仍是要用,其他人做的,皇上一概不喝。」

「好,等我一下。」夕顏用手肘撐住床沿,慢慢起身。

好在衣裳不曾脫去,倒還算齊整,只是開門,着實費了些力,源於,那兩雙手,知覺是遲鈍的。

「小卓子,能成嗎?」李公公望了一眼亮着燈火的正房間,詢問道。

「行,只是,勞煩公公派個人,給我做下手。」

「這沒問題,皇上馬上就要到前面與三軍進行宴飲,所以,這羹你還得快些做完。」

「嗯。好。」夕顏應道。

說完這句話,她猶豫了一下,卻還是把即將出口的話生生吞了下去。

她想問李公公,遠汐候是否平安歸來了。只是,她知道,有些話,若多問了,對銀啻蒼是不好的。

幸好,只要手和腰遭了些罪,她的腿沒傻。所以,她走的很快,不一會就行至膳間,裏面本有一碗西米羹,是早上做了,軒轅聿未來得及用的,但,現在,她不想只把這隻碗溫了給他送去。

再做一碗,趁熱的給他端上,才是好的。

達了一個做下手的太監,做西米羹時,旦凡需使力的部分,她不用親手動手,西米羹製作步驟又算簡單,但,即便如此,還是讓她做得出了身冷汗。

甫做完,正好李公公過來再催了一次,她命那打下手的太監送至上房,卻見李公公搖手,示意皇上讓她親自端進去。

「李公公,有沒有稍微能掩蓋味道的香料?」夕顏顰眉問了一聲,方才做這西米羹,她又出了一身汗,這味道,連她自己都聞得清楚,何況軒轅聿呢?

她並不希望,他瞧出任何端倪,尤其,他知道,她是一個有潔癖的人,若非情況有異,怎會容許這種汗味存在呢?

「好。」李公公吩咐一旁的宮人,不一會,就取來一瓶精緻的琺琅瓶,他瞧了一眼夕顏的手,親自倒了些許替夕顏抹在身上。

這是他們太監伺候主子宴飲時,身上沾上煙酒味,怕主子聞了嫌腌臢特準備的香料。

只需不多的一點,能讓周身的味道清新,今晚,恰是幫了夕顏一次。

夕顏低聲謝過,才要從一旁功到宮人手中接過托盤,李公公皺了下眉,率先從那宮手裏接過托盤,道:

「咱家和你一起進去。」

說罷,引著夕顏往正房內走去。

軒轅聿早脫去戎裝,指著了戎裝內的玄色便袍,卻沒有換上其他的袍子。

甫進正房,夕顏就覺到軒轅聿的目光牢牢鎖定在他的身上。

她知道,他希望讓這份凱旋的喜悅第一個能與她分享。

因為,他心裏,一直把她放得很重,不是嗎?

只是,他不願承認罷了。

既然,他繼續迴避,那麼,她也僅能繼續這樣,以最近,同樣最遠的距離伴着他。

「皇上,西米羹。」她返身,從李公公手托呢托盤內端起西米羹,呈予他跟前。

手腕的麻木,讓她這一端,端的小心謹慎,生怕連這點重量都承受不住,就掉落於地,引起他的懷疑。

幸好,他只是看了一眼端著托盤於一側的李公公,神色並無異常。

也幸好,他很快就從她手中接過西米羹,照着往常,一飲而盡。

她手腕上的傷有着太監服的袖蓋做遮掩,自然是瞧不真切的。

只是,他喝完西米羹時,一隻手搭上她的袖蓋,似漫不經心的瞧了一眼她的臉色,道:

「怎麼,這幾日不值夜,晚上就沒精神了?」

他這一語里含了些其他的味道,有些酸澀。

明知今日他第一次出戰,她,竟是歇得太早了吧。

是以,他才由了性子,非要她起來,做這一晚羹方罷。

「回皇上的話,奴才以為您今晚不傳伺,是以,才歇得早了些。」

真是這個意思嗎?

