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世上最善良的人

連續不斷哭聲，自隔壁房間不斷傳來。杜若可在床上翻了個身，咬牙切齒的睜開眼。為什麼！為什麼思人的房間要在她隔壁而不是在爸媽的隔壁！他這麼吵，她到底要怎麼睡！

終於忍不下去了，小小的女孩子爬下床，光着腳推開哭泣男孩的房間。

「勇敢的使者來了！說吧！這次是蟑螂還是蜘蛛啊！」居然會有男孩子怕這些東西，還會在看見它們之後抱着枕頭躲的遠遠的只管哭，他是不是腦袋有問題啊！

「不……不是……」見到姐姐，美麗小男孩淚水瀰漫的眼中有了神采。

「那是什麼，快說好不好？」真是的，她很困也！可可搖搖頭。

「今……今天在幼兒園的時候，坐在我邊上的龐凱拿走了我的手帕……」男孩嗚咽的闡述冤案。

「倒！你是說那個胖胖今天白天在幼兒園搶走了你的手帕是嗎？那你怎麼白天不和老師說！現在哭有什麼用啊！」她無比崇拜他，「再說了，一塊手帕而已，不至於哭成這樣吧！」現在的同學都用餐巾紙，哪有人那麼老土還用手帕！

「那是，姐姐上次給我的禮物……我，不想給他……他叫我不許告訴老師，不然他就打我……」他哭的厲害起來。

「你能不能不要哭啊！」她頭很痛呢！每天晚上老是聽這樣的催眠曲，都快成神經病了！再說，那塊舊手帕只是放着礙眼，隨手仍給他而已的啊！

「嗚嗚……好，我不哭……嗚嗚……」

「好！行了行了！明天我去學校前先陪你去幼兒園幫你搶回手帕總得了吧！思人乖乖，不要哭了，姐姐頭好痛哦……」如果不是怕被爸媽罵，她其實很想找個東西敲昏他算了！

「真的？」他終於止住了哭。

「真的！」小女孩在心裏開始千遍萬遍的咒罵起那個無故惹事的胖胖。

第二日，幼兒園上演了一幕精彩的英勇姐姐出手幫可愛小弟教訓霸徒的戲碼。

拍拍身上沾到的灰塵草屑以及一些因互咬而留下的口水，小女孩重新恢復了可人甜美的外表。

「以後再有人趕欺負你，你就說你姐姐我會來幫你忙的！知道么！」她拿起書包背上，準備去學校。

「姐姐！」一雙短短的小手抱住了她的腰，隨後傳來撲哧撲哧的抽泣聲。

「又幹嘛？」她頭真的很痛很痛啊！

「姐姐……姐姐對我真好，姐姐是這個世界上最好最善良的人……思人好喜歡姐姐……」

「呃……我只能說，思人，你善良這兩個字學的不錯，只是用錯人了！乖啦，放手吧，再不讓姐姐走，姐姐會遲到哦！」她邊翻白眼邊說。

「嗯，那姐姐去上學吧，思人很乖，思人不哭了……」小男孩隨手一擦，清澄的大眼重現。

「用手擦多臟啊！剛才不是幫你拿回手帕了么！用手帕擦啊！」

「不要，這是姐姐送我的禮物，不可以隨便用的……姐姐，思人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哦……」

「行了行了，知道了！」咒語又開始了，她要逃，馬上就逃。

噌噌幾下，她立刻跑的沒影。

耳邊，思人的聲音卻似乎依舊在響着……

「姐姐是這個世界上最好最善良的人，思人最喜歡姐姐了！」

其實，從那時開始，她就很想問同一個問題。

如果，如果她並不是善良的人，他還會崇拜她么？

如果，她是一個很壞很自私的人，他還會這樣的喜歡他么？

思人，姐姐其實是個壞人哦！

真的……姐姐是個壞人……

……

她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裏奔跑着，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她只能不停的奔跑，因為一個聲音在她耳邊告訴她，如果一旦她停下來，那麼所有的一切她將統統失去！

