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離婚

第一章 離婚

1

老話常說「三十而立」,費溪卻是「三十而廢」。

最近,他覺得自己很倒霉,讓「喝口涼水都塞牙」的至理名言抓了苦差。他感覺日子就像下到鍋里的餃子,被沸水煮得上下翻滾,每天過得都不安生。現在,他一閉上眼,腦子裏就會放電影,把他和易蕭蕭吵的架全放映出來。

易蕭蕭歇斯底里地說:「費溪,你要是真愛我,你就放了我吧。算我求求你,好吧?」

前兩天,易蕭蕭往他身上扣屎盆子,說他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和他公司的人事經理冷歆萌有一腿。這兩天,她卻罵他是個窩囊廢,整天無所事事,讓女人養着他。

費溪聽着易蕭蕭的謾罵就來氣,心裏感到很憋屈。他想,若不是以辭職明志,會落到今天無所事事的地步嗎?再說了,待業在家也只是暫時的,等時機合適,自己還會出山的!

「你明明不喜歡我了,還抓住我不放。你這是何苦呢?咱們誰也別耽誤誰了。」她嘴上倒是挺為別人着想,他卻不領情。

易蕭蕭繼續冷言冷語地說:「你有合適的千萬別錯過了。我要是有合適的也不會拿捏著。咱們明天就去離婚吧。我知道你有了。」

費溪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趿拉着布鞋向陽台走去,他想,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遠處柏油路上的路燈散發着柔和的光亮,過路的車輛風馳電掣般地駛向了遠方。看着眼前的街景,費溪嘴裏充滿了苦澀。他不知道無為爭吵的日子何時到頭,也不知道長此以往,他們的感情會不會給吵沒了。

看着麥城市區被燈光映紅的天空,費溪發自內心地冷笑了幾聲,他低估了女人揮刀斷情絲的決心。前兩天他還心存幻想,覺得易蕭蕭哭一哭鬧一鬧,發泄發泄情緒,事就算過去了。誰承想她越來越起勁兒,竟擺出一副不把他千刀萬剮不算完的架勢。

「你說你走還是我們娘倆走。我不想再看見你,我希望你有自知之明,從我眼前消失。」易蕭蕭惡狠狠的表情里透著不容動搖的剛毅。

費溪肚子裏憋著一團怒火,整個人無精打采地徘徊在樓前的水泥路上,他被易蕭蕭推搡出了家門,現在有家難回。老婆要和他離婚,他該怎麼辦,他又能怎麼辦?

以前,婚姻和房子像兩座山堅不可摧地壓在他的雙肩上,讓他不敢有絲毫懈怠,生怕一不小心就會顧此失彼,丟掉一個。現在,他感受着即將人去樓空的孤寂和壓抑,自嘲地想,他是不是太犯賤了。

「你怎麼不學好呢?都三十好幾的人了,做什麼事總得考慮考慮吧。我和你爸指望着你們把日子過好,指望着你們再給我們生個孫子。你看看你過了些什麼日子。你聽我的,去向她認個錯吧。我和你爸不想把老臉丟盡了。」

紙是包不住火的。易蕭蕭背着費溪給他父母打了電話,她哭着說她要和費溪離婚,她還說是費溪先對不起她的,他背着她和別的女人好上了,她還說費溪為了那個女人丟了工作……

費溪媽教訓他兒子的時候,他兒子正在一家公司面試。當媽的心腸軟,看不得自己的孩子過不好日子,罵完他,就在電話里哭了起來。她不知道費溪為了找工作已經面試了好幾家,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

那悲切的哭聲像錐刺一樣扎在了費溪的心坎上,他心痛得半晌無語,中途匆忙地結束了成功的面試。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情緒低落到了極點。他沒預料到易蕭蕭會主動給他媽打電話。

「你說你怎麼這麼無賴啊。你就這麼不要自尊,打算當一輩子泥腿子啊。你別以為我沒招。你要是同意,咱們就協議離婚,好說好散,你要是再拖着,不在離婚協議上簽字,我就去法院起訴。」

費溪打腫臉充胖子,欲責難易蕭蕭,藉機緩和一下他們劍拔弩張的關係。易蕭蕭不吃他這一套,鐵了心要和他分道揚鑣。看着她冷若寒霜的面容,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他的幻覺還沒消失,父親病重的消息驚得他從沙發上彈跳了起來。就在他和易蕭蕭干架的時間,他父親因知道他們鬧離婚的事,氣得引發了舊病。

「姓費的,你就折騰吧。你非得鬧得幾個家庭雞犬不寧才死心是吧。你自己釀的苦酒你一個人喝去吧,和我沒任何關係。我發誓我要是再管你們老費家的事我就不得好死!」易蕭蕭毫無人情味地說,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