「那好,你,伺候朕參加宴飲!」

李公公的頭上一滴豆大的汗珠掉落,他藉著躬低身子,掩去這份反常。

軒轅聿只把手搭在夕顏的袖蓋上,夕顏的眉心一顰,真痛啊。

原來,還沒麻木,這手還生在她的身上。

「諾。」

她面具后的臉色一定是極不好的,可,只要看上去如常,就好。

宴飲地方,設在軍營外,露天席地,圍着篝火,旁邊,除了主位另設四張几案,其餘軍士,都就著篝火上炙烤的各位肉食,大口吃肉,大口飲酒。還有城內留下的歌姬起舞助興。

正中的一張,是軒轅聿的。

一張,已坐着驃騎將軍和知府,但,只有知府一個人相陪,安如被他鎖著不讓她出來,因着,自從這女兒知道遠汐候負了傷,竟不管不顧的只嚷着要去看候爺,讓他不禁對女兒的心思研究起來,這一研究,那還了得,趕緊鎖了完事。

一張,則坐着其他四位副將,還有一張,猶是空着,該是銀啻蒼的席位。

難道,銀啻蒼——

但,既然設了几案,就說明,他還是好的。這讓她的心,稍稍安了一下。

這樣的場合,夕顏從沒體味過,若換了以前,她定是帶着欣喜,可,今晚,她怕軒轅聿再把手搭緊一點,她的傷口處,定會滲出血來,帶時候就瞞無可瞞了。

還好,軒轅聿很快就地席坐於几案旁,不再搭於她的腕際。

她瞧得到已入席的驃騎將軍一雙虎目盯住她,她做俯身,形態恭謹。

「皇上,遠汐候的箭傷已由太醫診治,幸好,箭簇並不含毒。但,遠汐候說,睏乏得很,就不與宴了。」驃騎將軍躬身稟道。

夕顏一滯,心底,驀地揪住了一般地疼。

銀啻蒼,終是為這一役受了傷。

從席間的談話中,她知道了,銀啻蒼在後翼,同樣遭到了百里南伏兵的襲擊,加上五萬阻斷的精銳,使得銀啻蒼的情形甚至於比軒轅聿面對的還要糟糕,因為,畢竟後來軒轅聿的大軍得到了蒙威將軍的增援,而,銀啻蒼和建武將軍等於是被困於孤立無援的境地。

這種情況,其實,殺出一條血路,後撤回城無疑是最明智的做法,可,銀啻蒼斷然否了建武將軍的提議,奮力地殺進五萬精銳的阻隔處,一路他殺在最前面,那五萬他曾經的部下,自也被他帶起了士氣。

最後,終於和軒轅聿的大軍匯合,可,銀啻蒼因着衝鋒陷陣於敵陣前,哪怕再是驍勇,終是中了一箭。

建武將軍口中的形容,是遠汐候的英武,真是令他嘆為觀止,忠心可表。

他不說也就罷了,只這麼說着,夕顏又俯低着臉,眼底,好似有些什麼要湧出來一般的難耐。

可,她不能讓眼底有絲毫不該出現的東西出現。

深深吸進一口氣,她藉著抬起眼睛,好像看天上的繁星,將這些東西一併地逼退回去。

只在將臉復低下的剎那,她看到,軒轅聿的目光若有似無的拂過她,接着,他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

這杯酒,僅是一個開始。

接下來,對於將領、士兵敬來的酒,他來者不拒,皆一杯杯灌入腹中。

這樣的情形,她看在眼底,終是忍不住,躬身,近前:

「皇上,飲酒多了傷身。」

他抹黑的瞳眸凝向她,唇邊浮過哂笑的意味,並不應她的話,只一杯一杯愈頻地灌了下去。

她再說不得話,以她如今的身份,再做諫言,無疑是逾矩。

驃騎將軍的目光也一直瞧着她,她只做不知,躬身立於一旁。

宴過半晌,不少士兵圍着篝火,開始手拉着手,載歌載舞。

又有不少士兵往邊上拉人一併加入跳舞的行列。

有一名醉意醺醺的士兵瞧她獨自站於一旁,也不顧皇上就在一旁,伸手就來拉她:

