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瑞英的問話讓成俊停下了筷子。

「那個人不會對我說謊。我剛才就已經猜到了。並不是他跑來找李成俊君的吧,對不對?」

她稱自己的前夫為那個人,而叫成俊的時候也加上了姓。

「沒錯!雖然是他先過來跟我說話,不過卻是我把他請到這裏來的。我一直在暗中調查你的情況,所以才會有這次見面。」

成俊已經不想再對瑞英隱瞞,他選擇了實話實說。瑞英好像早就料到他會這樣說似的,臉上沒有一絲的驚訝。

「那麼,你知道多少?」

「有文件資料的,我全都知道。」

兩個人在說話的時候,眼睛都看着桌子上轉動的傳送帶。

「還可以再加上剛剛從我前夫那裏聽到的。」

「……」

「李成俊君果然很有手段。不過,對有錢人來說,這些事也許根本算不了什麼。這麼一看,李成俊君和崔正允,你們真是天生的一對啊。訂婚……正允邀請了我,不過,我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去,所以在這裏先恭喜你們了。」

雖然字字逼人,但瑞英的口氣卻非常平靜。不過,無論她用話語如何地挑釁,成俊卻好像完全沒有生氣。瑞英放下筷子站了起來,成俊也連忙結賬,跟上她一起走出了壽司店。這時,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從號碼看是正允打來的,而且這已經是第三通了。成俊重新把手機塞回口袋裏,然後為瑞英拉開車門。

圍繞青森南北伸展開的是被白雪覆蓋的奧羽山脈,12月的白天很短,太陽已經早早地落到了山後。正好趕上下班時間,雖然是個小城市,可連續幾天的大雪,也讓交通有些堵塞。汽車在市中心行駛得非常緩慢。路邊密密匝匝的有很多店鋪,被霓虹燈照亮的櫥窗里,各式各樣的女裝婀娜多姿。成俊看了一眼瑞英身上穿的衣服,在拍攝的這段時間裏,她一直穿一件米色的防寒服,雖然比較保暖,但完全不適合她。成俊把車停在一家服裝店的門口,然後就拉着不知發生什麼事的瑞英下車走進了店裏。他讓店員按照瑞英的尺寸,把每種款式的衣服都包一套。當然,他很清楚,瑞英並不是通過這種方式可以討得歡心的女人,可是,他突然覺得非常不安,好像如果現在不這麼做,就會立刻失去瑞英似的。

結賬的時候,店員一直用非常尊敬的眼神看着眼前這個英俊富有的男人。而瑞英眼裏,卻滿是冷漠。

走出服裝店,便看到車窗玻璃上貼著一張違章停車的罰單。成俊扯下罰單塞進口袋裏,然後把七八個裝衣服的紙袋放到後座上。趁這個時候,瑞英已經坐到了車上。

「為什麼要拉着我來給正允買東西?」

聽到瑞英生硬的問話,成俊無聲地笑了,她明明知道這是給她買的,卻還要故意這麼問。

「正允穿的要比這大一號!都是按照你的尺寸買的,你又不是沒看見!」

成俊一邊回答,一邊注意著與前車保持着間隔。

「我的衣服為什麼要李成俊君來買?我呀,衣服多著呢!沒有你也不會凍著。」

瑞英想要保持冷靜,可話一出口,卻是一副要吵架的口氣。成俊嘆了口氣,該怎麼跟她解釋呢?他當然不能說,自己是因為緊張她才這麼做的。

「好啦!我知道。」

成俊的聲音有些絕望。他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把車停到了路邊,雙手用力握著方向盤。

「我想送給你,這樣總可以了吧!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全都想送給你,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成俊一字一句地說。瑞英沒有看他的臉,只是低頭揉搓着手指。

「所以我才這樣……你收下就是了。」

說完,他等待着瑞英的反應,可是瑞英仍然是一臉讓他摸不透的表情,眼睛看着來往的路人。成俊重新發動了汽車。

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了,西邊還可以看到一些殘留的晚霞。微黑的天空中,已經升起了指甲蓋兒大小的月亮。銀裝素裹的山,山頂沉沉的天空,天空中迷茫的月光……雪國的冬天,在我面前描繪出一幅美麗的圖景。

