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閨友之鑒

第五章 閨友之鑒

1

2006年的中秋節下午,費溪媽打來電話,催問費溪那事和易蕭蕭商量得怎麼樣了,她說他要是不好意思開口,她就和他爸來麥城親自對她說。

費溪搪塞著,想拖一時算一時,他了解易蕭蕭的脾氣,她若知道他媽想讓她再生個男孩,肯定會鬧得雞犬不寧。

傍晚時分,麥城街頭華燈初上,柏油路兩邊的法國梧桐生長得枝繁葉茂,夏天的影子戀戀不捨和初秋廝混著,似乎不想讓人們過早地把它遺忘。

費溪站在辦公室的窗戶前,看着遠處路邊上亮起的一抹抹溫暖的光亮,想回家的心情變得更加迫切了。甄玉強似乎還沒有放他走的意思,趁着他接電話的空當去洗手間,到現在還沒回來。

「你在哪呢?」易蕭蕭生氣了,言語間多有埋怨的成分。

費溪不耐煩了,有她在,耳根子就更別想清凈了。

他沒好聲氣地說:「我還能在哪,在辦公室。老甄和我說話呢,一會兒就走了,你們再等等吧。」

易蕭蕭打斷他:「你怎麼這麼敬業啊,滿大街上找不到和你一個樣的人。我真是服氣了你們。」

「我說你怎麼又來了,」費溪說,「你少說兩句就能把自己憋死啊。我沒事吃飽了撐的啊,下班了還待在辦公室,我忙着呢,你再等等吧。」

易蕭蕭聽到這裏,流出了眼淚,憋了一肚子委屈正找不着人說呢。費溪聽到她抽泣的聲音怔住了,舉着手機半天沒說話。

易蕭蕭定了定神,對費溪說:「滿世界就數你姓費的忙。麥城比你有錢的,比你有能耐的多了,也沒見誰像你這麼忙。今天是什麼日子甄玉強還不知道嗎?他算哪門子領導啊……」

費溪搖了搖頭,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沒等到她罵他,就撒謊說甄玉強喊他,藉機掛斷了電話。

他想讓耳根子清凈,卻適得其反,觸動了易蕭蕭的雷區,她最恨別人不聽她把話說完就掛電話。

甄玉強去完洗手間回來,半道上就聽到了費溪的電話鈴聲,直到他走進辦公室,電話鈴聲還在響。他揶揄地說:「老費,你老婆還是以前那樣啊。以前你們倆因為房子的事鬧分手,我怎麼勸你的,你老婆具有典型的小市民脾性,既想你能賺錢又想你能拿出時間陪她。自古還忠孝還兩難全呢,就別說事業和家庭了。咱們都是爺們兒,我也拿你當兄弟,不是我說你,咱們做事得有主見,不能讓女人左右了。」

費溪讓甄玉強一番奚落,臉上有些掛不住,悶葫蘆一樣坐在他對面,把手機調到了振動狀態。

甄玉強撇了撇嘴角,眼睛裏掠過一絲鄙夷的神情,他覺得他今晚枉費口舌了,有點對牛彈琴。

「看看。老費,你看看,咱們倆從坐下來到現在也就二十分鐘吧。你看看,不是電話就是短訊的,我都從心裏替你着急了。我看咱們今天就到這裏吧,明天或者哪天抽空再談吧。我若再不放你回去,你老婆做夢都會罵我,讓我晚上也會打噴嚏。」甄玉強的話還沒說完,就連着打了三個噴嚏,他笑出了聲,然後夾起皮包準備出門。

費溪正編髮著短訊,氣不打一處來地張嘴就罵:「他媽的,這些遭千刀萬剮的王八蛋,過八月十五也不歇班,還到處伸打棗杆子。」

甄玉強收住了邁出的腳步,詫異地看着費溪,想他不會含沙射影地罵自己吧。費溪半天聽不到任何動靜,一抬頭就看見了甄玉強滿臉狐疑的表情,他摸了摸後腦勺說:「剛才收到一條詐騙短訊,請我把錢匯入建行賬號,還讓我匯好后給她回個信息。現在這個社會,騙子的伎倆變着花樣翻新,稍不留神就會上當受騙。」