「來,跳舞!」

這一拉,恰拉在她手腕的傷口處,她本心思不在這上,頓時吃痛的喚了一聲,這一聲,其實不算大,卻清晰的落進軒轅聿的耳中,他霍地一下站起,那士兵見皇上面含冰霜,狠厲地睨向他,一駭之下,不自禁地反用力一拉夕顏的手,這一拉,夕顏腕上的傷,再是藏不住。

軒轅聿的目光緊鎖在夕顏的腕上,那士兵一看,忙嚇得撒了手,囁嚅地道:

「不是末將傷了這位公公!」

軒轅聿甫要啟唇,夕顏驀地行至他跟前,將小臉仰起,縱然臉上的神色隔着面具,只瞧出一絲來,眼底的哀求,卻是真切地落進他的眼中。

「皇上,是奴才今日於膳房當差不小心弄傷的,不與這位將士有關。」

氣氛本因着軒轅聿這一站,有些許的緊張,隨着夕顏的話,軒轅聿發作不得,到緩了些去。

又有李公公上前打了圓場:

「各位,皇上說了,今晚,不醉不歸,只是,咱家請各位多擔待些,別再灌皇上酒了!」

軒轅聿順着這話,只一手執起夕顏的手臂,一邊道:

「朕確實不勝酒力,先行告退,諸位將士,都是我巽朝的鐵血男兒,今日凱旋,爾等盡興暢飲!諸事不忌!」

隨着將士中爆發出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聲音,氣氛頓時又激進一個高潮。

在這份高潮里,夕顏被軒轅聿帶着,往知府府邸而去。

與其說是帶,不如說是,待到離了宴飲之地,他就打橫抱起她,絲毫不顧及隨伺的宮人。

而她,並沒有拒絕。

不僅,她已完全沒有腳力再跟着他的步子回到府邸,也因為,她不想拒絕來自他願意給的溫暖。

真的,很溫暖。

蜷在他的懷裏,一切,都是值得的。

縱然,心裏還有着些許的不完全。

但,又如何呢?

容她,再自私一次吧。

因着府邸離軍營不遠,是以,軒轅聿去時並不曾用車輦,自然,回去,亦是不行回去,唯一不同的是,抱了一個人罷了。

然,這一人,哪怕抱再遠的路,他都不會覺到有讀累。

能抱的次數,亦是不多了。

若不是今晚,看到她受了這傷,又強撐著,他想,他或許,連這一次,都不會去抱她。

只是,當看到她腕上的傷時,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她的適時阻止,他明白她的用意,行軍作戰,對將士視若親人,方能讓其為己所用。

可,剛剛,他險些又失了態。

原來,看到她受傷,他就沒有辦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而她,也瞧出來了:他,始終還是在意她,勝過一切的。

昔日的種種偽裝,哪怕帶着心照不宣,終是在今晚,在她的傷勢面前,土崩瓦解。

他抱着她,一徑回到正房,甫將她放下,她卻情不自禁地想避開他的。

他聞得到,她身上刻意用李公公他們常用的香料,也瞧得到,哪怕有着頭巾相阻,她的額頭,都有些許濕膩地纏於巾外。

她定是怕她身上的味道,惹他嫌棄吧。

她總是這樣,只想他的感受,卻從不換個位置去想一下,她越這般,偏讓他越是放不下。

如果,當初真能狠心忘情。其實,今日,她又何嘗會再受這些傷呢?

終是他的當斷不斷,鑄成的錯。

他把她放到他的榻上,返身出去,喚了李公公準備沐浴的溫水。

李公公喏聲吩咐宮人去做了,接着是把今天發生在小卓子身上的事,稟於他。

哪怕主子不問,這些,做為奴才的,眼見着主子記進心裏了,最好是坦白從寬。

李公公原擔心哪怕他掩去些許,但,總歸這是已發生的事實,掌了小卓子一掌,都得剁去一手,把小卓子掉在城牆下,恐怕剁去的遠不止一隻手那麼簡單了吧,正替驃騎將軍捏一把汗水,軒轅聿卻並沒有發落任何事,只復進得房來。

燭影曳紅中,夕顏局促地坐在榻上,瞧他進來,又要下榻,被他用手輕輕地按了下去。

她的身體底子,遭了這樣的折騰,必發一次汗,把一日炙曬的熱氣都蒸發出來,才算好。

「皇上,奴才——」她聲音囁嚅著,「奴才還是回房吧,這是您的塌,奴才——」

「皇貴妃,你要裝到何時?」他喚出她的位份,看到她的身子,震了一震,接着,是她低下螓首,長久的沉默。

今時今日,他和她之間,還要再這麼繼續掩飾下去嗎?