汽車一駛進椿館的停車場,就看見了熟悉的拍攝車,還有演員的幾輛平治。而在這些車的前邊,還停了一輛從沒見過的黑色平治。成俊把車停在黑色平治旁邊后,他已經認出這是自己在京都買的平治中的一輛。一種不好的感覺撲面而來,他突然想起了已經打過好多次,但他一直都沒接的正允的電話。

瑞英和成俊一下車,那輛黑色平治的車門就打開了,好像一直在等他們似的。左邊走下來的是正允,而從右邊下來的,是成俊的母親——江社長。成俊本來正從後座上拿那些裝衣服的紙袋,突然看到自己的媽媽,手裏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媽媽。」

「你怎麼現在才回來?也不接電話,我們已經等了好久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您來。」

江社長的視線從她兒子慌亂的臉上轉到了瑞英臉上。連成俊都感覺到了母親目光中的冰冷。

「好久沒見了!應該有6年了吧?」

「……」

瑞英沒有說話,她用整個身體迎接着江社長冰冷的目光。到這個時候,成俊也差不多猜出了母親忽然到來的原因。

「有什麼話就和我說吧。」

他站在中間阻斷了母親和瑞英的視線。

「讓開!我現在有話要和她說。你的事一會兒再談。」

「您就放過她吧,她什麼都不知道。您有什麼話,直接跟我說就行了。」

他有些慌張地想要阻止母親,可是,江社長卻已經推開自己的兒子,走到了瑞英面前,用比目光更冰冷的聲音說。

「我沒有想到還會再見到你。雖然已經過去了6年,不過現在的情況並沒有任何改變。那時候,因為你年紀還小,所以我可以不與你計較,但現在不同了。如果你繼續糾纏我兒子的話,我就不會再像當年那麼客氣了。或許你覺得,成俊可以保護你,但是,對於我兒子來說,你的分量還遠遠不夠。」

聽到媽媽對瑞英說的這番話,成俊的臉已經因為震驚和慌亂而漲得通紅。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你都和纏在他身邊的那些女人沒什麼兩樣。」

「媽媽!您這是在說什麼?」

成俊對母親喊了一聲。江社長顯然沒有想到兒子的情緒會突然這麼激動,她睜大眼睛望着兒子。正允和瑞英也一起愣住了,緊張的空氣中幾乎能聽到斷裂的聲音。成俊揚起頭看着母親,盡量用平靜的口氣說。

「您怎麼知道我的心意!怎麼能什麼也不問就這麼隨便說話呢?」

「成俊君!」

站在江社長身後的正允走上前來想要制止成俊。可是,成俊卻一把甩開她的手。

「您不要那樣威脅瑞英。如果您真的對她做出什麼事,即使您是我的媽媽,我也不會原諒您的!」

說完這些,成俊吐了口氣,他的目光在碰到母親的視線以後便立即轉開了,用充滿感情的聲音對瑞英說:

「快進去吧,一會兒片場見。」

瑞英輪流看着成俊和他的母親,沒想到,江社長突然走上前幾步,響亮地給了瑞英一個耳光。

「看來我兒子被你害得不輕啊,竟然敢用這種口氣對自己的媽媽說話!從你前夫那裏得到的錢是不是已經花光了?好,我可以給你錢,要多少你說吧。」

母親這個突然的舉動,讓成俊和正允都吃了一驚。可是,瑞英卻表現得十分鎮定,她捋了捋額前的頭髮,用冷靜的聲音說。

「我想您可能是誤會了。那時候我就曾經跟您說過,我一點也不喜歡您的兒子,現在也還是一樣。我對錢沒有興趣,對那種只知道用錢解決問題的人同樣沒有興趣,我跟您的兒子已經沒有任何瓜葛。」

江社長遲疑地望着瑞英,而瑞英卻沒有看她,不過並沒有忘記基本的禮節。

「那麼,再見了。」

瑞英向她點了點頭,便轉身走出了停車場。

瑞英走後過了很久,成俊和正允,還有江社長三個人都還站在雪地上沒有動。又過了一會兒,江社長對成俊說:

