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不要突然消失,不要總是那樣突然消失……」

他在床上翻了個身,睜開沉重的眼皮,望着我,喃喃地說。我和永佑對視了一下,他的臉上露出尷尬的神色。成俊搖搖晃晃地從床上爬起來,用手支著床。

「現在,我求你……不要再對我轉過身去,不要!」

雖然喝醉了,但成俊的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懇切。這眼神在我的心裏颳起了狂風,我扭過頭,不敢看那雙眼睛,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而他,好像在等待入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成俊打了個哈欠,頭一歪,倒在了床上。這時候,永佑才走到門口,微笑着向我點點頭,送我出門。他的臉上閃過一絲無奈的笑容。他一定什麼都知道……

拍攝的第一天,是從一些比較容易的場景開始的。和往年相比,12月的積雪量已經不小,通往「函館」的路上,80%都覆蓋上了白雪。除了我和由京,全部工作人員和演員都去「田代」濕地了。他們離開一個小時以後,我和由京也出發去搭設配套佈景的磐城山。

佈景的搭設進入完成階段,事前已經把設計圖和渲染效果發過來了,現在,來自東京的武雄組長的部下正在儘力營造朴景秀組長想要的效果。因為朴組長要和拍攝小組去八甲田,所以,監督這邊進度的工作就落到了我的頭上。

因為我和由京都不需要參與到直接的工作中,所以幾乎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做。磐城山上也有很多積雪。深的地方能達到40厘米,每次走的時候,都會沒過膝蓋,十分費力。從「岩木町」到這裏的樹林,不過也就是150米左右,可下山的路卻已經看不清楚。

「組長!你那麼陶醉,在想什麼?」

由京正在收拾午飯後的桌子,她瞟了我一眼,然後就向正在陽光下舒展身體的我走過來。

「想什麼!這麼冷還能想什麼?」

「我也是,我這麼勤快的人,老是這麼沒事做,身體都快僵住了,嘿嘿。」

她調皮地笑了笑。然後,她好像猶豫了一下,又說。

「那個,現在有些傳言,說有人喜歡組長你……」

我直視着她的眼睛,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都會有這樣充滿好奇的眼睛。

「就是李成俊君啦,都說他在追求組長。」

我扭過頭,望着正在忙碌工作的人們。

「這次知道是和李成俊君一起合作,我們所有的人都以為是在做夢。雖然以前也曾經和大明星合作過,不過,這次的感覺完全不同。他可是緋聞纏身啊,而且據說大部分都是真的,呵呵呵……所以!這次跟組長,多半也是玩玩吧?」

也不管我有沒有在聽,由京繼續說着。我沒有搭話,因為我不想滿足她的好奇,而且,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這種糾纏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到那邊去看看。」

我扔下正充滿期待等着我回答的由京,轉身走開了。冬天的白天總是很短,此時,太陽已經開始西斜,時間很緊迫,佈景那邊正在用發電機在繼續工作。

結束工作,從磐城山下來的時候,已經11點多了。下山至少需要1個半小時。租來的車停在山腳下,發動汽車又花了不少時間。

「我們的駐地在青森,那邊有一家很有名的拉麵店!瑞英小姐,一起去吃吧。」

武雄興緻勃勃地說。反正回朝無時也必須要經過青森,所以我和由京一起點了點頭。已經12點多了,大部分店鋪都已經關門,只有那家有名的拉麵店還亮着燈光,門口白色的招牌上寫着幾個紅色的字——阿薩利。店面很小,除了我們,還有5位客人。一走進店,就聽到有人用熟悉的語言招呼我。

「哦……瑞英小姐!」

原來是郭京導演。在這樣的地方,聽到自己的母語,讓我備感親切。對於在日本度過了三分之一人生的我來說,這是一種很陌生的感情。導演身邊,並排坐的這部電影的男女主角,李成俊和洪彩妍,另外還有副導演和攝影師。

