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開學以來，振宇第一次來到了圖書館。
一想到這麼熱的天氣，老婆還用功學習，當丈夫的要是只顧著玩哪像話啊？
他穿着黑色襯衫，露出了裏面帶星星花紋的內衣，配上與襯衫同一顏色的短褲，顯得很有品味。振宇背着大大的斜挎包，挺起胸走在冷氣大開的圖書館走廊上,安靜的圖書館頓時沸騰起來。女生們個個兒都用傾慕的眼神望過去，而所有的男生都表露出不大喜歡的神情。
振宇默默地巡視着因自己而沸騰起來的局面，然後找了一個空位，邁開他特有的步伐走了過去，女生們的視線也跟着他動起來。
振宇把女生們的那些舉動，都習慣地當成了理所當然的事，傲慢地豎起了眉毛。真煩人！長得跟冬瓜似的，怎麼看人的眼光還挺高的？！沒有一點害羞，他表現出了自己超嚴重的「自戀狂」癥狀。
振宇擺着酷酷的姿勢，坐在圖書館的椅子上，頓時議論聲四起。
「有什麼好看的？」
他豎起眼眉向四周一瞪，原本集中在他身上的那無數視線頓時嚇得散開了。一下子遏制住了他們好奇的眼神，振宇從包里拿出了厚厚的專業書，開始埋頭讀起來。雖然一開始還沒有什麼心思，不過漸漸地就投入到書中去了。
大概過了兩個小時左右吧……
一個女生向著這邊唯一的空座走了過來，看到旁邊正坐着對人一向冷漠的姜振宇，她咬緊嘴唇猶豫着。為什麼偏偏是他！
猶豫了好一會兒的她，還是不想放棄地開了口。
「那個……您好！前輩。」
振宇向著發出聲音的方向一看，那是一個面孔有點兒緊張的小女生。他皺起眉頭看了看這個穿白色襯衫和舊牛仔褲的女生，惱怒的眼睛突然睜得大大的。
矮小的個子，豐滿的身材，白得透明的臉龐。她長得真像秀璇！
叫我前輩？我們專業的後輩中有這樣的女生嗎？唉，因為沒有認真上過學，他連自己同班同學也不認識幾個，何況這些後輩呢。對這種無人關心的生活早已習慣的振宇，呵呵笑了起來。
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前輩眼裏帶着一些關心的目光，珍雅頓時不知所措，該不會是……她知道振宇投向自己的目光是充滿善意的，所以猶豫不安的眼神一下子就安定下來。
雖然他根本記不住自己，她還是鼓起勇氣、背好書包對他說話。
「那個……前輩，我可不可以坐在您的旁邊？別的地方沒有空座了，所以……」
「……」振宇望了望這個緊張得看着自己臉色說話的後輩。
這圖書館根本就不是他的，為什麼要問他？還要看他的臉色呢？振宇疑惑的臉上浮現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振宇不知道，其實這就可以充分說明，平時他在別人眼中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啊。
「坐吧。」他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收起了擺在桌面上的一大堆書，應了一聲。
「謝謝！」
珍雅在空座坐下，輕輕地把書包放在了桌子上。不知為什麼，心像冷凍了似的壓抑。該怎麼說呢？像怕踩到地雷時的緊張感？
在別人眼裏看，這也許是一個令人非常羨慕的時刻吧？但無論如何，對面這個人也不是一個讓人舒適的傢伙。珍雅在心裏嘀咕。
「謝什麼呀。」振宇聳了聳肩膀。
「……」珍雅低下頭，從大大的書包里拿出了文具和厚厚的書，像快要考試的學生似的，那麼大而重。
——公務員考試教材？
一旁註視着她的振宇，很容易就看到了她取出的書的名字。
算是後輩的話，也只有1，2年級吧？這麼快就要考公務員？！真不敢相信會有這麼認真的學生。看來，他在酒吧泡著的時候，別人都過得很認真呀！一想起白白浪費掉的時間，振宇長出了一口氣。
從現在起也要加油了，為了挽回那浪費的時間就需要加倍努力，他在心裏下定了決心。他已經從沒有未來、花天酒地的人生中逃脫出來，開始看到未來希望的光芒了。22歲，他在這個還沒有安定下來的年紀，卻再也沒有什麼彷徨了。因為對他來說，有一個比上帝更強的後盾——以「申秀璇」這三個字組成的世界上最厲害的後盾！
