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幕 錯愕 秘密 遺失的美好回憶

第九幕 錯愕 秘密 遺失的美好回憶

時間不知道是怎麼過去的,自從那天晚上昏頭昏腦地離開了體育室后,日曆就像被按了快進鍵一般,亦喜愛子便翻過了一個星期!

而在這一個星期的時間裏,天空明明陽光明媚,可是在螢火中學的上空,卻整天囤積著猶如一團團灰頭土臉的棉花般厚重的烏雲,讓整個螢火中學都變得陰沉了起來。

在黑洞洞的宣傳欄上,一張和螢火中學的女生們臉色一樣蒼白的海報,慘痛地向大家宣告著一個「血淋淋」的事實。

通知

高一年級(258)班蒼空凜同學,因嚴重破壞校規,損壞了新體育場的修建圖紙,耽誤體育場的修建工期,給學校造成了嚴重的損失,特以開除學籍作為處罰。

另,高一年級(258)班春果同學,蔡可夫同學,因協同蒼空凜同學破壞新體育場圖紙,特處以停學兩天,以茲警戒。

螢火中學教導處

蒼空凜,被退學了。

即使時間已經過去一周,螢火中學的許多同學,尤其是女生,仍然無法面對這個現實,每天愁容滿臉,就像被噬魂怪吸去了所有的快樂一般。

叩叩叩!叩叩叩!

陽光燦爛的星期四早晨,在一個整潔的住宅小區里,春果的爸爸輕輕叩了叩一扇貼著卡通海報的門,擔憂地輕喊著。

「春果啊,快出來,你已經在房間里待了三天了,今天還不去學校嗎?已經七點半了,你快遲到了!」

幾秒鐘過去,房間里悄無聲息。

「春果,教導處馬伯伯對你和蒼空凜的懲罰是很有道理的,你不應該這樣樞氣。不管怎麼樣你還是一個學生,本來就應該以學業為主,不能老是去做一些和學習無關的事情。我看蒼空凜走了也好,最近你老是以因為他心神不定,我本來還打算去學校一趟,跟你蔣伯伯談談這件事情呢!」

安靜……安靜……

房間里依然沒有回答。

春果爸爸困惑地輕皺了一下眉頭,擰動把手推開門,卻發現房間里空空如也,根本沒有春果的人影!

「奇怪,這孩子去哪了?已經上學去了嗎?」春果爸爸困惑地環視着春果的房間,擔心地喃喃自語。

「去上學了才怪!」春果媽媽一手拿着鍋鏟,一手在身前的花圍裙上習慣性地擦拭著,眼睛瞟了一下春果房間牆壁上的牛皮掛歷紙,看見在五月三十日這個日期上,被紅色彩筆精心花了一個桃心,旁邊還小心翼翼的留下娟秀的筆跡——「小諾十周年」,她的嘴角露出一個一切瞭然於心的笑意。

「忘記了嗎?今天是春果的特備日子呢!」

「特別日子?嗯,今天是春果被停學後上學的第一天,今天晚上等她回來,得好好地給她上一課。」春果爸爸說着沉沉嘆了一口氣,反手關上了春果的房門,走到了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春果媽媽笑着用手裏的鍋鏟敲了一下丈夫的腦袋。

「什麼啊!今天是你女兒的——結婚十周年紀念日!她一定是去找那個男孩子了,回去學校才怪!」

「嗯……問你?什麼?!」春果爸爸剛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就像是彈簧似的猛地彈了起來,瞪大眼睛外星來客般望着妻子,「結婚十周年?!你有沒有搞錯,我們的女兒春果還是個高中生啊!而且她剛剛才被學校處罰還不夠嗎?現在居然還逃學搞什麼結婚紀念!!她到底還想不想念書?!!」

「你這個死腦筋。」春果媽媽無奈地瞥了春果爸爸一眼,「現在的孩子們和我們小時候可不同,他們有自己的思想和自己的自尊,孩子小的時候多受些挫折,多經歷些事情絕對是好事,我們當父母的不應該逼他們去做我們覺得對或錯的事情,一味指責他們,而是應該引導他們,教會他們對事情對錯的分辨能力!再說了,十年前我們春果和那個叫蒼空凜的男生在山上的約定,本來我還挺介意的,可是上次看見蒼空凜這個孩子覺得挺不錯!他們多接觸不見得是壞事。」

「不見得是壞事?!!」春果爸爸激動得幾乎把天花板都掀翻了,「你就是這樣教育女兒的?!你也是這樣教育班上的的學生的?!她現在不好好念書,萬一考不上大學怎麼辦?!」

「誰說她這樣就考不上大學了?我教的學生有哪一個不是成龍成風啊?比你教的那些書獃子學生強多了!」春果媽媽說着,嘴角突然露出一個賊笑,「我看你啊,不過是吃醋而已。女兒不過有了一個關係不錯的男性朋友,你就不開心成這個樣子。萬一以後春果真的嫁人了,你還不哭成淚人啊?」

「你!你真是……嗨!」春果爸爸煩悶得就像充滿蒸汽的水壺,無奈地用力瞥了春果媽媽一眼,可是很快他便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算了算了,這一次就由她去吧。我聽說,再過幾天,螢火中學就要舉辦修建新體育場的奠基儀式了。畢竟那座山上有春果和那孩子的許多回憶,現在茂山徹底消失了,那孩子一定會很難過……就讓她用自己最想要的方式度過這段時間吧……」

正當春果父母在家裏爭論地不可開交,就像春果媽媽所推測的那樣,春果正背著書包從一輛公車上走了下來,然而她此時站在的卻不是螢火中學的校門前,而是明和中學的校門旁邊!