我把武雄介紹給郭京導演和攝影師,然後也坐在郭京他們這一桌,開始點東西吃。武雄告訴我,這家店的拉麵非常辣,特點就是會加很多胡椒。

「我要微辣的就行,這種就是最不辣的了對嗎?」

我又向武雄確認了一遍,才點餐。我不是太喜歡辛辣的食物。

成俊坐在郭京和洪彩妍的中間,我們的視線有過短暫的碰撞,不過他先躲開了。他好像很顧忌旁邊的人。白天由京跟我說的那些傳言,大概他也聽說了。由京要的是中辣的面,不過最後還是又點了一瓶啤酒,才吃完了整碗面。離開的時候,車裏的座位不夠,於是成俊就上了我和由京的車。我想,或許是郭京故意讓他坐我開的車的。

由京坐在後面的座位上,很快就睡著了。而坐在我旁邊的成俊則把頭靠在椅背上,眼睛凝視着前方,但並沒有睡覺。

成俊從來沒有思考過自己對瑞英的感情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他一直認為,無論是什麼心態都沒有關係。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產生了一種強烈的願望,就是要把瑞英留在自己身邊。即使不能靠自己的魅力去征服她,不管是用錢,還是別的什麼方法,都必須要牢牢地抓住她。可實際卻總是事與願違,無論她心裏怎麼想,成俊只知道,6年前和現在,自己的心意一直沒有改變。

「明天還要去岩木町嗎?」

他望着正在開車的瑞英問。瑞英只說了聲「是」,便沒了別的話。

「那好,明天收工以後還到這家拉麵店來,我們一起吃飯。」

成俊說完這句話,心裏忽然感到一陣緊張,好像生怕瑞英會拒絕似的,而瑞英的一句反問讓他鬆了口氣。

「你能肯定明天的夜間拍攝也能這麼順利就結束嗎?」

瑞英冷笑了一聲,迅速地瞟了他一眼,然後就又把視線轉到公路上。成俊的確是忘了夜間拍攝的事。

「你的手機呢?」

成俊好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開始找瑞英的手機。

「這是誰的包?」

成俊拿起後座上的包問。瑞英輕輕地嘆了口氣。不太情願的說「我的」。成俊從包里找出她的手機,然後按下自己的號碼。他的手機響了起來,屏幕上顯示出瑞英的號碼。到現在總算知道了她的電話號碼……成俊笑了。

「好了,我會打電話給你,不許不接啊。」

他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把手機又放回了瑞英的包里。

「可是你想沒想過,這裏是山區,很多地方都收不到信號。」

瑞英發現了成俊得意的神色,又說。

成俊不滿地把臉轉向窗外。

「無所謂,反正總是要下山的。只要手機響,你接就是了,知道嗎?」

成俊的固執讓瑞英只得答應。

「好吧。」

大概是沒想到瑞英會這麼輕易就答應,成俊的心裏反而覺得有些不安起來。

到達旅館以後,已經看不到一個亮燈的房間,大家應該都已經睡了。瑞英叫醒由京,可這個傢伙,還是迷迷糊糊的,下車以後,身子還站不穩。

「你在幹什麼?會摔倒的。」

瑞英急忙扶住由京,把她的胳臂搭在自己肩膀上。

「讓她自己走不就行了。」

成俊一說完,就看到了瑞英責怪的眼神,連忙把嘴閉上。然後,他推開瑞英,背起由京,走進旅館。把由京放到床上以後,瑞英送成俊來到房門口。

「那,我上去了。」

瑞英點點頭,正要轉身回房,成俊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成俊的手在微微地顫抖,他張了張嘴,好像有話要說,可是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有些不舍地鬆開了她的手。

成俊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了聲「早點睡」,就轉身上樓去了。其實他是想對瑞英說,一起去泡溫泉,可是他知道,他不能說。

推開房門,永佑還沒有從京都回來,房間里顯得空蕩蕩的。黑暗的房間,冰冷的空氣,早就熟悉的一切,今天卻似乎顯得格外落寞。

因為是溫泉旅館,溫泉水被直接引到房裏,成俊把身體全部浸泡到水裏。很久以前,文光大使訪問這裏,發現一頭受傷的小鹿正在水裏洗澡,於是就告訴村民,這裏的溫泉有治療疾病的效果,這就是朝無時溫泉的來歷。不知道是不是真是溫泉的效果,此時泡在溫熱的水裏,一天的疲倦好像真的消失了。

