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林小軍今天到家,轉業回家,部隊裁軍,他所在部隊整個被裁掉了。林小楓在家裏幹不了什麼活兒,就和噹噹去車站接林小軍,留下老兩口在家裏做接風宴的準備工作。

林小楓的胳膊在那個晚上給撞壞了,宋建平、娟子走後,她連夜去了醫院,拍片子的結果,尺骨裂隙性骨折。當下打了石膏,吊了繃帶,爾後從醫院回了媽媽家。從那天起就一直住在媽媽家裏。一是為了生活上有人照顧,更主要的是不想看到宋建平,一眼都不想。至於

以後怎麼樣,也沒有想;不想想;跟媽媽都不想多說什麼。她不說,媽媽也不問。林小楓和噹噹站在月台上等林小軍。列車早已進站了,車上人都下了一多半了,還沒見林小軍的影子。正在他們東張西望的時候,忽聽有人叫:「噹噹!」

噹噹循聲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他親愛的舅舅,歡叫着跑了過去,直衝到舅舅懷裏,並立刻被強壯的舅舅高高舉起。噹噹用兩隻小手使勁拍打舅舅的臉,嘴裏一迭聲道:「臭舅舅!壞舅舅!」

林小軍迭聲回道:「臭小子!壞小子!」表達不盡的相親相愛。林小楓站在一邊靜靜看,眼睛裏滿含笑意。那二人好不容易算消停下來,林小軍抱着噹噹轉向姐姐,這時候才看到了姐姐吊在胸前的胳膊,那胳膊上雪白的繃帶耀眼刺目。「怎麼啦,姐?」

林小楓張了張嘴,話未出口,眼圈紅了……

吃罷飯,爸媽出去遛彎去了,林小楓用一隻手收拾桌子,邊叫:「小軍,洗碗去!」沒有人應,「小軍——」

正在客廳里看電視的噹噹答:「舅舅出去了!」

「去哪了?」

「他沒說。」

林小楓想了想,一驚,趕緊去撥電話,通了。手機鈴聲卻在家裏響了起來。林小軍沒帶手機!林小楓心神不寧地轉了一圈,對噹噹說了聲「我回家一趟,姥姥姥爺回來跟他們說一聲」,匆匆出門。

果不出林小楓所料,林小軍正是去了她家,去找姐夫宋建平算賬。那次他把姐姐手擠傷時他對他說過:「只此一次,若有下次,絕不原諒。」

絕不原諒!

宋建平到家時林小軍已在他家門口等了一會兒。宋建平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宋建平開了門,他一把把他推了進去,自己隨後進去,手伸背後把門關上。宋建平連忙說道:「小軍,你,你冷靜一點。」

「放心,我很冷靜。……姐夫,還記不記得那回在北京站,我怎麼跟你說的來着?」

「這是一個意外,我不是故意的……」

「上次也是一個意外,你也不是故意的。」

於是宋建平知道說什麼都沒有用了,索性不說了,沉默地立在林小軍的面前,悉聽尊便,聽候發落,聽天由命。

林小軍咬牙切齒,「打女人。打女人算什麼本事?你要還算是個男人,就跟男人打,跟我打!」一把揪住了宋建平的衣領,「動手呀!打呀!打我呀!打呀!」

宋建平被勒得喘不上氣來,「小、小軍,你聽我說……」

「不說!該說的已經說過了!說完了!今天我們是動手不動口,你必須打我,隨便你打哪兒——你不是能打嗎?」命令道,「打呀!……不打是不是?給你機會不要是不是?好吧,我數十下,你要是再不動手,姐夫,你可就再沒有機會了。」將宋建平向後一搡,同時手一松,宋建平向後趔趄了好幾步,最後總還算是勉強站住,沒有倒下。林小軍開始數數,「十,九,八……」隨着一聲聲的報數的遞減,宋建平眼裏恐懼越深。林小軍陰沉着臉看他,「四、三、二、一!」話音剛落,即向宋建平走去,宋建平不由自主向後退,一個小小的門廳,又能有幾步退路?他眼睜睜看着林小軍一步步逼近……

就在這時,門一下子開了,林小楓沖了進來,一下子插在了林小軍和宋建平的中間,面對着林小軍喊:「小軍!別亂來!」

「走開,姐!這沒你什麼事!現在是男人和男人之間的事。」

「小軍你聽我說——」

「姐,就是你,把這個混蛋慣成了這樣!今天再不給他點教訓,他還當我們林家沒人可以由着他的性子欺負!……姐,你起開!」

林小楓拚命攔住他,「聽我說小軍——」

「我不聽。今天誰說什麼我也不聽!」把林小楓往一邊一推,一把揪住了宋建平。林小楓拚死又擠了進來,「撒手!小軍,你撒手!」

林小軍拎着宋建平的衣領一轉身子,輕而易舉就把林小楓甩到了身後,然後他舉起拳頭,沖宋建平腮上就是一拳。宋建平向後摔去,摔倒在地,嘴裏立刻流出血來。林小軍大步向前一把又把他拎了起來,欲再打時,林小楓又一次擠了過來,這次是一秒鐘都沒耽誤,她對準林小軍的臉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林小軍捂住臉意外地看她,「姐,你怎麼打我……」