「成俊你聽到了吧?正允也是,你們都聽到她的話了吧?事情到此結束吧。成俊你不要再想着這個女人了,正允也不用再為她煩了。」

「是,媽媽。」

正允輕聲說,成俊卻低着頭,一動不動。

「我只能待到後天,然後必須回去。因為你的事急忙趕過來,只好先把和『休泊林公司』M&A協商交給了爺爺。以後不要再拿這些事來煩我,正允你留下,和成俊一起回去。」

「……」

江社長的車開走以後,正允走到正在發愣的成俊身邊,小心地挽起成俊的胳臂。可成俊卻甩開了她:

「我還有拍攝任務,你自己坐計程車走吧。」

成俊扔下這麼一句,就徑自走進了旅館。

正允望着天空中閃爍的星星,心情卻和成俊一樣凄慘,一方面,她希望成俊回心轉意……可另一方面,她又想要放棄。正允使勁兒搖搖頭,想把自己從紛繁複雜的思緒中解脫出來。

走出停車場,瑞英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她連由京是不是在房裏都沒仔細看,就一頭扎進浴室,鎖上了房門。眼淚像泉水一樣涌了出來,無論是成俊母親的言語侮辱,還是那記耳光,以及成俊對母親喊的每一句話都讓她心如刀絞。可是,自己卻當着成俊的面說了謊話,失去美嘉后的巨大空白,只有成俊可以填滿,可是,現在,她終於還是失去了他。

6年前離開成俊,在心裏產生的那個空白是女兒美嘉填滿的,所以,有女兒在的那幾年,她一直覺得很幸福。而失去美嘉以後,她就完全不知所措了,她不知道該如何去填滿這兩個人留下的空白。她好像置身在一個黑暗的房間里,看不到一點光亮,甚至曾經想要放棄自己。可是卻失敗了,而她也沒有了再嘗試的勇氣。後來,洋介給了她如同偷來的時間,依靠這些時間,她生活了一年,一直到成俊再次出現在她面前。而現在,時間沒有了。她開始比任何時候都更迫切地需要成俊,成俊也同樣需要她!雖然她很想伸出手去,但卻又不能那麼做。現在,她能做的,只有坐在浴室的地板上,一個人偷偷哭泣。

「組長!你在幹什麼?怎麼還不出來?你已經在裏面待了好久了,組長!」

由京一邊拍浴室的門,一邊喊我。可我卻沒有開門。

從地面向上照射的燈光,把弘前城照得一片雪亮。郭京導演和美術指導正站在成俊面前,詳細地跟他解釋今天要拍攝的槍擊鏡頭。他們逐一跟他解釋手槍的使用方法,還有躲避子彈的火候等。可成俊卻好像根本沒有在聽他們說話,似懂非懂地點着頭,郭京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不悅。

「成俊君,今天的鏡頭非常危險!你明白嗎?如果精神不集中,很可能就會發生事故。無論是傷到你,還是傷到別人,都不是小事情。」

成俊依然茫然的坐在那裏,郭京不安地看了他一眼。雖然成俊向他笑着說「沒問題」,可郭京還是不放心。在正式拍攝這個重要而且帶有危險性的鏡頭前,他吩咐演員反覆排練了好幾次。排練的時候,成俊依然有些魂不守舍,出了好幾次錯。可是,弘前城這裏並不是什麼時候都允許拍攝的,所以必須在規定的時間裏拍好。

攝影機準備好,導演也發出了正式拍攝的指令。這個場面是成俊和洪彩妍拿着槍,和扮演反面角色的演員,還有5個特技替身演員進行槍戰,另外還有一些手拿日本武士刀的演員在同時打鬥。前面都還進行得很順利,可拍到一半,大家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不過,出錯的不是成俊,而是洪彩妍。在一個她摳動扳機的場面中,她無意中把槍口指向了成俊,成俊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向旁邊躲了一下,結果正好有一個手持武士刀的特技演員衝過來,鋒利的刀尖刺到了成俊的左肩上。

成俊立刻痛得倒了下去,肩膀上湧出了殷紅的血,這一連串的事情都是在轉瞬之間發生的。攝影機停了下來,所有的工作人員一擁而上。導演撕下成俊的衣袖,先為他止血,可是,血還在不停地向外滲。