甄玉強凝滯的腳步又挪動了,他和費溪討論著騙子們層出不窮的騙術,走出了光線模糊的辦公室,向停車場走去。

2

費溪心不在焉編髮的短訊有了迴音,只不過不是那個陌生手機號發回來的。

「誰啊?給誰發的?你給誰打的款?你在哪?什麼時候過來?」

費溪看到易蕭蕭發過來的五個問號,心裏暗叫了一聲不好,他剛才只顧得和甄玉強說話,錯把捉弄人的短訊發給了他老婆。

或許是為了確認,也或許是抱着一份僥倖心理,他心急火燎地打開手機看到了那條躺在發件箱裏的短訊。

「錢已通過自動存取款機匯出,一萬七千八百元,請電話查收。」

事情得到確認,他心裏反而感到輕鬆了。他想等見了面再解釋也不遲,畢竟一切都是他一時興起的惡作劇,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只要把前因後果說清楚就OK了。

費溪當時的心裏就是這麼故作輕鬆地想的,也就是這麼不以為然的安慰著自己。但在去啤酒烤肉城的路上,他想起易蕭蕭比紅外還敏感的第六神經,還是有些忐忑不安。

他實在不知道易蕭蕭會怎麼理解,也不知道他們今晚會不會和前一段時間一樣藉此發生一場冷戰。想着這些,費溪不寒而慄了。

這一點,也怨不得易蕭蕭。費溪自從加入甄玉強的公司,做了《代言》DM雜誌的主編,差不多隔一天加一次班,一家人在一起的時間是越來越少了。每每看到別人家下班後夫妻倆雙雙把家還,易蕭蕭心裏徒有艷羨的分兒。

隔三差五這樣也還沒的說,男人嘛,拼死拼活地忙碌還不是為了這個家。但天長日久如此,再寬宏大量的人也不會樂意,更何況易蕭蕭本身就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唯一讓人慶幸的是費溪自知理虧,從來不去和她刀尖對刀尖鋒芒對鋒芒地吵架,這樣一來,他們這大半年的生活還算是相安無事。

事情出現變化是在三天前的周末。他們回易蕭蕭老家去看望他岳父母時,王落落不幸的婚姻遭遇刺激了她。她從王落落對其老公有婚外情的描述里,對費溪神經質似的多了一重戒心。

用她的話講,她相信什麼也不會相信男人這張破嘴。費溪就不愛聽這話,忍不住數落了易蕭蕭幾句,順帶着也說了一些王落落和她們那裏人的壞話。如此一來,易蕭蕭不幹了,她指著費溪的鼻子臭罵了他一頓,還說他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易蕭蕭情緒一激動,上來那陣火氣什麼也不會顧,把窩在心裏的那些陳芝麻爛穀子全倒了出來。

什麼當初要不是王落落,費易軒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裏啦;什麼要不是王落落,他們倆現在說不定早就玩完了啦;什麼瞧不起他們那裏的人,怎麼還死皮賴臉地娶他們那裏的女人當老婆啦;什麼看不上他們那裏的人,怎麼用他們那裏人的錢買房子啦……

這些不堪回首的陳年往事猶如放電影一樣被翻騰出來,費溪一下子被過去種種情愫侵佔了所有了心情,任由她哭哭啼啼地把他數落得一無是處才得以解脫。但他們夫妻倆隨即陷入了冷戰狀態中。

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分床而睡,搞得費溪那陣子內心抓狂,恨不得把那個王落落給抓碎了。好在事情過去沒幾天,易蕭蕭就解除對他的禁閉,准許他回主卧室繼續同床共枕。要不,費溪還真得種下對王落落的仇恨。

「你在哪?怎麼還沒到?」

費溪被易蕭蕭發來的短訊的鈴聲扯回了現實。還沒來得及回復,易蕭蕭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喂,我到十字路口了,在等信號燈呢。」

「你剛才給誰發的短訊,給誰打的錢?你究竟幹什麼去了?」

「我不和你說了。綠燈亮了,我先掛了。」

易蕭蕭張開嘴正欲說什麼,電話那邊已傳過來掛斷的「嘟嘟」聲。她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等待着費溪的出現,更等待他幫她消去內心翻湧上來的層層疑慮。

雖然她打心眼裏不相信費溪會是一個花心蘿蔔,但王落落那存在着缺損的婚姻在結結實實地提醒着她:要如呵護自己的乳房一樣呵護她的婚姻。

3

差一刻晚上八點鐘,費溪滿臉歉意地推開了啤酒烤肉城的玻璃門。他人剛走進來,首先吸引他的不是空間里瀰漫的烤肉味道,而是易蕭蕭娘倆伸長脖子等待的那副神情。看到這些,費溪心裏一時間被愧疚塞得滿滿的。