身體浸在水中,綿軟得快要失去感覺,但腦子卻變得更加清醒。成俊感到,緊張正一點點散去,眼前又浮現出那天瑞英如同結冰般的眼神。那雙清澈的眼睛裏,分明隱藏着什麼東西,雖然從永佑調查的內容里,他也產生了幾種猜測,可是,一直到瑞英從京都回來,他仍然沒有結論。他只知道,瑞英和他的前夫,已經沒有了關係。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張善宇,他的存在似乎越來越清晰。

從抵達日本一直到現在,我沒有接到善宇的一通電話。至少也應該問問是不是安全到達了呀!難道我應該先打電話,向他報告工作的進展一切順利嗎?思來想去,也沒個結果。看時間差不多了,我又和由京一起出發去岩木町。

大概是因為昨晚的事,由京一直有些怪怪的。平時都是她坐車,今天卻主動要求開車,一邊開車,好像一邊還在想心事。過了一會兒,她小心翼翼地問我:

「那個,組長……昨天晚上,啊不,是今天凌晨,我是怎麼回房的?」

看來,兩瓶啤酒只是讓她身體不聽使喚,腦子還是清醒的。我心裏有些生氣,不過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微笑着。

「我記得李成俊君坐的是我們的車。後面的事就不記得了。」

由京一邊回憶,一邊等待着我的回答。

「就是你想的那樣。你比我高,你總不會以為是我把你背進房去的吧。」

我注視着窗外,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這應該已經接近她想要的回答。不知為什麼,我不想說「是李成俊把你背進去的」。

當我們到達磐城山的時候,武雄他們的工作已經開始了。我四處看了一圈,午飯之前的工作基本就算是完成了。工作快結束的時候,武雄走過來對我說。

「瑞英小姐,我中午帶你去青森吃點好吃的,怎麼樣?」

工作一結束,他就快速地整理好東西。而且,他說想見見照明師,本來有一些事情也可以問我,不過,我想還是讓他們直接交流會比較好。所以,一離開磐城山,我就開始打電話。

由京從一上車就無精打採的,一半可能因為她不懂日語,另一半好像也有心事。不過,我現在可沒有時間管她,我得考慮怎麼利用這些時間。

離開岩木町,汽車已經接近了青森,我又撥通了郭京導演的電話。這大概已經是第三通電話了。電話那邊,終於傳來他不耐煩的聲音。

「導演,對不起,我是朱瑞英,請讓照明師接一下電話好嗎,有些佈景的事要商量。」

因為照明師的電話沒有開通國際漫遊,所以只能打導演的電話。拍攝現場的聲音很大,他的說話聲有些聽不清楚,他匆匆地說了句「現在不方便,以後再說」,然後就掛了電話。

可是,武雄卻一定要找照明師當面談,所以我們只好親自去一趟拍攝現場。午飯是在一家武雄介紹韓國料理店吃的。吃完飯後,我看了一下日程表,今天的拍攝地是『北山崎』。

我翻出地圖,我們要去的地方需要一個小時左右的車程。經過除雪,道路已經非常乾淨,車開得很快。到達那裏以後,我趁著拍攝休息的間隙,把武雄介紹給照明師,並為他們擔任翻譯。

武雄提出的問題是,如果按照原計劃設置照明的話,就需要在攝影機的角上安裝照明。談話逐漸展開,問題已經不局限在照明的問題上,後來,郭京導演和朴景秀組長,攝影師也都被請過來一起商議。我沒有提出任何個人意見,只是負責翻譯他們的談話。我忽然覺得有些無聊,無意間抬頭向演員那邊看了一眼,發現成俊正在望着我。他的眼睛裏和臉上,都透露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孤獨。