振宇好像得到什麼力量似的，把視線移到了剛才讀著的書上。
但是，她們實在是長得太像了。雖然他對她不是心動的那種感覺，可他真的感覺眼前這個女孩子體型和臉都長得和秀璇像極了。就這樣，他也不知不覺多看了這女孩子幾眼。
感覺到注視着自己的視線，珍雅放下了手中的書，輕輕地抬起了頭。正好與振宇驚慌失措的眼睛對上的她，向他微笑着。
收到了最棒的王子帶有好感的目光，對誰都不是一件壞事吧。
在空中目光相遇的時候，振宇才真正領悟到秀璇與她的區別：橢圓型的臉、好看的鼻子、細細的雙眼皮都跟秀璇長得一樣，但唯獨不同的是那眼神——假如秀璇的眼神是使人感到安穩的話，現在正看着他的這雙眼睛的眼神則給人有點危險不安的感覺，讓人看不到心底的透徹……
振宇像是要消除雜念似的搖了搖頭，又開始專心看書。
中午時分，桌子上那大大的書架所投下的影子漸漸消失了。但圖書館里依然安安靜靜的，只能聽見翻書的聲音。
看了好一會兒書的振宇終於坐不住了。
「好想你呀，老婆！」
振宇把胳膊肘放在桌子上，咬着鋼筆，憂鬱地嘀咕著。
現在才過了12個小時呀……就他這種狀態，怎麼可能再等一周呢？光想想也覺得太遙遠了，要不偷偷地去看一眼？——只是去看她，不會妨礙她學習吧？——不行，為了讓老婆好好學習，一定要協助她。還是忍着點兒吧。那才是個賢「外」助的好老公！
嗨，不過真想看到她呀！一周？乾脆讓我去死好了！
啊~~~~！！！他痛苦地趴在了桌子上。
就連旁邊許多好奇的目光注視着他，他也無心理會了。
振宇就那樣趴着，突然感覺到手機在桌子上面振動。
振宇打開手機看了看屏幕上的號碼，額頭頓時長出三條黑線。
「該死的！」
是美艷的電話，我就說她不可能這麼消停呢？！
振宇把振動的手機放進口袋裏，不理會那頭的人。
沒意思地振動一段時間后，手機自己安靜了下來。接着短訊聲又響起，一打開蓋就聽見了美艷哭泣的聲音。
——「哥，我是美艷。你是不是故意不接我電話呀？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但你為什麼一直不給我機會，我真的很愛很愛你，哥哥！嗚……還有……」
快噁心死的振宇不耐煩地合上了手機。
「是不是吃錯藥了？說什麼呢？」
自言自語的他嘴唇氣得都顫抖了，可是這時，手機又忠實地振動起來。該死！這傢伙是不是不想活了？！
剛皺起眉頭，原本要關機的振宇頓時停止了動作。
小不點兒老婆？！！
看到屏幕上這幾個字的瞬間，振宇的心跳急速變快，緊皺起的眉頭似乎用熨斗燙過一樣，都鬆了。為了控制住抖動不停的臉部肌肉，他不得不咬緊牙。小傢伙！他最終還是沒有隱藏好高興的心情，用興奮得發顫的聲音接了電話。
「hello！老婆~~~~」
聽到他興奮的聲音，秀璇有點兒發愣，該說的話不知怎麼出口了。她用手指頭擦了擦全是灰塵的玻璃窗，印着她手印的那圓圓的部分就變得格外乾淨，這才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可與此相反的，她原本乾淨的手指頭就變得黑黑的了。秀璇默默地望着自己的手指，突然心頭浮現出一個哲理：要是讓一邊變得乾淨，那另一邊必須得是髒的。就像現在的自己……（難道戀愛中的女人都是哲學家？？）
「有……什麼事嗎？」
感覺到秀璇的沉默不語，振宇擔心地問了一聲。
——「沒有，沒什麼！」
「真的沒有別的事嗎？」
——「真的！」
「那就好。」
振宇突然意識到自己的位置，放低了聲音。
珍雅瞧了瞧忙着接電話的振宇，無奈地繼續低頭看自己的書。這邊一個女的，那邊又一個，真夠忙的！「花心蘿蔔」這幾個字似乎印在振宇的額頭，她的嘴角露出了一絲不自然的微笑。
——「現在能給我空出一點時間嗎？」
「就現在嗎？」
——「是，就是現在，一會兒就可以了。」
真是可愛的孩子！那麼想見我嗎？就那麼迫不及待地想見我嗎？振宇像狼外婆一樣瞬間咧開了大嘴。
「你現在在哪兒？我去接你吧。」