「你們怎麼不先吃着,我要是不來還一直等下去啊。」

話剛一出口,費溪就為自己的表達皺起了眉頭。他的本意是想安慰一下易蕭蕭娘倆,但說出來的話多少有些責備的味道。易蕭蕭一聽這話,心裏着實不高興了,剛才等待的神情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們等你還成罪過了,天底下有你這號不識好歹的人嗎?」

易蕭蕭等了一晚上的不愉快的心情一下子就爆發了。她沒有再顧及費溪的臉面,兀自拉着費易軒挑選食物去了,撇下費溪一個人坐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周圍食客們有說有笑的樣子,他來回撫弄了兩下後腦勺,抹去了臉上的尷尬神色。

「吃什麼,你自己去拿吧。我們娘倆可沒時間伺候你這個大主編。」

她這一句揶揄的話拋過來,費溪不但沒在意,反而咧嘴笑了。這會兒他算是想明白了,與其自討沒趣還不如見好就收,免得丟人丟得更大。

這年頭,做人得有個尺度,不能把在外邊受的氣撒到親人身上。畢竟,親人和家庭才是一個人在外邊打拚的依靠和精神支柱。相對什麼事業和其他亂七八糟的理由,只有家庭和親人才是最能讓每個人依靠的東西。

費溪端著一大盤吃食回來的時候,易蕭蕭正拿着他買了沒幾天的新手機翻看着什麼。他人還沒到桌前,臉上就露出老大的不滿。他最近很討厭易蕭蕭玩這一套,動不動就查他手機,甚至背着他查他的話費明細。她那個疑心勁恨不得是想從中找出一些費溪出軌的蛛絲馬跡。

「看什麼看,發現線索沒有?」

「切,你還真拿自己當根蔥了。你說說吧,今晚到底幹什麼去了。」

「嘴裏吃着東西還堵不住你的嘴。我還能做什麼去啊。甄玉強這老小子不到下班不和我談話。」

「有什麼好談的,一天都談不夠啊。下班還不讓人痛快,平時也就無所謂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他不知道嗎?」

「他這人就是那麼一個德行。我們不說他好不好?一提他我還倒胃口。想起來就覺得噁心。」

「噁心不噁心,誰知道。有一點我告訴你啊,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什麼事過得去就行了。」

「話是這麼說,但有些時候我就是看不慣他那個周扒皮一樣的做派。什麼事要是動他一點利益就和割他身上一塊肉一樣。唉,我就納悶,他為什麼就不明白『財散人聚,財聚人散』的道理。」

「你要是當了老闆再看看。誰當老闆都這樣,天下烏鴉一般黑,別把事想得太美了。」

「也是。算了不說了,我取些吃的去……」

費溪說話的時候看見飲料區剛添了一些新飲料,其中就有易蕭蕭娘倆愛喝的酸梅湯。他的話還沒完全說完,人已起身向飲料區疾步而去。

易蕭蕭看着他離開的身影,無奈地搖了搖頭。最近一段時間,她發現他比以前愛操心,更愛瞎摻和事。尤其是說到公司管理方面的事情,他們夫妻之間總是話不投機。

4

他們一家人吃吃喝喝了一個多小時,等到都打過飽嗝,才算把八點鐘前的不愉快一掃而光。

「你給家裏打過電話沒有?今年中秋節沒時間回去,給家裏打個電話問候一下吧。」

易蕭蕭隨口說着話順手把費溪的手機遞了過來。不經她這麼一提,費溪倒還真忘了給他父母打個電話。單憑這一點,費溪想父母要是知道指不定多麼傷心。他們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供他讀書,幫他在城裏安家,哪一件事都需要比別人付出千倍百倍的艱辛。

「你這媳婦當得還湊合事,還能想着農村的婆婆和公公……」

費溪嘴裏碎碎叨叨地說着一些調侃易蕭蕭的話,心卻早已奔回了生他養他二十幾年的老家。電話很快就接通了,是費溪讀高中的弟弟接的電話。他們沒說兩句,費溪媽就把電話接了過去。

