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1.重演的悲劇?

人流室外的走廊長得彷彿沒邊,劉會揚在眾人的注目下回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有些躲躲閃閃,比直視更令人難受。劉會揚傷殘的是說話能力,頭腦依然清楚,眾人此刻想的什麼他心裏明鏡似的。這時那個肖正站起來說他去把車開過來,劉會揚擺手叫他不必;那肖正又說他那車後面放個自行車沒有問題——很是周到體貼,斷定了他是騎自行車來的。他當然是騎自行車來的,卻也並不就因此想坐任何人的汽車。肖正再三邀請,劉會揚再三不允,氣氛眼見着有些僵了,小雨趕緊打圓場道:「就坐肖正的車吧,不麻煩的,我們跟他們順路!」順便地就替丈夫向眾人解釋了,劉會揚再三拒絕主要是不想給人添麻煩。不料她替劉會揚想,劉會揚卻不替她想,當眾回答她道:「那好,你,跟他們走。」小雨的臉頓時變了顏色,肖正忙拉起典典走,邊說:「我們走我們走!」又對其他人點點頭,「我還要去公司一趟,正好。」走了。譚教授和陶然也借口趕着回去上班,走了。人都走了,剩下譚小雨和劉會揚在原處。沉默一會兒,小雨長長嘆了口氣,挽起了會揚的胳膊:「我們走吧。」那胳膊依然是那麼結實有力,但又已然不是了。

二人站在路邊等計程車。小雨好言勸道:「會揚,你的心情我理解,不過,在外人面前,咱們還是應該盡量剋制一點,……」

劉會揚突然地就火了:「我已經、夠剋制的了,不想、再克制了,如果你還嫌、嫌我丟……人,就不要再往我眼前招、招他們來!……」

小雨再不說話。車來了,小雨打車,上車,劉會揚正要把自行車搬後面去,聽她說了聲:「我回我爸媽家。你自己回去吧!」咣,關了車門。車遠去。

劉會揚一個人騎車回到空空的家裏,自己給自己下了面,吃了,把碗拿去廚房洗。那碗是在雙安商場買的,據說是韓國產的,價格貴的沒有道理,但它的確好看,白底上鑲著淡綠的圖案,質地細膩,看上去嫻靜優雅,小雨一見就愛不釋手,同時又堅決不買,一個巴掌大的飯碗,就敢賣出88元的高價,再好也不買,再好它也是泥巴做的!後來劉會揚一個人去把它買了回來,買了四個,他一個,小雨一個,奶奶一個,再留一個做替補隊員。那天小雨高興得啊,摟着他的脖子半天沒有撒手。他知道她的高興不僅僅為了碗,或說根本就不是為了碗……會揚在龍頭下把那碗洗了,沐浴之後的碗愈發的晶瑩光澤,劉會揚把它舉到眼前,試着對它說話,出聲地說:「……碗。」居然說出來了,說對了,他高興極了,又順手拿起碗池上的筷子:「筷……子。」也對了!又拿起杯子,這次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想了又想,想不起來,如果這時譚小雨在家,他還可以問她,於是想到譚小雨剛才的舉動,想到她竟能為那麼幾句話就棄他而去,極力壓着的怒火再次升起,爆發,他「啊」的一聲大叫,把杯子摔到了地上。杯子摔的粉碎。

劉會揚哭了。

回到家,媽媽讓保姆做的雞湯麵,小雨大口小口地吃着,媽媽坐一邊看着她吃,目光一如十幾年前,專註滿足。懷孕的時候,小雨吃什麼吐什麼,這會兒,胃口好得似乎能吞下去一頭大象。譚教授回來了,馬上就發現了問題,問會揚呢?小雨不吭,埋頭吃面。譚教授便沒再問,過了一會,自語般說:「多體諒吧。那個清潔工的舉動,對他是一個刺激。」小雨仍是不吭。譚教授耐心地道:「小雨,會揚有病!」這時小雨頭也不抬回了一句:「又不是精神病!」譚教授說:「但是你要想到,身體上的病,尤其像這種不治的,同時又改變了他原來生活軌道的病,是很容易對人的精神產生影響的。……」說到這譚教授戛然而止,屋裏三個人幾乎是同時意識到了同一個問題。譚教授一時不知再說什麼,小雨情急之下也沒找到合適的話說,倒是小雨媽媽開口了。

