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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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稱為西藏的東大門的重鎮昌都,位於瀾滄江源頭兩條大河的交匯處,為看守好這一重要門戶,多年來噶廈政府均派重兵把守。特別是在這中國人民解放軍即將進軍西藏之際,噶廈將全藏兵力的三分之一計七個代本全部和三個代本的一部等共八千多人佈防金沙江一線,並將指揮這一線藏軍的大權交給四大噶倫之一的昌都總管。認為只要守住金沙江扼守昌都,便能卡住入藏咽喉。

格達一行到達昌都前的一天下午,一個身穿藏裝、頭戴狐皮帽的黃頭髮、藍眼睛的外國人漢森,剛抄收完一封電報,看了看,皺着眉頭想了好一會,即懷揣電報,走出大門,直奔遠處的總管府而去。

昌都總管府坐落於兩河之間那塊三角形地帶的平壩上。戒備森嚴的大門口的兩個衛兵都對漢森已經非常熟悉,此時見他走來,立即熱情地微笑着向他立正敬禮。但漢森不屑一顧,趾高氣揚地朝官邸里走去。

漢森走上木板樓梯,經過描龍繪鳳的走廊,走進一個裝飾豪華的藏式客廳。

勤務兵走來為他斟上酥油茶。

漢森問道:「昌都總管在家嗎?」

勤務兵畢恭畢敬地回答說:「請稍候!」

勤務兵進套間里請出年輕的昌都總管。

漢森走上前去握手說:「你好!」

總管邀請道:「請坐!」

漢森還未坐下,便急着將電報遞給總管。總管看了以後,皺了皺眉頭。

漢森說:「根據我們掌握的情報,格達此次來昌都,這裏不是他的目的地,而是可能要去拉薩。」

總管說:「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漢森滔滔不絕的說:「當然。格達所在的白利寺,在甘孜地區雖然算不上大寺廟,但格達在當地,乃至整個康北一帶都是一個極具影響的人物。30年代,紅軍長征路過甘孜時,他同紅軍總司令朱德關係密切,現在,他又是以西南軍政委員會委員、西康省人民政府副主席的身份來的。在共產黨的解放軍已將兵臨金沙江一線的時候,他竄來昌都,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對於這一點,作為噶廈政府派到昌都的總管,你不能無動於衷吧?」

總管攤攤手,不滿地說:「我有什麼辦法呢?」

漢森說:「至少應當阻止他,絕不能讓他去拉薩。」

總管感到為難,搖了搖頭。

7月下旬的一天,格達一行經過十多天的長途跋涉,到達昌都,決定住進老朋友霍娃倉家。剛走到霍娃倉莊園門口不久,霍娃倉便接到僕人的稟報喜形於色地迎了出來。

「啊嘖!古學啦!是達瑪拉山的風把你給吹來的吧?一路辛苦了!」說着,他同格達緊緊地擁抱在一起,行了貼面禮。

格達打量著霍娃倉說:「老朋友,別來無恙?」

霍娃倉連連點頭說:「好!好!古學啦,你呢?」

格達強打精神說:「很好!我能從千里之遙的甘孜來到這裏,就是最好的證明……噢!這次我可是帶來了大隊人馬,都能住下嗎?」

霍娃倉高興地說:「別說你這七八個人,我這裏曾經住過一個排的藏軍啊!」說罷,他附着格達的耳朵說:「你帶這麼多人幹什麼?差不多都是些年輕人,當局對這些年輕人惱火得很哪!」

格達也放低嗓子笑着說:「他們除了我的隨從人員外,還有我的朋友的兒子、孫子,打算同我們一道去拉薩朝佛,怎麼,不行嗎?」

霍娃倉也不由地笑了,他說:「那好,那好,請進吧!」

格達被迎進大院去后,益西群批和向巴澤仁領着大家卸行李。

這時,一個剽悍的小夥子騎馬匆匆趕來。

降村一眼認出那小夥子是誰,迎着他說:「窮達,你怎麼跑到這裏來啦?你不怕藏軍抓你嗎?」

管家領着大家卸完行裝、安排好住宿之後,他才被邀至進客廳坐下。這時,霍娃倉正在對格達說:「……老朋友,請你實話告訴我,共產黨究竟怎麼樣?」

格達說:「那還用說嗎?十多年前我就同共產黨領導的紅軍打過交道。那些事情前些年我來昌都時已經給你講過了。說句心裏話,我已經是年近半百的人,卻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好的軍隊,那麼好的人。共產黨領導的解放軍就是當年的紅軍。怎麼比喻呢?共產黨就像早晨初升的太陽……」