「媽,公司太忙,我們哪裏有時間回去,等有空的時候再說吧。」

「你忙你們的就行。前兩天我還和你爸說呢,等忙完秋我們就去你們那裏看看,給你們帶點吃的。」

「不用了,不用了。什麼也別帶,大老遠的跑過來還不夠麻煩的。等過兩天有空我們開車回去就是。」

「你老說過兩天,過兩天,這都大半年了,就沒見你有空的時候。我和你說個事啊……」

費溪聽到這裏,心頭不由得緊了起來,不知道他母親要和他說什麼。他面露緊張神色瞟向易蕭蕭時,她正一臉不屑地看着他。

他母親也沒說什麼大事,只是告訴他他堂嫂生了個男孩,他大娘在村子裏四處顯擺,敗壞費溪他們家的名聲。

費溪沒等他母親把這些糟爛事啰嗦完心裏就不高興了。不是他不尊重母親,實在是他們這些「重男輕女」的陳舊觀念以及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想法該改改了。

「媽,我知道這些了。他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去。咱們過咱們的日子,他們過他們的。他們的事咱們就別操那些閑心了。我爸身體最近怎麼樣?」

「你看你這個小孩,媽才說了這麼兩句你就這樣了。不說了,等秋後再說吧。」

電話終於打完了,費溪看了看通話時間,下意識地沖着易蕭蕭咧嘴笑了笑。易蕭蕭沒理他這個茬,哄著費易軒,心不在焉地想着什麼。費溪見自己碰了一鼻子灰,有些自討沒趣地抄起身前的杯子,喝了一大口自釀啤酒。

「你行了哈。守着這麼多人,我不說你也就罷了,你還喝起來沒完了。」

易蕭蕭冷不丁冒出來的這句話惹得坐在他們周圍的人紛紛投來看熱鬧的目光。費溪環視了一周,看着他們幸災樂禍的神情,臉上有些掛不住。但他終究還是忍住了,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耍大牌。

他們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易蕭蕭的手機響起了來新短訊的提示音。見此情景,費溪只好從她懷裏接抱過了費易軒。

「這是誰啊,腦子壞了嗎?」

費溪聽着易蕭蕭自言自語說出的話,忍不住向她身前湊了湊,看到了這條讓人產生疑問的短訊。

「這是我的新號,以後有事打這個號聯繫。順祝中秋節快樂!」

「這人過節過糊塗了,說不定是喝酒喝多了。還沒見過以新號發新號的。」

「你以為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樣沒出息啊,見了酒比見了親爹娘還親。」

易蕭蕭這話費溪很不愛聽,他傍晚就喝了一紮自釀啤酒,單說平時他也沒喝得爛醉如泥過。他正欲張嘴爭辯什麼,但話欲出口的剎那他想起幾個月前被甄玉強、老謝和宋鴻羽他們灌醉過的糗事。

他有把柄落在易蕭蕭手裏,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只好敢怒而不敢言地瞪了她一眼了事。易蕭蕭忙着回短訊,沒顧得上他這些小動作,否則今晚有他的好果子吃。

「這人到底是誰啊,你怎麼打發的她?」

「我哪裏知道。我問她是哪位神仙,說她用新號發新號,猜謎語呢。」

「呵呵,小老婆你太有才了。」

「你剛才說什麼?你在外邊還有大老婆?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邊做了對不起我的事。」

費溪沒想到他一時的口誤會被易蕭蕭逮個正著。看着易蕭蕭不依不饒的樣子,他正欲分辯些什麼,她的手機卻再次響起短訊鈴聲,暫時解了他的圍。

「是王落落。她換新號了。」

易蕭蕭看了一眼費溪,說出這麼一句后,自顧自發起了短訊。她們短訊來短訊往,聊得熱火朝天的時間,費溪已發動着他的愛車駛出了停車場。

5

「王落落這孩子也夠苦的,她老公那個熊德行,吃着碗裏的看着鍋里的,一點也不知道珍惜。」

「他們不是和好了嗎?這也怨不得別人,誰讓她找那麼一個花花公子。」

「什麼花花公子不花花公子的,我看就是你們男人犯賤,守着那麼好的老婆還拈花惹草。」

易蕭蕭接過費溪的話茬,刻意地說着這些話語,以試探他的虛實。她現在還惦記着費溪那條惡作劇的短訊。費溪想爭辯一些什麼,但看着易蕭蕭翹首以待的神情,剎住了涌到嘴邊的話。

「怎麼着,你還替你們男人打抱不平啊。王落落現在以她的切身體會告訴我,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男人不吃葷腥的。」

「你別整天王落落長王落落短的。她是自作自受,你以前也說過以她的條件找一個對她好點的人很輕鬆,但誰讓她那麼勢利。這一點,她得向你學習。」

「向我學習,學什麼?找一個和你一樣的三無產品,白手起家。這些年我跟着你可是受夠了罪了,就是憑良心說你也不能做陳世美。」

她這一通埋怨的話語竹筒倒豆子一樣倒出來,灌進了費溪的耳朵。他一時間氣噎得說不出話來,只好收回心思安心地把著方向盤。這種沉默沒多久就被易蕭蕭再次打破,她將王落落最新發過來的短訊複述給費溪聽。