他們的討論大約持續了1個小時,終於,武雄說了聲「明天見」,然後就先走了,我才終於可以休息一下。

「啊……要是沒有瑞英小姐,我們就該不知道怎麼辦了。連那些電影的專業用語也翻譯得那麼準確,真是了不得啊。剛才我還為跟這裏的工作人員沒法溝通而頭疼呢。」

朴景秀組長笑着對我說,一臉的感謝。

「那就請我當專職翻譯吧,要另外付報酬哦。」

拍攝一開始,我的注意力就集中到了演員身上。在一座200多米高的懸崖下,大海翻卷著白色的浪花,而成俊正站在懸崖上,我的心不禁收緊了。懸崖上的風很大,成俊的身體好像一直在搖晃。雖然存在一定的危險性,不過這樣的拍攝,無法採取安全措施,一切全憑演員自己。兩個小時的拍攝時間,我的手心一直在冒汗。

天開始慢慢黑下來了,現在需要轉移到其他地方進行夜間拍攝。我和由京沒有什麼事做,一邊談論著剛才的拍攝,一邊向我們的車走去。這時,身後有人撫摩我的頭髮,是成俊。

「不要用那麼緊張的樣子看着我,我會害怕的。」

他顯然注意到了我一直在下面注視着他。不過,他的聲音里並沒有真的責怪,反而還帶着笑意。是因為天邊的燦爛夕陽嗎?他的眼睛泛著光彩,卻看不出在想什麼。這時,成俊已經站到了我的面前。

走在前面的由京,用古怪的眼神輪流看着我的臉和成俊的背影。在她的注視下,我忽然感到有些緊張,很想笑一笑,卻沒有笑出來。

夜間拍攝的地點是位於下北半島的「恐山」。現在太陽還沒有落山,到達那裏的時候,時間應該正好。看來今天的拍攝應該會比較順利。奇怪的是,出發時間卻推遲了30分鐘,肯定是出現了什麼問題。

「由京,你過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我在車裏等你。」

我從車上下來,向工作人員坐的車裏望了一眼,發現郭京和副導演都不在。正當我想到車後面看看的時候,有人忽然拍了我一下。

「啊!」

「跟我來。」

是成俊。他拉住我的手,先四顧張望了一下,然後就拉着我,向不遠處的停車場跑去。

「上車!上車以後再跟你說。」

他拉開車門,不容分說,硬是把我推進了車裏。然後就發動汽車,駛出了停車場。

「你在幹什麼?我們怎麼能自己先走?」

我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大聲說,可他的精神都在開車上,好像沒聽見我的話一樣。一直到汽車駛上大路,他才說。

「今天的夜間拍攝已經取消了,別擔心。」

「為什麼?」

「升降架出了故障,可今天要拍的鏡頭都需要用升降架,你說怎麼辦?只好取消了。」

他輕鬆地說,好像在談別人的事情。

「那也應該等一會兒收拾好了,和大家一起走啊。」

「你希望我是有那種責任感的人嗎?」

「當然了,那是你的事情。」

「我可不這麼認為。我來這裏,完全是因為你。如果沒有你,我是不會出現在這裏的。因為我不想失去這個能和你待在一起的機會。」

他雖然是笑着在說這些,但並不像是在開玩笑。我閉上了嘴。

車行駛了大約一個小時,我們已經穿過了青森市,向津輕半島駛去。一路都很通暢,感覺不像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

車停在了海邊。藍色的大海邊,白色的月光下,豎立着無數巨大的風車……

在海的那一邊,可以看到朦朧的山,成俊指著那邊說,那裏是北海道。風車底下還有積雪,偶爾還能看到一些腳印,可能是觀光客或者是管理員留下的,不過,此時在夜空下,海面波浪翻卷,看不到一個人影。

「這裏是東海和太平洋的交匯處,現在是夜裏看不清楚,白天的時候,仔細觀察的話,會看到很多旋渦。你來過這裏嗎?」

大海發出低低的吼聲,可聲音都融化在了空氣里,連成俊的聲音,也是剛從嘴裏發出來就融化在了空氣里。

「我5年前曾經來過一次,那時候和現在幾乎沒有變化。」

我抬頭望着身旁的他的臉。他輕皺着眉毛,凝視着海面,好像已經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中。

「你知道我喜歡的是什麼嗎?」

他面朝著大海說。「喜歡」,這兩個字包含着複雜的含義,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有不同的解釋。這是兩個應該被埋葬的字,我所定義的「喜歡」就是這樣的。