事業、朋友、親人以及在她心中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

不！她不想失去，這所有應該屬於她的一切，她全都不想失去！

那份執著過頭的倔強讓她不停的不停的繼續跑！很累，腳很痛，全身沒有力量再支撐下去。可是，停下的話將失去一切，不要！她絕對不要！

呼吸開始困難，那白茫的色彩刺的她眼睛生疼，誰來救她？她可以被救么？她還有被救的資格么？

始終，都是無盡頭的虛無……這是一個虛無的世界……

是她的罪，她的錯……

……

一身冷汗，從夢魘中醒來。

緊緊抱着被子，杜若可顫著身子喘息不已。那是夢，只是一個夢？但那種令人窒息的絕望感竟然會這樣真實，讓她害怕！

窗外，仍舊是漆黑一片，天還沒有亮，黑色異常沉重，壓的她難以再入眠。

不得已，她掀開被子下床，打算去客廳倒一杯水。伸手拉開門，黑暗中一個軟軟的物體卻倒向她。

「誰！」她後退兩步，打開了牆上的燈。

柔和的橘色燈光下，原本靠着門沉思的男子揉了揉撞在地上的後腦，一雙略微深邃的黑眸對上她，「是我……」

「思人！」這一刻，她說不清心中是什麼感覺，看到這張單純無比的臉，她不明白心頭突然湧上的是喜悅還是難過，「你在這裏幹什麼！」

「我一直都在，沒有離開過……」他理理頭髮站起身，她臉上的憔悴讓他心頭一緊，「姐姐，你……」

「夠了！別再叫了！事實上我根本不是你姐姐！我們只是兩個沒有血緣的人，我不想再見你出現在我的公寓！你快離開！」怎麼會有如此矛盾的心情，明明渴望着見面，卻又在見面之後想逃離！怕他對她失望的表情，怕他那雙明亮的眸子，這樣的沒有勇氣，這樣的不像她自己！

對持的情緒，激起一片看不見的火花，窗外的夜幕中，似有某些東西的碎裂聲，那是誰的心？裂開，碎落在這無情的現實世界中。

震驚之後是迷惑，迷惑之後是心痛，誰都不會明白他的心在這一天裏出現了多少種感覺！那些他從來不知道從來不曾想像過的事，在小悠與姐姐的對話中，真實展露在他的面前。全部都是事實，從那一刻開始，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他終於知道，他總是在以自己的想法去定論姐姐，以自己的觀點去塑造自己想像中的姐姐。因為小時侯的太過依賴和迷戀，總是讓他忘記，其實，姐姐也是一個普通的人。

普通的人，會迷失，會犯錯，會痛苦，會掙扎……

而真正的愛一個人，就是接受她的全部。毫無疑問，他願意接受她的全部，這一刻，對她的疼惜、愛戀、情感，早已充斥他的全身。

他不會離開！如果他對她的感情只是這樣而已的話，他就不會苦苦執著的等待這七年了。也許他並不真正清楚姐姐在這七年裏到底改變了多少，做了什麼，傷害了誰！在他心裏，就只有愛着她這一種感覺而已！

「我不會離開的！」他望着她，那不光是一種堅持，而是選擇。

他的黑瞳，震顫了她的心，她趕緊別過頭，繞開他朝廚房走去，「你快點離開！以後不要再住這裏了！」

「姐姐！」他跟了上去，「不要叫我在這個時候離開好不好？我希望陪着你，求你，姐姐——」

「砰！」一個杯子在他腳邊碎裂，她美麗的臉上一片陰晦。

「你不懂嗎！我現在在趕你走！我不需要任何人來同情我，是的，設計被抄襲我卻無話可說！那是因為我曾經也對別人做過同樣的事！像我這樣卑鄙狡詐的女人就該受到這樣的懲罰！他們都走了為什麼你還不走，你留下來能做什麼？你想做什麼！安慰我？思人，別天真了！真實的我和你心中的我根本就不是同一種人！你已經看清我了不是么？為什麼還不走！為什麼還留在這裏，我求求你收起你那顆善良的心，離開這裏！立刻！」她沖他大喊著，已完全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不要！不要！她真的無法再面對他了！看着他，她會窒息會死去！她不想讓他見到如此的自己，凌亂的心情，不堪的模樣，她不想他見到！

「走啊！」她上前推他，腳踩過地上的玻璃碎片，尖銳的玻璃刺入肉中，流出鮮血，她卻毫無知覺，「走！離開這裏，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現！走——」

「我愛你！」他抱住她，惶恐不已，此刻除了緊緊抱住她，他已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我愛你！所以不在乎你過去的一切，為你心痛，更加不想離開你！姐姐，難道不懂么？無論你做了什麼，我都不會離開你的！我可以原諒你做的任何事情，你為什麼不可以原諒你自己呢？」他知道她在掙扎，但是他不會放手，被她厭惡也好，討厭也好，這一次他絕對不放開他的手！

