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1.Letitbe

小雨在冉書記家,同冉女士一起,陪男孩兒做英語遊戲。此時她正念著一首著名英文歌曲《Letitbe》的歌詞,讓男孩兒和冉女士聽並翻譯。

「WhenIfindmyselfintimesoftroubleMotherMarycomestome

Speakingwordsofwisdomletitbe

Andinmyhourofdarkness

Sheisstandingrightinfrontofme

Speakingwordsofwisdomletitbe

Andwhenthebrokenheartedpeople

Livingintheworldagree

Therewillbeananswerletitbe

Forthosetheymaybeparted

ThereisstillachancethattheywillseeTherewillbeananswerletitbe

letitbeletitbeletitbeletitbe

Whisperwordsofwisdomletitbe。……」

男孩兒翻譯:「大概意思好像是:當我感到困難的時候,聖母瑪利亞便來到我身邊說,順其自然;當我感到黑暗的時候,她就站在亮處對我說,順其自然;對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那些傷透心的人,她會說,順其自然。……」

這時沈平來了電話,小雨聽完后心裏便有了不祥預感,對冉家母子說聲「家裏有點事我得馬上走」,拿起包就走,走着從自己包里取出張《Letitbe》的音碟送給了男孩兒,匆匆離開。

冉書記把碟放入,屋裏響起一個女中音的歌聲,旋律平和動人。病中的男孩兒靜靜聽,冉書記目光里滿是欣慰。

小雨趕到家裏,會揚在床上蒙頭大睡,她擔心地過去摸摸他的頭,溫度正常。這時會揚醒了。迷迷糊糊看小雨:「你怎麼沒上班去?」

「沈平給我打電話了,你怎麼回事?……你說話呀!」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媽和你爸要離婚的事?」小雨無言。會揚說:「我去了你家一趟,你媽媽跟我說了許多心裏話,我很受啟發……」

小雨大驚。

這時小雨媽媽正在她的房間里,坐在床上聽蘇聯歌曲《山楂樹》,並隨着輕輕哼唱,神情沉醉。家門開了,一陣嗵嗵嗵的腳步聲后,小雨出現在媽媽的房間里,進來后一聲不響,招呼都沒打,一下子把錄音機按死。

小雨媽媽不無奇怪:「你怎麼啦?」

小雨聲音微顫:「媽媽,您、您對會揚說什麼啦?」

小雨媽媽明白了。鎮定地:「說什麼啦?說我的感情經歷,我的人生經驗……」

「是不是還勸他跟我分手啦?」

小雨媽媽正色道:「你媽媽是那種人嗎?」

話音剛落,譚教授又打了小雨手機,接完電話后,小雨便沖媽媽嚷開了:「中醫研究院的劉教授跟爸爸說治療會揚也不去做了!」

小雨媽媽半自語地:「這是一個必然的過程,我也是這麼過來的,會揚不過是比我提前了一點——提前清醒!」

小雨淚眼模糊:「媽媽!我,我,我……我恨你!」沖了出去。

小雨媽媽只微微一震,臉上無任何錶情。

小雨跑到爸爸辦公室跟譚教授痛哭流涕,譚教授無計可施,說:「要不,我去跟你媽媽談談。」

小雨拚命搖頭:「會揚又不是個小孩兒,說什麼是什麼……晚了……沒有用了……」

譚教授還是決定下班回家後跟妻子談談。他到家的時候,剛一開門便聽到了在整個家中迴響着的蘇聯歌曲《山楂樹》,他去了妻子房間,看到了沉醉在音樂中的妻子。一看到他,妻子眼睛裏立刻流露出喜色。「回來啦文冼?……開飯還得一會兒,坐會兒吧。」譚教授在小雨媽媽床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了,心中有千言萬語,就是開不了口。小雨媽媽目光敏銳地看他,「你有事嗎?」

