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八荒的邊界上,白色的霧障依舊濃郁。

我跟着天庭的仙官們到海上去看,只見那霧色茫茫,比上次看到的樣子又寬廣了許多,橫亘在水天之間,透著詭異。

「昨夜忽而紅光衝天,臣等來此觀看,見那光從霧氣中來,未幾則消散,彼時,霧界已擴成這般模樣。」前方,一名巡視的仙官向子螭稟報。

子螭雙眉微鎖,望着那霧界,似在沉思。

我靜靜站在眾人後面,聽着他們議論紛紛。

子螭的病發作無常,我到底放心不下,思量再三,還是決定跟來。只是昨夜的事還是尷尬,我看到子螭就不自在,於是躲得遠遠的。

「莫非蒼渚要現世?」有人低聲道。

「荒謬,蒼渚不在天地之內,如何現世?」

「可這霧界都出來了呢……」

我望向那濃濃的霧氣,沒有出聲。

天庭史冊中有載,蒼渚乃天地誕生時的戾氣聚成,炎熱如火,風水流毒。那個地方,草木人獸無法活命,即便神仙去到也會煎熬萎靡。據說過去那些被流放的罪神之中,有不少都發瘋了。

正思索著,我發現曇珠站在一群下界仙人之中,眼睛冷冷地望過來。

看到她,昨天那宴上的事就浮起心頭,我不禁又想笑起來。

似乎感覺到我的心思,曇珠目光愈發犀利。

瞪我做什麼,有本事去找南海龍君。我憋著笑,轉開頭去。

「莫小看,蒼渚可邪乎得很。」這時,一名仙官對那議論的二人搖頭道,他壓低聲音:「我可聽說過一樁秘聞,當年共工曾竊往蒼渚,還煽動了罪神暴亂。那時神界派兵去鎮壓,可死了好些神仙。」

二人聽了,皆驚詫不已。我也吃驚不小。這個說法,以前可從未聽過。

正想再聽明白些,這時,子螭雲車降下,似乎要去巡視,一名仙官來找我,說子螭讓我過去。

我猶豫片刻,隨着他上前。

「我還須四處看看,你先回去。」雲車前,子螭對我說。

我想了想,自己在這裏的確幫不上什麼,頷首:「好。」

子螭微笑,片刻,卻稍稍近前:「要遣人送你回去么?」

他的聲音低低,雙目注視着我,微微俯著頭。這姿勢落在我眼裏,怎麼看怎麼覺得曖昧。臉上湧起一陣熱氣,我往四周掃去,眾人目光有意無意地瞥來。曇珠那邊,眼神更是殺人一般。

「不必。」我小聲說,不著痕迹地往後退開。

子螭嘴唇彎著,不再說話,未幾,轉身登上雲車。

馭者催動,長龍駕霧,雲車載着他騰空而去。

仙官們紛紛跟上,我站在原地,望着那呼啦啦一片身影,仍然覺得發窘。

這丁點事,讓仙官告訴一聲不就好了……心裏氣惱地嘀咕。

雲霧迎著海風,托着我朝高空飛去。

望着下面水色茫茫的大海,我心裏盤算著,反正現在無事可做,許久沒去看妖男和初雪了呢,去蓬萊一趟么?