叮鈴鈴鈴鈴——

因為明和中學距離自己家比較遠,當春果好不容易地走到明和中學門口,校園裏已經響起了一陣清脆的上課鈴聲。

彷彿條件反射,聽見上課鈴聲春果心裏下意識地緊了緊,可是想起蒼空凜……不對,應該是樊音的臉,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

今天我不是為了玩才故意翹課的,那天晚上樊音什麼話都沒說就離開了,第二天學校便公佈了對我們的處分通知,而他再也沒有出現過在螢火中學。我好不容易才打探到,他已經回明和中學來了,今天我來這裏,就是要找到他向他問清楚,究竟為什麼要冒充蒼空凜對我說那些話,為我做那些事……他說的和他做的,究竟哪些是虛假的,哪一些又是真實的……還有,真正的蒼空凜,究竟在哪裏?

想到這裏,春果的心情變得有些沉重。她左右看了看,最後走到栽種在明和中學圍牆旁的一株大梧桐樹后,在梧桐樹粗大樹榦的掩護下,輕鬆地爬到了圍牆之上,翻身溜進了明和中學的校園裏。

啪啪!

當春果從圍牆上跳下來,她稍稍有些得意地怕兩下手掌上的灰塵,貓著腰左右張望了一下。

明和中學是一所被規劃得像蘇州園林一般精緻漂亮的學校,到處都是人工假山和流水,還有一片片幽靜的竹林。

春果沿路欣賞著明和中學的景色,不知不覺間走到了明和中學的宣傳欄前面。

學校同慶!!明和王子——樊音同學,王者歸來!!

樊音王子英姿特輯製作者:樊音王子親衛隊

看見宣傳欄上貼著一張偌大的海報,春果的身體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

樊……樊音王子親衛隊?這傢伙怎麼不管走到哪裏都是這副德行,處處被女生包圍啊?

春果酸溜溜地想着,目光向下移動,突然間,她的眼神一凜,瞬間被一張貼在海報上的一張張照片吸引了——

2008年樊音王子奪得明和中學高一年級辯論賽冠軍

2008年樊音王子奪得景鳴市中學籃球聯賽明星球員兼最佳射手

2008年樊音王子奪得景鳴市中學聯考第一名

2008年樊音王子奪得景鳴市中學生鋼琴大賽第一名

……

2009年樊音王子奪得景鳴市中學生生物知識競答第一名

2009年5月3日樊音王子轉學,舉校同哀

2009年5月30日樊音王子回歸,舉校同慶!!(這段打得我有點手痛…)

看着照片上樊音在各種場合里的颯爽英姿,還有標註在照片下的他的輝煌歷史,春果的心在胸口裏不由得飛快跳動起來,她驚訝得嘴巴比張得比臉盆還大,幾乎可以塞進一個西瓜!

雖然我知道樊音這個傢伙念書和體育全能,可是沒想到居然厲害到這種程度!簡直就是天才兒童嘛!!可是……平時我也沒怎麼看他念書啊!難道他長了兩個腦袋嗎?!

春果流着冷汗暗想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目光隨意地朝貼在這張華麗海報旁邊的一張通緝令一般慘白的海報上飄了過去——不過,這張白海報居然還真的是一張通緝令啊……

江湖通緝令

根據親衛隊的兩位成員報告,在上兩周的一個晚上,親眼看見樊音王子被一個螢火中學的女生糾纏,且女生對樊音王子態度輕佻,極度無理。

為了保護樊音王子的安全,表達所有樊音王子仰慕者的憤怒,樊音王子親衛隊特此通緝此女生,並將她的畫像公佈天下!

明和中學的同學如有見到此女生,請儘快將其行蹤彙報到樊音王子親衛隊總部——社團辦公室二樓204室,樊音王子親衛隊必將「替王行道」,徹底誅滅此女生對樊音王子的不軌之心!

明和中學樊音王子親衛隊

看見這個追殺令,春果的額角汗如雨下,然而當她看見另附在通緝令之下的那個「罪惡女子」的畫像時,她兩腳一軟,差點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該死!這究竟是誰話的素描啊?也畫得太——慘了吧?!不用多想,這個追殺令里說的女生一定是我,可是這個畫像畫的究竟是個什麼東東啊?!馬嗎?而且看上去還是一批發情的母馬……就這種畫畫的水平還有臉出來獻醜嗎?這張臉哪裏像我了!!

「喂,你是哪個班啊?看樊音王子的特輯這麼入神,你是樊音王子的FANS嗎?」

正當春果轉過頭再次朝樊音的照片望去,想要對他抱怨時,一個尖細的聲音突然在春果的身後響起,春果愣了愣轉過頭,發現兩個穿着明和中學體育課運動服的女生正每人拿着一個羽毛球拍叉著腰打量著自己。

「咦?我……我是……」

「你怎麼沒有穿校服?而且看你好像很面生……」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身材像麥稈一樣高挑纖瘦的女孩,不知道為什麼,春果一看見她立刻聯想起螢火中學蒼空凜護衛隊的隊長,如果她們兩個並排站在一起,好像剛好可以湊成一個「10」!

想像著兩個女生站在一起湊出來的人體數字,春果忍不住突然笑出了聲。

「喂,有什麼好笑的?」見春果獨自竊笑,高個女生有些不快地皺緊眉頭厲聲責問,「不管你是哪個班的,既然你仰慕樊音王子就必須遵照我們樊音王子親衛隊定下的規矩,看王子照片的時候,臉和照片的距離必須保持在二十厘米以上,你剛才已經大大地低於這個距離了!這是對樊音王子的褻瀆!」

「樊音王子親衛隊……」聽見高個女孩自報家門,春果喃喃地念叨了一遍,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麼,身體像被牛皮繩綁住了一般猛地一緊!

慘了!這些女生就是對我下江湖追殺令的傢伙!萬一我在她們的老巢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啪啪啪啪啪!

想起電視劇里的武林高手用劍把大西瓜大卸八大塊的場景,春果艱難地咽下一口口水,背脊上的冷汗將她的衣服都浸濕了!

