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子螭立在雲車上,看着共工,面無表情。

「爾等速速受降!」將官的吼聲再度響起。

共工冷笑,突然將手中長錘一揮。

戾氣激蕩,如水波一樣沖向四周。子螭放出氣勢一擋,神力相撞,狂風四散。

蒼渚鼓聲隆隆再起,怪獸們呼嘯而下,朝四周的天兵攻去。雷師鼓聲一變,天兵們嚴陣以待,整軍迎戰。一時間,無數喊殺聲伴着刃光響起,電閃雷鳴。

子螭在雲車上沉着指揮。

天上的紅痕透著熾熱的光,蒼渚怪獸駕着滾滾濃雲不斷湧出,已有不少殺了下來。地面的神仙們毫不畏懼,紛紛上前迎敵。

我心急如焚,望着共工,騰雲左衝右突,奈何一團混戰,無論如何也上不去。不能這樣下去,我暗自咬牙,看向近處一隻怪獸,朝它衝去。

突然,手被用力扯住。

回頭,龍君瞪着我:「你瘋了?欲自殘引共工發狂么?!」

心一揪,我訝然盯着他:「你……」

龍君哼一聲,咬牙切齒:「神君同我說了,有他在,不許你去!」

他話音才落,突然,我聽到天空中傳來一陣狂笑。

仰頭望去,卻見共工手舉長錘,對子螭道:「今日交戰,共工等候多時,可惜尚未盡興!」說罷,他將長錘往空中一拋,隨即騰雲飛起,張開雙臂大喝一聲。長錘被一股無形的力托起,化作一道銳光直飛蒼穹。

子螭面色一變,捲起罡風阻擋那銳光。

共工卻冷笑,周身突然放出萬丈紅光,如燃起火焰。

天庭似被什麼撞了一下,突然一震。

我幾乎站立不穩,踉蹌了一下,待抬頭,卻猛然看到子螭面色蒼白,一手緊緊捂在左胸下。

長錘的銳光刺向天空,只聽崩裂之聲響起,蒼穹突然出現一個黑洞,洪水奔涌而下。

「天漏了!」有仙人驚呼,霎時間,洪水在呼嘯奔涌,沖向天庭。

這時,又是一震,天搖地動。

我突然明白過來,這是共工發力正將蒼渚整個撞來,天地動蕩,牽連到了子螭的崑崙璧。心中不再多想,我顧不得龍君的呼喝,騰雲而起。

紅光戾氣如刀,我手中聚起所有的力量,我朝共工擊去。

未到身前,我已經被一股力量掐住脖頸。

共工冷笑,赤紅的雙目中,滿是瘋狂。

「殺我么?」他笑聲輕蔑:「你以為我會像那日一般失態?我今日來,也是為了親手殺你!」說着,他的手掌陡然收緊。

我的喉嚨卡得難受,幾乎無法喘氣。

心中卻無所畏懼。

當年的共工確實聰明,可他算漏了一點。若磐是天狗,不是他;而這世上,並非無人可像顓頊當年那樣將他制住。

「你……不是共工。」我咬着牙,一字字道,說罷,拼儘力氣,將金匕朝他臂上一插。

共工雙瞳放大,痛呼一聲,鬆開了手。

我顧不得喘氣,再上前往他胸口再送一刀。

共工張著口,盯着胸前的金匕,似乎不可置信。

少頃,紅色的光芒從他周身透出,瞬間,共工四肢蜷起,重重墜下。

我連忙將那身體接住。

他的身體那樣沉,我搖晃了好一會,才終於將他穩在了騰雲上。

神仙們歡呼的聲音如潮般湧起,天空中,我看到子螭放出神力,托起無數五彩的巨石紛紛飛起。天漏處傾瀉的洪水漸漸小了,蒼穹重新恢復寧靜。

我看向臂彎里,他雙目緊閉,似熟睡了一般。胸口,日君的金刃已經漸漸消失,完好如初。我低頭注視着他的臉,輕輕撫過那眉宇。將手覆上胸口,那心跳微弱,一聲一聲,卻似乎正漸漸恢復強韌。

突然,一股殺氣從身後襲來。與我的神力相撞,手臂發麻。我忙起勢轉頭,卻不見任何人。

「當心!」一聲清喝響起,白光閃過,龍君將一道刃光擋在身側。

「可惜呢。」一個溫煦地聲音傳來,對面,一道朱紅的身影立在雲上,是朱鳶。

不待我定睛,朱鳶卻又突然消失,身後一道寒氣襲來,我連忙乘着騰雲躲開。

這樣不是辦法。

我放下若磐,站立起身。

神力聚起,似乎從未有過的飽滿。我心裏明白,此時自己要保護的東西有多麼重要。

「呵呵,怪不得他老妨著大王,原來有這等深情。」前方,朱鳶現身,微笑着,雙目陰鶩:「如今一同赴死大概也無所遺憾。」說罷,他氣勢漲起,身後突然出現一群凶神惡煞的蒼渚怪物。