「姐姐，求求你！不要再自責了，不要再繼續扮演你不喜歡的角色了，你不是壞人，原諒自己吧！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了！」很多事他都不清楚，沒有別人那樣了解的透徹。儘管秋悟和南宮彥都對他說，讓她靜一靜吧！但是，他還是不會走，他知道的他明白的！在她的瞳中，他看到了痛。

不是因為她的設計被抄襲，不是因為真相被揭發，而是，她在為那個女生心痛，深深的痛苦中她只想把自己放在一個最卑鄙的位置，她想以此來贖罪！

但是，他又怎麼忍心看到她這樣痛苦呢！

「姐姐，不要折磨自己了，你不是壞人，真的不是……」

源源不斷的熱量透過她身上的衣服沁入她心間，想將她融化。他在努力的懂她，去看透她心中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緒，這個……單純的大男孩，在知道真相后依然不離不棄的留在她身邊，這樣的他哪怕她再想漠視也已無法漠視了！

就此安靜的在他的懷中休息吧！

思人，思人是不會離開她的！

圍繞着她的溫柔氣息如此的告訴她，思人永遠都不會離開！

「姐姐，我們一起去玩吧！」他擁着她坐在沙發上，這一刻的安靜，他不想因為黎明的來臨而失去，「我們去海邊，暫時忘記一切，好好的度個假好么？」

「度假？」她怔怔的重複。

「對，我們一起，去度假！」

窗外的夜還很長，當太陽升起后，又是另一個起點。

他希望她可以平復心中的傷痛，就算暫時的也好。

「姐姐，在思人心中，你永遠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他輕輕低吟。

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她閉上眼，一滴淚自她眼角滑下……

※※※※※※※

冬天的海邊，有些冷，但是她很喜歡。

「我要吃辣子雞！」在海邊租來的度假小木屋裏，一個褐色直發的女子正坐在鋪着厚厚絨毛毯的躺椅上嚷嚷。

「好，那我等會去買！」這是一個廚房衛浴一應俱全的自助式度假小屋，秀美的男子正往一個杯子裏倒熱咖啡。

「我要吃你做的！還有剁椒魚頭和椒鹽魷魚！」吃着三文治的女子又提出更高的要求。

「我做？可是，做完這些要很長時間，你不怕餓肚子？」男子將咖啡遞給她，然後才在桌旁坐下開始吃他的早餐。

「不怕！我就想吃你做的，頂多我陪你一起去買菜啊！」她吞掉最後一口，沖他輕柔的眨眨眼。

「你陪我一起？」男子似乎被這誘人的條件吸引住了，有些傻傻的開始想像和她一起買菜的情景。

「你傻了？」美麗的混血女子坐直，伸出左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他回神，「好！我們一起去買菜，把你想吃的菜全部買回來！」

「那我們現在就走吧！」她放下咖啡，拉起他就往門外沖，「我有很多想吃的菜！」

「可是，我的，我的……」可憐的他，只能望着桌上才咬一口的早餐傷心。

……

「這條貝殼項鏈好看么？」女子拿着項鏈在脖子上比劃。

「嗯，好看！」他笑眯眯。

「切！你有哪次是說不好看的！」

「姐姐戴什麼都好看！」他繼續笑眯眯。

「現在變得這麼滑頭啊！」她拍拍他的頭，順便揉亂他的發，「乖——姐姐等下買糖給你吃！」

「我已經二十二歲了……」跟在又跑去另一個小攤的女子後面，男子有些不滿的嘀咕著。

……

「做不做？」她用手肘拱拱他。

「不，不要……」他好為難好為難。

「什麼不要！這是男人應該做的事！」她不滿。

「可是，我真的從來都沒有做過這種事，你是知道的……」不要逼他啊！

「最後一次，你到底做不做！」她等的不耐煩了，淡眉一緊瞪住他。

「好，我、我做！姐姐你別生氣！」男子好可憐好無辜的一步一步走向……牆角的一隻蟑螂，捏緊手裏的餐巾紙，他鐵青著臉一把按了下去。

一聲沉悶的生物體破裂聲，出現搗亂的蟑螂死在了他手中的餐巾紙下。

好噁心好難受的感覺！他立刻沖向浴室把蟑螂丟入馬桶中衝掉。

「嗯！這樣才乖，終於有點像個男人了！記住了，以後捉蟑螂這種小事就全部交給你了！」她悠閑的在躺椅上坐下，順手拿起剛才在小攤上買的言情書看了起來。

「姐姐……」才嗚咽著洗完兩遍手，聽到這句話，他又悲凄起來。

……

快樂的日子，總是很容易過。

微笑的背後，卻是眼淚。

儘管她每天都在笑，但她知道這種快樂只是逃避現實而來的。

和思人在一起，每天都很快樂，短短的十幾天，他們像是把以往錯失的七年都補了回來。雖然在他面前，她依然是姐姐的身份，但在她心目中，他已變得不同。原來她是這樣喜歡着他的單純，他有些憨直的傻氣，他對她體貼入微的關懷。