「嗯?我怎麼覺得你好像有點面熟啊?」高個女生突然察覺到什麼,米奇她那雙想加布林一樣腫腫的眼睛打量著春果。

春果一愣,趕緊鼓起了腮幫子,呵呵地傻笑起來。

「還……還好啦,我……我們是同學嘛,你當然會面熟咯!」

「喂,你鼓著腮幫子幹嘛?把嘴巴里的氣放掉!」高個女生不高興地瞪大眼睛,厲聲命令春果。

「不、不行啦!我、我牙疼!這樣才會好一點!」春果流着冷汗艱難地發聲辯解。

高個女生轉頭沖身後的兩個跟班使了個顏色,那兩個女生立刻走到春果面前,每人抬起一隻手夾住春果鼓鼓囊囊的臉便往中間擠!

噗——

被逼無奈,春果鼓在嘴裏的氣就像被放氣的氣球一樣全都跑了出來,而春果則順勢高高撅起了自己的嘴巴!

「你又怎麼了?」高個女孩問。

「潰瘍!我的嘴唇潰瘍!放下來就會疼!」春果喃喃地解釋。

「那你剛才怎麼不疼呢?把嘴巴給我縮回去!撅得那麼高,你以為自己是啄木鳥嗎?!」

聽見高個女生的話,兩個女生交換了個眼色,再次對春果「用刑」,用力地把春果撅起來的嘴往回塞!

「你們在這裏做什麼?老師在叫你們呢!」

這時,另一個女生在宣傳欄不遠處響起。春果驚訝地轉頭望去,發現那天晚上碰見的那兩個女孩,此時正一邊跟高個女孩打招呼,一邊朝她們走過來!

完蛋了,如果被她們兩個看見身份不暴露才怪呢!

「咦?你?!」

「啊……慘了……」

因為只顧著思考怎麼樣不被那兩個女生髮現,春果全然沒有察覺到,站在她旁邊的兩個女生已經將她們的手放下,而春果的臉也已經恢復到了正常狀態。

兩個女生中其中一個看見春果,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愣了短短的一秒鐘后,她舉起手直直地指向春果,像是發現了國家間諜一般激動地大叫!

「她!!是她!!她就是江湖追殺令里說的那個女生!!那天晚上我們就是看見她和樊音王子在一起!!」

「什麼?!果然是她!!難怪我開始覺得她和畫像里的臉那麼像!」

「別說了,快點抓住她!!」

在對春果大叫的女孩的提醒下,樊音親衛隊的隊員們對春果開始了「火線追擊」!

春果抱着書包,像被發現的過街老鼠一般到處逃竄著,而她身後喊打喊殺的隊伍慢慢變得越來越壯大了!

可惡……雖然我對自己的體力很有信心,可是被這麼多人追,再加上對明和中學的地形不熟悉,遲早會被他們抓住的!還有,剛才那個瘦高個女生居然說我和畫像上的那張難看的馬臉長得像!究竟哪裏像了?!可惡——以後有機會,一定要找她評評理!!

「抓住她!!抓住那個臭女生!!」

「可惡——居然想污染我們純潔的樊音王子!大家不要放過她!!」

「竟然斗膽闖到我們學校來,讓她永遠都走不出明和中學的大門!!」

女生們一聲比一聲兇狠的大喊就像甩不掉的尾巴一般緊緊地跟在春果的身後,而且越來越近!

春果已經連續跑了差不多二十分鐘,累的精疲力盡了,突然,她的腳尖提踢到了一塊石頭上,身體瞬間失去了平衡,直直地撲倒在了地上!

砰——砰——砰——砰——

追在春果身後的女生見春果倒在了地上,一個個就像是從天而降的隕石一般,跳起來便朝春果撲了過去,將春果牢牢地壓在身下!

該死……這些女生以為自己是五指山嗎?幹嘛都壓在我身上來啊?!

春果一邊在哇哇亂叫的女生們的身下掙扎著,一邊在心裏痛苦地抱怨,終於,她承受不住身體上的重量,難過地大喊起來!

「救——救命啊——蒼空凜——不對!樊音——救命!!」

「咦?櫻桃妹妹,你在叫我嗎?」

春果的話音還沒有落,一個清亮的聲音突然在她的頭頂上響起。

春果一愣,抬起頭往上看去,發現一個帥氣得不知該如何形容的男生,正用一根手指頂着一個飛快旋轉地籃球,饒有興緻地看着自己。

是樊音!可是又有點不像樊音……和螢火中學的樊音比起來,他的髮型似乎有些改變了,以前溫順流暢地聳拉下來的髮絲,現在正桀驁不馴地在頭頂上毫無規則地翹起,讓他少了幾分青澀多了幾分帥氣和不羈。傳在他身上的不再是螢火中學夏季的白色校服襯衣,而是一件淺藍色的長袖襯衣,一條深色的領帶鬆鬆地系在他的胸口,讓他像正拂過他髮絲的風一般隨性而飄逸。

「蒼……啊,不……樊、樊音?」春果望着眼前的男生,語氣有些不確定。

「樊音王子,您怎麼來了?!」

「樊音王子!請你務必往後退!這個女生想來糾纏你,已經被我們制伏了,您不用擔心!」

「樊音王子,這個女生竟然偷跑到我們學校來,一定是想偷襲您!請您務必要小心啊!」

重重疊疊地壓在春果身上的女生們,聽見樊音的聲音,一個個就像聽見了命令的小狗一樣飛快地站了起來,目光閃閃地望着樊音,拚命地搖動着尾巴。

春果揉了揉被女生們幾乎壓扁的背脊,吃力地從地上站起來,搖搖晃晃地望着樊音。

樊音飛快地打量了一下春果,臉上露出一個清晨陽光般清爽而又燦爛的笑容。

「各位,看來是你們誤會了呢!我看見宣傳欄上的『江湖追殺令』了,本來打算今天就找個時間去跟親衛隊的各位捫解釋清楚,可是沒想到櫻桃妹妹卻先找過來了。」樊音說着,抬起一隻手憐愛地揉了揉春果亂蓬蓬的頭髮,「其實她是我的遠方表妹,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關係一直都不錯!今天她是專程來給我送便當的,因為今天造成我出門太急,忘了把便當放進書包里。」

「咦?!樊音王子,您沒有帶便當嗎?!我的給您吧!!」

「我的我的!樊音王子!請吃我的便當!!」

「吃我的!我的便當有紅燒牛肉哦!!」

聽見最後一句話,女生們自動忽略掉了樊音最開始幫春果的解釋,紛紛激動地向樊音涌了過去。

「啊哈哈哈!謝謝大家的好意!今天就不必了,我的表妹來一趟不容易,剛才還被你們集體追殺,估計現在已經嚇壞了!為了不讓她覺得她的表哥正身處在一所混亂無禮的學校,今天我得好好陪陪她呢!各位,失陪了!」

說完,樊音向女生們笑着擠了擠眼睛,女生們立刻像中了迷幻術一般「啊」聲一片,一個個眼睛發直地望着樊音,頭頂上不停地冒着夢幻的粉紅色肥皂泡!