「哦?噢,沒,沒事。」

小雨媽媽就說:「靈芝幫着把咱倆的結婚證找出來啦。」拉開就近的一個抽屜,取出一張紙給譚教授,譚教授沒接。也沒抬頭。只說:「放你那兒吧。」

小雨媽媽拿着結婚證看:「還記得辦證的那天,你騎車帶着我去街道辦事處,有一段路是上坡路,一個人單騎都難,我要下來,你不讓,帶着我一鼓勁,蹬了上去。到底是年輕啊。……街道辦事處那個大嫂,還記得嗎,你?」

「啊啊,記的記的。」

小雨媽媽眼裏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她什麼樣兒?」

譚教授有點窘:「什麼樣兒?……這個我倒記不得了。」

「那你記得她什麼?」譚教授答不上來,小雨媽媽笑笑不再追問,兀自回憶:「她長得很白,梳一個女游擊隊長那樣的短髮,兩個眼睛向下彎彎著,像一對小月牙,天生的一副笑模樣。辦完事兒出來的時候我跟你說,這個人在這個位置上太合適了,長得多喜慶啊!還記得當時你怎麼回答的我嗎?」譚教授額上微微出汗了,他擦了一把,歉疚地或說尷尬地,笑着搖頭。小雨媽媽說:「你說:傻瓜,她這個位置不光辦結婚,還辦離婚。聽了你的話我當時只一個想法,就覺着你看問題全面,深刻,不像我似的這麼幼稚片面——一丁點兒都不覺着你說的內容會跟咱們有什麼關係。也許,所有的人在結婚的時候都是這樣的,覺著離婚是別人的事,跟自己無關?……」說到這兒她停住了,看譚教授。

譚教授額上出汗了,抬頭,乞求地:「袁潔,我們不說這些了,好嗎?」

小雨媽媽微笑:「那說什麼?……你想說什麼,你說,我陪你說。」

譚教授不無困難地:「小雨今天去找我了,……」

小雨媽媽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冷冰冰地:「她說什麼?」

「她非常痛苦……」

「長痛不如短痛!」

「袁潔!你得允許她有一個自己明白自己選擇的過程!……」

「我不允許!……她是個女孩子,她不是你,她經不起拖!」

「可你現在就這樣做,她接受不了,她很反感。」

「為了我女兒的幸福,我寧肯做惡人。」

譚教授再也無話。

幾天了,沒見會揚哥出門,近鄰靈芝便敏感到出什麼問題了,這天晚上,她做好了飯菜——三個人的——端著去了小雨家。手騰不出來,就用腳踢門,邊踢邊叫:「小雨姐!」心裏明明知道小雨不在,還沒回來,但就是要這樣叫,她要表現光明正大。門緊緊閉着,始終沒有人來開。但是會揚哥在家,她知道。他為什麼不開門?他怎麼了?他們倆怎麼了?再敲一陣,屋裏還是杳無聲音,靈芝想想,把手裏的碗呀盒呀的放到了地上,試着去扭那個門把手,居然扭開了,居然沒有鎖。靈芝東西都顧不上拿就往屋裏去,她的判斷是對的,會揚在家裏,坐在床上,頭埋在支起的膝頭上,一動不動。靈芝走過去,強迫他抬起頭來,這時發現,她的會揚哥正在流淚。……靈芝一把把他的頭抱進了自己的懷裏,母親對孩子般:「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有靈芝呢,天塌不下來。……」

2.會揚失蹤了

譚小雨忙得只恨沒有分身術。已經下班了,都往家裏樓上走了,又被冉書記一個電話叫去了,用的當然是請求的口吻:希望她能去她家裏一下,有件重要事面談;她若不方便,她就去她那。小雨哪裏能讓冉書記來她這兒?就是不說對方是她們求之不得的客戶,也不說她的家太小太寒酸,單隻說家裏的那個會揚,幾天了,不出門,不洗臉,不說話,讓冉書記看到了,怎麼解釋?於是,小雨又從家裏的樓梯返下,去了冉書記家。全然不知,這時她家裏,另一個女孩兒正在代替安慰着她極度悲觀中的丈夫,女孩兒的話說的也很有道理,很能切中要點,很有說服力。她說:「無論如何,治療不能放棄,說話訓練也不能放棄,身體是自己的,是咱的本錢。有了這個本錢,你怕什麼?……」