——「不用了，還是我去你那兒吧，你現在在哪兒？」
「這麼熱……我才捨不得讓我老婆坐公交車受苦呢。乖乖等著，還是我去接你吧。」
——「不了，真的不用，你現在在哪兒？」
「圖書館！」
坐在硬硬的椅子上劈著腿的振宇，臉上露出驕傲的微笑。陽光透過玻璃窗射進來，他感覺自己偉大得像耶穌！！
——「圖書館？」
「嗯，我到這兒來學習，我是不是很乖呀？」
振宇的語氣就像做了好事想得到稱讚的孩子一樣，使嚴肅的秀璇禁不住暗笑。可她那溫柔的微笑沒多久就消失了，好像被哽住了似的，喘不過氣來。外面那些忙碌的情景變得朦朧了，為了忍住流出來的淚水，她眨了眨大大的眼睛。
「你一定要好好獎勵我才行！不可能不知道該獎勵什麼吧？」
振宇的腦海里浮現出緊張得紅著臉的秀璇。天啊~~~可愛的傢伙！他自己也陷入了浪漫的幻想中……
「『鴨嘴亭』怎麼樣？迦羅利亞正門的大廳那邊，OK？」
——「好吧。」
哇噻！振宇高興地揮了揮拳頭，迅速把書本和鉛筆扔進了書包，咣的一聲離開了座位。
「你……要走嗎？」珍雅突然問。
「啊？嗯。」
「今天就再也不回來了嗎？」
「不，下午我可能再來。怎麼，有事嗎？」
振宇用異樣的眼光看了看她，感覺這問題有點莫名其妙。
「座位……要幫你佔一個座位嗎？等會兒人多，很難找位子……」深怕自己的好意會被他誤會為是有意跟他搭話，珍雅羞澀地抿緊了嘴唇。
她知道不只有一兩個女人曾莽撞地接近過他，但無一例外地都被他拒絕得毫無臉面，甚至有一次目睹過被他拒絕的女生尷尬地哭了起來，而他竟當着掉眼淚的女生的面，煩躁地把禮物給扔掉了，好可惡！想到地板上灑滿那女生精心摺疊的紙鶴，她擰緊了眉頭。
「那樣也可以嗎？」
「當然了，大家都是那麼做的吧？！」
看到他的反應意外的平靜，珍雅的眼一下子亮了起來。
「是嗎？那拜託你了。」
振宇友好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還向她眨了眨眼，弄得她頓時滿臉通紅。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李珍雅。」
「啊！李珍雅？總之謝謝你啦，
那等會兒再見吧，拜託你了。」
振宇匆忙地溜出了圖書館。直到他那帥氣的背影消失，珍雅還是捨不得移開視線。
「還真是挺帥的……真帥！」珍雅默默地低聲嘀咕。
走出圖書館的振宇，晃了晃腦袋。好奇怪啊！不知是怎麼搞的，覺得珍雅……確切地說是覺得她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眼珠讓他感到猶豫不安，是因為跟秀璇長得像吧？——那就是全部理由，振宇毫不懷疑地肯定了答案。此刻，振宇的心思早已全部飛向了即將見面的秀璇身上。本來就加快速度的雙腳，最後竟然跑起來了。
秀璇就像一幅靜止的圖畫，站在人來人往的商場門口。身穿白色襯衫和米色短褲的她，在人群中顯得那麼耀眼。好像周圍的環境也變成了劇場的舞台，一切都在慢動作進行。振宇張大了嘴，像是著了魔般看着人群里的她。感覺就像是黑暗的舞台上唯一的一束光照在了秀璇身上，以至於在他的眼裏只能看得到她和她周身的光芒。
振宇不自覺地露出了驕傲的表情，從喉嚨里發出了明亮的聲音。突然，她消瘦的肩上那個沉重的書包進入了他的視線，讓他心痛地叫了一聲：「什麼書包那麼大啊？要把人累死嗎？」
但不知秀璇想什麼想得那麼投入，連振宇走到她身邊也不曉得。用穿運動鞋的腳尖輕輕地敲着地板，目不轉睛地沉思著。
悄悄走到她身後的振宇，一下子把大大的包搶了過去，並用他的大手遮住了她的眼睛。振宇的眼睛發出了調皮而快樂的光芒。
「你猜……我是誰？」
「不要鬧了，大家都看呢。」
秀璇害羞得耳朵都紅了，低聲抗議。
「不要！你說出我是誰我才放手！」
他一臉調皮地壞笑着，把嘴靠近了秀璇耳朵旁邊。
「振宇哥。」
「不是啊？哈哈哈！」
拿他沒辦法的秀璇，低低應了一聲，振宇則開心地大笑着，裝作不是自己。他的笑聲魅力十足，在耳朵里不斷環繞，秀璇為難地嘆了口氣，因為發現自己這麼快就又開始心動了。