成俊痛得失去了知覺,在他閉上眼睛的前一刻,他努力在包圍着自己的人群中找尋着瑞英的臉。很快,成俊被抬上急救車,送往醫院。

瑞英愣愣地看着急救車消失在視野中。

「組長!你怎麼了?你沒事吧?」

「你安靜點好不好?」

瑞英歇斯底里地對着由京喊了一句,別的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拍攝不得不中斷,除了跟着急救車一起去醫院的郭京和美術指導,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在副導演的指揮下整理好設備,返回了駐地。一直到東方泛白,不光是成俊,連郭京和美術指導也都沒有回來。而瑞英,也幾乎是一夜沒有合眼。

早上,大家聚在一起吃早飯,可瑞英卻味同嚼蠟。午飯以後,大約2點鐘的時候,終於有人來敲她的房門。

「啊!導演!」

「朱組長在嗎?叫她一下。」

聽到郭京的聲音,瑞英連忙站起身,幾乎是跑到了門口。

「是,我在這兒。」

「我有些話要跟你說。」

由京識相地躲了出去。瑞英和郭京走進房間,面對面坐了下來。

「擔心了吧?」

「……」

「成俊君他沒事。雖然流了很多血,好在沒有傷到神經,骨頭也沒事。不過,肌肉有些損傷,胳臂可能要有一兩個月的時間不能動。」

瑞英認真地聽着導演的介紹,心總算放了下來,不過,她不明白,導演為什麼要特意來告訴她這些。

「這樣一來,拍攝就不得不中斷兩個月了,沒有別的辦法。這件事我已經和成俊還有張室長說過了。現在我想跟你說的是,兩個月以後,無論如何,你必須要理清和成俊之間的關係。」

所有工作人員都在議論的事情,導演當然也不可能毫無察覺。

「昨天的事故雖然不是成俊的問題,不過,如果他的精神狀態一直是這樣的話,以後肯定還會出問題。你明白嗎?所以我在這裏拜託你,我這樣說,不光是為了這部電影,也是為了你們兩個人。」

他繼續說。

「你不去看看他嗎?他可能要在醫院裏住上一個星期,如果想去就去吧。我們要作一些休整,也需要一周的時間。」

他的話似乎沒有說完,不過卻半截轉到了別的話題上。從頭至尾,瑞英一直都沒有說話,只是在聽。郭京走後,她還是保持着剛才的姿勢,坐了幾個小時。

緊急趕回首爾以後,江社長就立刻召開了公司的高層會議。

因為很多消息表明,「休泊林公司」想要惡意併購她們的公司。

最近,市面上出現傳言,說「休泊林公司」要賣掉目前持有的UK海運股份,而最終的目的是要使整個集團解體……從1年前開始,「休泊林公司」就開始覬覦集團的經營權,現在終於要發起正式的進攻了。

「我們應該怎麼應對呢?」

羅會長問。

「UK海運是集團的兩大支柱之一,如果它的股份被賣掉,那麼,UK集團就會失去對UK海運的主導權。」

江社長開始冷靜地分析當前的形勢。

「所以,公司高層,以及會長和我持有的股份,加到一起有37%,如果能保證這部分股份,應該就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那麼,如果有國外的投資公司支持『休泊林』,我們又該怎麼辦呢?」

UKC的申社長問,江社長好像早有準備似地說。

「那時候,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公司賣給白衣騎士。」

「從去年就開始逐漸買入,現在我們的持有量是多少?」

「大約18%~18.67%。」

「那麼現在的問題就是做白衣騎士的這家公司,你有把握他們不會出賣我們嗎?」

「現在我們選定了幾家公司。」

「你確定他們都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嗎?如果背後來一刀,我們可受不了呀。」

申社長又拋出了一個尖銳的問題。而江社長卻好像已經胸有成竹了。

「兩個家族都已經綁在了一起,我相信不會出現你說的那種問題。」

「你指的是李成俊理事和H流通崔會長家的聯姻嗎?」

「是的!」

江社長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而成俊的爺爺,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始終一言不發。

成俊躺在病床上,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太陽照在積雪上反射的光,在天花板上照出一些奇特的光影花紋。正允一大早就趕來了,可一直到現在,成俊始終沒有跟她說一句話。