冉書記的事果然很重要,當然是對她來說。上海有一個會,七天時間,去吧,放不下兒子——孩子父親四年前去世了——保姆才十七歲,說到底也是個孩子;不去吧,上面要求一定去,會議非常重要。於是,她想到了小雨,希望她能來她家裏住幾天。同時也說了,房子的事她想還是要說在前面,否則她會覺著是在利用小雨。那就是,她不是作為集團的黨委書記向她提出幫助,因為她無法做出任何承諾。她是作為一個朋友,一個女人,一個母親,向她請求幫助。……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小雨還能說什麼,只能硬著頭皮說:好。

次日,小雨住進了冉書記家裏。小雨不在家的日子,會揚的一切就由靈芝料理:深夜,他下班回來,靈芝已做好了飯等他;吃完了飯,靈芝幫他做口語練習。這天,練習結束前,靈芝一本正經道:「剛才那段話你說的很好,進步很大,望再接再厲。下面,做複雜一點的練習。注意聽啊,本老師要開始說了——」開始念,「八百標兵奔北坡,炮兵並排北邊跑,炮兵怕把標兵碰,標兵怕碰炮兵炮!」一口氣,爆豆一般,快得會揚聽都聽不清,別說說了。連連讓靈芝慢點,慢點。這時靈芝笑了:「我再慢,就你這嘴,棉褲腰似的,也說不了。知不知道,這是人家演員練嘴皮子的時候說的!」會揚說:「好啊靈芝,你竟敢耍我!」靈芝大笑,清脆的笑聲充斥整個小屋。看着眼前這個陽光般溫暖陽光般燦爛的女孩兒,這麼多天來,會揚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意。

一個晴朗的晚上,劇組裏沒事,靈芝便去會揚的公司幫他做衛生,做完后兩人走出公司大門,外面已經進入了夜的寧靜。正是初秋,北京最好的時候,柔風習習吹來,令人心曠神怡。於是,應靈芝的請求,他們沒有馬上回家——反正家裏也沒有人在等——而是坐在公司外的高台上,並肩向遠方看去,遠方是一片藍寶石一樣的夜空。靈芝的神情如夢似幻:「會揚哥,給你唱個歌聽吧,我們家鄉的歌?」不待回答便唱了起來,歌聲圓潤開闊:「青線線那個藍線線,藍個英英的采,生下一個藍花花,實實的愛死人。五穀里的那個田苗子,數上高粱采,一十三省的女兒喲,就數那個藍花花好。……」歌很長,靈芝一段一段地往下唱,一直唱完最後一段的最後一句:「我見到我的情哥哥,有說不完的話,咱們倆個死活呀,常在一搭。」最後一個音符在空中消失了,二人肩並肩看着遠方,誰也沒有說話。

好像有預感似的,幾天沒回家的小雨這天突然想回家了。安排男孩兒睡下,跟保姆說了一聲,就回了家。家中沒人,床上的被子整整齊齊,看錶,會揚的下班時間早過了。小雨站在小屋中央想了想,轉身出門去了鄰居家門口,也不管現在是幾點了,伸手就敲了門,硬是把睡著了的女房東給敲了起來。人家告訴她靈芝不在,還沒有回來。

小雨轉身又回了家,撥電話:「請呼00455!」然後,等。一陣急促的鈴聲響起,不是她的手機,反應了一陣,才意識到是會揚的呼機。他沒帶呼機。這時,小雨想也不想地撥了靈芝的手機。