林小楓氣吁吁地,「打的就是你!誰讓你不聽話!……都多大了你小軍,做事還這麼不動腦子!你打他幹什麼?有意思嗎?有意義嗎?你就是把他打傷了打殘了打死了,對我和噹噹又有什麼好處?鬧不好,你還得去蹲監獄。那我和噹噹怎麼辦,爸媽怎麼辦?」越說越氣,淚都下來了,「啊,說呀?!」

林小軍為自己分辯:「我不會把他……」

「你不會?……你太會了!你拳頭一掄起來就沒個輕重!你也不想想,就他那樣的,能擱得住你幾拳?」

那邊,摔倒在地的宋建平努力想站起來,費了好大勁才站了起來。從頭至尾,林小楓始終沒正眼看他一眼,此刻也是。她只看她弟弟只跟弟弟說話:「走,小軍,回家。」

「就這麼饒了他?」

這時,林小楓這才看了宋建平一眼,目光里滿是輕蔑,一個字一個字地,「當、然、不、會。」開門,同弟弟出去,「砰」,關了門。

宋建平一個人站在門廳里,嘴角上掛着一縷鮮血,萬念俱灰。

一天,林小楓去了律師事務所。接待她的是一個女律師。四十來歲,戴副無框眼鏡,一雙銳利的眼睛隱藏在了鏡片後面。聽完林小楓的陳述,她表示同意林小楓的分析,宋建平去西藏是為了解除婚姻關係,但同時又表示沒有理由阻止,因為對方說是去工作。他若是真有外遇的話,倒是可以做一下文章,但是,得有證據。

又是證據!林小楓去買了一個「網易拍」,廣告說其可錄像,可照相,可錄音,她想用這玩藝兒把宋建平、娟子在一起時的情景拍下來。她深信她所見的那一次既不會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只要她盯得緊些,「麵包會有的」。

她開始跟蹤宋建平,深更半夜的時候,悄悄溜回家去,查鋪,非常辛苦;辛苦倒無所謂,關鍵是辛苦了卻毫無收穫。失望苦惱之餘,她決定調整思路,調整方針,調整計劃。

這天,醫院下班了,人們紛紛向外走,娟子趕上了走在前面的宋建平,「老宋,搭一下你的車。我去國際大酒店,你正好路過。」

「去——約會?」

「約會。」

「又是網上認識的?」

娟子笑了,學他的口氣,「又是!」

娟子上車,宋建平上車,車門關,車開走……這一切,都被躲在樹後面的林小楓給拍了下來。

律師事務所,女律師聽完林小楓的敘述,難以置通道:「就是說,這些天你天天夜裏都要回去一趟?」

「幾乎。」林小楓自嘲一笑,「回去查鋪。」

女律師感慨,遂翻看面前一摞顯然是林小楓拍下的宋建平和娟子的照片,「這些說明不了什麼問題。」

「至少可以說明他們關係親密吧。」

「說明不了。」

林小楓也奇怪,「是不是我的行動被他們發現了,他們有準備了?」

女律師看着對面這個中年女人,身子向後一靠,眼睛在鏡片後面閃閃爍爍,「你上回所說的情況——他們倆抱在一起——是你親眼所見嗎?」

「當然!」

女律師慢慢說道:「有的時候,當一個人在死死地想一件事的時候,會出現幻覺——」

林小楓火了,一下子站了起來,「幻覺?你說我親眼所看到的是幻覺?你當我是精神病嗎?」

女律師盡量委婉地,「事實上,精神病和正常人之間,並沒有一條非常明確的界線……」

林小楓雙目圓睜,「你,你,你!……你自己沒有辦法了就說當事人是精神病,你算是什麼律師!我真是瞎了眼了!」咣,推開椅子,轉身離去。

女律師一點不生氣,滿懷憐憫地在後面叫:「林女士,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幫你推薦一個心理醫生……」她的話沒說完,林小楓早沒影了。

絕望憤怒使林小楓不能自已,越發執着地繼續她的尋找證據。一天夜裏,大雨滂沱,她穿戴武裝整齊后,準備出發。弟弟小軍勸她算了,她搖頭,越是這樣的天氣,敵人越容易放鬆警惕。事實證明,她是對的——她差一點就抓住他們了,差一點就把他們堵在了被窩裏。

她回家,家中沒人,已是半夜一點多了。打電話到手術室,沒有手術;到病房,也沒有搶救病人。忽然,她一個激靈,出門,下樓,開車,直奔娟子家而去。

娟子確實在家,確實和一個男人一起。但這男人不是宋建平,是那個她去國際大酒店約會的男生。那男生不論年齡、長相都與劉東北酷似,這很是贏得了娟子的好感。對方不用說,對娟子非常喜愛。當下二人就約定了下次見面的時間。這天晚上,二人一塊兒吃飯時,娟子喝了點酒,對男生說了很多的話,說她和劉東北,說着哭了起來,邊哭邊說,邊說邊喝,男生什麼都不說,只是體貼地靜靜聽着。只要娟子的杯中酒空了,他便會主動替她把酒倒上,自己卻不怎麼喝。直到後來,娟子趴在餐館的桌子上失聲痛哭,引來許多人注目,最後是男生連抱帶拖把她帶了走,送回了家。