「早上,媽媽已經提前趕回首爾了。所以,她可能還不知道這件事……」

正允覺得陽光太刺眼了,走過去拉上了窗帘。成俊卻還是沒有說話。

一直到吃晚飯的時候,成俊都保持沉默,飯也只吃幾口就放下了。晚上,經紀人,美術組的工作人員,還有由京,都陸續來探病,只有瑞英沒來。

「這可怎麼辦,說不定到訂婚典禮的時候,你的胳臂還好不了。」

正允故意這麼說,期待成俊能有些什麼反應,可是,成俊的臉上,卻看不到絲毫的變化。他的眼睛盯着電視,正在看那些他完全聽不懂的日語節目。

正允再也忍受不了這種令人窒息的沉默了,她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

「對了,你還記得在英國時,曾經找過你的意大利女孩嗎?」

成俊的眼神動了一下。

「你想不想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不過我知道,你不太喜歡她,她對你只是單相思罷了……」

「……」

「這麼一看,你還挺有女人緣的。肯定都是看上了你的錢,要不是就是被外表迷住,或者兩點都有。你也是挺過分的,明明不想怎麼樣,卻非要去招惹那些可憐的女孩。」

正允把葯遞過來:

「不過,這次你也會像對那個意大利女孩一樣,對嗎?」

這似乎是在給他下最後的通牒,可成俊卻在不停地換台,連看都沒有看正允一眼。

病房裏出現了幾分鐘的沉默,成俊突然抬頭看了看錶說。

「你還不走嗎?我想睡覺了。」

這是他今天對正允說的第一句話。正允愣了一下,然後用有些怯怯的聲音說:

「我想睡在這裏。」

「你……瘋了嗎?你睡在這兒,是想讓我換病房嗎?如果不是,就趕快走。」

成俊斷然拒絕。其實正允早就知道成俊會這麼說,她的話一出口就開始後悔了。

正允走後,成俊繼續斜倚在床上看電視。可是,無論他的眼睛睜開還是閉上,瑞英的臉龐都會不斷地浮現在他的腦海里。那天晚上,不管瑞英怎麼說都不重要,反正自己對母親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發自真心,他必須承認,他已經不可救藥地愛上了瑞英。可現實卻不允許他那麼做。成俊盯着電視屏幕的眼睛裏流出了眼淚。

善宇來找瑞英了。連着幾天打電話她都不接。突然延期的拍攝,給了他來這裏充分的理由。

「瑞英!」

門沒有鎖,善宇直接走了進來。房間里沒有人,陽台門開着,透過窗帘,可以看到一個身影站在那裏。

善宇走過去,看到瑞英正抬頭仰望着天空。

長到腰際的頭髮,被微風吹起發梢,可她卻好像絲毫沒有察覺。

「天上有UFO嗎?」

瑞英沒有回頭。

「我在看雲,海平面那裏的雲是積雨雲對嗎?我記得,積雨雲只在夏天出現……不過,看上去還是覺得很像。」

瑞英伸手指著一大片灰色的雲彩說。

「我不知道,每次上地理課,我都在打瞌睡。」

善宇站在瑞英身後,幫她整理著紛亂的發梢。

「善宇!你說我為什麼這麼自私?」

「怎麼忽然這麼說?」

「以前是這樣,現在還是。我本來以為我已經連自私都一起忘掉了……可沒想到,現在所有的事都回來了……我很想填滿那個孩子留下的空白。可其實我不應該這麼做,我應該在心裏留一個位置給我的女兒,可是我的心很痛,痛得讓我感到很難過。」

說完這些,瑞英轉過頭望着善宇,嘴角帶着一些古怪的微笑。被風吹起的頭髮,讓她的臉顯得更小了。

善宇拉着她的手,把手背放在唇下輕輕吻了一下。對於這個舉動,瑞英沒有賦予它任何意義。

「出去吧,我餓了。我們去哪兒玩玩好不好?」

瑞英說。

「好啊,你說去哪兒?」

「嗯……去岩手公園吧,本來拍攝計劃里有那裏,可現在去不了了,所以咱們今天去吧。」

瑞英的笑顯得那麼勉強,讓善宇沒法不為她擔心。

岩手公園距離青森有兩個小時的車程。那裏依然是雪的世界,保留着舊日遺跡的石牆上覆蓋着白雪,讓人分辨不出它原本的模樣。草地上也蓋着厚厚的一層雪,瑞英像個孩子一樣,毫無顧忌地躺在雪地上,整個身體都陷進了雪裏。善宇站在旁邊看着她,然後閉上眼睛,深深地吸進了一口清冷的空氣。