「王落落和她老公現在貌合神離,她問我以後的生活該怎麼辦。他們一做那事,她就想起他和別的女人的那檔子事。」

易蕭蕭口無遮攔地說着這些話,心思早已飄向了前邊那漫無邊際的黑暗。他沒有立即接話,只是在確定安全的時間白了她一眼。

「這事攤在我身上,我早就離婚了。王落落也真夠能容忍的。」

「易蕭蕭同志,不是我說你。你都做孩子媽了,咋就不懂得少兒不宜呢?以後說什麼話注意著點。」

聽到他的話,易蕭蕭下意識地收回走遠的神思看了看坐在她身邊的費易軒。小女孩全然不知道父母剛才說了一些什麼,只是隔着車窗玻璃盯着繁星點點的夜空。

此時有一顆明亮的流星拖着長長的尾巴滑過了晴朗的夜空。

「媽媽,會飛的星星!快看,會飛的星星!」

「軒軒,那不是會飛的星星,是流星。」

「媽媽,又有會飛的星星,快看,快看!」

「那是大飛機。軒軒不看,不看啊。」

易蕭蕭嘴上柔聲柔語地說着這些,兩隻手也沒有閑着,她把費易軒抱在腿上。路面的顛簸已容不得她再忽視孩子的安全。

「王落落剛才給我發短訊,說她懷孕了,還沒告訴她老公。她在考慮是不是留下孩子。」

「易蕭蕭我可告訴你,缺大德的事咱可不幹啊。他們夫妻怎麼吵架怎麼鬧,一旦上綱上線到下一代的生死問題,咱可不能犯糊塗替他們拿主意。」

「你看看你個啰嗦勁,我說讓她打掉孩子了嗎?虧你想得出來,我是那號不明事理的人嗎?我不傻!」

「要我說這王落落還是見好就收吧。你前兩天不是說她老公回心轉意向她懺悔了嗎?她當初要是不那麼勢利,指不定今天過得比現在幸福。」

易蕭蕭張開嘴巴想藉著他的話說點什麼,但費溪手機來短訊的鈴聲引走了她的注意力。她沒等費溪說什麼就自作主張地從他手包里翻出手機看了起來。剎那間,這個移動在柏油路上的空間沒有了剛才的吵鬧聲,陷入了只有他們孩子鼾聲的寂靜里。

「誰啊?你這麼看着我幹什麼?」

費溪詫異地轉頭看向易蕭蕭時,她早已滿眼委屈地看着他多時了。這下子,費溪慌了神,他不知道哪個地方惹得易蕭蕭生出這副讓人疼惜的模樣。

「158××××××××是誰的號?姓費的你是不是真有什麼事瞞着我。如果真是這樣,咱們就離婚。我警告你,我可不是王落落,不會像她那樣容忍。」

「不熟悉這個號碼,興許發錯了。這年頭髮錯短訊不是常有的事。今天下午還有短訊騙我匯款呢。」

「你說的比唱的好聽,要是你不熟悉的人,她會問你天氣怎麼樣?你當我是三歲孩子呢?」

她這一通摸不著北的哭訴鬧得費溪沒心思再繼續開車,只好把車停靠在了路邊。他不管易蕭蕭在說什麼,抄起被她扔在駕駛座附近的手機看了起來。

「麥城天氣怎麼樣」,這幾個字很無辜地顯示在費溪的手機屏幕上。他為了熄掉她心中燃起的猜疑和憤怒,只好極不情願地回復了一條短訊。

良久,手機沒有任何動靜的狀態多少驅散了一些易蕭蕭心中湧上來的疑雲。這下費溪得理了,他毫不客氣地藉機敲打起易蕭蕭來。

「我當是為什麼呢,就這麼一條破短訊就惹得你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守着孩子也不嫌丟人。」