樊音趁機一把拉住了春果的手,沖她使了個眼色,大步流星地帶着她離開了這片是非之地。

呼哧!呼哧!呼哧!呼哧!

當春果跟着樊音一路小跑到了一間練習鋼琴的琴房裏,春果就像快要散架的小面人一樣,渾身軟趴趴地順着牆壁滑到了地上坐着,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蒼空凜……為什麼只要是你在的地方就這麼危險?女生們一個個像吃了迷藥似的為了你喊打喊殺的……這是你的罪過!」

「呵呵,抱歉呢,櫻桃妹妹,我不是蒼空凜,我是樊音。」樊音站在旁邊,聲音有些酸澀地說笑着,「還有,這裏之所以會變得危機四伏,那是因為來這裏的是你——春果。現在全世界不知道有多少女生正在嫉妒你呢!」

「嫉妒我?為什麼?」春果抬起頭不解地望着樊音。

「呵呵,你說呢?」

樊音笑着沖春果眨眨眼睛,然後彎下腰將春果像騎士抱公主一般從地上抱了起來,不顧她的奮力掙扎,硬是將她放在鋼琴前的座椅上,坐在他的身邊。

「你、你做什麼?!」春果漲得滿臉通紅,心就像失去了控制的野馬,在胸口狂奔!

「沒什麼,我總不能讓我可愛的『表妹』一直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啊!」蒼空凜壞笑沖春果擠了一下眼睛,然後抬手掀起鋼琴的琴蓋,「難得櫻桃妹妹來一趟明和中學,我就為你彈奏一曲,幫你壓壓驚吧!」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樊音的話音落下,他稍稍活動了一下修長的十指,便開始在鋼琴黑白分明的鍵盤上流暢而熟悉地彈奏起來了。

一個個清亮的音符仿若月光下潺潺的溪水,靈動優美的琴聲在琴房裏此起彼伏不絕於耳,讓春果不知不覺間便陶醉其中,心情果然一下子便從剛才的大追殺中放鬆了下來。

她抬頭注視着專註演奏的樊音,雖然之前在螢火中學,樊音一直都是自己的同桌,在上課的時候她常常側過臉偷偷看他,可是知道他真實的身份后,突然間感覺樊音的側臉似乎和以前有許多的不一樣……在樊音身上抹去了她對蒼空凜的印象后,樊音那雙和蒼空凜同樣充滿靈氣的眼睛,增添了幾分蒼空凜所沒有的霸道和深邃,好像總是在醞釀着壞主意,同時卻又流轉着深沉溫柔的眼神。他們有同樣纖長濃密的眼睫毛,蒼空凜猶如仙鶴舒展上揚的雙翅般輕盈優美,而樊音的側如同秋月下的夜風,飄逸而又讓人觸摸不定。同樣筆直挺拔的鼻樑,樊音似乎顯得比蒼空凜的更加倔強。同樣飽滿美麗的嘴唇,蒼空凜的像清秀美麗的粉紅色的山茶,而樊音的側如同明艷動人的月季。還有他們的皮膚,蒼空凜像皎潔純美的月色,樊音像晶瑩剔透的冰雪,蒼空凜散發着像初夏梔子花一般沁人心脾的香氣,而樊音則猶如熱烈綻放的玫瑰……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春果靜靜地欣賞著沉醉在音樂聲中的樊音,不知是因為琴聲過於動人,還是因為眼前這如夢如幻的迷人景緻,春果感覺臉頰一陣陣發燙,在胸口快速跳動的心就像油門踩到最底線的跑車飛快加速!

「櫻桃妹妹,你很沉默呢。」樊音朝春果看了一眼,嘴角勾勒出一個動人心魄的微笑。

「啊,抱歉……那個……這首鋼琴曲叫什麼名字?很、很好聽呢。」春果怔了怔回過了神,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感覺有些緊張,彷彿此時坐在她旁邊的,不是那個和她同桌過一個月的男生,而是一個熟悉地陌生人。

「這首是貝多芬的《月光》,是他在和私奔的戀人陰差陽錯失散后譜的曲子。」樊音一邊繼續彈奏著樂曲,一邊輕聲回答。

「是……是這樣嗎?」春果喃喃地問,想起宣傳欄上,樊音像那歷史課本年代大事表一般一長串的各種榮耀,心裏就不由地再次發出一聲感嘆。

樊音看了一眼局促不安的春果,眼中閃過一道一切瞭然於心的光。

「櫻桃妹妹,今天你冒險來明和中學,是來找『蒼空凜』的,是嗎?說起來,今天可是你和蒼空凜的大日子,你們十年前約定,要在今天舉行完那場沒有完成的婚禮呢。」

「咦?啊……」春果滿臉通紅地點了點頭,有些驚訝地望着樊音輕聲詢問,「你怎麼會知道這個約定具體的日子……」

「呵呵,和蒼空凜完成十年前的『婚禮』不是你貼在大樟樹上的一個心愿嗎?」樊音用力敲擊了幾個音符后笑笑地說,「我答應過要幫你實現心愿,當然要知道完成這個心愿的時間。只不過現在我已經不再是『蒼空凜』了,而是樊音,所以我也沒法再幫你實現願望了呢……」

樊音的話就像一根鋒利的針,狠狠地扎在了春果的心上,讓春果感覺一陣鑽心的疼。

「樊音……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春果強忍着心裏的痛楚,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當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樊音轉頭沖春果笑了笑,然後注意力再次回到鋼琴的琴鍵上,彷彿為了配合他此時的心情一般,飛快地彈出了一串難度極高的音階。

春果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定了一下自己有些混亂的情緒。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撒謊說自己是蒼空凜……還有,你對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情,全都是謊言嗎?」

咚!咚!咚!咚!