2

風柔弱無骨地吹過來,浮萍居無定所地在水面上飄來盪去,岸邊雜草隨風起舞,炫耀着定居后的得意與愜意。

費溪感覺他就是故鄉眼前的那一塊浮萍,這麼些年以來,他被父母的汗水和希望吹動着漂向了城市。他榨乾父母最後一滴血汗,預支好多年青春后,才有一盞麥城的燈為他而亮。

當他猶如河邊的蘆葦一樣紮根生長,等待歲月割掉一茬又一茬的生命時,他驀然發現生活中的黑洞正張著血盆大口,吞噬著自己身邊的一切。

古老而寂靜的村巷裏,看不見一個人,只有三五隻母雞在爛草堆里啄著食。費溪心思沉重的腳步聲帶起路面上的塵土,也驚擾了那幾隻專心覓食的母雞。它們拍打着翅膀迅捷地跑進了巷子某一分支的深處,一隻多事的狗不知從什麼地方躥出來,沖着它們就是一陣虛張聲勢的狂吠。

或許是費溪的無動於衷傷害了它的狗拿耗子的自尊心,它咧著白齒森森的大口沖向了他。

他從恍惚中清醒過來,人還沒完全轉過身去,那隻狗怯懦地倒退了幾步,叫得更凶更剽悍了。

「去,狗!他表哥回來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路過的一位鄉鄰替費溪驅趕着狗,一口氣和他打完了招呼。

「我昨天聽他們說你爸又病了,這剛想着去看看他呢,還一直沒倒出空來。」路過的鄉鄰接過了費溪遞來的香煙。

「哥哥!」 費溪的妹妹覓聲而來,喊叫聲打斷了鄉鄰的噓寒問暖。她眼裏滾動着淚花跑向了他。

「你哭什麼,沒事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費溪面露堅毅的神情。他看到妹妹的瞬間,下定決心,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挽留父親的生命。

「你個逆子,你還知道回來?你還有臉回來嗎?咳咳……」費溪還沒走到他父親的病床前,老爺子就氣不打一處來地罵了起來。

費溪心裏不禁悲傷難過,他知道父親罵的是什麼,老爺子不想兒子和易蕭蕭離婚。

「你老糊塗了。孩子剛回來,你說你生的什麼氣?有話不會好好說啊。你看你把自己氣的,什麼事讓你有這麼大的氣性。」費溪媽拍打着費溪爸的脊背,一個勁兒地埋怨著。

「你給我回去!你不把軒軒和她媽接來,你別想再進我這個家門,我就當沒生養你這個逆子!你說你在城裏什麼不學,學人家離婚。我們費家老實本分了幾輩子,沒承想倒生出你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東西。你念了幾年書就撐著了,覺得自己本事大過天了,你說軒軒她媽哪點不好,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你竟背着她做出那樣的事來……咳咳……」

費溪敢怒不敢言,他想向父親解釋,他們都被人矇騙了,但話從哪裏說起呢?從千頭萬緒的過往裏,費溪理不出頭緒。他和冷歆萌在島城汽車站的親昵動作恐怕早已傳進他的家人,甚至眾鄉鄰的耳朵里。

「媽,我蒙大叔家最近怎麼樣?蒙曉瑞最近回村裏了嗎?」費溪問他媽話的時候,他們娘倆已坐在院子裏,一起擇著青菜。

「你別提他們,提他們我就生氣。要不是你蒙大叔,你爸也不會病成這個樣子。你媳婦打來電話的第二天,我和你爸盤算著去麥城看看你們。你蒙大叔去縣城看蒙曉瑞回來,和你爸說你在島城怎麼怎麼的,你爸這才生了氣……」

費溪心裏「咯噔」一沉,蒙曉瑞已將自己在島城汽車站演的那一幕告訴了他父親,那麼恐怕村子裏沒有人不知道他鬧離婚的事了。人言可畏,他扔下手中的青菜,拿出一支煙抽了起來,陷入了憎恨和痛苦之中。

3

「親家,看你臉色不太好,平時注意休息啊。你看咱們兩家離得遠,我們也沒有上你那去看你。現在還讓你來看我們……」

費溪的岳父給他們沏好茶水,注視着費溪父親的兩眼之間,率先打破了一家人的沉默。

「哪裏啊,是我們不好意思才對。費溪和蕭蕭結婚這麼多年了,我們還沒來坐坐。唉,咱們也不說這些沒用的話了。前兩天蕭蕭往家裏打了個電話,說她想和費溪離婚……」

費溪岳父生氣地瞪了瞪易蕭蕭,安撫住自己的情緒,耐著性子聽完了費溪父親有氣無力的敘說。

「這個事,蕭蕭回家來的時候與我們說過。說實話,我們心裏很生氣,如果真像她告訴我們的那樣,我看他們日子的不過也罷。我和她媽也商量過了,我們想找時間給費溪打個電話,讓他來家一趟,一些事,咱們離得遠也不清楚。我這是守着你們說,我和她媽不是一個偏聽偏信的人,我們不相信費溪能做出那樣出格的事來。」