「我想你可能是誤會了。」

「什麼誤會?我沒有誤會,你不必擔心。」

我打斷了他的話,我盡量保持着平靜,可是,剛才那種心情已經完全消失了。我只感覺到,來自海面的風正吹起我的頭髮。我突然轉過身,快步向他的車走去,他也連忙跟了上來。

「你,聽我把話說完。」

成俊粗暴地抓住我的手腕,我痛得呻吟了一聲。背在肩上的包也掉到了地上。

「對不起。」

他鬆開我,幫我撿起掉在地上的包。

「聽我說完再走。」

「你說吧。」

我從他的手裏拿過包,催促道。

「我們重新開始吧。來之前的那些事,還有更早之前的那些事,都讓它們過去吧,現在讓我們重新開始。」

以前的事情都讓它過去?可是,那都是一些對我非常重要的事情,就像媽媽說的,那些是改變我生活的重要的事情,如果我把這個人和美嘉一起全部忘記,那麼,我剩下的人生,都將在被折磨中度過。而現在這個人說,讓那些事都過去。難道他什麼都知道了嗎?

「你在說什麼……」

我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唾沫,不敢看他的臉。

「重新開始什麼?難道你不和崔正允訂婚了?什麼叫重新開始?偶爾見個面,一起吃吃飯,喝喝茶,心情好的時候還可以喝一杯。如果你需要,甚至我還可以陪你睡覺,你想要的就是這個嗎?」

我的聲音在顫抖。

「你為什麼要這麼說,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怎麼可能知道你在想什麼!現在我也不想知道。你所說的那些過去的事,我不管你知道多少,反正我什麼也不想知道!」

我聲嘶力竭地喊著,把激動的情緒全部發泄了出來,然後,我扭頭向黑暗中跑去。

成俊沒有立刻追上去。她為什麼這麼生氣?無論是忘記也好,裝作不認識也好,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他想不明白,瑞英為什麼會這麼激動。成俊抬手摸了一下額頭,然後發動汽車,轉動起方向盤,順着瑞英跑走的方向追了過去。

漆黑的路上一個人都沒有,更看不到計程車,想到瑞英正一個人走在這樣的路上,成俊的心裏開始擔心起來。大約過了10幾分鐘……在大燈明晃晃的光亮中,終於看到了瑞英的背影。

她正抱着雙臂,在結了冰的路面上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成俊把車開到她的旁邊,搖下車窗。

「這不是散步的地方。一會兒可能會下雪的。」

瑞英卻像沒有聽到似的,繼續向前走。

「快點上車,我的忍耐已經快到頭了,我完全可以扔下你不管。」

瑞英回頭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依然沒有停下腳步。成俊的頭幾次撞在靠背上,終於嘆了口氣。

「好了,我道歉。拜託你快上車吧。再這樣走下去,明天你會起不來床的。你不是不想給別人添麻煩嗎?」

瑞英突然站住了,成俊也跟着停下了汽車。瑞英的眼睛凝視着遠處,過了一會兒,她走到車邊,拉開車門上了車。坐好以後,她就立刻閉上了眼睛。成俊看了看她,又嘆了口氣,便把視線轉到前面,兩個人誰也不再看誰。

過了一會兒,成俊的身體傾過來,想要為瑞英繫上安全帶,一低頭便嗅到了瑞英身上散發出來的香氣。成俊的心忽然像瘋了一樣,開始狂跳起來,那種感覺就好像他20歲第一次接觸女人時一樣。他忽然很想就這麼抱着瑞英。周圍的世界好象在一瞬間全部消失了,此時,他的整個身體都充滿了對瑞英的慾望。

「瑞英啊。」

他呼喚着她的名字,希望她能睜開眼睛看看自己。

「瑞英啊。」

當叫第二聲的時候,她終於睜開了眼睛。可是,她並沒有推開成俊,剛才那種冷漠的眼神也完全看不到了。

「不要再裝作不認識我,也不要再拒絕我,求你!好嗎?」

他只想從現在開始,瑞英都不要再拒絕自己。瑞英的嘴唇好像正在等待他一樣,微微地張開了,呼吸也變得急促。雖然此時成俊的心裏,慾望之火已經熊熊燃起,幾乎不能自已,可他還是按捺著內心的慾望,慢慢地,溫柔的接近瑞英的嘴唇。先輕輕咬住她的下唇,然後是上唇,而瑞英好像已經等不及,舌頭先侵入到成俊的嘴裏,這一切,都和以前一樣。