「是啊是啊你爸說得很對,」小雨媽媽一字字背誦譚教授離婚申訴里的句子,「『自被告生病後心理、行為發生了很大變化,猜疑多慮,……』小雨,看看你媽,多看看你媽你就會理解會揚了!」她的語氣異常平靜,這種異常的平靜反而越發讓人感到隱藏深層的一種強烈情緒。

小雨一怔,這才突然發現自己和會揚面臨的竟和父母是如此相似,一個未及考慮過的問題一下子清晰地擺到了面前,令小雨不寒而慄。極靜當中,媽媽把臉扭向丈夫,問:「文冼,你說實話,會揚這個病將來到底會怎麼樣?」

譚教授字斟句酌:「也不能說一點希望沒有,沒有絕對的不治之症,癌症都有痊癒了的。……」

於是小雨媽媽明白了。此後,直到丈夫離開家,她再沒說話,一直在想着什麼,神情冷峻。

2.心直口快的陶然

肖正打來電話,請陶然徐亮吃飯;他就要走了,去廈門了,走前得把答應過的事情兌現了。中午下班在向食堂去的路上,陶然對徐亮說了這事。徐亮不想去,他和肖正不熟,架不住陶然死說活說。先說已經答應人家了,又說「權當是改善生活」,弄得徐亮惟有點頭。地點在肖正家,典典要在家裏,說是家裏的氣氛好。事實上她是想延長這次聚會的快樂。為此,她可以和丈夫一起商量菜譜,可以從幾天前就去採購,可以一大早就扎進廚房,充實地忙。

典典在廚房忙,今天肖正表現得格外好,一心一意心甘情願地為她打下手。一會洗香菜,一會開生抽,一會遞湯勺,被她支使得腳不沾地。這種時刻待在家裏做這種事情對肖正來說委實不易,就要離京赴任,事情多得一堆一堆,但在把所有事情理了一遍之後,最終認定請陶然他們吃飯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得有這個從容的機會跟陶然探討一下,有無走前同譚教授正面、專門就工作問題接觸的可能性。昨天下班時,那個與譚教授有過接觸的女職員跟他說打算再等一段時間,就通過那個保姆跟譚教授講明真相,告訴他是他們替他請的保姆,還付著保姆每月二百五十塊獎金。肖正說:「作為交換,請他用我們的VIP?」職員忙道她當然不會直著這麼說。肖正對她說:「不管你怎麼說,肯定砸鍋。因為我也認識他了,百聞不如一見,你說的對,這的確是一個典型的學者型的專家。這事你不要管了,我抽時間,走前,找他談一次。什麼都不談,就談VIP,光明正大的,開誠佈公的,談。VIP是好產品,在他那裏,這是我們爭取到他支持的全部也是惟一的資本。」至於二百五十元獎金如何下賬的問題,肖正乾脆地道:「我的工資不是還在總部領嗎?先從我的工資里扣,以後怎麼辦,再說。」

陶然徐亮到的時候,典典剛把冷盤弄好,四個盤子,五顏六色,好吃不好吃還不知道,漂亮確實漂亮,引得兩個客人讚不絕口。

於是典典很高興,也遺憾:「可惜人少了點,才四個人,我準備了十二個菜。要不,」扭頭對肖正,「把譚小雨兩口子也一塊叫來?」

肖正連忙擺手:「算了算了。譚小雨可以來,她那口子不可以,來了破壞氣氛。」

陶然聞此不以為然:「肖正你也別太刻薄,說實話,劉會揚如果不是給撞了那一下,他比你強。」

肖正微笑道:「哦,是嗎?」

陶然毫不含糊地:「是。當初人家劉會揚不光事業有成,還顧家顧老婆,不像你。」

一邊的蘇典典忙道:「他工作太忙。……」

陶然不耐煩地沖蘇典典說:「再忙,你生孩子他都不在家,也是過了。以前我是跟他不熟不好意思說,你怎麼也不說?不說不說罷,還替他辯護。」

蘇典典說:「我沒有替他辨護……」

陶然說:「還沒有!」

肖正在一邊笑了起來:「好啦好啦,陶然批評的很對,本人以後一定多加註意。」

陶然說:「別光說嘴,拿出行動來!」

肖正兩手一攤:「還要什麼行動。不說別的,今天晚上這頓飯,我得有多一半的功勞……」

陶然一撇嘴:「這算什麼!——去廈門的時候,帶上典典!」

正要重新返回廚房的蘇典典聞此一下子站住,身後,她聽到肖正回答陶然道:「不行。」

陶然卻說:「我就不明白了,它怎麼就不行!」

蘇典典忙道:「我自己也不想去了。那邊又沒什麼熟人——北京好歹還有你們——去了也沒什麼意思。」

陶然不滿:「典典,我在這邊替你說話你倒在那邊撤火,我看肖正就是讓你給慣壞了。」

徐亮出來打圓場:「肖正是去工作,老婆跟去大概總有所不便。」

肖正摟住典典的肩跟陶然開玩笑:「就是,還是男人了解男人。再說,我和典典老夫老妻的了,不在乎這些。不信你去訪訪,看有哪對夫妻能夠始終保持着新婚時的如火熱情,如果有,那就是有病!」