這時會揚、靈芝剛剛跳下高台,準備回去,靈芝看一眼來電,對會揚:「是她,你接嗎?」會揚搖頭。於是靈芝也不接,關機。鈴聲戛然止住。

……小雨媽媽迷迷糊糊地都要睡了,忽然電話鈴聲大作,她摸起電話,是小雨,口氣冷淡地道:「媽,我找我爸。」

小雨媽媽喊:「文冼,電話,小雨!」譚教授去客廳接了電話。小雨媽媽邊放電話邊自語:「這丫頭,還不理我了!」

電話中,小雨帶着哭腔對爸爸喊:「爸,會揚他不知去哪裏了!怎麼辦吧你說!」

譚教授道:「不會有什麼事。根據我對會揚的了解,他不會採取任何過激行為……」

小雨不講理地打斷了爸爸:「根據你對他的了解——你對他根本就不了解!你知道嗎,靈芝也不見了!……」

譚教授納悶地:「靈芝?靈芝跟你這事有什麼關係?……」

那屋一直注意傾聽的小雨媽媽聽到這裏叫了起來:「這事我知道,待會我跟你說!你就告訴她,趕快洗洗,睡覺,明天把班上好!」片刻后,譚教授接完電話過來了。

「靈芝是怎麼回事?」

小雨媽媽又不說了,一擺手:「他們孩子之間的事,我們就不要摻和了。」

於是譚教授也不好再說什麼,正要走,又被妻子叫住:「哎,那個離婚協議書,你寫好了嗎?」譚教授點頭。妻子嗔道:「你這人!寫好了還不說拿給我看看。」

「時間不早了。明天再說吧。」

妻子的聲音柔和但堅決:「去,拿給我看看。」

譚教授只好去,片刻,拿着過來,給了小雨媽媽。

儘管是自己要求的,儘管一切都是程序中的,這一刻真的來臨,小雨媽媽還是一震,她獃獃看譚教授,以致當譚教授把協議書遞給她時,她竟忘了去接。譚教授尷尬地伸着手,等了一會兒,把它輕輕放到了小雨媽媽床邊的桌子上,然後,轉身離開了。小雨媽媽把目光緩緩地轉到了桌子上。

3.靈芝替會揚打抱不平

譚小雨身心交瘁:工作,冉書記家,劉會揚,媽媽,靈芝……那天晚上,自從猜到了劉會揚同靈芝在一起后,跟爸爸痛哭完了之後,她就毅然地走了,去了冉書記家,再就沒有回來。心裏頭對自己說,隨他去吧。是她的,跑不了;不是她的,留不住。她現在實在沒有一點多餘的精力主動去爭取什麼爭奪什麼了。偏偏,在她下了這樣的決心之後,事情又主動地找上門來,命運彷彿打定了主意,不讓她有片刻消停。

會揚的奶奶希望他們回去看她。也許是老人感覺到自己來日無多,所以一反從前通達的常態,以孩子們的工作孩子們的時間為主的常態,要求他們最近能抽空回家看一看她。他們,當然包括小雨。會揚為難了。他回去是沒有問題,問題在小雨。不僅是因為她忙,更重要的,他怎麼向她開這個口?他們已然好久不對話了。