如果，之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沒有抄襲沒有陰謀，那麼他和她將是多麼的快樂！

許多事，不去面對是不行的，逃避不能減輕她身上的罪惡，該做的事她始終都要去做。

輕輕放下手裏用來暖手的茶杯，她靜靜的看着他在廚房間忙碌的身影。

「思人，我想吃布丁蛋糕。」她墨黑的瞳將他的背影以及他轉頭回來時的溫和表情一一收入眼底。

「好，我現在去買。」他擦擦手，立刻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穿上。

「等等！」她喊住他，黑白分明的眼中閃過一絲不舍，「外面冷，把圍巾戴上。」說着，她拿起圍巾圍上他的脖子。

看着她纖白的手細心的為他把圍巾收緊，他心頭一悸，滿足感頓時充滿全身。有姐姐在身邊真好，可以每天都看到她，為她做飯，沒有別人來打擾，這種日子太幸福了。儘管幸福的很沒真實感，但對於其他，他根本沒更多的奢望。

只要，就這樣一直的一起生活下去。

「思人，路上要小心！」她細長的手指輕輕划著他的臉，「還有，記住要永遠都相信我，信任我，知道么？」

「我當然相信姐姐！」對於她的話，他絲毫沒有多疑，所有的心思都駐留在那張唇紅齒白的美麗臉龐上，「我永遠都相信姐姐！我……可以抱你一下么？」他有些臉紅的問。

伸手，她沒有回答，只是抱緊他，將頭靠入他懷中。

姐姐！他閉上眼，摟住纖瘦的她。

要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在他懷中，她如此的在心裏重複。

有人說，人生就像一場夢，昨天不知今天，今天又不知明天，人永遠不知道之後將會發生的事，所以，要學會及時行樂。

以前，她也同意這樣的說法，喜歡自由與灑脫，不必為任何人負上責任，只要她想她就去做。但是，思人卻教會了她付出、給予以及責任！

誰說這個世界上沒有那種得不到回應也肯付出的人！誰說在愛情中，每個人都是在戰爭與計劃着謀略的！

真正的愛情，才不需要這些東西。

它只是一個單純的心態，一個希望所愛的人可以永遠快樂的心情！

思人，謝謝你教會了我愛情。是你的單純你的善良你一味的付出和等待讓我明白，愛情只是這麼簡單而快樂的事。

不需要計較權衡，不需要太多理由。

因為單純，所以美好。

所以，你要相信我，再信任我一次，再等待我一次！這次回來，我一定會給你想要的答案！

思人……

※※※※※※※※

推開門，放下頗重的口袋，他愉快的喊着她出來看看他買的東西。

「姐姐，都是你愛吃的哦，還有我又買了一些言情小說，你最近常看的那個出版社的！」拿起書，他走進房間，裏面沒人。感到奇怪，他又拉開玻璃移門到陽台上察看，外面只有海風的呼聲。

姐姐！他的心猛的一個下沉，這種感覺……這種感覺是——

「姐姐！」腳步開始凌亂，房間浴室客廳他一遍一遍的再找，就是看不到她的身影。

不要，姐姐！不要失蹤！他絕對不想再經歷一次七年前的心情，那種幾乎要奪去他性命的絕望感！

不要！絕對不要！

緩緩的降下視線，在她平時喜歡躺着的椅子上，他伸出顫抖的手拿起一張薄薄白紙。

「思人：

對不起，姐姐又一次不告而別了。這些日子很開心，真的！但是，姐姐還有一些事必須去做完。不管是什麼樣的結局，我都要去面對！不能逃避，不能就這樣遺忘！記住，思人，不管我是否會回來，你都要快樂的生活！

可字」

秀美的臉煞白一片，輕薄的紙自他指尖飄落。

姐姐！

你不懂，沒有了你，我根本無法快樂，無法快樂啊……

他抱着頭緩緩蹲下，淚，濕了他的臉、他的圍巾、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