不行，千萬不可以被動搖！！！——秀璇狠狠地告誡自己。
「夠了，不要再鬧了！」
「好吧。不過你得說聲『老公放開手吧！』」
耳邊震蕩的聲音是那麼甜蜜，以至於秀璇的心一陣劇痛。
「求求你了，你就把手放開吧。」
秀璇甩開了他的雙手，雖然是請求，但語氣里全是嗔怪。那感覺就像是好不容易才拿到人世間最甜蜜的糖果，卻要毫無理由上交的小孩似的，秀璇既冤枉又傷心，火氣也不斷往上冒。
聽到她惱火的聲音，振宇也被嚇到了，一聲不吭地鬆開了手。
意大利西餐廳——ILMARE中，白色的天花板，柔和的燈光，悠揚的輕音樂……身在這裏不由讓人聯想起歐洲的大海，舒適安謐。
他們坐在能看得見露天景色的位子上，振宇把兩隻手臂交叉在一起，放在雪白的餐桌上，眼睛直盯着秀璇看。
在他望着她的眼睛裏，閃爍著幸福的光茫，彷彿他們背後都升起了一道彩虹。儘管能不能常在一起的問題偶爾搞得他心痛，但因對面這個女孩子是自己女人的事實，振宇一直興奮得連心跳都困難。
「今天，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知道我是多麼渴望聽到你的聲音，見到你的人嗎？讓我忍着不見你，真的好痛苦哦……你看，因為不時的哭泣，眼睛差點都要揉壞了？」
正當振宇柔情蜜語時，服務生像耍雜技似的，手巧妙地夾着碗碟向他們的桌子走來，先把魷魚意大利麵熟練地放了下來。
「多吃點，這是對考生有益的食物，魷魚可以補充大腦所需的營養。是不是學習太累了，你的臉看上去消瘦了許多。哎~~要是可以的話，我替你做就好了，我多麼希望能幫你分擔呀，可我能做的也就只有給你買些吃的了……唉~~~~真心疼啊。」
振宇心疼得快崩潰了……他是真的希望能幫她分擔點壓力，只要能代替她做點什麼，無論是什麼事他都願意！
秀璇不得不避開那濃烈的憐愛的眼神，因為心裏很清楚振宇對自己的感情是認真的，所以她更難過，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接受這段感情，享受現有幸福的念頭在她心底不時抬頭。不過她也知道，自己不應該那麼做。想到媽媽的話，她狠狠地咬了咬牙。
振宇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因為他發現秀璇直到現在還沒笑過。面對她陰鬱的表情，一種強烈的不安感湧上了心頭。他焦慮地灌了口冰水，似乎想要壓下那股熱辣的不安。秀璇不敢抬頭看眼前的振宇，從包里拿出什麼東西，小心地放在了飯桌上。
藉著太陽的光，熟悉的手錶耀眼閃爍，緊緊抓住了振宇的視線。
「為什麼把表……？」
振宇濃黑的眉毛不安地抖動，不好的預感幾乎讓他發不出聲音。
「我想把表還給你。因為匆忙趕來，衣服就沒能帶過來，那個……那個我會用快遞郵過去的。」
好冷漠的聲音，寒冷得似乎沒落地就結成了冰……
什麼意思？她到底為什麼說這些話？振宇的心突然揪了一下。
「怎麼了？不喜歡嗎？那我再買給你別的？」
拚命逃避滿腦子的不好預感，振宇強裝着笑顏，但眼神中的傷感不言而喻。
不會的！一定是搞錯了！她一定不是那個意思，對吧？我說的對吧？求求你快說，我說得對。
他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她，虔誠得像是在做禱告。她的眼神搖晃了一會兒，但馬上又固執地不動了——那是一種堅決拒絕的眼神，振宇的心裏突然湧起一陣排山倒海的痛……
「我怎麼會不喜歡呢？這麼昂貴的表……只是對於我來說，它太貴了，我收不起——是的，我承受不起。這隻手錶、衣服，還有振宇哥都是我承受不起的。從一開始就不適合我，其實我早就知道的，只不過不想承認罷了，因為我是那麼想得到你的心。但我真不應該那麼做，我好傻啊！現在才明白這個事實。全部都還給你，表、衣服和振宇哥……我不想帶着卑微的心生活下去了。我所擁有的雖然不多，但我還是喜歡現在的我，所以……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什麼？」