心血來潮,我看天色尚早,按住雲頭,轉而朝東海飛去。

深藍的海水浩瀚無邊,海浪拍打着蓬萊岸邊嶙峋的岩礁,迸出雪白的浪花。

松樹點綴的懸崖邊上,青草遍生,妖男的小屋仍然靜靜地屹立。我降下,才碰到地面,就聽到一聲雷鳴在屋子上空炸響。頃刻間,房頂被轟出一個窟窿,黑煙冒起。

我大驚,急忙奔過去。

還未到門口,卻見緊閉的房門忽然洞開,一個俏麗的身影從裏面跳了出來,一邊後退一邊指著裏面大叫:「臭方士!你再敢過來!爺爺……爺爺就拿更大的雷來打你!」

「哦?」妖男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傳出:「打來試試。」

女子惱怒不已,正要開口,我欣喜地喚了聲:「初雪。」

初雪愣了愣,猛然回頭,看到我,眼睛霎時一亮。

「阿芍!」她興奮地張開手臂,一下撲到我懷裏,又是笑又是用臉蹭我:「怎那麼久也不見回來?想死爺爺了!」

我摸摸她的腦袋,也笑起來。

一段日子不見,她的身量已經與我差不多高,性子卻仍像從前。

「說來話長。」我說,片刻,指指屋頂問她:「怎麼了?」

「還能怎麼了,火急燒屋。」妖男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傳來,我看去只見他也出了屋子,身上衣衫一塵不染。