龍君冷哼,拔出腰中寶劍,擊向朱鳶。

朱鳶不慌不忙,突然化作兩人,一人拔劍與龍君相敵,一人攻向我。

會□?我心底一驚。

朱鳶手中變出一把鞭子,血一般閃著紅光,破空而來。

「這是為了瀲灧。」他的溫和地笑,下手卻招招狠戾。他身後的怪物亦呼嘯而來,森冷的兵器從四面八方戳出。

我亦不客氣,在空中祭出神木長藤,將那些怪物牢牢困住,再以雷電作利劍,朝朱鳶面門劈去。

朱鳶將氣勢一擋,才要還手,這時,只聽一聲怒吼響徹空中。

白影閃過,利光如電交織,朱鳶的身形突然一定,睜大了眼睛。片刻,那身體破碎開來,在空中化作一捧細沙。

我望着面前,那人看着我,金色的眼睛似明鏡一般,清澄透亮。

風呼呼吹來,四周的一切嘈雜之聲似乎都成了煙雲。

淚水湧出我的眼眶,我害怕看不到眼前那張臉,用力地把眼睛拭凈。

一隻手輕輕撫過我的臉頰,將濕潤帶走。

久違的溫暖傳來,淚水卻愈發止不住。

他用雙手將我的臉抬起,清俊的面容如記憶般深刻。

「若……若磐……」我哽咽著,用力握著那兩隻手,看着那頰邊漸漸盛起的笑意,又哭又笑。

陽光扯著一道身影出現在旁邊,我望去,卻是子螭叢雲車上下來,看着我們。

他背着光,看不清氣色,卻見衣服有些濕答答的。我看向頭頂,那被共工戳破的天漏已經補好了。

我望着子螭,吸吸鼻子,露出微笑。

子螭目光注視着我,優美的輪廓嵌在陽光中,線條和緩。

突然,「轟」,又是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

我站在騰雲上幾乎也被盪得不穩,若磐一把將我扶住。

「子螭!」我看到子螭捂著胸口倒下,尖叫一聲,急忙衝上前將他扶住。

子螭面色蒼白如紙,呼吸急促,冷汗涔涔地從額頭冒了出來。

我驚駭地抬頭望去,卻見上方,蒼渚的紅痕仍未消失,卻變得透明,隱隱可見蒼渚的山嶺映在天空之中。震蕩不斷,天空像被擠壓的紙片一樣,漸漸變形。塵土從平地上瀰漫而起,我們所處之處漸漸上升,竟與地上一切隔絕。

這時,一陣笑聲從空中傳來,低低的,卻清晰入耳:「蒼渚現世,神君可覺身上痛快?」

一個身影出現在上方,只見廣袖當風,長劍鋥亮,竟是廣清真君!

我瞠目結舌。看向子螭,他望着那裏,雙目陰沉而犀利。

廣清真君高高睨視着我們,面上含笑,緩緩地說:「句龍死去,神君一人維持崑崙璧,諸多辛苦,今日待老夫來為神君解去。」

「放肆!」一聲怒喝傳來,龍君殺氣騰騰跳上雲頭,拔劍指向廣清真君:「叛賊!吃我一劍!」說罷,劍氣化作無數刃光,刺向廣清真君。

廣清真君卻不緊不慢,將手中寶劍一擋,龍君悶哼一聲,突然向後退出數十丈。

「拿下!」護衛子螭的天庭將官一聲令下,周圍天兵朝廣清真君殺去,廣清真君將手一揮,烏光閃過,眾兵士慘叫,竟有不少在空中散神而亡。

一陣刺耳的笑聲又從廣清真君口中發出,卻怪異得很,時而變作另一個聲音,我一聽,心中一沉,分明是相柳!

他看向若磐,忽而低低長嘆一口氣:「我一心助你,可終不能成事,奈何!奈何!」

若磐盯着他,面無表情,雙手緊攥成拳,周身騰騰漲起氣勢。

「不枉老夫一番心血,心愿終於得償!」廣清真君,不,相柳仰天而笑,說罷,他渾身黑光迸發,捲起扶搖衝天而上。悶悶的巨響傳來,如萬古擂動,蒼渚的紅痕刺目,一團巨大而幽暗的光從空中緩緩降下。

相柳嘶聲狂笑,飛身騰空,舉起兩臂立於光團之下:「此刻之後,天地易主!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那是什麼?」龍君不顧身上的傷,睜大眼睛問。

「共工的神力。」若磐走過來,看着我很子螭,平靜地說:「它被人重新收起了。」

我驚得無法言語,再看向子螭,他眉頭緊鎖,牙齒深深咬在唇間。

一切倏而明了。

為何我總覺得廣清真君的氣勢似曾相識,為何相柳能到天庭來,這二人竟早已合為一體!