「每次看到這種到處都被白雪覆蓋的景色時,我都想像這樣躺進雪裏面。可是,總擔心會把衣服弄濕,一次也沒有試過……好冷啊,脖子和頭髮里都是雪。」

雖然是冬天,不過白天還是照樣有溫暖的陽光,偶爾可以看到一些戀人和孩子在雪地里散步玩耍,不遠的地方,除了有鳥叫聲,甚至還能夠聽到冰面底下江水流動的聲音。

「你見過江社長了?」

善宇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

「那個人是誰?」

「李成俊的母親。」

她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

「她好像就是專門來見你的。否則的話,她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

「都已經結束了。」

「你真的那麼認為嗎?」

「是的!」

善宇望着瑞英,此時,她把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面色蒼白。

「……」

「我愛你。」

善宇輕聲卻堅定地說出了這三個字。雖然他知道,現在也許不是合適的時機,不過,他不想再讓這句話一直藏在心裏。瑞英笑了。

「這是我第二次聽到這樣的表白了。」

「我愛你。」

善宇又說了一遍。

「你是我這輩子真正愛上的第一個女人。」

「謝謝。」

「就這樣嗎?我告訴你你是我愛上的第一個女人,你的回答就是謝謝?」

「聽到你這麼說,我很高興。」

善宇忽然想,如果他對俊希說出同樣的話,俊希會是什麼反應呢?放着一個痴情於自己的女人不理,卻要去愛一個心有所屬的女人!為什麼自己第一個愛上的女人,她的父親偏偏又會愛上自己的母親呢?

「衣服真的都濕了,快起來吧。」

善宇伸手把瑞英拉了起來,她的衣服和頭髮都已經被雪打濕了。

「我們快回去吧,都已經濕透了。」

瑞英笑了,今天,她一直都在笑。

回到椿館,由京正在做外出的準備。

「你走吧,我們回首爾再見了。」

善宇一臉不舍地站在門口,可瑞英卻裝作沒有看到。

「回去以後可以給我答覆嗎?」

他問,而瑞英卻好像沒有聽明白他在說什麼。

「什麼答覆?」

沉默。

「還要我再說一遍?我愛你。」

雖然知道由京在房間里,善宇還是無所顧忌地說了出來。這一次,他無法再像白天那樣隱藏自己的情感。瑞英沒有說話,只是像個傻瓜那樣看着善宇。

「謝謝就是我的答覆,無論你是否接受。」

「……」

善宇忽然不知該說什麼了。

「你現在的反應比剛才多給了我一點希望。」

善宇的眼睛亮了一下。

「小心開車。」

瑞英低下了頭,她感到很抱歉,因為在聽到善宇說愛自己的時候,她心裏想到的人,卻是成俊。

「你就只會趕我走,那我走了。」

善宇嘆了口氣,帶着一種惆悵的笑容轉身走了。瑞英脫下濕衣服,準備去洗澡。

「最後還是張室長?」

由京突然的問話讓瑞英轉過身來看着她。

「這麼關心我?要不要一件一件向你報告?」

瑞英的話裏帶了責怪的意思,不過由京並沒有驚慌,只是聳了聳肩膀,然後又說。

「組長的決定多多少少也跟我有些關係。」

「什麼意思?」

「雖然是單相思,不過我真的特別喜歡李成俊。所以,組長的決定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對不對?」

瑞英愣住了。

「我現在去醫院,你要不要一起去?你好像還一次都沒去過呢。」

「算了,你自己去吧。」

「好吧,那你休息吧。」

「……」

這天晚上,瑞英早早就睡覺了。中間也曾經覺得肚子餓,不過又嫌起來太麻煩,於是就又繼續睡了。一直到腰疼得再也躺不住,她才坐起來。已經過了午夜,由京還沒有回來。這時,忽然聽到了手機的響聲。手機還在衣架上的外套口袋裏,本來想等它自己斷,可忽然想到也許會是成俊打來的,便連忙跑過去接。