初雪朝他怒目而視:「那是因為你的一定要我吃那難吃的葯。」

妖男皺眉:「胡鬧,不吃藥病怎麼會好?」

「病?」我吃了一驚,看向初雪:「什麼病?」

初雪滿臉委屈說:「爺爺也不知,就是覺得前胸疼得很,老也止不住。臭方士就要我吃他的葯,又苦又臭,難吃死了!」

前胸疼?我愣了愣。

「這灰狐狸十日前就開始說前胸疼,某給她把了脈,有些氣虛。」妖男走過來,橫了初雪一眼,對我說:「想來還是那妖丹之故。你來了也好,給她看看。」

我看看他,又看向初雪,忙拉過她的手來給她把脈。確如妖男所說,初雪的脈象有些發虛,卻不像是病症之兆……忽然,一個念頭在心中浮起。

「初雪,你隨我來。」我說着,牽着初雪的手走到屋子裏。

「怎麼了?」初雪看我關起了門,奇怪地問。

我想了想,問她:「初雪,可來過癸水?」

初雪一怔,臉忽而發紅:「阿芍怎突然問這個?爺爺成狐的時候就來過了。」

我點頭,目光落在她的胸前,片刻,伸手輕輕一推。

「疼!」初雪叫起來,急忙將雙手護住,又羞又窘地瞪我:「阿芍你做什麼?!」

「是發脹的疼么?」我繼續問。

初雪疑惑地看我,片刻,點點頭。

「變作獸身也疼?」

初雪撅起嘴巴:「爺爺才不變獸身。爺爺若變作獸身,臭方士就老是欺負爺爺,打爺爺屁股。」

我啼笑皆非。

「成人?」妖男聽到我的解釋,有些愣怔。

我耐心地把灰狐狸如今的身形變化和常人女子發育之事告訴他,妖男聽着,漸漸瞭然。

「那些葯,不必再吃了。」我對他說。

妖男頷首,瞥瞥灰狐狸,臉上似有些不自然。

「阿芍,跟他說這些做什麼!」初雪卻紅了臉,在一旁又是跺腳又是埋怨。

妖男卻長嘆一聲,目光把初雪上下打量,似感慨萬分:「那鼠王的妖丹,少說也有千年,兩百年成童,千年才成人,這個資質……嘖嘖!」

「你再說一遍!」初雪惱羞成怒,伸手招雷打他。

妖男不緊不慢,袖間捲起一片清風,將雷擊擋在頭頂。

初雪氣急,乾脆變出爪子去抓他,妖男左突右閃,一人一狐又鬧作一團……

恢復如前了啊。我看着他們,深深吸一口氣,會心地笑。

如果若磐也在,就好了……

「初雪痊癒,你登仙之事也快了吧?」風緩緩吹來,我坐在松樹下的礁石上,向妖男問道。

「不急。」妖男看看不遠處正跟幾隻松鼠追逐的初雪,神色平和:「再過些時候。」

我看着他,默然不語。

好一會,我開口道:「你曾說,若一味沉溺,就連眼前人也珍惜不得。」

「嗯?」妖男看看我,頷首:「似乎說過。」

我莞爾,過了會,站起身來。

「要回去了?」妖男問。

我頷首,道:「天色不早。」

「阿芍怎不多留些日子?」初雪見狀,也跑過來,皺着眉頭。

我撫撫她的頭,笑笑,輕聲道:「以後我會再來。」說罷,我看看妖男,騰雲而起,朝天空中飛去。

岩礁上那二人的身影漸漸變小,初雪的袖子仍在朝我這邊揮舞,片刻,再也看不到了。

日頭在前方斜斜照耀在海上,粼粼泛著金光。

心裏仍在想着方才說的話,我望向天空,日光燦燦,心裏也暖融融的。似乎有什麼在催促着我趕快回去,我不禁加快了行速。

風仍迎面吹來,行了一段,我忽然感到鼻間有些怪異的味道,淡淡的,似乎帶着腥味。

我朝下方望去,只見山巒起伏,隱約可見樓台瓦頂在密林間露出一角。

心中隱隱感到不對勁,我忙從空中落下。

霧氣在林間繚繞,高大的樹木遮天蔽日,觀台靜靜矗立其間。

我望向四周,沒有錯,這裏的確是一處方士的山門。不過,那些屋宇靜得出奇,既聽不到吟誦鐘磬之聲,也看不到半個人影。

那血腥的味道陡然變得強烈,我皺起眉頭,朝前方一間高大的殿台上走去。

還沒到門前,忽然,一陣撕扯啃食的聲音傳入耳中。

殿內光照黯淡,入目的景象卻讓我幾欲作嘔。

地上,血污凝結得到處都是。

血腥混著陣陣惡臭,一堆一堆紅得發黑的東西散落着,似乎還帶着些破布的殘片,已經辨不出本來面目。蒼蠅成群,嗡嗡粘在上面,似乎覺察到有人靠近,突然成片飛起,露出幾個被啃得見骨的人頭,血淋淋的,眼窩只剩兩個猙獰的黑洞。

一陣低低的哭泣聲從大殿深處傳來,我望去,只見一盞油燈昏黃地燃著,幾個奇形怪狀的身影正坐在那裏吃着什麼,發出狼吞虎咽的咀嚼聲。旁邊,十幾名方士打扮的人正縮作一處,低低地嗚咽。

「……這山上水土果然好些。」一個粗聲粗氣道:「可惜吃了幾天也吃完了,還須到下一處找活口。」

忽然,他停了停,回頭看過來:「老五,是你么?」

昏黃的燈光中,只見他膚色發青,嘴裏拱著森森的白牙。

我吃了一驚,那般長相,非人非妖,竟不似天地間的生靈。

那怪物也發現了我,一下站起來,似興奮至極,發出一陣大笑:「呵!不是老五,原來是個人!」

這話落下,旁邊那些身影也站起來,竟全是那般模樣。

「方士山門連遭血洗,原來就是爾等所為。」我忍噁心,冷聲道。

那幾個怪物卻不答話,只笑着,突然使出一陣怪風朝我襲來。

我揮散那風,使出神力。幾個怪物慘叫一聲,瞬間化作一堆沙粒。

那情景,與熊三山林中所見竟一模一樣,我大吃一驚。

「瀲灧,來了個神女。」這時,一個沉靜而熟悉的聲音忽而在身後響起。

我猛然回頭,卻見殿前站着兩人。

「呵,是呢。」一人掩袖輕笑,看着我,面容雌雄莫辨,正是那日在海島上襲擊我的瀲灧。

他身旁,一雙紅色的雙眸注視着我,那十幾年來不曾忘卻的面容映入眼中,我倏而愣住。

瞬間的分神,瀲灧已經出招朝我襲來。

我想避開,但已經來不及。溫膩的香氣進入鼻間,全身一陣麻軟。我睜大了眼睛,那人的臉龐定在面前,卻變得恍惚,我隨即失去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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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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