是他的私心作祟,才讓她受了這等懲罰,否則,憑着太后的金牌,皇貴妃的身份,驃騎將軍難道會認為她是細作嗎?

只這句話出唇,他知道,終是傷了她。

但不過須臾,卻見她揚起臉,恭聲請安:

「臣妾參見皇上,臣妾隱瞞身份,實為皇上禁了臣妾的足,而臣妾又擔心着皇上,是以,才扮作小太監,希冀着,能隨伺皇上身旁。」

他沉默,再出口傷她一次,怎麼樣,都是不能了。

他側身從一旁的抽格中取出一玄黑的瓷瓶,放入袖中,這當口,房外傳來李公公的聲音,沐浴溫水已然準備好,他允宮人進來,在房后的隔間,將兌好的溫水注入浴盆。

宮人兌完水后,他將他們悉數摒退。

「皇上,您今日疆場鏖戰,必是疲累萬分,就由臣妾伺候您沐浴吧。」她伸出纖細的小手,甫要按著規矩替他更衣沐浴,卻被他握住手臂,這一握,她的手滯了一下,一滯間,他的手繞到她的背部,打橫復把她抱住,往隔間行去。

「皇上——」

他把她放到浴盆旁邊,伸手解開她的袍衫,太監的裝束在他的手下,一件一件,褪萎於地,及至褪到中衣時,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手才要阻住他,他卻不由分說地將她的手輕輕格去。

「臣妾自己來。」

他不說話,只將她中衣的盤扣解開,這一解開,才發現,她的胸前,纏了幾層白色的繃帶,這才使她的胸部看起來,和男子一般的平坦,除此之外,他目光可及處,不能忽略,她纖纖不盈一握的嬛腰滿滿布著紅色的勒痕,這些勒痕,如今有部分透出紅紫之色來,可見,當時勒得之深,但倘若不是腰際用繩縛住,吊了那麼長時間,她是手腕受的傷估計還會愈重。

心口疼痛,仿似同有一根線牽扯於那,隨每一次的心跳都涉起更痛的感覺,他抑制不住這些疼痛,將綳於她胸前的繃帶一層一層的揭開,他覺到她想往後躲去,並不是因為嬌羞,而是因為繃帶揭開后,直讓他倒吸一口冷氣。

本來,瑩白高聳的胸部,硬是被她綁了這月余,眼下,瑩白的皮膚上只出現暗紅的痕子來,因着哺乳豐滿的酥胸,也被她壓的逝去原來嬌美的形狀。

縱然這些都能恢復,可他眼前這個女子,到底要把自己傷多少次,只為換來陪在他身旁呢?

他想把她擁入懷裏,就這麼擁緊,不放她離開,告訴她,傷在她身上,卻是比他自己受傷都讓他難耐。

然,臨到頭,他只是淡淡地說出一句,幾乎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遠汐候左肩中了一箭,眼下,院正親自開了葯,替他包紮好,該是無礙了。」

她低低應了一聲,為他瞧穿她其中一個心思,有些窘迫,但本束起的心,隨着他這一語,亦如胸口的繃帶被放開一樣,終是鬆了下來。

他將她的頭巾解開,青絲覆蓋下,恰好遮去胸前的嬌美,接着,他替她復把中褲一併解了,只留下她貼身的褻褲。回身,用手試了下水溫,取出袖中的瓷瓶,將瓶中的淺灰色液體倒入盆中,剎那,有葯香氤氳開去,透明的沐浴池水,也隨着這液體,轉成了乳白色的色澤。