「可這裏的傳聞卻把共產黨說得一無是處,鬧得人心惶惶!」

「我是西康省人民政府副主席,同時,仍是白利寺的活佛呀!」格達說:「共產黨實行宗教信仰自由政策,尊重少數民族的風俗習慣,這不僅寫進了《共同綱領》,而且他們也是這麼做的,不然今天我還能來昌都嗎?」

「解放軍肯定要進軍西藏?」

「完成祖國統一大業,這是共產黨的即定方針,如同水流千轉歸大海,這是誰也阻擋不往的。」

霍娃倉神秘地說:「可是,據說噶廈政府在金沙江一線布署了七個代本以上的六千餘兵力,準備與共產黨決一雌雄。看來一場大決戰是再所難免。」

格達淡然一笑道:「噶廈政府把全藏的兵力都調來,也抵不過解放軍的一個獨立師,何況解放軍人人驍勇善戰。國民黨幾百萬軍隊都被打垮了,藏軍想同解放軍較量,那隻能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霍娃倉憂心忡忡地說:「真要打起仗來,又將會有多少生靈要遭到塗炭!口奄嘛呢叭咪口牛!」說着,快速地搖起轉經筒來。

格達說:「這主要取決於噶廈政府。本來,早在今年初中央人民政府命令人民解放軍進軍西藏時,就確定了和平解放西藏的方針,並通過各種途徑向西藏地方當局傳達信息,曉以大義,希望他們中某些堅持分裂主義立場的人迅速改變立場,儘快派出和談代表,以便經過談判,使西藏得以和平解放。如果噶廈政府一意孤行,那他們當然是要付出慘重代價的。這種結局也是共產黨和我們廣大藏族人民都不願意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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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格達同霍娃倉仍在熱烈地交淡著。益西群批幾次進客廳來打算請他休息,但見兩位久別的老朋友談得如此愜意,不忍打擾,便悄悄地退出門去了。還是霍娃倉發覺格達漸漸睏倦起來,才勸他說:

「古學啦!我們要說的知心話九天九夜也難說完。你一路風塵僕僕、鞍馬勞頓,還是早些休息吧!」

「好啊!」格達不由地打了個哈欠說:「這人呀,根本不能上年紀,就像一匹老馬,一上年紀就不中用了,年輕時去拉薩,曉行夜宿,一走就是一個多月,好像從來就沒有覺得累。」

「你才多大年紀?」霍娃倉說:「我比你大十多歲也不言老。」說着,倆人都開心地笑了起來。

霍娃倉親自陪格達走進專門為他準備的一間小卧室。霍娃倉說:「房屋雖小,但幽雅寧靜,古學你就在這裏權且安身啊!」

格達笑着說:「較之普通百姓住的地方來,這裏就是天堂。」

入睡前,格達剛盤腿坐在床上,捻著佛珠念經,忽然想起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對管家交待,於是下床走出卧室,卻被才剛剛入睡的益西群批發覺。他驀地從床上坐起來問道:

「仁波切你……有什麼事需要我辦的嗎?」

格達讓益西群批去把管家請來后,對他說:「從現在起,我們每三天給吳師長和天委員寫一封信,報告情況,只要有人去甘孜就帶走。」

「啦索!啦索!仁波切啦!早些休息吧!要保重身體啊!」

第二天上午,昌都總管喝過早茶后,例行走進他的辦公處兼議政廳。剛一坐下,漢森就走進來對他說:「我早就說過,那個格達絕非一般的活佛,他昨天一到,就同霍娃倉他們打的火熱。昨天晚上倆人促膝談心,深夜未眠。連他帶來的那些隨從,一個個都像是中共產主義的毒太深,到處說共產黨的好話,只怕讓他們這樣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總管無可奈何地擺擺頭說:「那怎麼辦?把他趕走?」