「姓費的,我早告訴你,哪天你要是嫌棄我們娘倆了,就早說,我們給你騰地兒,用不着藏着掖着。做人要地道,別學別人有那麼多花花腸子……」

6

他們彼此語氣緩和后地嬉鬧沒過多久就被接連發過來的兩條短訊制止住了。

「我發錯了。」

易蕭蕭老半天端詳着他的手機一聲不吭,搞得費溪心裏一陣接一陣地發毛。他從後視鏡里觀察着她展露在臉上的表情,忍不住問了一句:「誰啊,發什麼了。」

誰知易蕭蕭不聲不響地坐在車後座上想得出神,壓根就沒有聽見費溪話的樣子。這下子費溪犯了疑忌,心想別是哪些死傢伙們開玩笑把他往火坑裏推。

易蕭蕭可是典型的醋瓶子,一句話上不來就會犯病。費溪這些年就因為怕了她這點,除了要緊的親戚外不敢和任何女人有任何聯繫。

「你自己看好了。我真沒想到你會是這麼個玩意,虧我以前還在王落落面前誇你的好。」

「孩子睡了,大過節的你別給我犯神經啊。這個號我確實不認識,你發過去問問是哪個王八蛋不讓我好過呢。」

費溪還沒將話說完,就趁著路面寬闊的空當把手機直接扔給了易蕭蕭。易蕭蕭隨手接住手機,沒等費溪把話說完全就堵了他一句:「發就發。你還以為我不敢呢。你能在外邊亂搞,我憑什麼給你們留面子。」

「我不用你給我留面子,你使勁折騰就行。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愛咋的就咋的。」

易蕭蕭忙着回復短訊的時候,嘴裏也沒有閑着。有些刻薄地謾罵着費溪,以一種反作用力荼毒着他們哺育了七年的感情。雖然這種感情經歷了由愛情到親情的蛻變,但沒有改變他們兩顆心相互依靠的實質。

「我發錯了。」

她對費溪疑心的短訊終究沒有發出去。這一條短訊姍姍來遲,要是早點時間發過來,或許能避免他們兩人之間的一場爭吵。

「又是誰啊?」

「你自己看吧。」

「看看,就知道是發錯了。以後別瞎琢磨了,行不行?」

「誰瞎琢磨了?你要是個好蛋,蒼蠅也不會盯你。王落落就是一個例子,我可不會像她那麼善良。你要是有事,咱們立馬離婚,丁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話到這裏,費溪還能說啥,他無奈地搖了搖頭,默不作聲地開着他的愛車拐向了通往小區的水泥路。去往他們家的路上,費溪壓抑不住情緒,自己埋怨起自己來。

前段時間,一時大意將手機掉進公司廁所里,現在倒好,以前所有熟人的聯繫方式一概被那次大意搞得蕩然無存。

埋怨歸埋怨,過了這麼長時間,費溪也看得開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該和他聯繫的人到時候自然會和他聯繫。想到這裏,他憋了一路的那口氣才算喘順了。但眼前的一件事又讓他愁眉百結。

今天晚上他不知道該把車停在哪裏,自從買了這車以來,始終沒有找到一個適合的停車之所。不是他家房子不帶車庫,而是他根本就沒捨得享受「專業化的服務」,買個車位。

他想得好,一個車位一年下來沒有個幾千元拿不下來。如果省下這筆錢,他能做很多事,比如說能解決掉費易軒上幼兒園的學費,還比如說能節省出一冬季的取暖費。於是,他學隔壁鄰居的樣,把車停在附近的小馬路,當然,這是免費的!

居家過日子了,眼瞅著很多嗷嗷待哺的嘴需要他餵養,他不得不學會耍小聰明,善於精打細算起來。但聰明也有被聰明誤的時候,前段時間他的車胎晚上就被人扎破過。雖然那晚上車胎被扎的不止他一個,可一想起來他就感覺窩心。

剛買車那會兒,他把車停在自己窗下,今天多條划痕,明天又被「電驢」蹭了一道,搞得他一到晚上就精神緊張、夜不能寐。沒承想兩個月後竟被小區的物業扎了車胎,當時氣得他干疼干疼的。

很多車主氣憤不過小區物業的惡劣行徑,曾打電視台新聞熱線喊來記者曝光過。但這些對「小產權房」的物業起不了什麼震懾作用,別指望他們改邪歸正。別看他們穿着保安制服,實際上是小區直屬的村委會非法雇傭的保安。他們都是當地村子裏的人,蠻橫得很,一般人都不敢招惹他們。

很快的,他去他們家附近的一個小衚衕里把車子停好了。他走出來的時候,看到隔壁鄰居的車上放着一張罰款單。他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跺跺腳,快步生風地向家裏趕去。

