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看見靈魂?

他能看見靈魂?

京泰外傳

皓月當空,銀色的月光溫柔地灑向大地。嬰兒嘹亮的哭聲穿過女人撕心裂肺的悲鳴,四散開去。

剛剛出生的嬰兒好像很委屈,無論周圍的大人們怎麼安慰,怎麼哄勸,仍然不肯停止哭泣。哭了很久,疲憊的嬰兒終於安靜下來,好像睡著了。

病房裏面很安靜。沒有活動的東西。但是,不知道從哪裏傳出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好像是金屬碰撞的聲音,又像是風聲,奇怪的聲音不斷傳來。樹葉和風撞了個滿懷,然後紛紛掉落在地。

寒風傳遞著寒氣。

一群黑色影子一樣的人圍繞着孩子唧唧喳喳,評頭論足。忽然,他們齊刷刷停止了動作,好像時間停止了走動一樣,天地一片寂靜。

孩子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白色的眼睫毛密密麻麻,中間是他們盼望已久的眼睛。覆蓋着瞳孔的是一層透明的薄膜,光滑而明亮。那不是眼淚。孩子眨眨眼睛,薄膜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遮蓋着孩子的眼睛的薄膜就這樣徹底消失了。

人們驚異地看着眼前這個新生的孩子。有人低下了頭,有人跪在了地上,面對着躺在自己面前的嬰兒,他們流露出發自內心的驚異和敬仰。

孩子的眼珠是金黃色的,非常純粹的色彩,彷彿能夠凈化所有的邪惡。為了欣賞孩子的黃金眼睛,大人們紛紛擁上前來。

以孩子為中心,人們站得密密麻麻,誰都想靠得更近些。他們的臉上充滿了喜悅。這是期待已久的瞬間。

「金眼的巡禮者……」融入空氣的聲音濕漉漉的。

冰冷的淚水滴落下來。但是,下面沒有任何痕迹。水珠落地之前就已經蒸發消失了。

從我出生的時候開始,他們就在我的身邊。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很容易找到他們。

我沒有任何特別的感覺,沒有恐懼,沒有嫌惡,沒有擔心。我沒有這樣的感情。就像空氣,雖然素不相識,但是他們已經成為生活的一部分,與我同在。

人們看不見他們,於是提前預測。另外的人們卻不能理解,他們是與自己相同的人。不,人們壓根兒就不願去理解。

因為看不見。

如果看不見,人們當然就不相信。我見過的人們都是這樣,從不相信看不見的東西。

這是科學不能證明的、不可說明的東西,是迷信或者未知的事物;不是真實,而是表現為謊言的現實。我不是說謊者,他們的確存在。

事實上,我和他們不一樣。初中時代,我什麼也不知道,至於如何行動根本就摸不著頭緒。我以為在學校就和在家裏一樣。

他們跟我搭訕,但是我不可以對他們笑,就好像我看不見他們一樣——我必須蒙上眼睛。

這是秘密,就連最親密的朋友都不能說。我相信這只是錯覺。

直到有一天,他們行動了——

老師用輕蔑的眼神看我。就像欣賞在強烈的陽光下曬乾的蚯蚓。

那個被認為非常奇怪的孩子,有着年深日久的紙張一樣發黃褪色的頭髮,還有着人們從來沒有見過的金黃色眼珠,就是我。那時候的我也許只是一隻會動腦筋的昆蟲。

「拿蹩腳的謊話嚇唬朋友,哎喲,長大后還能幹什麼呀。嘖嘖,衣服怎麼穿成那樣?」

至於我的衣服怎麼會沾滿泥巴,以及我身上的傷痕到底是怎麼回事,老師當然不會知道。

我喜歡泥土,因為濕漉漉的土地上充滿了生命的氣息,就像媽媽的懷抱一樣,溫暖而舒適。但是,我還沒有喜歡到往身上塗抹泥巴的程度。

「他心情不好。」「對,是心情不好。」「奇怪。」「是啊,奇怪……」圍繞在我身邊的孩子們愉快地笑了,就像唱歌。

就在剛才,為了制止這幫曾經是我朋友的孩子們對我惡作劇般的拳打腳踢,俯視孩子們的他們露面了。

他們的對面是不可觸摸的彩虹。因為剛剛下過雨,所以土地很柔軟。柔軟的土地不容易破壞。

他們對孩子們使勁瞪大了眼睛,甚至露出了白眼珠,努力使自己顯得恐怖。第一次看見他們如此恐怖的表情。

但是對我來說,這些只能是笑料。他們的表情只是對於恐怖電影里的鬼魂的模仿。想到他們是在模仿我幾天之前看過的VCD,我就忍不住想笑。

孩子們失魂落魄地看着突然發笑的我,渾身顫抖地停下了動作。孩子們環顧四周,什麼都沒有,就又開始了踢打,而且比剛才更兇猛了。

他們拚命想把孩子們分開,好減少我身上的淤血。但是他們的手剛觸到孩子們的身體,就虛無地滑過去了。就像觸摸不到天上的彩虹一樣,他們什麼都觸摸不到,更不能碰到我。但是,我能看見他們。無論他們做出多麼可怕的神情,只有我才能看見。