漢森:「你是總管,當然應當拿出自己的主意。」

總管提醒說:「你別忘了,他是活佛……」

這時,一個侍從官走進來報告說:「本波啦,甘孜的格達活佛在大門外等候求見。」

倆人同時一驚。

「讓他進來吧!」說罷,旋即向漢森示意讓他迴避。漢森不甚情願地朝一旁的房間走去。

客廳外,身着拉讓巴格西黃緞袈裟的格達和益西群批走上長廊。來到客廳門口,益西群批被讓進另外一個房間。

格達走進客廳。總管傲然地坐在那裏,並不起身讓坐。

氣宇軒昂的格達不卑不亢。待他給總管禮節性地獻上一條長長的哈達后,總管這才示意讓他在一旁坐下來。

傭人走來給格達斟上酥油茶。

總管欠了欠身說:「活佛遠道而來,一路風塵,多有辛苦,不知此來……?」

格達直言不諱地說:「為共產黨爭取和平解放西藏,完成祖國統一大業的主張能得以順利實現而來……」

總管吃驚地看着格達說:「嗯……!?你大概不是藏族人吧?」

格達說:「我當然是藏族人,難道總管本波啦還看不出來?但不管是藏族還是漢族,都是一個阿媽的兒女……」

總管不耐煩地打斷格達的話:「是共產黨派你來的?」

「不,是我自己要求來西藏的,但也可以說是共產黨派我來的。請本波啦稍安勿躁,聽我把話說完。」格達娓娓而談:「眾所周知,西藏自元朝以來,就統一於祖國和薩迦地方政權,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解放西藏,統一祖國,這是歷史發展的必然,也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共產黨和平解放西藏的主張,是按照歷史的實際和人民的願望提出來的。在中央政府的領導下,為佛教的昌盛,為發展西藏人民悠久的文化,為保護好歷史文物和古老的建築,促進藏漢人民的親密團結,老衲不辭萬難,前來昌都,就是為了上述諸事能得到順利、圓滿的解決。作為噶廈政府的噶倫兼昌都總管,相信你能深明大義,在這決定西藏命運和前途的重要時刻,以祖國統一和民族振興的大局為重,作出恰當的選擇……」

總管惱火地說:「選擇?我能選擇什麼?打開大門把共產黨解放軍請進西藏來?」

格達抿嘴一笑:「這當然是最明智的選擇。」

總管自負地說:「你可別忘了,噶廈政府還擁有一支強大的軍隊,而且,我們這支軍隊正用美式最新武器裝備起來……」

格達淡淡一笑道:「強大?噶倫本波啦,西藏的天空雖然高遠,而你卻是站在雪山溝里說話,這時就奢談什麼強大未免為時過早,只有你同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解放軍交過手,進行過較量,你才能從真正意義上懂得什麼叫強大。」

總管不以為然地說:「是嗎?」

格達肯定地說:「當然!據我所知,藏軍這些年來,打過幾仗?戰爭的規模有多大?有沒有成功的戰例,有的只是一次又一次失敗的記錄。更不用說現在的藏軍拖兒帶女、老齡化、軍事素質低、缺乏戰鬥力、紀律鬆弛、軍心渙散……而中國人民解放軍則是一支訓練有素、驍勇善戰、紀律嚴明的隊伍,國民黨八百萬軍隊都被共產黨領導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打敗了,你們幾個藏軍又算得了什麼呢?」

總管不耐煩地:「不要說了,難道你來我這裏就是為了對藏軍道長論短的嗎?」

格達步步緊逼。他說:「我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作為一個藏族人,我為藏軍這支臭名昭著的隊伍感到羞恥!不信么?請本波啦告訴我,在金沙江邊,有兩個藏兵為什麼突然失蹤,至今連屍體都找不到?」

總管抿抿嘴說:「這麼大一支軍隊死兩個人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

「當然,我也說不清那是為什麼。不過,藏軍每到一地,派烏拉差役,強佔民房,搶劫民財,強姦婦女……百姓對他們恨之入骨,難怪那兩個藏兵死於非命。很難想像,這一支遭到百姓強烈反對的軍隊怎麼能打勝仗?」

「你在嘲笑我?」

「我是在提醒你!須知,和平解放西藏,統一祖國,是歷史的潮流,眾望所歸,這是誰也阻擋不了的。我想奉勸噶倫本波啦,要以祖國統一和民族的繁榮昌盛大局為重,儘快站到人民一邊來,敦促噶廈政府早日派出和談代表,為和平解放西藏作出自已的努力,這才是你唯一正確的選擇……」