樊音的手指突然在琴鍵上用力地彈奏了四下,鋼琴發出四個和剛才的旋律極不和諧的聲音,然後在最後的一個聲音中戛然而止。

「呼……」樊音長嘆了一口氣,雙手搭在琴鍵上,像是被撕去了最後的一層偽裝,顯得那樣的脆弱而又無力。

春果睜大眼睛望着眼前的樊音,她從沒想過平時那個總是自信滿滿,看上去好像對什麼都得心應手,又對什麼都漫不經心的樊音,居然也會露出這樣軟弱無力的神情!

「對你撒謊,有三個原因,你想聽哪一個呢?」樊音喃喃地說着,看向春果的目光似乎在不安地微微晃動。

「我、我都想聽。」春果毫不猶豫地回答。

「呵呵,櫻桃妹妹,你還真是貪心呢……」樊音苦澀地笑了笑,優雅地輕抬起手指,繼續在琴鍵上彈奏起來,清脆的鋼琴聲猶如拂過朦朧月色的夜風,清冷而憂鬱,「最開始會答應做『蒼空凜』,是因為一個約定,如果我能以『蒼空凜』的身份陪伴你一個夏天,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因為一個約定?」春果喃喃重複著樊音的話,語氣中帶着濃濃的困惑和一絲抑制不住的火氣,「這是你和誰的約定呢?那個人又為什麼要你這樣做呢?」

「別急,我們先繼續討論完『樊音』的事情好嗎?」樊音看了春果一眼,輕聲地說道。

春果長長吁了一口氣,點點頭答應了樊音的請求,可是心神卻絲毫無法平靜下來:「那第二個原因呢?」

「第二個原因……」說到這裏,樊音指尖的琴聲突然變得溫柔而又深情起來,「和你相處后,我開始為自己不是蒼空凜而感到遺憾、感到難過、感到自卑……為了能和你繼續相處,我開始努力地扮演蒼空凜,開始不願意捨棄蒼空凜這個名字……」

「第三個原因呢……」春果的聲音變得像風一般虛無,心隨着樊音的琴聲在胸口裏快速但輕柔地跳動。

「再後來,我終於無法忍受你的眼中只有『蒼空凜』,所以我想要等幫你實現所有的心愿后,拋棄『蒼空凜』的軀殼,用真正的自己面對你。」說到這裏,樊音無奈地輕聲笑了笑,「只是,黑岐亮是我計劃之外的一個人,加快了我暴露真是身份的進程,另外我也和黑岐亮一樣沒有料到,你的觀察力如此敏銳,稍不注意就會讓你察覺到我偽裝的錯漏之處。」

「你剛才是在表揚我嗎?」春果有些不太高興地低聲嘟嚷。

「也許吧?」蒼空凜似笑非笑地聳了聳肩,「不過,我並沒有因為被黑岐亮揭穿了自己的真實身份而感到難過。相反的,我感覺很開心而且很輕鬆。至少今天你開這裏找我,我能用自己真實的身份很你在一起,而不需要帶着一個沉重的面具。不過,還真是遺憾呢!灰姑娘沒有了魔法,也就不再得到王子的垂青!而我就是一個失去了魔法的灰姑娘……王子殿下,我會永遠將你放在心裏。」

春果的心像被撥動的湖水,在胸口漾開一圈圈複雜的波紋。

剛才樊音的那句話聽起來像是在調侃,可是她分明聽出了樊音語氣中的無奈何憂傷。

「我……其實我……」春果的目光隨着涌動的心潮一起晃動起來,一股衝動就像是騰空而起的煙花,在她的腦海里綻放,可是很快又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片濃濃的迷霧遮擋住蒼茫的夜空。

不行……我不能那樣說,我現在根本就還沒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如果我告訴他,其實我今天來這裏找他,並不完全是因為蒼空凜,還有很大程度是為了想要見他,萬一接下來我見到了真正的凜,我該要用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他呢?……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春果緊緊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控制着自己內心的激動不讓自己貿然地說話。

樊音也安靜了下來,他輕輕地閉上眼睛,任由十指隨着自己的情緒在琴鍵上遊走,一陣連綿不絕,悲傷而有溫柔的琴聲,就像他施放的魔法一般在琴房裏迴響,琴房裏彷彿變成了另一個世界。

咚咚咚咚!

隨着幾個強音的落下,樊音的手指從琴面上提了起來,接着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轉頭看着春果。

「走吧。」

「去哪裏?」春果愣了愣,疑惑地問,

「雖然一切已經結束了,但至少我能幫你實現最後一個心愿——完成十年前的那場沒有結束的『婚禮』。」

「可是……你……蒼空凜……」春果說着,有些猶豫地輕咬住了嘴唇。

「不用擔心。」樊音伸手揉了揉春果的頭髮,臉上掛着落寞的笑容,眼神溫柔,「我帶你去見蒼空凜,讓你知道所有的秘密。」

當太陽落下月亮升起,樊音再次以「救命恩人」兼「優秀生」的身份把春果從家裏接了出來,二人一起並肩朝茂山山頂走去。

一路上,樊音沒有說一句話,異乎尋常的安靜,而春果的心裏則已經亂成一團,緊張、激動、興奮、困惑、擔憂、害怕……各種複雜的情緒就像是一股腦傾倒進清水裏的顏料一般,互相暈染和糾結在一起。

蒼空凜……他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回來了卻不願意與我見面?為什麼要讓樊音代替他來實現我的心愿?是不是這幾年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或是有其他不得已的苦衷……