「他要是做不出來,天底下就沒有做不出來的。你們都去他單位打聽打聽,你看看他們怎麼說。他們說的話比我和你們說的更難聽……」

「蕭蕭,你怎麼這麼不懂禮貌?你要是沒事就去隔壁屋裏待着去。」費溪的岳母斷然地呵斥住了易蕭蕭。

易蕭蕭的情緒有些失控,忍不住落下淚來,她受不了這份委屈。費易軒一看她媽哭了,不自覺地跟着號啕大哭起來。這下子,一屋子的人亂了手腳,他們都把精力轉移到了孩子身上,哄了大半天,孩子才算止住哭聲,他們慌了半天的心情也才安定下來。

「費溪,你爸媽今天也在這裏,你把事跟我們說清楚了。我們真心希望你和蕭蕭把日子過好,這是我們這些當父母的心愿。但要是你們實在過不下去了,那就好合好散,什麼事別勉強。這樣還能彼此減少一些傷害。」

費溪岳父看着進屋后一聲不吭的費溪,丟給他一塊燙手山芋,打亂了他的部署。

他沉吟了片刻,提了提精神,說:「爸,事情不是蕭蕭說的那樣。我和那同事真沒有什麼事。最近,我以前工作過的那家公司可能有很多傳言,那是他們都受了矇騙,一起誣陷我的。」

「一個人兩個人誣陷你,那麼多人還都誣陷你啊?你不覺得自己說的話可笑嗎?姓費的,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撒謊,你不覺得累嗎?」

易蕭蕭從隔壁屋裏大聲喊出了她的想法,嗆得費溪的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他想這也就是在她家,要是在麥城,他們倆還不動手撕扯起來。

「呵呵……」

費溪無奈地苦笑了兩聲,未加理會易蕭蕭的責難。

他說:「以前公司的老闆是我一個哥們兒,他成立公司之前,就說好我智力入股,年底的時候分紅。現在公司賺錢了,他看我不投資就拿這麼多錢,心疼得不得了,就給我使絆子,這是其一。另外他老婆懷孕了,他又有了倆錢燒包得難受,就想和蕭蕭說的我那個女同事好。我同事不同意,而老闆平時見我和那個同事走得近,就想利用我……」

費溪沉浸在他平實的敘述當中,極力地想撇清自己和冷歆萌的關係,甚至把他和甄玉強平時的鈎心鬥角也一一訴說了出來。

易蕭蕭不樂意了,她似乎認準了丈夫和冷歆萌的關係曖昧,氣勢洶洶地從房間里沖了出來,指著費溪說:「你還是人嗎?你騙我就算了,你還騙父母,你就不怕哪天打雷把你劈死!你說這個說那個有什麼用,你怎麼不說你和那個騷女人去島城做什麼了?我給你打了幾十個電話你不是關機就是不接……」

「我去島城出差是甄玉強安排的,她去島城出差也是甄玉強安排的。我們前後腳去的,你說我們能發生什麼事?再說我一下火車就被蒙曉瑞騙進了傳銷窩,我的手機被他控制了,沒法和你聯繫。你要是不信你就給蒙曉瑞打電話。」

費溪聲嘶力竭地大吼著,完全忽視了他們父母們的存在,費溪父母看着親家陰沉的臉色和鄙夷的神情,忍不住呵斥了他幾句,他才算消停了。

「我看今天就這樣吧,咱們不談這些事了,蕭蕭媽你出去買些菜,吃了中午飯再說吧。費溪啊,不是我說你啊,有理不在聲高,什麼事不能急,尤其兩個人過日子,一個急了另一個就得謙讓一些,就你們倆這樣的鬧法,我還真不放心。」

這個時候,費溪父母哪還有心情在易蕭蕭家吃午飯。費溪媽攙扶起臉色蠟黃的費溪爸,他們推辭著易蕭蕭父母的一番心意,準備起身告辭了。

他們臨行前,蕭蕭爸緊緊握住費溪爸的一隻手,飽含歉意和深情地說:「親家,我們招待不周,你多包涵。等下次吧,下次我們去你那裏,咱們老哥倆好好敘敘。千萬要注意身體啊,孩子們的事就讓他們自己處理吧,我們這些當父母的,已經把心都操碎了。」