要說他停車的地方條條都是死胡同,平時沒有車走,警察也不大過來,看起來是挺安全的。但凡事都有例外,他享受了個把月的免費「午餐」之後差點吃了大虧。

那天,費溪的車頭才伸進小馬路,他就看見警察在給停在路邊的私家車開罰款單。當時,要不是他腦子活絡,趕快掉頭,在附近兜了一圈,才停到小區所在的衚衕里,等待他的會和今晚一樣,是兩張印有毛爺爺頭像的百元大鈔。這得讓他掉多少根頭髮才能賺到。

7

第二天,費溪和易蕭蕭如往常一樣出門,他們的生活絲毫沒有因為昨天的不愉快改變些什麼。他們倆在一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七年多時間就是再有稜角的人也能給磨光滑了。

這種日復一日的生活,費溪早已心生了習慣性的麻木,夫妻之間偶爾拌拌嘴也是正常的。殊不知有一份不安正以他察覺不到的裂變反應改變着他們平淡生活的本質。

易蕭蕭也算是別有心計了。昨天晚上她故意放過了費溪,極力表現出不再在乎那個陌生手機號碼發的短訊的樣子,但她拗不過對他的疑忌。

這天一上班沒多久她就將昨晚悄悄抄記下來的手機號翻找了出來。大半個上午的時間,易蕭蕭就那麼魂不守舍地坐在辦公桌前。她似乎很猶豫又似乎很不舍。她不敢想像這個以「158」開頭的手機號碼會給她帶來什麼。

差一刻到上午十點的時間,易蕭蕭終究還是沒有耗過內心的煎熬,她隱藏了小靈通的號碼,撥出了這個158××××××××號碼。令她沒想到的是,對方在振鈴響過數聲後果斷地掛斷了。

她要是不掛斷並讓手機始終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易蕭蕭或許就此打消內心的疑忌。「158」這個手機號碼的主人被這個顯示專網的陌生來電攪亂了良好的工作心情。她還不知道自己一時心煩意亂的抵觸差點釀成大錯。

易蕭蕭接連幾次隱藏號碼撥打電話受挫,一時間也怒髮衝冠,直接用辦公室的座機打了電話過去。她是聰明的,待振鈴聲響過兩聲后,就不容置疑地掛斷了電話。她不想被動地去盤問別人,窺探不屬於她的私隱。

「喂,剛才哪位打我手機?」

沒過多久,顯示北京區號的電話打了過來。聽到有些熟悉的聲音傳過來,易蕭蕭陷入記憶的搜索中而沒有及時拾起話頭。等到對方再次追問「哪位」的聲音響過,易蕭蕭機械地應了一句:「你哪裏啊?可能是我們費經理打的吧。」

「是不是叫費溪啊?」

「是啊。你怎麼稱呼?等他回來我告訴他。」

「我姓戴。不用了,我一會兒打他手機吧。」

等到戴菲菲說出自己的姓氏,易蕭蕭如夢初醒一樣,把殘存在記憶里的聲音對上了號。她埋怨自己早就該想到的,除了她在北京還能有誰呢?想到這裏,想起以前她和費溪那檔子事,易蕭蕭就氣不打一處來。

她沒有再等到下班的點,氣勢洶洶地編了一條短訊發了出去。這個時候費溪正忙着處理雜誌稿件的終審工作,沒有抽出時間去查看打到靜音狀態的手機。渾然不知一場謾罵已在衝來的路上。

易蕭蕭左等右等了半天,始終沒等到費溪的回復短訊。這可犯了易蕭蕭的忌諱。她在想費溪他們肯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被她拆穿,嚇得不敢回短訊了。

想着這些,一時半刻的時間對於現在的易蕭蕭來說簡直如坐針氈。臨近中午下班的點,她按捺不住狂思亂想的心,以常人難以想像的速度衝出了辦公室。

「姓費的,玩的手段很高明啊。你行啊,長能耐了,本事大了。你和戴菲菲是怎麼一回事?」

費溪被前台轉接過來的電話嚇了一大跳,等他緩過神來時才知道易蕭蕭神經又有些紊亂了。他顧及自己的顏面和在公司的影響力,匆匆應付了易蕭蕭一句就把電話掛了。

他正想給易蕭蕭打手機的時候看到了她發過來的短訊。

「和我在一起沒有感覺了就直說!整天這樣搞,不怕遭報應啊?喜歡搞這婚外戀不怕得病!」

他看到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心早被蜇得拔涼拔涼的。他想自己哪裏有她說的那樣。他為了他們那個家每天都和驢一樣忙碌著,哪有心思鼓搗那玩意。要說這易蕭蕭也不動腦子想想,他費溪為了省倆錢連停車位都捨不得買,會拿錢去填婚外戀那個無底洞?