「他們看不見的。所以不要弄那麼難看的臉色。」我終於對他們開口了。

一個小孩子聽見了我低低的聲音,哇地一聲哭着跑去叫老師了。

「收拾乾淨點兒再來。」老師的聲音把我從沉思中驚醒。

雖然這個聲音很溫柔,不過也包含着明顯的責備。溫情脈脈的聲音和冷冰冰的手,向前伸出的冰冷無比的手,是多麼的不和諧。

我的心臟好像結冰了。老師伸手打掉了我身上的泥塊,就像扔掉骯髒的垃圾。

校長先生過去了。現在,老師的樣子多少也像個教育工作者了,就連不怎麼愛笑的校長也露出了微笑。老師精心偽裝的慈祥蒙過了校長。也許是心情很好的緣故,校長先生連連點頭,面帶燦爛的笑容消失在走廊盡頭了。已經看不見校長的身影了。

老師好像起了雞皮疙瘩似的,撫摩著胳膊背過身去。

「噁心,臟死了。」老師毫不掩飾自己不快的神色,仔細觀察骯髒的泥巴有沒有沾到自己的身上。

泥巴根本就不臟,甚至要比某些人乾淨得多,只是在老師看來,乾淨的泥巴才是骯髒的。

不知道老師會不會認為我比泥巴更臟。

「老師……」聲音沒有起伏,我不知道自己還可以發出這種聲音。在我枯燥的聲音里,老師回過頭來。

「老師的背後有鬼。」

轟隆!電閃雷鳴。原來的萬里晴空剎那間烏雲密佈。站在老師身後的那些小鬼們都嗤嗤地笑了。

他們纏住了老師,雖然觸摸不到他們,但他們確實存在。他們好像由氣體組成,老師似乎也感覺到了寒氣,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嗤嗤。嘿嘿。他們笑着,露出了發黃的牙齒,似乎因為我能看見他們而感到特別高興,都蹦蹦跳跳地怪笑。有一個小女鬼還調皮地從老師的身體里穿了過來。別的小鬼好像也覺得有趣,紛紛從老師的身體里穿了過來。

——撲通!——

老師嚇得失魂落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在我與他擦身而過的瞬間說道:「我不相信,我什麼也不相信。」

我的表情相當冷靜,這與我的年齡極不相符。確實不符!

「沒關係,因為你看不到。」

從此,我徹底掩飾了自己。我的臉上戴着假面具,而我的真實面目,不知道將來還能不能有人看到。

看到我變得這麼憂鬱,那些小鬼都用焦急的眼神追逐着我的身影。沒關係,只有他們知道我。我這樣想着。

長久以來,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想逃避現實,我已經迷失了真實的自我。這個假面具是如此的堅固,以至於沒有人能發現藏在其後的真實面目。