他把她輕柔的抱起,盡量避開她的腰部,再將她浸入水中,她只覺到,觸到這乳白水時,有溫潤的感覺包裹住傷口,那些刺痛不適,都瞬間得到了舒解。

她閉上眼睛,將身子悉數浸到水面之下,覺到他的手從她背部撫過時,她稍震了一震,卻聽他的身音低低傳來:

「別動。」

她沒有動,現在,她也沒有力氣再多動一動。

他指上的胰子輕柔地將她的青絲一縷一縷地清洗,那些青絲纏繞於他的手心、指尖,也纏繞進他某處柔軟的部分。

註定,這些牽絆將與他這一生,永遠的纏在一起,再無法斷開。

隨後,是把她身上一日的污濁、數日來的疲憊,一併地洗去。他的手勢很溫柔,也很細緻,指尖觸到她光潔的肌膚上時,每每,都能讓她起一小層酥粒,這些酥粒隨着他的指尖,游移於身體的各處,只,除了特殊的部位,他始終避開不擦。

她想回身看他,卻知道,此刻,不看,或許才是好的。

若看了,也許下一刻,他又會回身離開。

她不想他離開,如果可以,就擁住這一刻的溫暖,瞬間白髮,又如何呢?

那樣,就是一輩子,只是,終究太快了。

不想這麼快,卻又害怕失去的矛盾。

浸了一柱香的功夫,她的四肢五骸在這溫騰的水裏,漸漸得到最大的鬆弛。

他轉到她身前,用一塊棉巾將她濕漉漉的髮絲揉擦乾淨,但,總有些許的濕意是棉巾所無法拭乾的。

那些烏黑的鬢髮貼在她白玉般的臉龐,發梢猶帶着晶瑩剔透的水珠,落落分明,只將她明媚的眼底也一併沾進更為晶瑩的光澤。

他的手輕輕從她的臉側揭開,她一驚,卻已是來不及,那張精緻的易容面具,已被他輕柔地揭下。」皇上——」

「浸了這湯藥,顏色卻是變了,你若帶着出去,亦是會讓人瞧出來。」他淡淡說出這句話,想不到,銀啻蒼製作這種面具的手法倒真是精細。

隨着面具被揭開,她底下的肌膚並沒有任何的異常,仍是姝艷傾國。

是的,傾國。

他不去瞧她,因為她眼底的神情,他懂。

然,寧願不要去懂。

他取過更大的棉巾將她渾身包裹起來,隨後把她從浴盆里抱起,再用那棉巾輕柔地替她擦乾淨身上的水珠子。

做完這一切,他才把她抱到榻上,卻瞧見,她的褻褲仍是濕的,這般睡着,該是不會舒服,況且,畢竟寒意入體,也是不好的。

只那一層的禁忌,是他刻意要去避的。

這時,她的手悄移到那處,輕輕一拉系帶,那褻褲便松落開來,他聽到窸窣之聲,只將錦被複替她蓋上。

本以為事事想周全了,其實,卻是忘了早吩咐宮人取來她的中衣中褲,一如,他以為替她考慮周全了,最終,仍有疏漏。

「皇上,您今晚歇在何處?」她見他又待抽身離開,終是先問出了這句話,「今晚是大軍凱旋之夜,想是驃騎將軍也不會徹夜與皇上再議軍機吧。」

她想留住他,因為,明日會怎樣,她真的不知道。

不過,皆在他一念間,眼看着,戰事漸緊,百里南輸了此役,接下來,定會以更凌厲的態勢攻來,而他為了所謂她的周全,恐怕,遲早會如知府對安如一樣,把她送走。

但,她不要!

既然,再瞞不下去,那就不瞞了。

她,定是要留在他身邊。因為,經歷了今天這一役后,她再沒有辦法,安然於沒有他的地方,過所謂的周全日子。

疆場鏖戰之凶,生離死別卻是演繹得讓人措手不及。

命運的操控中,微弱如她,只能用手去牢牢握住那些許的溫暖,即便,日後如何,亦是不悔了。

而她的溫暖,只來源他。

一直都是。

哪怕,亦得寒冷相隨!