他襲擊我的目的,全在於引我誘使共工分裂,以得到共工的力量。

柳在空中大笑,披髮跣足,忽而身形暴漲化作巨蟒,吞噬幽光。

「須阻止他……」子螭艱捂著胸口站起,咬牙道:「否則,天地將會於一旦!」說罷,他看向若磐:「你當知曉天狗之事。」

若磐看着他,雙目炯炯。

「知曉。」過了會,他答道。

我看着他們,忽然明白了這些話里的意思。

共工形神俱滅而神力仍存,本有悖於天地。今日正當古時的替日,天狗食日,陰陽交替,一切混沌秩序都能夠在瞬息間扭轉過來。

如果是這樣……我的心砰砰激跳,望着若磐。

他沒說什麼,目光掃過我的臉,忽而轉身,騰雲而起。

「若磐!」我出聲叫住他。

若磐定住,回過頭來。

我望着那雙眼睛,片刻,道:「萬事小心。」

若磐看着我,露出一抹笑意,目光明亮得堪比日月。

「嗯。」他應了一聲,隨即化作巨獸,朝天空中飛去。

我站在原地,有些發愣。那神色,恰如許久以前,他對我說他不後悔時的樣子……

「拿着。」愣怔間,手中突然被塞來一件物事。

我回神,卻見子螭把崑崙璧交給了我。半邊玉璧光潔,上面的裂紋卻觸目驚心,有幾根竟已經比上回見到的更長,離邊緣只剩毫釐。

心像被什麼重重一捶,我惶然抬頭。

子螭注視着我,目光深深,他低低道:「替我收好。」

我不解地望着他。

子螭雙唇抿起,片刻,彎出一個笑容。

「可還記得我對你說過,今天是什麼日子?」他問。

「替日。」我答道。

子螭眉頭微微揚起:「還有呢?」

「你我相識之日。」

子螭笑了笑,蒼白的面容竟有了些煥然的顏色。他抬起手來,似乎想觸向我的臉,片刻,卻突然收住。

「保重。」他輕聲道,說罷,卻不再看我,轉身離去。

「你去何處?」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我急忙伸手,那衣裳卻掠過指間,觸碰不到。

「子螭!」我大聲呼喚,想上前,身體卻被龍君一把扯住。

「勿妨礙神君!」他喝道。

我瞪大眼睛望向那裏,指間子螭閉目凝神,突然清喝一聲,五色雲霓從天而降,將他高高托起。未幾,他的神力如虹氣一般賁張開來,瞬間沖向天空。

崑崙璧護在我的手中,只覺起了一層冰涼的汗膩。萬千波瀾在胸中衝撞,心跳得飛快。

相柳已經將幽光吞入大半,看到子螭,怪笑傳來:「神君莫非瘋了?這區區神力豈可……」他話未說完,戛然而止。

穹頂之上,太陽漸漸被吞噬成缺,光照變得黑暗。

一道無形之氣突地降下,如水波一樣掃過萬物。

相柳的面目陡然變得驚恐而扭曲。

「啊!」他凄厲地慘呼,蟒身僵直抽搐。

幽光迅速從相柳張開的大口中飛起,源源地從他身體上吸走青黑的光氣,如雲頭升騰直高空,未幾,驟然爆破開去。

瞬間,燒灼如火的光照噴薄而出,幾乎將視野全部淹沒。強光伴着暴風降下,四周雲彩飛散,卻撼不動子螭毫髮。天上的紅痕消退,子螭的神力仍在暴增,光芒如日,將蒼渚一點一點地托出了天外。

「蒼渚!」龍君一邊撐起壁障擋住天上掃來的戾氣,一邊興奮地大喊:「蒼渚封住了!」

我望着子螭被光照抹去的身影,卻幾乎屏息。

「啪」

一個聲音傳來,細微,卻驚心動魄。

我低頭,心幾乎停住,崑崙璧在手中已經裂作的碎塊。

天空中,光芒漸漸收斂,頓時暗下。萬籟無聲,子螭的身影卻似消失了一般,空落落的。

「保重……」耳畔似乎仍回蕩著方才的叮嚀。

「不!」意識突然崩裂,我大喊,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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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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