費溪爸使勁點了點頭,他內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易蕭蕭父母越是客氣,他越是覺得難過,怪自己沒把費溪教育好。他此時的心情或許只能用「子不教,父之過」來形容了。

4

費溪爸不言不語地悶坐在費溪身後,看了半天與他們擦車而過的莊稼,滿眼都是對這個世界無限眷戀的神情。

費溪從後視鏡里看了一眼他父母,對他父親的病情愈加憂慮了。他感覺出父親現在好像在安排後事一樣,想不留遺憾地離開。

「我們上輩子積德啊,才攀了這麼一門好親戚。遠的我們說不上,就說咱村子裏,哪有一家和咱們一樣的?費溪啊,不是我說你,你小子在城裏混了幾年長能耐了。你要是和你媳婦把婚離了,早晚有你後悔的一天。」

費溪剛冒出來一絲不服氣的神態,就被他父親抓了個現行,費溪爸話鋒一轉,說:「蕭蕭她爸和她媽不愧是有文化的人。他們通情達理,到現在還袒護着你,你說你還梗著脖子做甚?蒙曉瑞和你一般大,他日子過得又怎麼樣?他是做了上門女婿才在城裏安家落戶的。你呢?今天我也不怕別人笑話,我和你媽無能,你們買房子也沒幫襯上多少錢,大部分不是你媳婦娘家出的?這先不說了,人活到我這把年紀,什麼毛病都出來了,生個病花光了你們的錢不算,還讓你媳婦厚著臉皮回娘家要,找娘家親戚借。說到這裏,我也得說你媽兩句,你媽那邊的親戚看着你出息了就使勁巴結,看着咱們家遇到什麼難處了,別說趕着往上湊幫扶咱們一把了,嚇得躲都躲不及……」

費溪媽聽見費溪爸嘮叨她娘家親戚的不是,心裏不舒坦,趕緊打斷他的話說:「你看看你啰嗦了些啥。我們娘家親戚嚇得要命,你那些姊妹們就好了。你看看費溪他大姑……」

他們趕去麥城的一路上,風呼啦啦地趕來,從遠處的土地、山野以及樹木身上而過,擦過費溪的眼睛、臉頰和身體,吹着口哨奔去了遠方。費溪心情猶如晌午前投上路面的樹蔭一樣斑駁陸離,光中有蔭,蔭中有光,星星點點地缺少抱成團的歡樂或者憂愁。

這或許就是生活,沒有一味的快樂或者痛苦,它只是一杯不添加任何色彩和味道的白開水,任由每個活着的人恣意調配。老話說的「自己釀的苦酒自己喝」或許就是這麼個道理。

「你們吵,吵,還吵個沒完了!你們還打算走不了?我真是服氣了,你們都在一塊過了大半輩子,誰還不知道誰,翻來覆去就是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說了多少遍了,都不覺得膩煩嗎?」

費溪從沉思中緩過神來。父母不停嘴的爭吵觸怒了他,他踩了急剎車,把車停在路邊。

「你這孩子,開車不會慢點嗎?你看把你爸給晃的!他身體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太不像話了。我們倆還都不是為了你好……」費溪媽也撞到了頭,她卻顧不得自己,第一個察看費溪爸有無大礙。

這就是他父母之間的感情,幾十年相知相伴換來的血濃於水的親情。他們沒有談過轟轟烈烈的戀愛,沒有風花雪月的浪漫,只有養家餬口過日子的原始想法。

他們把孩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撫養成人,推動他們遠離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軌跡,他們的身體也就開始了萎縮和凋零,直至走向葉落歸根的必然,那顆無私的、為孩子的心卻永不衰退。

5

費溪媽商量著對費溪爸說:「老話不都說『解鈴還須繫鈴人』嗎?我看這事誰也別求了,就去求他蒙大叔吧。讓他去城裏找找蒙曉瑞,他出面把那天的事情說清楚,說不定誤會就能消除了。」

費溪媽迫於無奈想出了這個主意。

從昨天晚上到今早起床,父子倆意見相左,一直僵持不下,費溪的意見是讓他爸先去醫院治病,費溪爸的意見是先解決他那攤子事。

費溪爸說,費溪要是不把那些事徹底弄利索了,他住院都不會感到踏實。他還教訓費溪,說那是他一輩子的隘口,過不過得去就看他對父母孝順不孝順的誠心。

他還點撥費溪,人這一輩子不能在岔路口走錯了路,否則等轉了一圈回來,想後悔也都晚了。

費溪說,治病和婚姻危機孰重孰輕,他腦子裏門兒清,他不想因為他的事耽誤他爸的治療。他還自信滿滿地講,他和易蕭蕭的婚姻危機不是吃頓飯、喝口水那麼簡單,他們需要時間和機會才能將問題迎刃而解。