靈芝卻不覺這有什麼開不了口的。說:「她還是你媳婦兒不是?是,就應當跟你去!」

會揚苦笑:「你當這是你們農村啊。」

靈芝一揮手:「城裏怎麼啦?城裏也得講究個倫理道德三綱五常!你不願張口求她,我去跟她說!」

靈芝說到做到,轉身就去了小雨的售樓處。她到時小雨正好帶兩個客戶看樓回來,靈芝迎了上去。

「你?」小雨看她一眼,遂冷冷地:「有什麼事嗎?」

靈芝也是一臉冰霜:「對,有重要事。」三言兩語對小雨說明了來意。

小雨比她絕,三言兩語都沒有,只兩個字:「不行。」

靈芝簡直不能相信:「三五天時間都抽不出來嗎?」

「一天都抽不出來。你那位會揚哥沒跟你說,我現在晚上都不在家住?」

「說了。可他也說了,讓我來跟你說。」

小雨立刻生氣了:「讓你來跟我說?你是他什麼人?」

靈芝說:「我就算是一個外人,這事也要說一說——小雨姐,做人不能不講良心。當初會揚哥為你做了些什麼,你不會忘了吧?」

「兩回事!看奶奶什麼時候不能看,非得這個時候?他又不是不知道現在正是我工作最較勁的時候!靈芝,我說我們還是實事求是為好。」

「小雨姐,大道理我講不過你,我只知道人要知恩圖報,不能只想自己,你能有今天會揚哥得佔着一大半的功勞!為你做牛做馬,教你學這學那,可今天他一個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能滿足他!」

「我說過我現在很忙!」

「忙不是理由!」

「那你說,什麼是理由?」

「你沒有理由。你必須跟他去!」

這時售樓處門開,經理熊傑探出頭來:「譚小雨,電話!」

小雨答應了一聲,對靈芝:「靈芝,我不跟你說。有空我跟他說。」欲走。被靈芝攔住。

「他心軟是不是?好說話是不是?……譚小雨,今天這事你不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你、你、你就別想走!」

熊傑這時又探出頭來:「譚小雨,電話!」

小雨不再跟靈芝嗦,企圖推開她。但她根本不是身強力壯的靈芝的對手,只一下,便被靈芝搡了回來,連連倒退了幾步,才算沒有摔倒。此刻的靈芝是一心想為會揚辦成這事。

小雨憤怒了:「你給我走開!沒聽人叫嗎,我的電話!」

「你先說,你跟不跟會揚哥回去!」

「這是我們夫妻倆的事,為什麼要跟你說!」

靈芝冷笑:「你們夫妻倆!你還像個妻子嗎?是妻子就應當跟着丈夫走!跟你說,譚小雨,你要是嫌棄了會揚哥,趁早說,不要合起伙來用這個辦法來折磨他。」

小雨盯着靈芝:「合起伙來?我跟誰合起伙來?」

靈芝說:「你媽媽!」

小雨一驚:「你怎麼知道的?……我媽媽的態度,你跟劉會揚說啦?」

靈芝冷笑:「放心,我知道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阿姨是我的恩人,我懂得知恩圖報——不像你!」

小雨怒火萬丈,再次猛推靈芝,靈芝擋着她的去路巋然不動。小雨往左閃,她隨之往左擋,小雨右閃,她右擋。這時熊傑第三次伸出頭來,正好看到了這一幕,出來了:「幹嗎哪幹嗎哪?……譚小雨你還不快去接電話,在這裏幹嗎哪?」

小雨向一邊一閃,要走,又被靈芝攔住。這下子熊傑算是看清楚了,挺身攔在了靈芝面前:「你是幹什麼的?」

小雨趁機抽身走。靈芝急叫:「你站住!」欲追,但被熊傑攔住。

熊傑問:「你找她有什麼事嗎?」

靈芝不理他,對着小雨的背影喊:「陳世美——」

憑着這對人物關係,熊傑當然反應不出「陳世美」的含意,對靈芝:「你找錯人了小姐,我們這公司里就沒有姓陳的!」轉身走,到門口,跟保安說了句什麼,保安點頭。靈芝跟來,被保安不客氣地攔在了門外。

小雨接完電話。熊傑走過來問:「剛才那女的是誰?」小雨不想說,也說不清。於是熊傑又問:「你欠她錢了?」

……

4.媽媽住院

會揚請假回家去看奶奶。一個人拎着東西隨着人流進北京站,這時聽到有人叫:「會揚哥!」他一震,回頭。是靈芝,正拎着一袋東西向他跑來。靈芝跑近,氣喘吁吁,「剛拍完戲,急死我了!一路上緊趕慢趕,總算沒耽誤了!」