春果就像把自己關在一個黑暗的房間里一般,獨自一人在心裏喃喃自語,有些混亂地沉思著。

而當他們走到山頂上時,月亮已經升上樹梢,皎潔的弦月彷彿也有些緊張似的,用一絲淡淡的雲彩稍稍遮了住它的臉,默默地佇立在半空中,凝視着山頂上是我一切。

春果和樊音一起走到大樟樹小諾的旁邊,樊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而春果則像是第一次來到這裏一般,睜大眼睛有些緊張地觀察和注視着周圍的一切,眼神中透著一絲焦慮和茫然。

樊音輕輕揉了揉春果的頭髮,向她投去一個鼓勵和安慰的微笑。

接着,他轉過頭望着大樟樹,輕聲地呼喊起來。

「抱歉,看來事情只能這樣了。我沒有完成我的承諾,那顆種子我可以不要。但是,請你出來和春果見一面,讓她一直被瞞着,不是太殘忍了嗎?」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夜風拂過,螢火森林裏一片寂靜,只有樹葉在風中互相摩擦發出彷彿耳語般的細響,還有春果胸口緊張而有激動的心跳聲,在清冷的空氣中迴響。

隨着幾聲草葉被踩踏的輕輕脆響,一個修長的身影緩緩地從大樟樹小諾的樹榦後走出,站立在大樟樹的枝葉投射下來的一片灰黑色陰影里,靜靜地出現在春果和樊音的面前。

噗通。

春果驚訝地睜大眼睛,心臟彷彿被摁下了暫停鍵一般懸在半空,和她呼吸一起停滯了下來。

那是誰?是蒼空凜嗎?光線太昏暗了,我看不清楚她的臉,可是為什麼周圍的空氣變得這樣憂傷?

「樊音,你來了……櫻桃妹妹,你好嗎?」人影輕聲地開口,聲音就像被夜風一般虛無縹緲。

此時,遮擋住月光的雲層在天空中慢慢地滑過,清朗的月光重新垂灑下來,照亮了山頂上的一切。

春果的心跳在漸漸地加快,望着大樟樹下那個漸漸變得清晰地人影,視線也因為震驚而在激烈地晃動着!

纖瘦、單薄的身材,俊朗靈秀的容貌,還有閃爍著點點憂鬱光芒的眼睛……是他!是那天撐著大大海芋葉的男生!是那個在樹下救過我的男生!是那個幫我在頭髮上裝點漂亮的野花的男生!是那個在小溪邊叫我「櫻桃妹妹」的男生……是他,原來是他!雖然那天在小溪邊,心裏一剎那有過這樣的推想,可是沒有想到真的是他!他才是真正的蒼空凜!!

「你……是蒼空凜?」春果的聲音顫抖著,就像被震蕩的水波。

然而此時大樟樹下的男生卻沉默了,他的神情變得憂傷,一雙晶瑩透亮得浸潤在水中的黑水晶般的眼睛,透著不安悲傷的光。

「抱歉呢,櫻桃妹妹,我不是蒼空凜……」

「你不是……蒼空凜?」春果一愣,眉頭像是被風乾的濕紙片一般皺成一團,思緒彷彿突然掉進了一個黑黢黢的陷阱里,讓她有些茫然失措。

「你不是蒼空凜?」對於男生的解釋,似乎連樊音都感覺到意外。他不解地皺了皺眉頭,聲音中的疑問一點兒都不比春果小,「可是我們那天在山上相遇的時候,你不是告訴我,你有心愿未了,要我以『蒼空凜;的身份去見春果,幫你完成心愿嗎?」

「是的……」男生的目光中充滿了歉疚,「樊音,很抱歉,大概是我讓你誤解了……我的心愿就是幫蒼空凜完成他未了的約定。」

「那……你究竟是誰?」春果急不可耐地追問。

「櫻桃妹妹……你已經忘記我了嗎?」

忘記?……聽見男生的問話,春果微微地皺起了眉頭,再次細細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俊美的男生。

不記得……我實在想不起來,除了那天在山坡上見過面,我們還曾在什麼地方遇見過……春果暗暗想道。

「除了那天在樹下你救了我……我想不起我們還在哪裏見到過,對不起。」

「不,這不能怪你……」男生並沒有因為春果的困惑不解做出更多的解釋,他只是無奈地輕輕笑了笑,聲音就算是微風吹過大樟樹樹梢時發出的溫柔響聲。

「那……真正的蒼空凜現在在哪裏?」春果頓了頓,有些緊張地問。

男生輕嘆一口氣微微低下頭,彷彿沉溺進了深深地水中一般沉默不語,過了許久才發出了一聲沉重而幽怨的嘆息聲,

「蒼空凜……他已經死了。就在和你分別的那一年。」

轟隆隆隆——

怎……怎麼了?打雷了嗎?為什麼我的腦袋裏會這麼吵?

等等,他剛剛說……蒼空凜已經死了……蒼空凜死了……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

曾經那麼善良的蒼空凜,那麼健康的蒼空凜,和我約定做一輩子朋友的蒼空凜,和我約定十年後的今天舉行完婚禮的蒼空凜……他怎麼會死?怎麼可能會死?

「……春果?春果?」

一聲彷彿從遙遠的雲端傳來,在春果的耳邊迴響,並漸漸變得清晰。

春果似乎連轉頭看一眼旁邊正焦急呼喚她的樊音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只是稍稍側過頭示意了一下樊音,她已經回過神,然後顫抖着地轉過頭望向大樟樹下站着的那個男生。

「蒼空凜……為什麼……會死?」春果的聲音像鋸木時發出的聲音一般干啞,而她也都從來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居然會有這樣難說出來的句子。

「為了救一個人。」男生輕聲地說着,聲音低沉得就像是山腳下的泥土。

春果一怔,睜大眼睛訝異地看着男生,隨着男生的回憶一起,回到了十年前的夏天……

盛夏,在茂密的螢火森林裏,蒼空凜赤着腳坐在小溪旁,低頭望着手中的一枚用葉草編織起來的精緻的戒指,神情憂鬱又孤單,

「天氣變得很熱呢!不知道櫻桃妹妹現在怎麼樣了……這個戒指櫻桃妹妹會喜歡嗎?十年以後才要繼續完成另一半『婚禮』啊……不知道十年之後,櫻桃妹妹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大樟樹小諾搖晃着枝幹,彷彿是對蒼空凜問題的回答。

「哈哈哈哈!你也這樣覺得嗎」蒼空凜像是聽明白了小諾的話一般,轉頭燦爛地大笑起來,「我也覺得櫻桃妹妹長大以後一定是一個大美人哦!」

嘩嘩——嘩嘩——

正當蒼空凜和小諾聊得開心,從他們身後的樹林里突然傳來一陣節奏有些混亂的腳步聲。

蒼空凜愣了愣,轉頭朝聲音來源地方向看去,發現似乎有一個黑色的影子正朝他的方向移動!而且看那個影子的體型,絕對不會是身材嬌小的春果。

是人類嗎?