有誰能夠懂我,我在等待着這個人的出現,雖然我認為這只是一個美麗的夢。

但是有一天,我遇到一個特別的人。

她理解我,她相信我。她就是我期待的人。

雅真是特別的。她,對於我來說是特別的。她是個身體瘦弱的少女,卻有着與外表不相稱的強大。

外柔內剛,這句話用來形容她是再恰當不過的了。很適合她,卻又不適合她。是誰造就了她的性格,沒有人能做到這點。

建立在我內心深處的那些虛幻標準全部土崩瓦解了。

我一直在自己創造的世界中生活。沒有色彩的天空,面無表情的人,無聊的、周而復始的日子,毫無意義的生活。我忘掉了所有夢想的方法。

「四葉草代表着幸運,你知道三葉草代表什麼嗎?」聽到這句話之前,我好像一直在沉睡。

世界並非毫無色彩。我正活在這個色彩繽紛的世界裏,天空是蔚藍的,雲朵是潔白的。溫暖的陽光是黃色的,正如我的瞳孔。涼爽的微風吹起,風的顏色是……

「下次再見,到時候你要以正常人的面貌與我相見!」雅真開朗地笑了。

很耀眼。站在陽光下的雅真顯得非常耀眼,我幾乎不敢正視。我想,或許風的顏色正像雅真。

雅真站在我身邊,好像能抓住,好像又不能抓住,如風如縷。

雅真像風,風像雅真。

雅真跑遠了。留下我獨自一人,微微地閉上眼睛,靜靜地感受着風。風好像比雅真剛才在的時候更涼了。

沙沙沙,樹葉在風中顫慄。

「這不是你待的地方。」不知從哪裏傳來低沉的笑聲。

笑聲伴隨着風,依稀可辨。

「嘿嘿,你能看見我嗎?」

寒冷如冰的東西碰到了我的臉,又掉落在地。

一個聽起來很年輕的聲音不斷傳來~神奇的聲音?他還在低語。這個聲音就在我的耳邊,我的耳朵似乎冰凍了。

他每說一句話,我的耳朵就冰凍一次。這個冷冰冰的聲音,彷彿比冰還要涼。我睜開眼睛,一個低矮的小鬼在我面前笑。

我不知道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跟上雅真的,但是上次他就跟在雅真後面。小鬼時現時無,但是現身的時候很少。

是什麼原因讓他現在沒有跟着雅真走,而是留在我的身邊了呢?

「你知道我是誰嗎?」小鬼好奇的眼神之中,閃爍著淘氣的光芒。

他的眼睛好像在對我說:請讓你自己快樂。我感到有一股強大的壓迫感向我襲來。在他的注視下,我的臉痛苦地皺緊了。我原以為他只是屁顛屁顛跟在雅真身後的懵懂無知的小鬼。但是,這種壓迫感是……

「地獄……使……者……」

傷口裏流出了鮮血。就像一個被壓爆的氣球,皮膚上出現了傷口,血流不止。我喘不上氣來。

風停了。空氣好像凝固了似的。

「叮咚當~嗤嗤,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今天是雅真的死期……」這個淘氣鬼的話迴響在我的耳畔。

我的耳朵嗡嗡作響,根本沒聽見他下面的話。我只聽清了一個名字,還有「死亡」這個字眼。

我感覺腦袋裏的血液都凝固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

「你聽我把話說完!今天雖然是她的死期,但是我告訴你一個可以不讓她死的方法。嘿嘿~你一點兒都不吃驚嗎?」小鬼天真地笑着,掄起了手中的鐮刀。

嗡嗡~鐮刀與大氣摩擦的聲音聽起來陰森恐怖。看上去比小鬼的身高還要長的鐮刀,閃著藍汪汪的光芒。

這把磨得鋒利的鐮刀是死神隨身佩帶的兵器,也是死神送給這個年幼的地獄使者的禮物。這鐮刀應該用來懲罰罪人,現在說它是誘發恐怖的東西毫不過分。

「一個月過去了,按照冥簿上的安排,今天就是雅真的死期……」

小鬼撫摸著陰氣襲人的鐮刀。咯咯咯,鐮刀似乎發出了低沉的笑聲。鐮刀興奮了。它似乎在期待着香甜的血腥味道。

「哎喲,又是橙子。為什麼那麼喜歡吃橙子?」

看到塑料兜里裝滿了橙子,雅真長長地嘆了口氣。

雅真身後站着的小鬼,獃獃地看着雅真。

命運的指針正在移動,未知的命運正在悄無聲息地逼近。

「即使這樣,也應該開個生日派對?」雅真自言自語。

終於,使者粗魯地抓起鐮刀,鐮刀發出的怪聲變成了悲鳴,高舉在雅真頭頂的鐮刀緩緩垂直下降。

——噗!骨碌碌——

膠袋破了,裏面的橙子滾得滿地都是。

雅真嘟嘟囔囔,望着地上的橙子發獃。突然,她一個哆嗦,大叫一聲,跑去撿橙子了。一陣涼風從她剛才站着的地方掃過,周圍的樹葉全都瑟瑟發抖。

地獄使者看見了不遠處的我,耷拉下肩膀,背過身去。

「未來已經改變了。他是金眼的巡禮者。」一個很嚴肅的聲音傳來。

手握鐮刀的地獄使者朝着聲音傳出的方向低下了頭。

「咳,哎呀,你是……哈……死神?」我的心忍不住顫抖。

銀白色頭髮的他向我微笑:「我是新輝——」

雅真向我走來,她安然無恙,是的,我是金眼的巡禮者,我的使命是——守護被祝福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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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遙遠的距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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