會揚憐惜地看着她滿臉的汗:「看看跑得這頭汗!……跟你說過不用送,大白天兒的,一個大男人,還用得着送?」

靈芝不說什麼,只遞上手裏的膠袋:「路上吃。黃瓜是洗好了的。還有兩碗速食麵幾根火腿腸。」

會揚接過膠袋,心中萬分感慨,但又不便說什麼,半天,說出一句:「謝謝啦啊。」

靈芝眼看一邊不響,突然她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這種人!要不,咱跟她散了算了。」

會揚盯着靈芝:「是不是她有這個意思?」

靈芝又不忍心說了,強笑笑:「那倒沒有。有也不能跟我說啊。我就是生氣替你不平。說什麼工作忙,再忙,女人也應該把丈夫放在第一位!」

列車即將啟動的鈴聲響了,會揚向車上走,上車,回首跟靈芝揮手告別。火車開了。車下,靈芝目送火車開;車上,會揚目送她在自己的視野里遠去,消失。……

夜深了,譚家一片漆黑,黑暗裏響着酣睡時的鼾聲。突然,燈亮了,是小雨媽媽床邊寫字枱上的枱燈。鼾聲依舊,是寫字枱那邊保姆的鼾聲。小雨媽媽向保姆那兒看了一眼,見她睡得死死的,這才坐起身,戴上花鏡,拉開抽屜,拿出一張紙來看。紙上是譚教授的字:離婚協議書。下面是正文:譚文冼與袁潔於1976年12月8日結婚,現雙方同意協議離婚……

保姆翻了個身,小雨媽媽一下子將手中的紙收起,保姆鼾聲停住。小雨媽媽看她,片刻后,鼾聲又起。小雨媽媽這才放下心來,正預備繼續看手中的文字時,保姆突然猛得翻身坐了起來,睡眼朧地:「天亮了嗎?該起了嗎?」

小雨媽媽忙道:「沒有!這才夜裏一點來鍾,睡吧。」

保姆醒來了:「袁老師,你一直沒有睡?」

小雨媽媽點頭:「……有點失眠。」

「要不要吃藥?」

小雨媽媽想了想:「也好。」

保姆下床,給小雨媽媽拿葯拿水,小雨媽媽接水保姆碰著了她的手,叫起來:「你發燒了袁老師!」

「不會。一點感覺沒有。」

保姆摸摸她的頭:「你肯定發燒了。……我去叫譚教授!」

「別叫!他明天有一個大手術。我吃上藥,好好睡一覺就好了。沒事,我有數。」……

上午,保姆買菜回來,剛一進門,劈頭就聽到小雨媽媽說:「你上哪去了怎麼才回來!」

保姆忙道:「我沒去哪就去後面買了點菜——」邊說邊進了小雨媽媽屋,發現她還閉着眼睡,正不解時,聽到她又開口了:「文冼,你看這女的長得多喜慶……快快快,孩子屙了……文冼,你幹嗎去了!……」保姆這才明白她在說胡話,走過去摸摸她的頭,大吃一驚,轉身就去打電話,接電話的人說譚教授在手術室,什麼時候回來不一定。於是保姆又給譚小雨撥電話。小雨放下電話就跟熊傑請假,熊傑提醒她走前問一下冉書記那邊的情況。冉家小阿姨接的電話,說是:「你放心,中午不用回來。然然挺好,我也挺好,家裏都挺好。」

……小雨媽媽當天就被送進了醫院,晚上,媽媽睡了,小雨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看着她,譚教授來了。