「你好?」

「……」

電話那端沒有人說話。

「你好?」

「……」

電話直接被掛斷了。瑞英拿着電話站在那裏,她知道這一定是成俊打來的。她沒有梳頭,也沒有穿外套,只是拿上錢包,就跑出了房間。她讓服務員幫她叫一輛計程車,然後就跑到門口等車來。

成俊本來以為,她不會接電話,所以沒想好要說什麼就撥了號碼。當電話那端傳來她的聲音時,成俊立刻就慌了,嗓子裏好像哽了什麼東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只能合上了電話。

他望着窗外建築物上閃爍的霓虹燈,手機上會顯示電話號碼,他在等待瑞英把電話打回來,可是,30分鐘過去了,一直沒有動靜。成俊知道,後天一早,瑞英就會先返回韓國,而他卻因為胳臂的傷,還必須在這裏留一周左右。

回韓國以後,再想跟瑞英見面,可能會更加困難。想到這裏,成俊就有些坐不住了,即使瑞英會發火,他也要馬上見到她。成俊一邊想着該怎麼辦,一邊拔掉胳臂上正在輸液的針頭,脫去病號服,然後走到沙發那裏,從包里翻出要穿的衣服。

受傷的左臂每動一下,都會鑽心的疼痛,可是他好像已經沒有感覺,套上褲子,繫上皮帶,成功地套上黑色真絲襯衣,不過,扣紐扣又花了15分鐘的時間。正當他脫掉病人專用的拖鞋,想要換上自己的靴子時,門口突然傳來開門的聲音。

成俊以為是護士,緊張地停下了手裏的動作。這時,瑞英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要去哪兒?為什麼穿成這樣,你可是病人呀。」

瑞英驚奇地看着他。

「這麼晚,你是怎麼來的?」

「坐計程車。不過,你是怎麼回事?竟然連針頭都拔了!這樣傷還能好嗎?」

看着耷拉到地上的輸液管,瑞英說。

「我那麼擔心你,不過看來你比我想像的好。」

「擔心為什麼現在才來?」

「我……怕,正允會在這兒。」

「所以選擇這種時間來?」

「你是想要出去嗎?」

她提高了聲音。

「半夜一個人跑出來,很危險的。」

聽到成俊這麼說,瑞英像個孩子似的咬住下嘴唇。

「那是我不該來了!」

說完就轉身向門口走去。

「別走!」

成俊急忙拉住她,可瑞英卻連頭也沒回。

「求求你!別走!」

在他懇切的聲音中,瑞英站住了。

「我好想你!想你想得已經快要死了。」

成俊拉住瑞英的手並沒有用力。

又是6月的陽光下,抬眼看她的那雙眼睛,瑞英想起了當年自己第一次跟他說話時,這個男人注視自己的眼睛。而現在,這雙眼睛裏,是無奈的悲傷。

「不管你怎麼生氣,怎麼不理我,我都還是想你。可是,我見不到你,以後見你也許更難,我怕我真的會死的。」

成俊說的每一個字,都重重地敲打在瑞英的心上。瑞英輕輕地投入了成俊的懷裏,她聽見了成俊心跳的聲音,而成俊立刻緊緊地抱住她。瑞英聞到了淡淡的香皂味道,在成俊的身上,她隨時都可以嗅到這種乾淨的味道。

瑞英抬起頭,看着成俊的眼睛,用冷靜的聲音說。

「如果真是像你說的,那麼,只要你願意,就算你訂婚,然後結婚,我都會陪在你的身邊,好嗎?」

或許這就是成俊想從她這裏聽到的回答。成俊的右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不!不是那樣的!」

而瑞英的嘴唇已經先吻了上去。以前,也都是她先主動,而對於這種泰然的誘惑,成俊每次都無法抗拒。她的舌頭小心翼翼地伸進成俊的嘴裏。分開又再一起,再一起又分開,反反覆復,這是一個讓人回味的、悠長的吻。

「不要忘了我,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你忘了我。」

在嘴唇分開的片刻,成俊喃喃地說。瑞英的舉動讓他感到了絕望,無論是摟在他脖子上的纖細的手臂,還是一刻也不願與他分離的嘴唇,瑞英的全身都散發着絕望的意味。瑞英按住成俊受傷的胳臂,親自為他脫掉衣服,然後又慢慢脫掉自己的衣服。