「瑞英……朱瑞英……瑞英啊。」

兩個人的嘴唇終於分開,成俊看着瑞英的臉,瑞英的眼睛裏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慌亂,可是,她卻並沒有推開成俊,於是,成俊再次把嘴唇貼了上去。這一次的吻,比剛才的更加急切,更加專註。在瑞英急促的呼吸中,成俊的手伸進她厚重的外套,撫摩着她細膩的肌膚。在過去的6年裏,他曾無數次地幻想過這個時刻,而現在,當他真切的觸摸到瑞英細滑的皮膚,他的手在微微顫抖。這隻顫抖的手伸進胸罩里,撫摩着她的乳房,光滑、柔軟的觸感,和以前完全一樣,只是乳頭好像比以前大了。瑞英的手臂環繞着他的脖子,成俊很想拋開自製,完全地放縱自己。他的身體已經完全從駕駛座移到了副駕駛座上,把瑞英壓在了身下。

「想要我嗎?朱瑞英?像以前那樣?」

在拋開自制力之前,他需要再次的確認,這個女人想要的不是她的前夫,也不是張善宇,而是自己。慾望並沒有讓他失去理智,他很清楚,此時懷裏擁抱着的這個女人,是朱瑞英。

我無法回答。我的身體會對這個我完全想不起來的男人如此熟悉,已經讓我慌亂不已。而且,我竟然在熱切地希望,他的吻和他的撫摩都不要停下來。我攬過他的頭,再次把嘴唇覆了上次,以此來代替回答。舌頭交纏在一起的時候,那種熟悉的感覺像潮水般涌了上來,我的胸口不停地起伏,整個身體都在渴望着他,幾乎要窒息。與洋介在一起的時候,我從未體會過這樣的感覺,從總是想和我有身體接觸的善宇身上,也同樣沒有過。為什麼?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只有和這個男人會這樣?難道我們之間曾經發生過肌膚相親的關係?所以,他身上的味道和他的行為,才會讓我如此神魂顛倒,如此想要擁有。可是,他剛才說喜歡,他所說的喜歡,和我想的,會是不一樣的含義嗎?

那種渴求他的慾望突然消失了。他說的是……喜歡,而不是愛,是的,他以前也是這麼說的。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想要把他忘記。我推開了他,必須馬上停止這種毫無意義的行為。無論是成俊,還是我,都只是因為純粹的慾望……

「不,不要這樣,李成俊君。」

我扭過臉,躲開他熾熱的雙唇。他喘著粗氣,疑惑地望着我。

「你怎麼了?突然……」

他不解地問。

「以前你也是這樣對我的吧?不是愛,而只是像現在這樣,想要得到我的身體。」

我像個傻瓜似的問,話一說完,便開始後悔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而是緊盯着車窗外面。

「每次都是你先主動的呀。這個你也想裝不知道?」

吁……又在推脫責任。他的回答讓我只有這一個想法。

「好吧,那就是說,對於這樣的女人,你都會來者不拒了?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幾個女人會拒絕你,不過現在,我也會是其中一個。」

我冷冷地說。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憐,眼淚止不住地要流下來。

「朱瑞英。」

他的聲音里已經沒有了急促的呼吸聲。可是,叫出我名字的時候,卻是充滿了怒氣。這個聲音好像來自我的記憶深處。

「不要叫我的名字,我不喜歡你的聲音叫我的名字,李成俊!」

我伸手捂住了耳朵。我好像已經走進了記憶的長河,那是我拚命想要忘掉的記憶,可是,他每叫一次我的名字,我就好像在搭乘電梯,一層一層地靠近那些記憶。我很害怕,害怕電梯會到達終點。

「椿館」的停車場里已經停滿了車。成俊的平治和洪彩妍的平治,還有拍攝車和一輛第一次看到的銀色HONDA。成俊一停好車,瑞英便馬上拉開車門。可是,成俊卻抓住了她的胳臂,讓她不得不重新坐回到位子上。