蒼空凜一愣,警覺地從草地上跳了起來,跑到一棵大樹的樹榦后躲藏起來,然後再悄悄地探出半個頭,觀察著那個正朝他的方向慢慢走過來的身影。

嘩嘩——嘩嘩——

那個身影移動的速度比蒼空凜想像中慢了許多。過了好一會,那個身影才走到了蒼空凜剛才坐着的那一塊草地上,氣喘吁吁地望着旁邊那條淺淺的小溪,無力地嘆了一口氣,然後俯下身來,大口大口地喝着清澈的溪水。

蒼空凜在樹后靜悄悄打量著那個身影。

身影是一個中年男人,看起來好像走了很遠的山路,渾身髒兮兮的,胳膊和腿上血跡斑斑,一張臉髒得幾乎看不清容貌,頭髮亂得就像一蓬亂草!

「你……是誰?」鼓起了很大的勇氣,蒼空凜從樹后慢慢走出來,對着那個中年男人問。

中年男人一愣,似乎有些受驚嚇地跌坐在了地上,轉過頭警覺地望向蒼空凜,睜大眼睛和蒼空凜整整對視了一分鐘后,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安下心來。

「呼……抱歉,我只是想過來喝點水,馬上就離開,如果侵犯了你的領地,請你不要生氣。」

「我不會生氣的。」蒼空凜說着朝中年男人靠近了幾步,臉上露出梔子花一般的笑容,「我叫蒼空凜,這裏是我的家。你是誰?」

「這裏是你的家嗎?」中年男人說着,一隻手搭在他彎起的膝蓋上,露出一個疲倦地微笑,「看見你還真讓我感覺意外,我還以為這片山林里除了猴子和野兔什麼的,不會再有別的了呢……對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黑明山,是一個城市規劃師。我今天到山裏來是想到處走走看看,但是茂山上的路太難走了,每次來我都把自己弄得傷痕纍纍的,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導遊的?」

「導遊?」蒼空凜似乎不太理解這個陌生名詞的意思,他歪著頭疑惑地望着黑明山。

「啊,抱歉,導遊的意思就是,想請你帶我到山裏到處走走看看,也就是帶着我參觀。」

「原來是這樣!參觀的話當然沒有問題啊!茂山和螢火森林是很好客的!」蒼空凜說着,那如梔子花般清新燦爛的微笑在他的臉上綻放開。

……

因為黑明山的出現,蒼空凜的生活變得再次忙碌起來。

黑明山並沒有像春果那樣長住在山裏,每天當月亮升起時,蒼空凜會把黑明山送到茂山的山腳下,而每當太陽升到山腰時,蒼空凜便會到山邊等待黑明山,然後帶着他在茂山上四處遊走攀爬。

一個靜謐的夜晚,山林間飄蕩著淡淡的花香,月光下的小溪旁,蒼空凜開心地踩在小溪水裏,在閃爍的螢火蟲光點中唱着跳着,那張燦爛的笑臉映照着月光,在山林間山山發光!

黑明山沒有向往常那樣早早回家,他靜靜地坐在一旁,微笑着開心的蒼空凜,享受着片刻的快樂和寧靜。

「按照你的外貌來推算,你應該已經有七歲了吧?說起來,我有一個兒子,現在也是七歲呢,只是我平時的工作太忙,幾乎沒有時間陪伴他,他一定很生我的氣吧?」

「父母是孩子在世界上最喜歡的人,就算他生氣,只要你以後多陪陪他,他也一定會原諒你的。」蒼空凜笑轉過頭,笑着安慰黑明山。

「呵呵呵,謝謝你安慰我呢,你是一個善良的孩子。」黑明山開心地笑着,仰起頭望着天空中如同草間的露水般晶瑩閃爍的星星,輕聲地感嘆,「這裏的星空真美麗啊,還有這麼多漂亮的螢火蟲……所謂世外桃源,指的就是這裏了吧?」

說到這裏,黑明山的表情突然變得惆悵了起來,有些歉疚地看着蒼空凜。

「孩子,我跟你說過,我是一個城市規劃設計師。現在我在做的工作,就是幫景鳴市政府規劃設計新的開發區,其中茂山也是開發區的一部分呢……」

「開發?什麼是開發呢?」蒼空凜轉頭看着黑明山,不解地撲閃了兩下他那亮晶晶的大眼睛。

黑明山愣愣地看着蒼空凜,思索良久最終發出一個無奈的笑聲。

「呵呵呵……算了算了,就算跟你說明也沒有意義吧?不過這一次和你在山上相遇,我真是獲益良多啊……以前在我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要規劃設計出一個極其發達的城市,可是和你相處了幾天,我的想法有了許多改變呢!在城市裏可看不見這麼美麗的星星,這麼漂亮的螢火蟲,還有這麼清澈的清水……如果人類在發展的同時,又能很好地保護大自然,和大自然友好地和平共處,該有多好呢?」

「嗯!我也非常希望能和人類成為朋友呢!而且我已經有了一個人類的朋友了!不對,現在是兩個!」蒼空凜笑着點點頭,明亮的眼睛在飛舞的螢火蟲中間快樂地閃爍。

「呵呵呵呵!好孩子!我們已經是好朋友了呢!」

……

然而平靜的日子並沒過幾日,這天清晨,山林里突然發出巨響聲!