這個曾經無數次在夢中渴望擁抱的身體,這時正在向成俊走過來。

「成俊,我想讓你要我,就像以前那樣。」

成俊把她拉到床上坐下,然後把頭埋到了她的胸前,瑞英輕嘆了一聲。

「成俊,來吧。」

瑞英把成俊拉向自己,而成俊,也好像已經按捺不住,他把瑞英按倒在床上,開始粗暴的親吻她。瑞英卻躲開他的嘴唇,扶着他坐起來,然後開始慢慢地親吻他,先是耳朵,然後是脖子,肩膀……成俊撫摸著瑞英豐滿的乳房,而瑞英卻推開他的手。

「不要動,你還有傷呢。」

然後,瑞英低下頭去親吻他受傷的那隻手臂。

「不要,這點傷算什麼,斷了也沒關係……我一定要抱着你!」

成俊固執地抱住瑞英的腰,低頭,親吻着她的雙峰。

瑞英不禁發出一聲呻吟。

「哦……」

成俊的舌頭輕輕舔弄著,感覺著瑞英芬芳的體香。

「我好想你。」

「嗯……我也是。」

成俊的細語得到了瑞英熱烈的響應。

「瑞英,我……」

「噓!什麼也不要說。抱着我,只要抱着我就好了。不要說抱歉的話,也不要跟我許諾什麼。只要想着現在這個時刻就好了。」

瑞英輕聲伏在成俊的耳邊說,慾望讓她的聲音也在顫抖。成俊拉住瑞英的手,讓她握住自己。

「瑞英!」

在進入她身體的那一刻,成俊覺得他已經得到了整個世界。6年的思念化作這一刻的水乳交融,成俊暗暗祈禱時間永遠停留在這裏。

瑞英的身體如海浪般不停起伏,在她的引導下,成俊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成俊非常明白,瑞英正在把最美麗的自己交給他,如同燃燒的火鳥,在作最後的涅槃。她在絕望中渴求着自己的身體。隨着成俊動作越來越劇烈,瑞英的呻吟也一浪接着一浪,當兩個人共同到達幸福的頂峰時,成俊把自己的一切都留在了瑞英的身體里。

「瑞英。」

「嗯?」

他呼喚着她的名字,在瑞英的回答中,他覺得自己的眼前開始變得朦朧起來。

瑞英的臉貼在成俊赤裸的胸膛上。他睡著了嗎?剛才皺了皺眉,肯定是因為碰到了肩膀的傷口。他露在被子外的肩膀很涼,瑞英幫他掖了掖被角,開始穿衣服。雖然,她很想再抱他一下,可是,如果那樣的話,她將無法走出這間病房。她很小心的不弄出聲音,以免吵醒熟睡的成俊。最後,她手提着鞋子,躡手躡腳地走出了病房。在門口穿好鞋后,她走過去告訴護士成俊輸液的管子掉了,然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醫院。

在青森機場,她買了一張去東京的機票。在關閉手機之前,她沒有忘記給由京打個電話,告訴她自己要去趟京都。本來還想再打給善宇,不過後來想想,還是作罷。

成俊聽到了她離開的聲音。他努力想要記住瑞英身上的每一寸肌膚,他希望,瑞英也能記住他的每一下撫摸。可是,他無法祈求得到瑞英的愛,不是因為自尊,而是他無力報答。

在瑞英不記得他的那段時間,他也不曾如此絕望過,而現在,他根本看不到絕望的盡頭。枕頭上還留着她的味道,成俊把臉深深地埋進枕頭裏,無聲地流下淚來。

回到首爾以後,瑞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家。除了是因為和善宇太近而感到不便以外,這套房子也實在太大了,讓人很沒有安全感。她把股票里和銀行賬戶上的錢都取出來,在亦森洞一棟商住兩用的樓里買了一套複式結構的房子。這套房子的屋頂很高,窗戶也大,陽光可以溫暖地照射到整個房間,這一點讓她非常滿意。她還買了一張KingSise的大床,現在,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下班以後,把自己放倒在這張大床上。從表面上看,她的生活好像開始走上了正軌,至少回來后的一個月是這樣的。

1月的最後一周,報紙上刊登出了成俊和正允的訂婚啟事,瑞英並沒有特別在意,可那天晚上,她卻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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麝香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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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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