陶然不吃這套:「別偷換概念!誰說讓你保持新婚時的如火熱情了,我不過是說你不該和典典分開。只要可能,越是老夫老妻越不應當分開。」

徐亮在背後捅捅陶然:「如果工作需要的話……」

陶然不理徐亮:「什麼工作需要!典典在北京沒事,他在那邊一個人,怎麼就不能讓典典去了?典典又不是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別動不動就拿工作當借口了。跟你說肖正,人得有一點責任心,人光對工作負責不行,要不然就別結婚。既然結了婚,就得對家庭對老婆也負起責來!你每天在外面忙忙忙,辛不辛苦?辛苦。但是也充實,典典呢?你知道典典一個人在家裏怎麼過的?她生孩子那天,如果不是碰巧她是醫院的人,你讓她怎麼辦?很危險的!」

蘇典典擔心地看着肖正越來越不好的臉色,對陶然說:「陶然,那個他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比預產期提前了嗎?」

陶然扒拉開典典的手,「你別插嘴!讓我把話說完!」對肖正:「我看你對典典的態度,有點像對那個沙發,這個餐桌,剛買回家來的時候挺新鮮,挺喜歡,長了,習慣了,就沒感覺了,不在乎了。可是典典不是傢具不是東西,她是人,她有她的感情她的需要!……」

這下子蘇典典真急了:「別說了陶然!」

陶然回頭看她:「怎麼了?」

蘇典典道:「我們夫妻之間的事,你不要管!」

陶然愕然。極靜之後,轉身就向外走。蘇典典沒攔她,肖正也沒有動,片刻后,徐亮追了出去。門關上了。

屋裏剩下了夫妻,肖正皺着眉頭問蘇典典:「你都跟陶然說了些什麼?」

蘇典典急急地:「沒說什麼,就說了我想跟你去廈門……」

肖正陰沉着臉說:「以後我們家裏的事,不要隨便跟外人亂議論。」

典典低聲道:「……對不起。」

沉默一會,肖正又開口了,半自語般:「這個陶然,怎麼這麼愛管閑事?算了,以後不用她就是了,反正我跟譚小雨跟譚教授也認識了,無所謂。」

蘇典典問:「你還是要找譚教授?」

肖正點點頭,堅定地:「一定要找。」想想,「我現在就跟他打電話。」

蘇典典小心地:「如果需要我,如果你覺着我可以,我陪你。……」

陶然走在街上,目視前方,大步流星,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徐亮幾乎跟不上她的步子。

徐亮叫:「嗨嗨嗨,小姐,右拐,我請你去吃好倫哥。」

陶然眼淚一下子流下來了:「徐亮,你不必可憐我……」

徐亮不明白了:「可憐你?什麼意思?……喂喂喂,你哭什麼?」

陶然使勁抽著鼻子:「……本來我不想說的,你蘇典典受氣,受冷落,關我什麼事?我是可憐她,看不過去,她這個人特別軟弱——也是覺著肖正是個明白人,有人說一說,他會對蘇典典好些。結果呢,裏外不是人,整個就是一個豬八戒!」

徐亮勸她:「說了就說了,為這個傷這麼大心,犯不上。」

陶然抽抽噠噠:「我不是為這個傷心……」

徐亮不明白了:「那你為什麼?」

陶然看着他:「為你!……我覺著吧,我好不容易在你面前留下了一些好印象,這下子全給破壞光了:不知深淺,沒有分寸,直通通硬邦邦沒有女人味……」

徐亮笑了:「不光是這些,還有呢。」

陶然隔着淚眼看徐亮:「還有什麼,你說,都說出來,我改!」

徐亮一字字地:「熱情,直率,善良,嫉惡如仇。」

陶然一下子站住:「真的嗎?」

徐亮摟住她的肩:「走吧。」

陶然不走,先是向四周看看,再看一看肩上徐亮的手,不相信地問:「這一次,你真的是真的嗎?」

徐亮摟着她走:「走吧!小傻瓜!」

陶然一下子摟住了徐亮的脖子。

3.靈芝歸來

譚小雨已經在媽媽家裏住好幾天了,幾天裏,她和劉會揚誰也沒給誰打電話。媽媽勸過小雨,小雨不聽。這天,媽媽讓保姆多炒了兩個菜,叫小雨給劉會揚打電話讓他下班后回來吃飯,小雨接過媽媽手裏的電話,扣上。「等他打電話來再說。」