剛剛這想念的人都說了什麼？！
振宇耳朵里轟隆作響，腦子裏一片黑暗，什麼都聽不進去。
她好像在說什麼來着……是對我說的吧……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振宇無助地搖著頭。他根本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本能地把思想都停滯了。凄涼……一堵高牆隔在兩人中央。
「……過分！到底是什麼讓你承受不起？我嗎？我讓你承受不起嗎？怎麼可能？！我沒有什麼了不起。你不知道我有多麼差、多麼沒用……如果沒有你，我就只是個垃圾；要不是你，我……我……Kao！！！」似乎經歷了一個世紀的沉默，振宇終於慢慢地開了口。
心臟像是被穿了個洞，連呼吸都感到困難。振宇停止了說話，艱難地顫抖著肩膀，腦子裏一片混亂，口水似乎都幹了，弄得他舌頭木頭般僵硬而不聽使喚。儘管如此，他還是喃喃吐出了心底的話。
「我不知道你是出於什麼理由，不，我也不想知道那些！我就認定你了，我不能沒有你！就因為你一句話，我連呼吸都困難。你要是不想看到我死，就不要說些不要再看到我、分手之類的話。不，什麼話也別說！在我身邊就好！！我統統都不聽，我什麼也沒聽到！！」
振宇堅決地對視着秀璇，似乎想把每個字刻在她心裏。
「你聽到的都是真的，還有你必須聽下去……我呢，每天都得擔心着學校的費用，不久前還在做每小時3000元的零工。3000元，連振宇哥喝一杯咖啡的錢都不夠。暫時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學習上，是媽媽勸說我的話。我現在雖然停止了打工，但即使我考上了大學，還得擔心學費。媽媽每天在7平方米的店裏，從早到晚賣三明治，那樣掙來的100多萬得供我們兩個人……我就是這麼生活來着。」
感覺心臟蜷縮著，秀璇艱難地把話說完了。她握緊了顫抖的拳頭，眼眶發熱。只要眨一下眼，眼淚就能滑下來。秀璇咬緊了嘴唇。
「那又怎麼樣？我不會介意那個的！不，想都沒想過！那跟我們交往有什麼關係嗎？」
看着慌亂搖晃黑眼珠的秀璇，振宇擔心地接着說了下去。
「我們的心，是連着的，是一個，對吧？我感覺到的你的真心，難道是我自己的錯覺嗎？我知道不是！那樣不就可以了嗎？還管其它的幹什麼！我就是不能接受你說的理由！」
「這手錶，是媽媽勞累半年才能買得起的。可我，連這些都不知道就爽快地收下了。不過現在既然我已經知道了，就不能接受，因為這表會弄得我非常難堪。」
秀璇繼續強忍着眼淚，固執地和振宇對視。
堅決不能讓他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她對自己說。
「那些東西跟你比什麼都算不上！你還不明白嗎？比起你，那些東西一文不值！！你還不了解我對你是什麼樣的感情嗎？它的貴賤與否，就真比只想着給你精心挑選禮物的心意更重要嗎？如果那樣的話，就當我沒送過你好了，我會把它扔掉的。只要你的心舒服就好。是啊，是我的失誤，都是我的錯。我沒想太多，是我考慮不周到。以後不會的，我答應你，這樣可以了吧？」
振宇近乎低聲下氣，緊緊抓住了放在桌子上的秀璇的手。
絕對絕對不能放！！剛剛擁有的一點希望，不能就這麼讓它消失！失去她，就失去了光芒，他再也不想重新被封鎖在那個什麼也看不到的漆黑的世界裏了。
「對不起，表……是的，表算不了什麼，重要的是我們的未來。在我們頻繁的約會裏，我會漸漸地失去信心，更加卑微！」
「那只是你的猜測！！」
「不！現在已經是那樣了。還有，如果你變心了，一下子覺得厭煩我了……把我甩開了怎麼辦呀？連僅有的自尊心也丟了的我……到時候還怎麼活下去？」
「變心？我？我會厭倦你？這是我一生所聽到的話中最荒唐的一句了！！」
振宇無奈地搖頭，低聲地抱怨，他的眼睛就像受了傷的野獸，是那麼渴求別人的幫助。