總管像公雞一樣高昂着的頭漸漸低了下來。

格達接着又說:「這裏,我要特別提醒總管,請你相信,不久的將來鐵的事實必將證明,我對你說的這一切,都是千真萬確的,望你三思。最後,我想請噶倫本波啦將我此行之目的轉告噶廈政府。如果你有所不便,我決定親自去拉薩,面見達賴喇嘛,向噶廈陳述。」

總管語氣緩和下來,他說:「共產黨和平解放西藏的主張,本人過去雖有所聞,但今天聽了古學的一席話,才使我知道了許多。不過你要親去拉薩之事,我不能擅作主張,要請示噶廈才能作出答覆,請你等候消息。……」

格達起身告辭走出去以後,躲在旁邊屋裏偷聽的漢森,這才踱出客廳。臉上露出狡詐的笑容,對總管說:

「我估計得不錯吧?對中共這個要員,你準備怎麼處置他?」

總管感到茫然:「你說呢?」

漢森詭譎地說:「何不趁機把他幹掉,這也許正是噶廈所希望的。」

總管搖了搖頭。

漢森抿嘴一笑說:「那……?到手的果子你不摘,何必拱手讓給別人呢?」

「這果子是酸、是甜、是苦、是辣誰知道。」

「那就聽之任之?」

總管無計可施,說:「你讓我怎麼辦?總不能把人家的嘴堵上吧!反正我這屆昌都總管的任期已到,我已報告噶廈,只等批准的通知一到,我便一走了之,托禍求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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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鎮昌都的街道狹小,而且坑坑窪窪,許多地方都像是一片被洪水沖刷過的河床。街上人跡寥寥,冷冷清清,偶爾只有幾個荷槍實彈的藏軍經過,整個古鎮被籠罩着一種陰森恐怖的氣氛。所以,當向巴澤仁、洛呷和降村三人帶着好奇的目光走在街上時,他們不免大失所望。禁不住高聲地議論起來。

向巴澤仁說:「啊嘖!沒有什麼看的,走吧!」

誰料,他的這一句帶着濃重甘孜方言的聲音,卻引起了街旁一間小土屋裏一個女人的極大關注。她迅速跨出小屋,一眼便看到那個已經走過去的三個男人中一個她非常熟悉的身影。於是,她沖着那三個男人的背影招呼道:

「括熱!」

多麼熟悉的鄉音啊!這個鄉音雖然在向巴澤仁的腦海里已經塵封了十多年,但他猛地就想起了這個打招呼的女人是誰。他停住腳步,慢慢轉過身來。他和那個女人都同時驚愣住了,但又同時木然地相對着走過來。

「啊嘖!真的是你嗎?」向巴澤仁忍不住失聲叫起來。

江安娜姆緊緊地握著向巴澤仁的手,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好。她仔細地打量着他,兩行熱淚滾滾而下。要不是在大街上,她真想撲進他的懷裏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

洛呷和降村也走了回來,莫名其妙地看着這兩個他鄉遇到的故知。這時,向巴澤仁旁若無人地讚美江安娜姆說:

「你啊!還是那麼漂亮!就像是一朵七八月草原上盛開的格桑花!」

江安娜姆騰出手來抹了抹淌在臉上的眼淚說:「你怎麼來啦?你是為尋找我而來的嗎?快告訴我……」

「找你!找你!那是過去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我找了你整整五天五夜!可是你,當初為什麼那麼狠心,一句話也沒留下就離開了我!?」

「阿哥澤仁!有再多的話也留着進屋去說吧!」洛呷在一旁說:「這位阿姐的家不就在這裏嗎?」

江安娜姆拉着向巴澤仁朝自己的小土屋走去。一邊對洛呷和降村說:「快進來吧!哪有家鄉人到了家門口也不進屋來喝碗茶的規矩啊!」

這就是江安娜姆的家:在一間只有兩根柱頭的小土屋裏,靠一面牆鋪了一張矮床,屋裏餘下的地方剛好擺下一張小火盆桌,桌兩旁各放了一條長木凳。江安娜姆首先把躺坐在床上的那個未老先衰的男人介紹給向巴澤仁說:「他就是我的男人,一個被打斷雙腿再也站不起來的可憐男人。」