「你等他打他等你打,要是都不打怎麼辦?」

「都不打就散!」

於是小雨媽媽說了:「也好,散了也好。……」

小雨不願意了,嗔怪道:「媽!」

媽媽笑着摸摸她頭髮,沒再說下去。這時有人敲門,小雨心裏一喜:「會揚!」就跑去開門。

媽媽到底周到一些,在身後叮囑:「先看看是誰再開門!」大下午的,正是上班時間,會揚就是來,也不太可能這個時候來。小雨是盼他盼得過於心切了。媽媽看出女兒對劉會揚仍然一往情深,否則,她不會同他賭氣彆扭,所以,媽媽不能一下子把心裏的想法全部跟女兒倒出,現在時機還不成熟。

小雨來到門口,按照媽媽的囑咐沒急着開門,先從門上的貓眼向外看了看,那貓眼許是髒了,看人有些模糊,只能看出是一個年輕的時髦女孩子,看不出是誰。也許是走錯門的。門外的人似是等急了,又敲了兩下門。

小雨隔着門問:「你找誰?」

門外那人叫起來:「小雨姐!」

小雨大吃一驚,一把拉開了門,正是靈芝。也難怪小雨認不出她來,完全是城裏女孩子打扮了,甚至更勝一籌。上身高領無袖緊身衫,下身淺襠做舊的牛仔褲,中段的肚臍露著,頭髮是棕黃紅的彩色……

兩人四目相對,靈芝笑着,眼圈卻紅了,「阿姨呢?」

小雨向一邊閃了一下做了個「在裏面」的姿勢,靈芝立刻撇下小雨急急地向裏面走,邊走邊急急地叫:「阿姨——」

小雨媽媽看着靈芝,好半天,才說了一句:「靈芝啊,你這是上哪兒去了!」

靈芝囁嚅:「我另找了一份工作,……」

小雨媽媽:「那你也該先跟阿姨說一聲呀!就這麼不吭不哈地走了,你知道我這個心裏有多着急,到底是上哪了?撞車了?出事了?一上午我一個人坐在家裏等你,動也動不了,想找都沒法找……」

「我寫了信的……我開不了口,你們對我這麼好……」

小雨媽媽不說話了,只是看着靈芝連連搖頭,帶着深深的責備。

「阿姨,對不起!」靈芝邊說邊把拎在手裏的一大堆盒呀袋呀的補品放到了桌子上;小雨媽媽對那些東西看都不看,也不做任何評論,兩眼只是盯着靈芝看,目光里充滿懷疑,審視。

「靈芝啊,你那個頭髮是怎麼啦?」

靈芝有些難為情地揪揪自己的頭髮:「……染的。」

「染的!……本來一頭頭髮黑油油的多好看,染成這樣,跟堆草似的。」

靈芝尷尬極了,不自然地笑,小雨有些不落忍。「媽,您整天在家您不懂,外面現在都興這個,這叫酷!」

小雨媽媽不理小雨,只對靈芝,「靈芝,坐。」臉上一絲笑容沒有,令小雨不解,令靈芝膽怯。靈芝聽話地坐下。小雨媽媽神情嚴肅:「跟阿姨說實話,你現在在哪裏,做什麼工作。」

小雨一下子恍然大悟,也看靈芝,帶着些擔心。

靈芝道:「阿姨,我知道您擔心的是什麼,您是怕我學壞。靈芝不會。靈芝跟阿姨叔叔小雨姐一塊待了這麼幾年,做人的起碼道理是懂的。……」

小雨媽媽打斷她:「回答我的問題。」

靈芝想了想,聰明的她知道這時光憑嘴說很難令人信服,從隨身背的包里取出一本影集。顯然,來譚家前她就知道會面臨什麼,已提前做了準備。她把影集打開,送到阿姨面前。小雨媽媽不解地接了過去,小雨也湊過頭去看。不看猶可,一看便驚叫了起來。