「我們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不應該相遇的人。勉強在一起，給予對方的只能是傷痛。我沒那麼勇敢，也沒有那麼多的奢求，所以想逃脫了。這樣的我……請求你能夠理解。放棄你，我也很痛苦。在剩下的時間裏，我會拚命努力學習。如果你真是為我好的話，就請你幫幫我吧……」
秀璇艱難地說着。聲音雖然有些顫抖，但她正視他的目光卻是那麼的堅定，絲毫沒有動搖。無法輕易拒絕的瞳子，從未考慮過她的感受的事實，像利劍似的刺痛了他的心。
胸口好痛啊！心臟像是被尖銳的刀尖劃過，再惡狠狠地被剁碎。
沒用的蠢蛋！一直以為禮物就是愛最好的表達方式，他恨死了自己！振宇用雙手抱住了頭，埋在膝間。
看見振宇懊悔地揪著頭髮，秀璇慢慢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我要走了。感謝你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請多保重！」
秀璇輕輕地低着頭，走向了出口。
振宇眼看着背對他離開的秀璇，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失了魂似的獃獃坐在那裏。
「在剩下的時間裏，我會拚命努力學習。如果你真是為我好的話，就請你幫幫我吧！」
她的話緊緊地釘住了他的腳步。
秀璇像逃亡似的跑出西餐廳。為了不掉下眼淚，她把嘴唇咬得都快出血了。剛一出門，晴朗的天空就開玩笑似的開始下起雨來。
「是不是老虎要娶妻了？」
街邊賣首飾的老人急忙把塑料膜套在車上，狼狽地說着。聽了他的話，秀璇仰頭望望天空，太陽似乎瞬間躲到了烏雲後面，整個大街被陰暗覆蓋了。被太陽烤了好久的街道，經雨一淋，立即涼了下來，還冒出了煙。生命力旺盛的草木再一次舒展開嫩綠的葉子。
躲在車棚下面的秀璇，突然毫不猶豫地衝到了街上。一陣暴雨將她從頭到腳淋得精透，雨滴也無情地打在她臉上。她這才把一直強忍着的淚水釋放出來。秀璇不停地擦著掉下來的淚水，反正下着雨，怎麼哭也看不出來。
但，雨水是涼的，淚水卻是熱的……
冰涼的雨澆透了秀璇疲憊的軀體和心靈，天翻地覆的痛！直到這一刻，她還想往回跑，跑回到他面前，撲在他那溫暖的懷裏，痛哭一場。
覺得振宇一定會從哪裏跑出來，親切地抱住自己。
秀璇就這麼傻傻地站在為了避雨而奔走的人群中，尋找那張熟悉的面孔。這麼快就開始後悔了？不，申秀璇，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她邊擦眼淚邊鼓勵自己。
真是一個應該感謝上天的下午——用雨水隱藏了淚水。
回到家的秀璇，直接走進卧室，撲倒在了床上。身子像被水浸透的棉花一樣重。無暇顧及濕濕的頭髮和濕透的衣服，感到渾身發冷的她趕忙鑽進了被子裏。
放不下振宇，他受傷的眼神，哀求的模樣……清楚地浮現在她腦子裏，像銳利的玻璃似的，活活地刺穿了心臟，讓人難受不止。
秀璇閉上眼睛也甩不開那受傷的眼神。
她終於忍不住又哭了起來，心臟像被割成了幾份，比死還難受。「不能呼吸的感覺」——振宇一直提到的，那種感覺她現在刻骨銘心地體會到了。秀璇失去靈魂似的靜靜躺着，即使閉緊雙眼，流出的淚水還是濕透了枕頭。
過了多久？正覺得秒針的聲音也好大的時候，電話鈴聲突然破壞了整個屋子的寧靜。
把濕棉花似的沉重身體艱難地挺起來后，秀璇費力地拿起了電話。電話那邊傳來智友焦急的聲音，秀璇失望地長嘆了一口氣。
——「你這傢伙！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連一句話也不說就消失了呢？你知不知道我多擔心你？為什麼連手機也關了？壞丫頭！」
雖然是有點兒生氣，但聽得出那是充滿關心的、焦急的聲音。
「對不起，我今天有點兒不舒服，我想睡一覺。我可能去不了畫室了，你幫我跟趙老師說一聲吧？」
——「痛得厲害嗎？要不要我去你那兒？」