向巴澤仁伸出手去握著那個男人的手說:「你……還好嗎?」「好!好!」那個男人苦笑着說:「遠方來的客人,請坐下來喝碗茶吧!」

大家圍着藏火盆坐下來后,江安娜姆給客人斟上加入鹼粉后熬出來的濃濃的清茶。然後如怨如訴地說:「幾年前,他去支差,在趕馬幫去拉薩的途中,有一匹馱馬掉到懸岩下摔死了,回到昌都就被主人打斷了雙腿,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造孽啊!」

「現在好了,西藏快要解放,你們也同我們一樣可以抬起頭來走路了。」向巴澤仁說:「我們這次隨格達仁波切入藏,仁波切就是為着和平解放西藏而來的。」

「格達仁波切!?」江安娜姆回憶著說:「就是當年那個領導我們支援紅軍的白利寺的仁波切吧?」

「就是他呀!這麼一個受人尊敬的仁波切你怎麼會忘記呢?」向巴澤仁說:「我們西康已經解放,當年的紅軍現在改為中國人民解放軍又回來了,而且即將解放西藏。仁波切現在是西康省人民政府副主席,為着勸和,辛辛苦苦來到昌都,今天上午就面見昌都總管去了……」

「啊嘖啦!」江安娜姆擔憂地說:「仁波切這時來昌都他不怕危險嗎?昌都街上的藏軍比老百姓還多,他們是什麼壞事都幹得出來的。」

「不怕!」向巴澤仁說:「仁波切說過,他雖然只帶了我們幾個人入藏,但在他的身後有四萬萬中國人民,有英明的中國共產黨和強大的中國人民解放軍……」

江安娜姆雖然不能完全聽明白向巴澤仁說話的意思,但她越聽越激動,不禁拉着向巴澤仁的手說:「我現在就想見到格達仁波切!阿哥澤仁你們快帶我去吧!」

「可你還沒告訴我,當初你為什麼悄悄離開甘孜的呢!」向巴澤仁說。

「告訴你有的是時間,讓我見到格達仁波切以後再說吧!」

當向巴澤仁帶着江安娜姆、洛呷和降村回到住地時,霍娃倉告訴他,格達仁波切到昌都寺朝覲去了。他還要拜訪寺廟裏的幾個老朋友,可能一時回不來。於是,他就同江安娜姆一起,興沖沖地朝昌都寺走去。

昌都寺坐落在昌都鎮後面的一個高高的山嘴平台上。從鎮里出發,要沿着一條彎彎曲曲的山道往上爬。向巴澤仁邊走邊對江安娜姆說:「我們約定去報名參加紅軍的那天早晨,當我來到你的家門前時,發覺你家的大門上了鎖,一家人都不知到哪裏去了。問遍附近的鄰居,問了白瑪曲珍、志瑪央宗和我所有熟悉的人,他們都不知道你的下落。甚至去參軍報名的地方,希望在那裏能見到你們一家正等着我去報名呢!可是我落空了,徹底的失望了!於是,我像一頭髮了瘋的牛,飛快地朝絨巴岔、玉隆狂奔而去,估計你是被你阿爸帶回昌都老家去了。當時我想,只要能追上你,不管你阿爸阿媽同不同意,我都要把你提上馬背就往色曲卡(石渠)方向跑,跑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過只有我們兩個人的生活……」

「你想得倒是不錯!」江安娜姆怨艾地說:「你不可能說你現在還沒有結婚吧!?」

「後來,因為我追趕你而耽誤了歡送紅軍氂牛舞隊的表演而給全村人丟了臉,我賭咒發誓要做出幾件為全村人爭光的事來,所以,後來有一天要護送一批紅軍傷病員去沙瑪草原時,我就主動請求格達仁波切讓我去,同去的還有白瑪曲珍、志瑪央宗。去到沙馬草原后,我們一起照顧那些紅軍傷病員養好傷送走,因不敢回到白利寺,就只好在那裏定居下來,白瑪曲珍同一個留下來未走的紅軍排長符子忠結了婚,到很遠的地方去單獨撐起了帳篷,我同志瑪央宗同住在一個帳篷里,她人又那麼好,對我有情有意,於是我們就結了婚,不到一年的時間她就為我生下了一個女兒……」