男生把娟子直接送進卧室,放在床上,燈下床上,醉酒的娟子格外動人。男生站在一邊欣賞了一會兒,接着伏下身子,開始親吻她。娟子這才清醒了一些,推他,「你幹嗎?」

男生不說話,一邊極力安慰著娟子讓她安靜,一邊加緊了手下的動作。

娟子使勁推他:「幹嗎?你幹嗎?」

男生只是不說話,一抬手,把床頭燈關了。

林小楓就是在這一瞬趕到的,停車時看了一眼娟子的窗戶,燈還亮着;等下車時再看,關了!她跳下車直奔樓里。

娟子下意識地掙扎,但她哪裏是那個男生的對手?衣服很快便被那男生脫掉。

就在男生一手按住娟子一手為自己寬衣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男生一下子定格,同時用手捂住了娟子的嘴。男生靜靜站着等外面的人自行離去。但那人不僅不離去,敲了一會兒見無人響應,便大叫起來:「娟子!開門!我知道你在家!開門!」

娟子聽出了是誰的聲音,使勁掙扎想甩開男生的手,想回答外面的林小楓。男生一面用力控制住她,一面傾聽門外的動靜。

門外的林小楓再也控制不住滿腔怒火,高聲道:「娟子,我數三下,你若再不開門我就打110!跟你說我說到做到!一,二,……」

三字還沒出口,門一下子開了,娟子出現在門口,頭髮蓬亂衣服隨便披在身上,「小楓姐……」

林小楓根本不聽她說什麼,把她往旁邊一扒拉,就向里走,挨屋地找,包括衛生間廚房陽台。沒有人。林小楓冷冷問娟子:「他在哪裏?」

娟子驚魂未定,完全沒有察覺到林小楓的情緒,也顧不上去想她為何深夜來臨,只下意識答道:「……跑了吧。」

一陣風吹來,吹落了桌上散放的紙張,林小楓想起什麼,猛地向敞着的窗戶衝去,探身子向外看,看到了直通到底的排水管。「他」是從這裏逃走了!娟子也傻乎乎地跟着過來看,也看明白了,幾乎同時與林小楓從窗外縮回,抬頭,二人目光相遇。她正要跟對方交流剛才那番觀察的心得體會,不料林小楓劈臉就給了她一巴掌,娟子懵住。娟子捂著臉看着林小楓發獃,一時間怎麼也想不出個中原委。就在她發愣的時候林小楓已開始向外走。邊走邊咬牙切齒道:「跑?你跑得了今天跑不了明天!」大門「砰」地關上。娟子被嚇得哆嗦了一下……

宋建平正在熟睡。臨下班前被外院接去做了個急診手術,一直做到深夜一點,吃了點夜宵,回到家中,快兩點了。到家后洗都沒洗,直接上床就睡了。一站站了七八個小時,渾身累得散了架一般。

林小楓踏着貓一樣無聲的步子來到床前,兩隻如貓一樣在黑暗中閃閃發亮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宋建平,看,死看。宋建平被「看」醒了,迷迷糊糊睜開眼睛,驀然發現面前站着個人,嚇得他一下子坐了起來:「誰?」

那人不響,不動。

宋建平哆哆嗦嗦地擰開了床頭櫃的燈,這才發現是林小楓。

「你?!……你來幹什麼,深更半夜的。」

「來看看你受傷了沒有。」

「什麼意思?」

「真想不到啊,都四十歲的人了,平時看着也算是個讀書人的模樣,到了關鍵時刻,還會有如此矯健的身手,能從這麼高的樓上溜下去!」

宋建平眨巴着眼睛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林小楓看他一臉無辜的樣子,痛心疾首,「……演技也越來越純熟了。你該去當演員的,宋建平。你要是當了演員,中國的男演員全沒戲!」

「你到底要說什麼?」

「你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罷!」林小楓轉身向外走,邊走邊說,「到這時候了還嘴硬,等著,總有一天,我讓你無話可說!」走了,大門「砰」地關上了。

宋建平被林小楓這麼一攪,睡意全無,也覺出了蹊蹺,卻想不出緣由,只是隱隱感到了不安。

林小楓決定拿到證據。不再被動地去「找」,要主動去「拿」。計劃是這樣的:將他們二位安排一起,說白了就是,安排在一張床上,爾後,給他們拍照。當然正常情況下他們不會聽她的安排,她所要做的就是,讓他們聽她的安排。托關係買了兩瓶安定,只要他們一人吃下去半瓶,就一切全OK。怎麼讓他們吃下去的細節也都想好了。請他們吃飯,摻在飲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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