「不要……睡一覺就沒事的。」秀璇無力地回答。
——「我不管！發燒到39度都能挺過去的你，肯定是痛得很厲害才躺在床上的。不要一個人承受一切，累了病了就給我打電話吧！我會立刻跑過去的，聽到沒？」
「嗯，知道了。」
——「那你好好休息一下吧。睡一覺就會好起來的。」
「謝謝你！智友。」
放下電話的秀璇重新癱在了床上。真的會那樣嗎？睡一覺的話，就會好起來嗎？要是真的那樣就好了，真的……那樣就……好了。
耳邊開始嗡嗡響個不停……被嗡嗡的聲音吵得快要耳鳴的秀璇，用手掌捂住耳朵，緊閉起雙眼……
振宇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連好幾次想要過去整理桌子的服務生，都被他那凄涼的樣子嚇得話沒搭上一句就回去了。
等到夜幕降臨，窗外的燈一盞盞亮起來，他慢慢地站起了身子。他離開的那張桌子上放着原封不動的意大利麵和失去了主人的藍色手錶……
5平米左右的房間里，瀰漫着香煙的濃霧。鋪着深褐色鋼化玻璃的桌子上，放着積滿煙灰的煙灰缸和空空的洋酒瓶，還有連動也沒動的果盤。
「要不要可以讓你轉換心情的特別服務？」
坐在沙發上，看着這個一直不停抽煙的男人，女人不耐煩地說。
「服務？」
「把一切都忘了吧，我會把你送上天的。我的手看起來沒什麼，但也是個高手啊！」
「高手？」
那女人抬起手作了一下手勢，振宇撅起嘴笑了。
「呵！什麼高招都使出來看看吧。」
「好啊！會讓你滿意的！」女人充滿自信地嫵媚笑着，把手伸向了男人的重要部位……
蜘蛛似的手拉開拉鏈，很快就伸到裏面了。隨着女人熟練的動作，男人褲子中間不停地動着。
享受高超手法的振宇，臉色卻越來越陰暗。侵襲他的不是單純的本能的快感，而是被蟲子纏住了似的噁心感覺。他的身體強烈地拒絕著秀璇以外的任何女人的親近。忍着這種厭惡的感覺，他用力地甩開了女人的手。
「手……拿開！」
「哎呀，現在才開始呢……馬上就會更快活的……」
好像有點捨不得似的，女人撅著嘴，望着拉上拉鏈的那隻大手。
「給我滾！」
振宇生氣地對她大吼著。這不僅僅是對女人的憤怒，更是因為自己……被他的吼聲嚇破了膽的女人，趕緊跑出了房間——風月場的女人都很清楚地知道，應該遠遠避開暴躁的酒鬼。
「……該死的！我是不是沒用了呀？」
低頭坐着的振宇，空虛地傻笑了一會兒。一個正是熱血沸騰年紀的男人，怎麼會對那種高潮的手法沒有一點反應呢？這不是無能，是什麼呀？振宇無奈地傻笑着。是不是真的變成廢物了？在這世界上，能進入眼裏的就只剩那個還沒成熟的小女孩兒吧！
「該死的！」
用大手捂住臉的振宇，倚靠在沙發上坐着。他感覺到了手指間濕濕的水汽。心又痛得不得了，連氣也喘不過來似的，乾脆死掉算了吧！真想大醉一場，醉到忘記一切為止……振宇又幹了一杯酒，酒精灼燒着喉嚨，熱辣的痛苦使他不由皺起了眉頭。
不知喝了多少，振宇自己已經記不清了。模糊的視線範圍里，只能看到空空的洋酒瓶。感覺腿都發軟了，舌頭也捲成了一團，但為什麼清醒的神智還是這麼不配合，絲毫沒有醉意？
你這廢物！沒用的傢伙！為了一個黃毛丫頭，你這是怎麼啦？振宇臉上露出了比酒還苦的笑。丫頭！你這壞丫頭！到底要我怎麼做？你給我說清楚啊！你就那麼狠心不管我的生死嗎？就讓我這樣一輩子泡在酒里，過着連狗也不如的生活嗎？！
你不該那麼做的！你不能這樣對我的……
「該死的！說句話呀！說話！」
發瘋似的振宇大吼大叫着，倒在沙發上。
他突然在天花板上看到了秀璇的臉。振宇痛苦地呻吟著，埋怨地望着天花板，終於流出了眼淚。
「壞丫頭，你就老這麼跟着我走來走去的！為什麼還說不可以是我呢？不讓我見你，就不應該出現在我面前呀！你這是犯規的，犯規……」該死的！斷了線的眼淚流個不停，振宇像小孩子似的用手背抹著臉上的淚水。
「求求你，媽媽。你讓這個女孩兒回到我身邊吧，你也知道的，我身邊已經一無所有了。你要是在看着我的話，看着這樣的我的話，就讓她回到我身邊吧，我想要的就只有她呀……」
心痛得想起了媽媽，振宇抽動着寬闊的肩膀大聲地哭了起來。