成俊知道,儘管時間很短,但瑞英已經恢復了記憶。對於自己的親吻和愛撫,她的反應和以前一樣,沒有拒絕。這個時候,應該生氣的不是瑞英,而應該是自己,可是他不明白,瑞英怎麼會那麼生氣。

「我怎麼也想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生氣。你說說吧,為什麼生氣?」

可是,瑞英卻緊閉着嘴唇,一言不發。成俊提高了聲音。

「好吧,是因為我要和正允訂婚了,卻還說要跟你重新開始……是因為這個生氣嗎?你以為我在故意耍你,是不是?」

成俊其實並不想說這些話,可瑞英仍然不開口。

「喂!你說句話行不行?怎麼突然變成啞巴了?」

成俊再也忍不住,拳頭重重地拍在方向盤上。可是,瑞英依然臉向著前方,只是淡淡地問了句「那又怎麼樣?」成俊有些慌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不知道該如何把自己的真心告訴給這個女人。

「你?你這是怎麼了?6年前和現在,是一樣的狀況,為什麼那時候可以,現在不可以?」

瑞英的臉上出現一些微妙的變化,可是,激動的成俊卻並沒有注意到。

「我的狀況沒有變化,如果說有什麼變了,那就是你變了。或許你現在這樣,和你離婚有關係?」

他一直不願去觸及,不願去提的話,終於還是說了出來。雖然,話一說完,成俊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急忙閉上嘴,可是,瑞英扭頭看他的眼睛裏,已經蓄滿了淚水。然後,她拉開車門,下了車。

成俊追上正要走進旅館大門的瑞英,就在這時,門從裏邊先被推開了,一身西裝的張善宇走了出來,他看到瑞英,好像很吃驚似的,瞪大了眼睛。

「你到底去哪兒了?怎麼能不說一聲,就這麼不見了呢,你知道別人有多擔心嗎?」

一看到正要進門的瑞英,善宇半是喜悅、半是責怪地說,可當他看到跟在後邊的成俊時,便立刻閉上了嘴。好像故意要做給成俊看似的,瑞英挽起善宇的胳臂,拉着他走了進去。她好象完全忘記了剛才兩個人之間發生的事情,露出燦爛的微笑,愉快地對善宇說:

「對不起,遇到一些突發的狀況。不過,你怎麼會在這兒的?」

別館里有一個小吃店,提供手工製作的拉麵和烏冬面,另外還有一些簡單的壽司。善宇先問瑞英有沒有吃晚飯,然後就點了壽司和烏冬面。

「正好,我也還沒吃晚飯。」

善宇溫和地笑了笑,觀察著瑞英臉上的表情。不知怎麼的,她不同於往日的歡快的聲音,然而讓善宇覺得很不安。而且,她的眼睛裏似乎還閃動着淚光。

「一直也沒有給你打電話,想突然出現嚇你一跳。」

瑞英無力地笑了一下,夾起一個壽司放進嘴裏。

「本來我以為你會先給我打電話,報告這邊的工作情況,結果白等了。」

「我是應該那麼做的,對不起。」

雖然是小吃店裏的食物,不過味道還不錯。瑞英其實一點也不餓,可是面對善宇,她還是吃了許多。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善宇有些擔心地問,可瑞英還是什麼都不肯說。

「瑞英!」

善宇用溫柔的聲音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瑞英終於放下筷子,抬頭微笑地望着善宇。

「你是不是已經放棄讓我入戶籍的事了?我們現在這樣相處也不壞啊。」

瑞英說,她顯然不想回答善宇的問題。她像她的父親一樣固執。

「是的,我已經放棄了。我覺得現在這樣很好。」

跟隨他們一起走進來的成俊,獨自靠在小吃店的屏風後面。他只是那麼茫然地站着,沒有採取任何行動。

「吃完了嗎?那我們走吧。」

過了一會兒,善宇的說話聲好像讓成俊突然醒過神兒來,在他們之前走出了小吃店。

善宇一直把瑞英送到房間門口,並跟她說「晚安」,瑞英手放在門把手上,扭過頭來問他。

「你住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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