費溪媽暫時幫他們父子倆解了圍,他們認真考慮著回老家找蒙曉瑞爸的事。雖然這有點「頭痛治頭,腳痛治腳」,但是「死馬當活馬醫」,指不定能解開易蕭蕭一家人心裏的疙瘩。

路面上塵土暴起,行走在村路的幾個娘們扯起衣領掩著鼻子,無奈地瞪視着從她們身邊快速駛過的費溪的車子。她們看着絕塵而去的車子,毫不留情地指指點點,彼此交換著各自聽到的消息,然後再傳遞給她們遇到的一切熟人。

「別看現在開着車,面上感覺挺美的,再顯擺還不就是那個樣子,媳婦都要和他離婚了。你沒聽蒙曉瑞他爸說啊,費溪背着媳婦在外邊找了個相好的。聽說那女的三十來歲,比他大好幾歲呢……」

「誰說不是呢。這就是錢賺多了,沒處花燒包。他要是和咱們一樣,每天下地幹活累得連動都不想動了,就沒那些花花腸子了。你看他以前的媳婦多面善一個人,長得也挺漂亮……」

「你們還說呢。我看事沒這麼簡單,你們還不知道老懞家的那個嘴。整天有事沒事就愛胡說八道。她前些日子愁得臉都伸不開了,現在兒子剛回到家就得瑟得了不得了,四處和別人說她兒子去島城開火鍋城了。我怎麼聽說她兒子是搞傳銷去了。現在這年頭啊,誰的話都沒準……」

……

村子裏有關費溪和易蕭蕭離婚的傳言已愈傳愈凶,他們把從蒙曉瑞爸或者母親那裏聽到的消息干煸成一道茶餘飯後的談資,打發他們身居農村枯燥無味的生活。

什麼張家長李家短,他們已經膩了,費溪有外遇,易蕭蕭和他離婚的事恰好填補了他們空虛的時間。

當然,這些都是在費溪父母找蒙曉瑞父母碰壁之後的事。蒙曉瑞父母說,他們的兒子沒有搞傳銷,是在島城經營火鍋店。他們還讓費溪父母說話注意點,別什麼不知道就到處亂講,小心風大閃了舌頭。

「這也算是人嗎?連個牲口都不如。他說那些話的時候,怎麼不想想他去麥城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我的時候。再說,我和易蕭蕭鬧成這樣子,本身就有他兒子的事,他兒子這好那好卻搞什麼傳銷……」費溪聽到他母親複述的去蒙曉瑞家碰壁的情形,早已氣得語無倫次了。

「自己那一攤子還玩不轉,還整天笑話這個看不起那個。有本事就不讓他兒子給人家做上門女婿了。到現在連孫女跟誰姓都鬧不清,還窮能耐啥啊。我就不信這個邪,沒有他們,咱一家人還能走進死胡同,找不到出路了。」費溪媽坐在門檻上生著悶氣,心裏很是窩火蒙曉瑞父母對待她的態度。

等到村子裏瀰漫出生火做飯的香味,費溪站在離村子不遠的山岡上俯瞰著炊煙裊裊的村落,內心泛濫著令人窒息的悶痛。

多少年之前,他曾幻想過這樣的幸福的場景:夕陽垂落的山岡上,晚霞染紅了西邊天際,他和她就站在這裏看着村子裏炊煙四起,聽着狗叫聲和母親們的呼喊聲從村巷裏遠遠傳來……

6

「我就豁上不要這張老臉了,他們要是再難為我,我就賴在他們家不走了。」

費溪媽再次沮喪地從蒙曉瑞家回來,屁股還沒把馬扎坐熱,就起身再次去了他家。

費溪看着母親消失在大門口的身影久久無語,他們一家人輪番上陣好幾回了,蒙曉瑞父母就是不念舊情,抱着他們的想法不想鬆手。如果母親再被他們奚落回來,費溪不敢想像他能做出啥事了,這一刻,他都有了拼個魚死網破的想法。

天黑了,夜深了,燈稀了,村巷裏隔大半天才有匆匆趕路的腳步聲響起。費溪和父親沉浸在黑暗裏,似乎忘了開燈,他們都擔心費溪媽,不知道她會遭受多少冷嘲熱諷,不知道她會不會和前七八次一樣空手而歸。

「你們爺倆怎麼不開燈啊。費溪,你爸身體不好不願意動彈,你咋不開燈啊。黑燈瞎火的,你們爺倆想什麼呢?老懞他老婆好個厲害,老懞都答應給我手機號,她還坐在地打着滾不同意。」費溪媽摸黑進屋打開了房間燈。

「行,今後她就等著吧。看看以後他們還用不用得着我們。他們一家也太不是東西了,把咱們害得這樣慘還落井下石。」費溪拿過他媽遞過來的紙條,仔細辨認著那十一個阿拉伯數字。