「你過的日子倒還舒服,可你早把那個什麼都交給了你的女人給忘掉了!」

「這能怨我嗎?」向巴澤仁說:「誰讓我心愛的女人像風一樣颳走了呢?」

「是呀!」江安娜姆惋惜地說;「為什麼我當時就像一個小綿羊那樣被阿爸阿媽牽着走了呢?可後來沒有幾年,他們先後就丟下我走了,留下我整天陪着一個殘廢人,我的命為什麼這麼苦啊!?」說着,她禁不住淚流滿面。

「不要難過,眼淚洗不去痛苦。」向巴澤仁撫慰著說:「那麼,當時你們是經哪條路離開甘孜的呢?」

「我們從甘孜出發,翻過幾座大雪山,走過一個又一個大草原,七八天後,經過河坡就是那個出產藏刀有名的地方,而後到了金沙江邊,再到昌都。」江安娜姆哽咽著說。

「啊嘖!當時我真是急昏了頭,為什麼沒有想到這條路呢?」

「你當時追上了我們又能怎麼樣?」江安娜姆說:「那時我阿爸那個犟脾氣,就是你用九頭氂牛也難以拉回來。」

「不可能吧!他為什麼一定要帶着你們離開甘孜?」

「因為在我們準備去報名參加紅軍前,到處都在傳說紅軍走後,無論哪一家有人跟着紅軍走的,國民黨和民團就要殺死他的全家。我阿爸知道我要去報名參軍的當天晚上就帶着我和阿媽離開了甘孜。我當時根本不願意離開,阿爸說,他和阿媽都不想死,我不跟他們走,要我一輩子都不要再想見到他們,所以我就……」

「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向巴澤仁說:「人人都有阿爸阿媽,千萬個紅軍也一樣,他們都能離開自己父母,告別家鄉,我們為什麼就不能呢?」

「不要再往我的傷口上撒鹽巴啊!」淚眼模糊的江安娜姆抽泣著說:「如果一切都還能從頭再來的話,我一定會同你在一起,走我們自己想走的路……」說着,他們來到一個拐彎的靜僻地方,她一下撲進他的懷裏,緊緊摟着他在他的臉上狂風暴雨般地親吻起來,就像當年他瘋狂地親吻她一樣。

向巴澤仁開始盡量把握著自己,不讓自己感情的洪流泛濫。後來,不知為什麼,他竟反過來摟緊她,同樣熱烈地親吻起來。

時間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江安娜姆這才把自己的嘴唇移開,氣喘吁吁地說:「我希望這天立即黑下來,我們就能在這裏一直呆到天亮。我已經有七八年沒有同男人在一起了。」說着,她又在他臉上親吻起來。

然而,這時的向巴澤仁卻輕輕推開她說:「別這樣,我們都是有家室的人,我還有個可愛的女兒,她已經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哎!你看,有人來了!」

這時,果然有兩個去昌都寺朝拜的人從山上走了下來。

59

向巴澤仁同江安娜姆走進昌都寺的大門,因說他們是隨格達仁波切一道來的客人,立即被讓進寺里的大客廳。但江安娜姆不肯進去,只是低垂著頭站在門外,向巴澤仁也只得陪着她站在那裏。此時他們聽見一個渾厚的男中音正在客廳里說:「……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在這裏,我要以我親身之感受,向各位特別介紹的是:共產黨和中國人民解放軍一貫尊重民族風俗習慣和宗教信仰自由。十多年前,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中國工農紅軍長征路過甘孜,他們不住寺廟,不向寺廟派糧派款,對寺廟和對百姓一樣秋毫無犯,還特地為我寺貼了一張佈告,告誡所屬部下,一律不準入寺侵擾,違者嚴辦。如今,當年的紅軍回來了,改名解放軍。解放軍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解放了大半個中國。今年春天已經到達甘孜,正積極準備進軍西藏。他們一如既往,堅持貫徹執行共產黨的民族宗教政策。這就為佛教的昌盛,社會的祥和,眾生的幸福,提供了最可靠的保障。對寺廟上層,只要不是堅持與人民為敵者,一律尊重、信任。本人就是最好的證明……」