「怎麼樣了?」

「燒不退!……輸了那麼多抗生素怎麼會沒用呢爸爸?」

「用抗生素是為了防止併發症。對於病毒性肺炎,抗生素沒用。」

「你回去休息吧爸爸。」

「明天叫小夏來替你。」

「她不行!她哪行!我不用替,我沒問題!」忽然想起件事,「壞了,冉書記家!」

「要不你去,我在這兒。」

「不行,你明天還要上班。……要不叫靈芝來?」又搖頭,「她比小夏強不了多少,而且她那邊也得上班。」緊張思索片刻,「蘇典典!叫蘇典典來!蘇典典不上班!」

蘇典典正在和她的幾個牌友打牌。她又贏了。

徐姐警告她:「接着打!不能說贏了就撤!」

典典笑:「不撤。這一回咱們玩它個幾天幾夜,玩個痛快!」

徐姐問:「你老公出差幾天了?」

「幾天了?」想想,笑,「我也忘了。」

徐姐問:「什麼時候回來也不知道!」

典典搖頭,笑:「不知道。沒問。問它幹嗎?」

徐姐嚴肅地:「典典,你這個樣子不行,撒手不管不行,會出問題的。」

典典擺擺手:「嗨,哪兒那麼多事兒。」

另一人拍拍徐姐:「你這就屬於杞人憂天了。……我要是像典典這麼漂亮這麼年輕,我也會這麼自信——不管他!用不着管!」

典典笑笑不置可否。幾隻手嘩嘩洗牌。這時電話鈴響了。典典去接電話。電話正是小雨打來的,放下電話后,典典對牌友們宣佈:「對不起,我有點急事得馬上出去!」

女人們看她的神情知道確實有事,都知趣地起身,穿衣服,拿東西,隨同典典一塊,向外走。剛到門口,屋裏電話鈴又響,典典沖女人們擺擺手,自己又返回去接電話。

電話是肖正從外地打來的,讓她乘當晚九點半的班機飛過來,公司成立十周年的聯誼活動請到了兩位非常重要的客戶,今天才最後同意參加,為此公司決定部門經理以上幹部必須到場而且要偕夫人,為了體現公司團結、健康、豐盛人生的主旨。活動明天上午十點正式開始。

典典猶豫了:「一共得幾天?」

肖正說:「我還不知道。這有什麼關係,反正你也沒事,正好出來散散心!……別說了,沒時間了,趕緊去收拾東西,記着多帶上幾套衣服!」說着又親熱地補充一句,「我們典典一出場,肯定把他們全震!」

典典放了電話。思想鬥爭着。最後,做出了決定。

得知典典因事來不了時,小雨迅速把所有事在腦子裏盤算了一下,決定先給冉書記家打個電話。電話里小保姆還是說:「然然挺好,我也挺好,家裏都挺好。你不能來就不用來了,家裏有我你儘管放心!」這是一個大咧咧粗拉拉好大包大攬的小姑娘。但是此時的小雨顧不得分析思考,或者不如說潛意識裏她想聽到的正是這樣的回答,以使自己能夠心安理得。心安理得地守着媽媽。典典不能來也好,把媽媽交給誰也不如自己守着放心。

5.體溫終於下降了

病房。已熄燈了,小雨一刻不離地守在媽媽身邊,媽媽的呼吸粗而急促。小雨一會兒給媽媽換冰袋,一會兒給媽媽全身擦浴做物理降溫,一會兒,用帶嘴的小壺喂媽媽喝水,一會兒,給媽媽接尿,一會兒,幫媽媽翻身。……實在困了,就伏在媽媽身邊打一個盹兒。