「你這孩子,打小就嘴硬。到了時候,人家找到你家門口,你還不是就心軟了。別管我們遭了多少罪了,只要能讓你和你媳婦和好,好好過日子,比什麼都強。這回就算讓你長長記性,今後為人處世要處處謹慎了。」費溪爸挪動了一下躺了許久的身體,換了一個更加舒服的姿勢。

夜更深了,村子淹沒在黑暗裏,幾乎聽不見腳步聲了。費溪和衣躺在床上,渾身上下找不到一絲瞌睡的影子,他在和消逝的過往對視着,和過去的自己說話,他狠狠地罵自己就是一個大傻蛋。

第二天上午,費溪就奔波在了消解婚姻危機的路上。這一次,他堅決阻止了父母陪他的好意,孑身一人去了他故鄉的縣城。這天一大早,他給蒙曉瑞打了電話,蒙曉瑞一聽到費溪的聲音就掛斷了電話。後來,費溪再打過去,蒙曉瑞的手機已處於關機狀態。

費溪氣得暴跳如雷。

當他站在自家院子罵娘的時候,孫曉霞打來了電話。她說昨天夜裏蒙曉瑞的父母給他們打過電話,自從她知道費溪的遭遇后就勸說蒙曉瑞,讓他出面去和易蕭蕭解釋一些事情。她還說蒙曉瑞腦子還沒轉過彎來,勸費溪不要責怪他,最後,她告訴費溪她家的具體位置,讓他直接到家裏談。

令費溪想不到的是,孫曉霞的父母也在蒙曉瑞家裏等着他的到來。

他們當着費溪的面數落了蒙曉瑞一頓,說他鬼迷心竅騙了一家人不說還害了費溪。蒙曉瑞敢怒不敢言地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地看着費溪,心裏早把他罵了個半死。

「你的面子就那麼重要,那麼值錢?要不是費溪,咱們倆這會還在島城被人洗腦呢?你做什麼事就不想想我肚子裏的孩子?你腦子怎麼就一根筋,錯了就是錯了,你別拿自己的錯誤影響別人。」孫曉霞不留情面地訓斥着蒙曉瑞,她對他騙她去島城的惡行余恨未消。

7

費溪和易蕭蕭的婚姻出現危機,在於他倆的性格存在不可彌補的缺陷,也在於他們把簡單的事想多了,把複雜的事想簡單了。

甄玉強是個聰明人,他把用在商場的聰明才智用到了費溪身上,抓住了費溪的軟肋。他原本想製造緋聞逼迫費溪離婚,徹底打垮費溪的精神支柱,再順理成章地逼迫其辭職。

他現在正偷着樂,一箭雙鵰的計謀從夢想照進了現實,儘管前後順序互換了,可依舊達到了他趕走費溪的最終目的。

接連幾天不消停地東奔西跑,費溪從骨子裏體味到心累,那種累猶如身體被抽掉了意識和筋骨,只剩行屍走肉被碼放在讓人遺忘的角落裏,任由歲月恣意地凌遲取樂。

易蕭蕭看見蒙曉瑞和孫曉霞的身影着實吃了一驚,她知道費溪搬的救兵到了。

「蒙曉瑞你怎麼來了?這位就是你老婆吧。你馬上要當爸爸了。」

「呵呵,呵呵。」

事到臨頭,蒙曉瑞開始發憷了,他想打退堂鼓,可人已到易蕭蕭家門口,就是想走也來不及了。

「你就是嫂子吧。還是費溪有福氣啊,娶了嫂子這麼漂亮的女人做老婆。我叫孫曉霞,咱們姐妹還沒見過呢。」孫曉霞爽直潑辣的話語一出口,蒙曉瑞和費溪頗感意外地對視了一眼。

別看孫曉霞平時蔫乎乎的,關鍵時候鳥槍換炮派上了大用場。她向易蕭蕭及其父母描述了兩件事:一是費溪手機被蒙曉瑞扣了,他不能接電話;二是,費溪和冷歆萌在汽車站動作親昵,純粹是為了能脫離傳銷窩。