「沒用的傢伙！」他邊哭，嘴裏邊吐出失望的咒罵。
突然此時，屋子裏響起了刺耳的撞門聲，一個高個男人走了進來。已經醉醺醺的仁俊，跟朋友玩得興緻正濃的時候，驚訝地從服務生那裏聽說振宇就在隔壁——還像即將去世的人一般沮喪著……
「Md！混蛋！可真壯觀啊！」
用驚訝的表情看着振宇的仁俊，情不自禁地嘟囔著。
「你Tmd給我閉嘴！我現在心情壞透頂了！別惹我！」
說着，振宇像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示意仁俊出去。
「瘋了，最近你是怎麼了？這不是你的風格呀？」
不管振宇怎麼揮手，仁俊還是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用嚴肅的表情向振宇看去。
「什麼是我的風格？天天喝醉酒，泡女人就是我的風格嗎？呵！統統都喂狗得了！真膩！膩死了！」
說着說着，振宇忍不住心中的憤怒，一腳踢翻了桌子。
「哈！我沒聽錯吧？你說膩了？該不會是……到現在還跟那高中生玩兒呢吧？……怎麼了，那丫頭不聽你的話嗎？上不了手嗎？醒醒吧，小子！」
嬉笑的仁俊臉上霎時飛來了一個巨大的拳頭。大概因為是喝醉了酒，振宇的拳頭沒有什麼威力，只是在半空中搖晃着。
對於沒力氣的拳頭，仁俊撅著嘴苦笑着。
「你再羅羅嗦嗦，我決不會放過你的！」
振宇咬緊牙，對仁俊惡狠狠地發出警告。
「知道了，知道了。別說那麼多了，咱們喝酒吧。」
不管振宇怎麼警告，仁俊還是坐在沙發上笑個不停。一直把自己當兄弟的姜振宇，現在沒有防備的樣子也並不是壞事兒嘛，反而覺得像個人樣兒，感覺更親切了。好像——還哭了？！那傢伙的身上散發出了眼淚的味道！連佈滿血絲的眼睛看起來也挺可愛的。
啪！振宇向著笑臉又飛起了一拳。
這次打個正著，正中仁俊的左臉。
感到荒唐的仁俊，驚訝地用手擦了擦嘴角，感覺到淡淡的腥甜！
「我不是警告過你嗎？再說決不會放過你的！」
振宇搖晃着走出了房間。
「什麼不放過我？癢死了！這傢伙！」坐在地上，用袖子擦著血跡的仁俊，露出無奈的笑容。望着茫然消失的背影，仁俊自言自語。
熱天氣終於過去了，街上吹起涼爽的風。
夜裏的青潭洞街道，是混混們的不夜天堂！到處搖晃着酒鬼和摟抱着不知害臊的情侶們的身影，振宇在那中間一步一步走着。有一個半醉的男人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該死的！」振宇瞪着眼睛回頭罵去。
「知恩！朴知恩！知恩！」那男人嘴裏只是急切地喊著一個女人的名字，精神恍惚地走遠了。
「嗨，這世上還有一個跟我一樣的傢伙呀！」振宇凄涼地望着那男人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
「朴知恩？你也是一個像申秀璇那麼壞的女人吧？就是狠心、不聽話的那種女人！」
他暗笑一會兒，感覺腿都有點兒發軟，順勢靠着路燈柱子坐下。
「哇，好高興啊！舒服！真爽！」
他絲毫不管過路人們那討厭的目光，坐在路邊大喊大叫着。
雷雨過後的大街上，就像剛灑完水似的，還殘留着點點水珠，頭髮被涼爽的風吹得飛舞著。
沉重的睡意侵襲了疲憊的他，振宇的眼皮像吊了石頭似的，不知不覺就閉上了。過了一會兒，感覺有誰在搖晃他的肩膀。
「快點醒一醒，怎麼能坐在這種地方睡呢？」
聽到充滿擔心的聲音，振宇艱難睜開沉重的眼睛。進入模糊眼帘的是那可愛的臉龐——發瘋似的想念的那張臉龐。他睜大了眼睛。
「……我就知道你還沒有走！秀璇，秀璇！」
他一手抱緊了那消瘦的身體。
好熟悉的那種感覺，足以證明這是真實的溫暖的體溫。
「哈……！」振宇終於安心地嘆息了。與此同時，圍繞着他的不安和煩躁，也一下子消失無蹤。感覺變成黃色的天空轉個不停，即使在那瞬間，振宇也不想放棄懷裏的秀璇，他用力將她圈入了懷中。
「我不會再放手的！我決不會放棄你的……絕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