「朕去偏房歇著。」

他的語音真淡漠啊,只是,這些許的淡漠,終是讓她聽出了他的不忍。

終於,他不忍再用無情的話語逼她放手了。

「皇上,上元節,您曾答應陪臣妾一晚,但,最後,卻是提前走了。這一走,就是一個月,再見時,又到了皇上親征的時間。皇上,今晚,您再陪一次臣妾,好么?」

她的手腕伸出,去拉他的袍襟,這一拉,他走不得,步下,如履千斤之重,恁怎樣,再不踏不出一步。

他和她的緣起,是由於上元節,所以,那一晚,他容許自己再恣情一回,只是,終究慕風的事,讓他不得不提前回了檀尋。

「皇上——」

她的手用力地拉了一下他的袍襟,她知道,這一拉的力氣小到是可以忽略的,卻是她能使出的最大力氣。

因為,手腕,真的好疼啊。

在一個男人面前,如此的委曲求全,只為了愛。

原來,女人陷入了愛里,便真的漸漸迷失了。

這樣,不好。

可,如果就這麼將愛放手,餘生,定是會有遺憾的罷。

她,不要遺憾。

寧願,就這般地迷失。

他終是坐到榻上,然後,拉過另一床的錦被,與她分被而卧。

她望着他負身背對她的身影,瞧到他的便袍還是沒有褪下的。

她的小手輕輕拉開他錦被的一角,身子一滾,就滾進他的被中,這個舉動,讓他驀地一震,才要避開她,她的手腕卻搭在他的身上,他知道她腕上的傷,自不能強行把她推開。

只這一搭,她的臉埋進他的後背,聲音,彷彿臆語般,又無比清晰地映入他的耳中:

「皇上,究竟是擔心什麼呢?」

他身上,有着濃郁的酒味。

方才,他確是飲了太多的酒。

沐浴時,因着葯湯的味道,她聞不真切,現在,終是聞得到這份醺醺之息。

是為了她吧?

所以,沒有待他回答,她的聲音繼續悠悠地傳來:

「殺母立子的規矩,才是皇上擔心的吧。」

這一語落,她腕下,他的身子,明顯是一驚的,她甚至能覺察到,他胸腔內的呼吸,再不平靜。

真的是因為這個。

現在的她,沒有任何顧忌了,藏在心裏,相互隱著、匿著,又有多少時間可以用來這般耗費呢?

一如,前晚,銀啻蒼問她,一千年後,她是否會選他。

然,一千年後,她還是她嗎?

這一輩子,於那一千年,不過是驚鴻一現。

太短,太短。

短到,她再不願意,在試探、隱瞞中,浪費一點的時間了。

「皇上,為什麼從來不問下臣妾的意思呢?您為了讓臣妾活着,舍了臣妾,對臣妾就是好的嗎?」

她的手腕搭在他的身上,她的指尖慢慢轉移,一徑往上,直到,他心房的位置,她貼着他的,她的心跳,和他,其實,一樣跳得那麼快啊。

「您可以用為臣妾周全的理由,送走臣妾,也將海兒一併送走,這些,臣妾知道,您做得到。您的部署,從來都是周密的,只是,這份周密,這份周全,不是臣妾要的,如果沒有您在身旁,每一天,對臣妾來說,就和死沒有兩樣。可是,您卻從來不懂,或者說,不願去懂臣妾的所想。」

她覺到他的身子轉了一下,她要快點說完,她怕,面對他時,她反而,一句話都是說不出來了。

「前晚,您說,您連日趕路,忘記了千年星雲隕落就在那一晚,還說,臣妾看到了就好。臣妾想說的是,倘若您再用您的自以為是,替臣妾去安排好一切,那麼,錯過的,不止是一個千年的景觀而已,而是,下一個千年,我們還能在一起嗎?錯過了,就真是錯過了。臣妾是看到了這份景觀,可臣妾希望的,是您帶着臣妾去看,是您再許臣妾一個驚喜,可,皇上,您是真的忘了?還是,您要把臣妾推給誰呢?」

她問出這句話,眼底有霧氣逼上。

不能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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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嫁皇妃帝宮沉浮: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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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1 始是新承恩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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