易蕭蕭父母對孫曉霞的話很不以為然,他們以為蒙曉瑞夫妻倆就是費溪從老家請來的說客,說什麼都是事先商量過的,不值得相信。

孫曉霞心裏明白,不像蒙曉瑞心裏揣著明白裝糊塗。她不留情面地扯了丈夫一把,要他把事說清楚,不想看着一個好好的家就這樣散了。

「大伯、大媽,你們得原諒我啊。我黑了心腸騙了費溪。你們或許以為這是費溪安排我們說的。我也不瞞你們了,費溪和他爸媽為了讓我們來你們家,把那天的事解釋清楚……」

蒙曉瑞言辭懇切地訴說着他的遭遇,說到傷心處他忍不住落下悔恨交加的淚水。

他不怕家醜外揚,把蓋在臉上的遮羞布也揭了下來:「要不是我父母和她父母爭吵我們的孩子姓什麼,說什麼我也不會不明是非就進了傳銷窩。我今天說出來也不怕你們笑話,我打心眼裏希望你們相信我說的話。費溪和他那個同事真的沒什麼。易蕭蕭當時從手機里聽到的對話,是我斷章取義弄的。要是今天不來你們家,我心裏還真怨恨費溪,要不是他,我……唉,你看我都說了些啥,我和我媳婦都應該感激他和他同事才對,要不是他們,我們的孩子保不保得住還難說。」

易蕭蕭父母動容了,他們動搖了昨天還堅持的想法,打算勸說易蕭蕭回麥城去。他們吃驚的是世上竟然還有那麼荒唐的事,要不是蒙曉瑞親口說出來,他們肯定不會相信,只當做敗壞上門女婿名聲的笑話聽聽了之。

他們一行人是吃過午飯後離開的。

易蕭蕭迫於父母的壓力,暫時和費溪休兵,臉上勉強地堆滿了笑容。費溪緊繃的神經還沒來得及鬆弛一下,他母親就打電話來告訴他,他父親突然暈厥,現在正在縣城醫院的急診室里搶救。

8

「你還好嗎?最近怎麼樣?」

「還行,你有什麼事?」

「你怎麼對我這麼冷淡啊?我聽他們說你要賣車,是不是遇上什麼難處了?」

冷歆萌等了半天,也沒等來費溪回復的消息,她隱約地感覺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她被自己一閃即過的想法嚇了一跳,兩隻手忙不迭地在鍵盤上敲打着,把心中疑問發到了MSN的對話框裏。

「你是費溪嗎?」

「你到底是不是費溪?」

「你到底是誰?」

「怎麼不說話?啞巴了?」

這一連串的問號鬱結起來盤繞在她心頭,壓迫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看着紋絲不動的電腦屏幕,心裏愈發地忐忑不安了。

「我剛出去了一趟。怎麼?感覺我有不對的地方嗎?我們以前不是經常這樣說話嗎?」

跟隨着這句話的後面,出現了一排嬌艷的玫瑰花圖片。

冷歆萌長舒了一口氣,撫摸了幾下揣著一隻兔子的胸膛,調皮地發了一張鬼臉和幾枝枯萎的玫瑰花圖片。

「呵呵,你嚇了我一跳。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我們以前說話可不是這個樣子。咱們雖不是朋友,但關係也比同事近。」

冷歆萌想到了什麼,緊跟着前句話補了一句:「你要是有什麼難處,就和我直接提,不用不好意思,我借給你。」

「實在不行,你把車賣給我也行。你車子原價多少?」

冷歆萌等了一會兒,不見費溪的MSN有迴音,她笑了笑,以為對方顧及男人的顏面不好意思開口,就想到了折中的辦法。

冷歆萌說的話泥牛入海,半晌沒有任何迴音。她有些坐不住了,覺得自己誠心誠意想幫他,他好像不太領情。她沉吟了片刻,繼續善解人意地補充着她的想法。

「我多給你一萬吧,比你現在的賣價。你覺得如何?」

「多給一萬?什麼意思?」

冷歆萌看着MSN上的留言失態地笑出了聲。

「你別誤會,算是我幫你的。我知道你過得很不容易,臨走也沒從甄扒皮那裏拿到該拿的錢。」

「那一萬塊錢你還是自己留着去養個小白臉吧。你說你還算是人嗎?什麼叫咱們的關係比同事近啊,你就是老母豬發情,打着幌子勾引有婦之夫,實足破壞別人家庭的騷貨!」

冷歆萌傻了眼,她上當了。這一晚上,她一直被人吊著胃口地耍。她哪裏受過這樣的氣。

「怎麼着,你這個騷貨,網上還聊不夠啊……」易蕭蕭奪過費溪的手機,張嘴就罵,全然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的斯文樣。

費溪洗完澡出來才知道易蕭蕭趁他不在和冷歆萌在網上聊上了。冷歆萌打費溪電話的時候,易蕭蕭正在書房裏無所顧忌地喊叫着,還把電腦顯示器和鍵盤摔到了地上。

「姓易的,你把手機給我。你奪我手機做什麼……」

冷歆萌聽到了費溪氣急敗壞的喊聲,易蕭蕭摔砸東西的聲音也不絕於耳地傳了過來,她慌了神。好心辦成了壞事。她再將電話打過去,已是「您撥打的用戶暫時不在服務區」。

也就是在這一晚,費溪媽和他弟妹在縣城醫院裏惶急得團團轉,醫院剛向他們下發了病危通知書。他們一直還等著費溪湊錢,快點把費溪爸轉到麥城的省立醫院去。

他們也撥打過易蕭蕭的手機,她的手機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他們不知道易蕭蕭有個回家就將手機調到靜音狀態的習慣,她不想吵醒熟睡后的孩子。