「這不王志文嗎?……哎,這個是演《牽手》裏面的演員,叫蔣什麼麗來着?……哇!媽!你最喜歡的奚美娟哎!……靈芝,你真的跟她們本人合過影?」

靈芝委屈地:「你看嘛!」

小雨說:「我的意思是,你怎麼會有這個,不,這麼多的——機會?」

靈芝盡量不使自己得意:「我現在做的就是這個工作……」

小雨:「專門跟名演員合影?」

靈芝嗔怪地叫:「小雨姐!……我怕阿姨對我不放心,特地帶來了這本影集,算是做個證明。我現在在劇組裏工作,職務是製片人助理。」

小雨問:「製片人是幹什麼的?」

靈芝老練地:「製片人就是劇組的總領導。」

小雨又問:「那製片人助理呢?」

靈芝不好意思地笑了:「什麼助理,叫着好聽罷了,其實就是專門照顧製片人生活的,跟在家裏乾的活兒差不多。跟家裏不一樣的是,你得跟着到處跑,製片人上哪你就得跟着上哪。我這次來北京,就是跟着劇組來的。」

小雨頓時來了情緒:「那你一定去過不少的地方了?」

靈芝點頭,本不想炫耀的,到底還是沒能忍住,「我還去過法國的巴黎。」

小雨驚叫起來:「哇噻!」

晚上,靈芝在家裏吃的飯,吃飯聊天的工夫,就感覺到譚家的情況比她走的時候不僅沒有絲毫好轉,似乎這還要更糟。一方面她為自己及時離開慶幸,同時也為譚家難過,這家人是好人。

4.靈芝當說客

吃罷飯後,小雨媽媽指揮着靈芝把飯呀菜呀魚呀的裝滿了一盒——吃飯的時候她就把那條平魚小心地拔出了一段——然後徵求小雨的意見說:「怎麼樣,小雨,你身體不行,就讓靈芝去替你跑一趟?他一個男孩子在家,肯定頓頓湊合。」

小雨生氣地道:「每回鬧矛盾不管對錯都是我的錯都得我讓步我都煩了!」

小雨媽媽生氣了:「他是個病人!」

小雨回嘴:「那他要真的一輩子是個病人,我就得一輩子這樣子過下去?」

小雨媽媽看着女兒沉吟:「……我現在才算是徹底地理解了你爸爸了。」

小雨立刻後悔,急道:「媽媽!我們和你們不一樣!」

小雨媽媽搖頭:「一樣的,小雨,完全一樣。」靈芝懂事地一聲不響,靜靜地看着母女倆。小雨媽媽又說了:「小雨,這件事不能再躲著不想了。你爸就是個現成的例子,生生讓我給拖累了十幾年,一晃,五十多了……」

小雨試圖開玩笑:「五十多怎麼了?五十多的男人一支花。」

媽媽不笑:「是,我想說的正是這個。別看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心裏明鏡似的——外面不知有多少年輕的、漂亮的女人,盯着我這個位子呢,只等我一鬆口,或者等我死了……」

小雨叫:「媽!」

媽媽擺擺手:「可是你不一樣,你是個女孩子,女孩子的好時候就那麼幾年,小雨,咱們拖不起,不經拖。」

靈芝心中一懍,為劉會揚。她曾滿心以為他已經恢復了,還給他帶回了一小瓶巴黎的男士香水,她聽人說男人用香水是文明的表現身份的象徵。那香水花了她十二個歐元,一歐元相當七八元人民幣呢,當時她想會揚哥這樣的人正該用。沒料如今他不僅身體上沒有恢復,顯然還面臨着更糟糕的事情。

小雨仍開玩笑:「靈芝你看到了嗎?事兒一到自己女兒頭上就完全不一樣了,多偉大的母愛!」

媽媽冷冷地道:「跟你說正經的小雨,別老跟我這打岔!」

小雨不響了,片刻:「媽媽,我不能……」

媽媽點點頭:「會揚是個好孩子。而且,以他現在的情況,他如果不提,你不能提。」

小雨懇求:「我們不說這個了好嗎媽?」

媽媽:「好。」

靈芝瞪大眼睛一字不落地靜聽母女二人的對話。……

作為譚家的特派大使靈芝去了小雨的家。靈芝到的時候會揚剛到家不久,剛剛洗了手,用鍋接了水,打開煤氣灶準備下面,工作服還沒脫,臉上還沾著「體力勞動者」的汗污。那情景令人心酸。從前,他多麼帥氣多麼能幹啊。靈芝把帶來的米飯,魚,菜一一盛到碗裏,盤子裏,張羅著讓會揚哥吃飯,他吃的時候,她就坐在他對面,兩手托腮看着他吃。他不說話,她就不停的說話。