小夜班的護士到了,手裏拎着一大兜吃的,說是你們科李護士長送來的。她來的時候你睡了。又說,她明天還會過來,讓她盯不住的時候說一聲。

小雨點了點頭,憂愁地看睡中的媽媽:「這體溫怎麼就是降不下來呢?」

護士說:「病毒感染就是頑固,得有一個病程,別急,我們科這種情況的病人多了。」

小雨馬上關切地:「結果都怎麼樣?」

護士說:「絕大部分痊癒出院!」

於是小雨心裏輕鬆了一些。

不知夜裏幾點了,小雨媽媽醒了,她一動,伏在床邊睡着的小雨立刻隨着清醒了過來。

「媽媽,醒了?」馬上拿起體溫計,「來,測個體溫。」

媽媽問:「什麼時候了?」

小雨舉起手腕就著走廊里的燈光看了看錶:「快三點了。」媽媽「噢」了一聲,小雨問:「媽媽,想不想吃點東西?」

媽媽反問:「有什麼可吃的?」

小雨一聽非常高興:「什麼都有,床頭櫃里滿滿的,我們護士長剛剛又送來的一大兜都沒地兒放了!……」

媽媽說:「記着一定謝謝你們護士長,一個人帶着個孩子要工作,還一天三趟地往這裏跑。」

小雨點點頭,繼續說自己的,笑着:「……晚飯的時候小阿姨還自作主張煲了個烏雞紅棗枸杞湯來,爸爸讓她給拎回去了,爸爸說高燒病人不宜進補,把她傷心的啊,本來以為會受到表揚呢。」小雨媽媽聽到這裏也笑了,看到媽媽笑小雨更高興了,「媽媽想吃什麼?」

小雨媽媽沒回答,而是問:「你爸爸來過了?」

「啊,天天來。這些天他就住在他辦公室里,早晨晚上中午有點空就過來了。……媽媽你想吃什麼?好幾天沒怎麼吃東西了。」

媽媽摸摸女兒的頭髮:「這幾天累壞你了。」

「一點兒不累。媽媽,會揚那事兒你不要生我氣啊,我那是說氣話……」

媽媽擺手:「這點數兒我還能沒有?小雨,我要生你的氣早就讓你給氣死了,你小時候啊,比現在還不讓我省心!……會揚有電話沒有?」

小雨猶豫一下,撒謊:「啊。……我沒跟他說你病了。」

媽媽說:「會揚是個好孩子。……電話里他說什麼了?」

小雨搪塞:「說什麼?說說他那兒怎麼樣,問問我這怎麼樣。不說這些了,媽媽你說到底想吃什麼!」

「深更半夜的怎麼弄?等天亮了再說吧。」

「媽媽你說嘛!」

「我呀,想吃碗清湯麵,什麼都不放,就擱點生抽、香油的那種。」

「嗨,就這呀,容易得很,我馬上去弄!」對媽媽笑着,「別忘了,這可是在我們的醫院裏,沒有我辦不到的事!」走幾步,站住,「體溫計!」取出,看,高興地叫了起來:「媽媽!三十七度六!」

……陶然正在自己單身宿舍里熟睡,被一陣輕輕的敲門聲吵醒,她睜開眼睛,確信是敲門聲后,不耐煩地嘟囔一句:「神經病。」又高聲地,「誰呀?」

小雨壓低了的聲音:「陶然,是我!」

陶然一下子從床上跳了下來,光着腳就去開了門,神情緊張地問:「怎麼啦小雨?」

小雨說:「猜!」陶然看着她高興的樣子無從猜起,小雨一字字道:「我媽媽想吃面!體溫三十七度六!」

「真的啊?」

「啊。……幾天了,四十多度,總算降下來了,總算要吃東西了。」

陶然連道:「快快快,下面!」張羅著找鍋,找挂面,光着個腳丫子滿屋亂跑。一會拎一大捆挂面來,顯然是剛買的,繩還沒解,給小雨:「你把它解開!」

小雨看着那麼一大捆挂面:「一下子買這麼多什麼時候才能吃得完?該招蟲了。」

陶然擺手:「幾天就完!」

小雨突然明白了,笑着悄悄問:「和徐亮……都一塊做飯吃了?」陶然笑着點頭。小雨說:「那什麼時候一塊——」她顯然要說「睡覺」二字,「睡」字的口形和音都出來了——

陶然指着她警告道:「你敢說你敢說!」

小雨大笑:「你明白了我就不說了!」二人忙着做飯。小雨說:「影響你睡覺了陶然。……」

陶然邊忙活邊點頭:「是啊是啊,這就是交朋友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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