9

靜謐的夜晚,皎潔的月光均勻地播撒著柔和的光亮,初夏的腳步漸行漸遠,夏天搭乘季節的輪渡從遠方趕來。

窗外的世界浸淫在夜色里無聲無息,偌大的客廳里終於安靜下來,摔成幾塊的手機躺在地板上,它以被人肢解后的姿態倔犟地講述著這裏曾發生過激烈的爭吵和肢體的摩擦。

費溪耷拉着腦袋坐在沙發上,神志恍惚地看着扔在茶几上的離婚協議書。

易蕭蕭蜷縮著身體坐在他們的雙人床上,看着熟睡中的孩子無聲無息地落着淚,她的心已被噬咬得千瘡百孔。

「嫂子,嫂子,我爸死了,我爸死了。」費溪妹妹撕心裂肺地哭喊著。

「嫂子,我哥呢?你們去哪裏了?他的手機怎麼關機了,你的手機怎麼半天沒人接啊。嫂子,我爸臨死還念叨你們呢!他想最後看你們一眼,想看着你們和好如初!嫂子,我們以後該怎麼過啊?」

費溪妹妹質問的話語氣勢洶洶地倒在了易蕭蕭的心裏,她抑制不住地哭出了聲音。她陷入了慌亂中,感覺生活猶如一團亂麻纏在一起,讓她窒息。

「媳婦,費溪呢?他死哪裏去了?你快點讓他接電話啊!我的天啊,今後我要怎麼活啊!費溪這個遭千刀萬剮的,他為什麼要關手機,他……」費溪媽哭天喊地的聲音傳過來,驚醒了易蕭蕭。

「費溪,費溪,你爸死了,你爸死了,你知不知道?你摔手機的時候,你爸死了,你知不知道?」

易蕭蕭的眼睛已經哭腫了。

費溪驚得從沙發上彈跳着站了起來,隨後,他的身體又重重地悶坐在了沙發上。簌簌而落的淚水擋住了他的視線,他感覺一切恍如隔世。

他手忙腳亂地從沙發上爬起來,手忙腳亂地撿起了手機電池、后蓋和機身,手忙腳亂地組裝着手機。

可是他失敗了,他的手抖動得厲害,一點也不聽使喚。他雙手捂著臉大聲哭了起來,手機又分成了三塊,掉落在地上。

「費溪,費溪,你媽的電話,你媽的電話……」易蕭蕭靠近前去,試圖抱緊他,他卻躲開了。

「你個遭天殺的東西,你為什麼要關手機?你知不知道,你爸咽氣的時候還念叨你!你弄的錢呢?你不是要給你爸看病嗎?你死哪裏去了?怎麼還不快來……」費溪媽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着。她極度悲痛,已神志不清。

費溪跑出家門,奮不顧身地衝進出去。他不顧易蕭蕭的攔阻,固執地開着車子沒入了夜色里。

他說他要趕回家去,他要跪在父親的靈前。

他說他對不起父親,他就是個窩囊廢,連救命的錢都沒有。

他說他爸白養了他這個兒子,到死也沒享過一天清福。

他說他後悔啊,悔得腸子都青了,不該不送父親去省立醫院……

費溪爸走了,是睜着眼睛走的。費溪老家對去世的人有這樣的說法,如果張著嘴巴去世,就是說生前還有想吃的東西沒有吃到;如果睜着眼睛去世,就是還有想見的人沒見着。

費溪知道,父親是想讓他們重歸於好,以後好好過日子,但他終究要飲憾於九泉之下。

費溪媽的頭髮白了一半,一個晚上人就好像老了十多歲。她說這輩子就是死了也不會原諒費溪。她讓他滾出家門,永遠不要回來,說今後就當沒生過費溪這個兒子。

她心裏痛,心裏恨。若不是費溪不爭氣鬧離婚,費溪爸也不會犯病,也不會扔下他們而去。

木已成舟,一切悔之晚矣。費溪父親去世后的第八天,費溪就和易蕭蕭去民政局辦理了離婚手續。

費溪把父親的死歸咎到了易蕭蕭身上。易蕭蕭則抓着他和冷歆萌的把柄不依不饒。兩人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都說日子過成這樣就沒意思了,於是他們選擇了更加痛苦的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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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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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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