「會揚哥,這平魚是小雨姐讓我給你做的。吃完了,咱倆一塊回去,把小雨姐接回來。哎,別不當回事啊,在我們老家,女人流產都得坐小月子的,都給雞蛋吃的。雖說她在那裏有她爸媽有保姆,比在這裏強。可是,她都結婚了不能總待在娘家,這裏再不好是她的家,既然嫁給你了,她就是你的人,就應該跟你在一起,不能論好壞的。……」直說得會揚忍不住笑了起來、不得不點了頭后才罷休。於是靈芝很高興,高興時想起了那瓶巴黎的男士香水,從包里取出給了會揚。會揚接過笑笑,什麼都沒有說。謝謝都沒有。

「不喜歡?」靈芝看他。

會揚開口了:「靈芝啊,我用這個,讓人……笑話。」

靈芝堅定地:「現在不用,放着,總有能用的那天!」

會揚什麼都沒有說。……

靈芝高高興興回到了譚家——大功告成。會揚哥在她的遊說下答應過一會就來接小雨姐。到家之後,得知譚家晚上要來客人,便立刻扎進廚房幫忙。從心裏說,她覺著自己欠這家人家的太多人情,很想多為她們做一點什麼。保姆在正廚房洗杯子洗茶壺,得知靈芝原先也是保姆、也在這家裏干時,立刻就有了一種「他鄉遇知己」的親近,邊幹活邊跟靈芝說起了一些平時沒有機會說的話。比如問靈芝從前的工資多少,當得知靈芝拿的不如她多時,心裏就很高興,一高興,又說出自己另外還拿一份獎金的事。這事原本是不該說的,找她來的那女的特地囑咐過她不讓她說。此前,她一直沒說,但覺著跟「自己人」說說應該沒有關係,就說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靈芝雖然想不出為什麼,但總覺著這事不對勁,覺著有責任跟譚家提個醒兒。於是瞅機會她便去了客廳——譚教授已經回來了,今晚的客人主要是沖他來的——神情嚴重地對譚教授說了這事。譚教授皺起了眉頭,問她發給保姆獎金的公司的名字,靈芝說:「叫什麼……優克公司。」

譚教授立刻全明白了。

今天晚上要來的客人正是肖正和蘇典典,來同譚教授談優克公司的VIP。叫着蘇典典同來是為了氣氛能輕鬆親切一些。坦率說,肖正心裏一點底沒有;但是,他必須一搏。……客廳,肖正和譚教授隔着茶几相對而坐,要說的事肖正都說完了,此刻譚教授正在翻看着肖正給他的有關資料。屋子裏靜靜的,時而,響起紙張的嘩啦聲。終於,譚教授抬起頭來:「肖正,有件事你必須說實話。……我們家的保姆是誰找來的?」

肖正愣了一下,馬上決定實話實說:「我。我手下的一個職員。」

「你們公司每月還給她獎金?」肖正不語。譚教授:「為什麼?」

肖正的態度大氣坦然:「曾經是為了感動您。自從上次見到您之後,我就認識到了不能這樣做。所以今天我才會只跟您談我們的產品,不談其他。」

譚教授微微點頭。片刻:「那她的獎金你們怎麼處理?」

肖正知錯般地:「先從我的工資里扣吧,以後怎麼辦,再說。……」

譚教授說:「這錢我們一定要還你。」肖正欲反對,譚教授擺手不讓他說,「同時,我會認真對待你們的VIP。」

肖正長長出了口氣,當看到譚教授把手裏的資料一合時,他立刻就站起身來,知道自己該走了。

譚教授、小雨送肖正、典典出門,門開,正好遇見了回來接小雨回家的劉會揚。彼此打了招呼后,肖正告辭,這時譚教授說:「小肖,你是個幹事業的年輕人。」

小雨聞此下意識看會揚一眼。會揚靜靜地看着譚、肖,神情平靜。

……

家裏到處整整齊齊乾乾淨淨,令小雨驚奇。

「這麼乾淨!靈芝收拾的?」她問。

「我。你愛乾淨。去接你前我抓緊收拾了一下。」

小雨來到了卧室門口,雙人床上,被子已經鋪好了,但是只有一床被子一個枕頭,她不解地回過頭去。會揚解釋:「我睡客廳。」

「為什麼?」小雨不解。

「我們該分手了。」會揚誠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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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嫁則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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