江安娜姆猜想說話的此人肯定就是格達仁波切!她多麼想再繼續聽下去啊!像這種金石一般的錚錚語言,她已經十五年沒有聽到過了,再讓她聽三天三夜她都願意。當年在中華蘇維埃甘孜博巴政府成立大會上朱德總司令的講話和格達仁波切的發言她至今仍記憶猶新。她等啊盼啊!終於盼來了這一天,她又聽到了當年的福音!可就在這時,格達仁波切的話音已經結束,客廳里已有喇嘛走出來。她突然拉着向巴澤仁的手惶惶不安地一路小跑從寺廟裏出來,又快步走了一段路才停下來。倆人都累得喘息不定。

「你跑什麼?」向巴澤仁掙開江安娜姆的手,不解地望着她說。

「我……」江安娜姆捂著自己嘣嘣直跳的心窩說:「我沒有臉見到家鄉來的人,特別是格達仁波切!」

「你不是已經見到我了嗎?」

「你……你不一樣」江安娜姆說:「格達仁波切是甘孜那麼有名望的活佛,現在又是西康省人民政府的副主席,見到他我能說什麼呢?就說我是當年的逃兵江安娜姆,給家鄉人丟盡了臉的那個江安娜姆?!」

「仁波切的心胸像藍天那麼寬闊,他才不會計較這些呢!不過,現在要補救還來得及,仁波切說過,來到昌都,要多找一些熟悉這裏情況的人把爭取和平解放西藏的消息很快傳遞出去,讓更多的人來為和平解放西藏奔走呼籲,使西藏早日獲得解放,而你就是一個最合適的人選。」

「是嗎?」江安娜姆說:「這樣吧,請你先把我在這裏的情況告訴格達仁波切,然後我才去拜見他。現在我就去找我的那些熟悉的姐妹們,把格達仁波切來昌都的消息儘快告訴她們。」

「我不能隨你一道去嗎?也許有些情況我比你說得更清楚一些。」

於是,他倆馬不停蹄地回到鎮里,先後走訪了好幾戶居民;下午,他倆又一道去郊外的一個村子走訪了幾戶農民。至此,江安娜姆這才更加清楚自己對和平解放西藏知之甚少,迫切需要立即見到格達仁波切。帶着這種願望,他倆在下午太陽還沒有落山的時候,就急急地來到霍娃倉家。

這時,在霍娃倉的客廳里,霍娃倉正同格達在一起談論着什麼。向巴澤仁把江安娜姆領到格達面前說:

「仁波切,你看她是誰?」

格達仔細打量低垂著頭站在那裏的江安娜姆。說:「非常面熟!你不會是朱倭那邊的江安娜姆吧!?」

向巴澤仁笑道:「正是,仁波切的記性真好!江安娜姆,這位就是格達仁波切,你還記得起來嗎?」

面對還是像當年那樣親切和善、頗具長者風度的格達,江安娜姆沒有感到惶悚。她雙手合十,彎腰低頭道:「仁波切吉祥!」

格達也雙手合十對她點了點頭,說:「請坐吧!」

向巴澤仁和江安娜姆在一旁坐下來后,他把江安娜姆的情況向格達作了簡要介紹。格達聽后非常高興,他對江安娜姆自己的事情隻字未提,卻說:

「娜姆你來得正好,我們正愁聯絡不到居民和附近的農民朋友呢!是這樣,為廣泛地向各界人士和人民群眾宣傳和平解放西藏的重大意義,宣傳中央人民政府對和平解放西藏的方針政策,我們準備在近期召開一次座談會。你能幫助我們請來一些居民和農民代表嗎?」

「今天我們已經聯繫了十幾個。」江安娜姆說:「不過,不少的人還有顧慮,我會繼續做他們的工作的,就像當年仁波切你領着我們動員老百姓支援紅軍一樣……」正說着,有個僕人走進來,呈給霍娃倉一封信。霍娃倉匆忙看了一遍,皺了皺眉頭,把信遞給格達。向巴澤仁和江安娜姆知道他們有重要的事要辦,就告辭走出客廳。

第二天下午,座談會如期舉行。參加會議的貴族和寺廟上層人士位居上座,而一些居民和農牧民代表則坐在他們身後,對於這一點,格達認為在等級森嚴的西藏,這些上層人士能同平民百姓共同坐在一起開會就十分不容易了,所以也就沒有多說什麼。

當霍娃倉宣佈開會後不久,一個名叫尼瑪的男人就領頭髮難。他說:「格達作為一個加瑪的代表來昌都召開這樣的會議,我懷疑他是別有用心!」

與會者無不吃驚,面面相覷,不知將要發生什麼事,接着就互相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會場騷動不安。