再說了,他費溪從本質上也不是那號尋花問柳的人。如果是,他和戴菲菲之間早就不是現在這不冷不熱的關係了。

8

易蕭蕭不是一個能按壓住心情的人,遇事除了愛發火之外就是愛衝動。她做事從來不計後果,總是先讓自己舒坦了再說。她的脾氣費溪不是不了解,要在平時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忍忍也就算過去了。

事關婚姻和人品的原則問題,費溪可就不想揣著糊塗裝明白了。他不想被人尤其是被易蕭蕭冤枉和埋汰。

他一個人獨自坐在辦公室里生悶氣的時候,易蕭蕭把電話打了過來。明眼人一看這架勢,分明就是在窮追猛打,不達到自己的目的決不罷休。

「我說你還有完沒完了。我沒看到你的短訊,手機調振動了。」

「大白天調振動做什麼,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就你們那點破事還用得着藏着掖着嗎?」

「你腦子進水了咋的?有事沒事怎麼總往自己的身上扣屎盆子。有病啊?」

「你才有病,戴菲菲才有病呢。」

「她怎麼有病了?我和她大半年不聯繫了,扯她做什麼。你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她發短訊問麥城冷嗎,是什麼意思?她缺男人啊?我真沒想到你們這種事還不斷!有種!」

「你別給我犯神經啊。我怎麼知道是她發的。」

「別告訴我說你不知道她的號。行啊,你很有本事!讓我怎麼忍下去啊?我也是要尊嚴的!」

「她可能就是發給別人的誤發給了我。這不是常有的事嗎?有時候我發給客戶的短訊不是也發到你的手機上?」

「行,就按你說的。你問她是誰時,她說發錯了,正常嗎?有腦子的人都會說名字,她為什麼這樣說?」

「這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她肚子裏的蛔蟲。我看你就是被王落落給教唆壞了,好好的日子不過,窮折騰啥。」

「怎麼着,你還袒護上了。這事和人家王落落有什麼關係,你別給我轉移話題。她說『發錯了』我就信了。就你們那點心思我還不知道。她為啥不說她是誰啊。沒病,心虛個啥!」

「你這個女人真不可理喻。還有事沒有,沒事我掛了。我重複一遍……」

費溪還沒把他想說的話說完,易蕭蕭就罵罵咧咧地掛了電話,連「再見」都沒說。如此一來,費溪遲緩了一下他趕去吃午飯的腳步,惡狠狠地合死了他的翻蓋手機。

他離開那悻悻跺腳而去之地沒多久,易蕭蕭短訊一條接一條地飛了過來。一一閱讀完這些足以讓人慾哭無淚的短訊,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很難受,已經快撐不住了!感覺沒有了曾經的安全感,沒有了情感的歸宿!想要有個依靠卻沒有信任的人!」

……

「恐怕等你想得到的一切都得到的時候,我就到了該走的時候了!你從不考慮我的感受!!!」

……

「你一次次的真的讓我沒法再相信你啦!難道你期待的結果就是我也找個情人嗎?」

……

「我知道這種想法很危險。但你真的越來越讓我和孩子沒有安全感,感到寂寞!」

事已至此,費溪哪還有胃口吃午飯。他只好找了個僻靜點的地方撥出了易蕭蕭的電話。易蕭蕭倒是很堅強,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就是不接費溪的電話。他們倆如此僵持了近一刻鐘,易蕭蕭滿腹委屈的聲音才從電話那邊傳了過來。

費溪不容易蕭蕭有接話的機會,一口氣一一駁斥了她有些偏執的觀點。以他當時的想法,一定要在第一時間糾正易蕭蕭偏離出正常思維的心念,否則對他們今後的生活貽害無窮。

易蕭蕭也不是吃素長大的。尤其經由王落落那些糟爛事的刺激,她的心思早已變得狹窄又敏感,多心也算是在常理之中。

諸如戴菲菲給費溪發短訊這樣貌似有婚外情的事實就擺在她眼前,她怎麼會輕易相信費溪這張男人嘴?

或許,這就是他們之間婚姻破碎的緣起。但這還不足以成為他們勞燕分飛的致命傷。

費溪陷入深深的回憶中,繼續回憶著,任憑2007年的秋風滑過臉頰,他的眼睛依舊迷茫空洞地盯着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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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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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閨友之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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