一直沉着冷靜的格達這時禁不住理直氣壯地說:「各位請安靜,大家知道,中華人民共和國已經成立,請問這位尼瑪先生,作為西康省人民政府的副主席,我受中央政府的指派前來屬於中華人民共和國一部分的西藏昌都勸和,難道不是名正言順的事嗎?因此,我不遠千里、長途奔波來到昌都,與其說我別有用心,倒不如說我是用心良苦!」

格達義正詞嚴的回答,博得在場眾多人的喝采。當會場靜下來后,格達接着又說:「十多年來,本人就同中國工農紅軍有過接觸,知道紅軍是一支世界上最好的軍隊。現在的中國人民解放軍,也就是當年的紅軍,尊重宗教信仰自由,保護喇嘛寺廟,尊重藏族人民的風俗習慣,關心群眾疾苦,為群眾治病,助民勞動,嚴格遵守政策紀律。所有這一切,都是我親眼所見,也是我的切身體會。」

尼瑪仍不服氣,挑釁說:「格達雖是活佛,但他剛才所言,完全是他憑空捏造的謊話,根本不值得一聽。」

「說下去!」格達平靜地說。

尼瑪振振有詞:「你說,『加瑪』要和平解放西藏,為什麼早已兵臨金沙江,大軍壓境?」

「還有嗎?」

「哼!這就夠了。」

站在門邊的向巴澤仁早已忍俊不住,這時候他走到尼瑪身邊作個逐客的手勢:「請吧,你這個不受歡迎的人!」

「不,讓他留下,有必要讓他了解事實的真相……」格達停了一下,輕輕地咳嗽了幾聲,然後才接着說:「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軍西藏,這是實現祖國統一的需要,也是西藏人民的要求。早在今年一月,班禪堪布廳就致電中央人民政府毛澤東主席和朱德總司令,代表西藏人民,恭請速發義師,解放西藏,肅清反動分子,驅除在藏的帝國主義勢力,鞏固西南國防,解放西藏人民。至於和平解放西藏的方針,這是中央從西藏的實際出發提出來的。但是,在我看來,到底是文進還是武進,這完全取決於噶廈政府……」

在場的人躁動不安起來。

格達繼續慷慨激昂地陳述道:「這並非聳人聽聞,而是擺在噶廈政府面前的現實。眾所周知,西藏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的領土,而噶廈政府中堅持反動立場的人,在帝國主義勢力的唆使下,大肆鼓吹『西藏獨立』。去年年底,噶廈政府炮製了一篇宣佈獨立的廣播稿進行播放。中央人民政府譴責了噶廈這一分裂祖國的罪惡行徑,並表示一定要解放西藏。從那時起,中央就通過各種渠道向噶廈傳遞信息,希望他們早日派出和談代表。然而,噶廈政府置若罔聞,不但不改弦易轍,反而派出重兵佈防金沙江一線,決心同共產黨拼個魚死網破。這是在座各位知道的事實。也就在這種情況下,中央並沒有放棄和平解放西藏的主張,仍在從各方面加緊做工作。所以,我認為,如果噶廈政府再不改弦易轍,這就不排除解放軍有武進的可能……」說罷,又一陣猛烈的咳嗽。一個僕人走來趕快給他遞上酥油茶。

在場的人又是一陣嘩然。

格達說:「剛才發問的這位先生,看上去好像是一個有身份的人,請你把我的話轉告給地方當局,真要是逼迫解放軍採用武力解放西藏的話,噶廈政府中少數堅持反動立場的人的結局肯定是可悲的……」

與會者臉上露出各種複雜的表情。

格達接着說:「再說,西藏只有實現和平解放,悠久的文化遺產和寺廟才能得到保護,人民才能免遭戰爭的劫難,生產才能發展,西藏才有希望。」

尼瑪咕噥道:「哼!不知你吃的是誰的糌粑!」

格達笑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說的這些話都是事實。」

與會者不斷點頭稱是。霍娃倉說:「看來我們現在不是爭論宣傳什麼的問題,而是要向噶廈政府要求早日派出和談代表。否則,一但戰爭打起來……」

一個中年男子站起身來,激動地說:「霍娃倉啦所言極是。我們不能只是靜觀事態的發展,而應該行動起來,去做我們應該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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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達活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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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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