「砰——」

是槍聲!

(啊~什麼事?該不會是黑明山為了完成計劃殺蒼空凜滅口吧??)

帶着深深危險的氣息瞬間劃破了森林的靜謐,樹木的樹枝間,落葉彷彿是受驚般紛紛落下,鳥兒尖銳地鳴叫着衝出巢窠,飛快地逃向樹枝間的一線天空,彷彿那裏才有最後一絲生機!

蒼空凜帶着黑明山穿過山林,小心翼翼地靠近聲音響起的地方,只見兩個扛着獵槍的農民正從地上撿起一隻受傷的野兔,而在他們的肩膀上掛着一大串像大蒜頭一般串在一起的小鳥,兩人正洋洋得意地互相交流着打獵經。

不僅如此,他們手中還拿着一把電鋸,被拉響的電鋸發出尖銳刺耳的轟鳴聲,硬生生地截過一棵高大的樹木,被機器飛揚起的木屑在空中飛舞,就像是死神張狂的的舞蹈。

一陣陣凄厲的悲鳴響徹天際,是那樣憤怒,卻又是那樣無助……

嘎呀——嘎呀呀呀——

電鋸的啃噬下,樹木終於哀號著倒在路邊,稀疏的枝葉間,蒼空凜睜大恐懼的眼睛,驚慌失措地望着被截斷樹木,彷彿冒着橙黃色的血漬一般的。他難過地緊緊咬住了嘴唇。

「太可惜了……我們昨天還在那棵樹下一起吃過午餐呢,我記得那一片樹陰舒服極了。還有那兩個人實在是太殘忍了,怎麼會狩獵這麼多小動物?難道不知道這樣會讓茂山的生態失去平衡嗎?」黑明山看見這一幕,難過地沉沉嘆了口氣。突然,他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稍稍挺直了腰背,眼睛閃爍著堅定的目光。「孩子,我決定了,我要放棄對茂山的規劃設計,最近我終於想明白一件事情,人類一直無度地採伐自然,卻從來沒有好好地保護過它。這一次,我要主動改變這樣一種觀念,城市可以往別處建設,可是茂山卻只有一座。我一定會好好保護它的。」

「嗯!明山先生,謝謝你!」

……

夜晚終於重新降臨,山林里也恢復了寧靜。

小溪邊,蒼空凜擔憂地望着夜空,回憶著白天樹木悲鳴著倒下的畫面,有些害怕地捏緊了拳頭。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一陣風吹過,大樟樹小諾彷彿和蒼空凜說話一般,發出一聲聲輕柔的樹葉摩擦聲。

蒼空凜轉過頭望着大樟樹,臉上露出一個純美的微笑。

「小諾,不用擔心,明山先生今天說過會保護茂山,不會再做茂山的規劃設計圖了,我覺得明山先生是好人,我相信他。」

沙沙沙沙沙沙沙——

大樟樹小諾像是在喃喃抱怨般,隨風發出一陣不安地聲響。

「啊——救命!!救命啊——」

突然間,一個驚恐的大叫聲在山裏空蕩蕩迴響開!

「是明山先生!」聽見這個聲音,蒼空凜緊張地從地上跳了起來,轉身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奔過去!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大樟樹小諾急促地搖晃着樹榦,彷彿在勸蒼空凜一般。

「小諾,我知道人類是我們的敵人,而且我的父母也是被人類所殺害的……可是仇恨只能帶來更多仇恨不是嗎?我們和人類的戰爭,總有一方要先伸出手,這樣才能握手言和成為朋友啊!而且我相信櫻桃妹妹和明山先生都是好人,我也相信世界上有許多人類都和櫻桃妹妹還有明山先生一樣善良。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和人類能夠成為真正的好朋友!」

說完,蒼空凜便轉身飛快地拋開了。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夜風中,大樟樹小諾激烈地搖擺着枝幹,彷彿在呼喊着它那位善良而有固執的摯友。

……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太陽升上了樹梢,蒼空凜依然沒有回到樟樹下的小溪邊。

大樟樹小諾用力地搖動着枝葉,發出陣陣焦急不安的聲響。

一隻小鳥從大樟樹小諾的枝幹上騰空而起,彷彿是大樟樹的使者一般,用力扑打着翅膀朝蒼空凜昨晚跑去的方向飛去……

然而沒有過多久,那隻小鳥便飛回來了,它沉重地拍打着翅膀從天空中降落,講嘴裏叼著的一枚草葉編製的精緻的戒指放在了大樟樹小諾的樹根處,並悲鳴了兩聲,宣佈了一個沉痛的消息——蒼空凜再也無法回來了。

大樟樹小諾沉默了一陣子,突然在風中激烈地搖擺起來,樹葉在瘋狂地摩擦著,發出如狂風掀起的巨浪一般激烈的聲音!

整個螢火森林都在悲鳴!

只有那枚戒指依然靜靜地靠在樹榦上,安靜得如同此時正躺在大山的懸崖之下,已經再也無法呼吸的蒼空凜……

聽到這裏,春果因為震驚而將眼睛瞪得大大的,她的臉頰早已經佈滿了淚水。

「櫻桃妹妹,凜為了救掉下山崖的黑明山,結果連自己也遭遇不幸……這是他留下的最後的東西,我把它交給你。」男生說着,步履沉重地慢慢走到了春果的身旁,將那隻精緻的草戒指遞到了春果的面前,眼神中流露着如夜般深沉的哀傷,「抱歉呢,櫻桃妹妹,本來凜在戒指上裝飾了一朵紫色的小花,可是過了這麼久,小花已經枯萎了……你和凜最後的心愿,我無法幫你們實現了……」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夜風哀嘆著從樹林上空飛過,大樟樹小諾和螢火森林倖存的樹木彷彿也在為那個年輕而善良的生命哀悼一般,輕輕顫抖著枝葉,發出一陣陣哀傷的悲鳴。

春果茫然失措地伸手接過那隻讓她感覺如此熟悉地戒指,手在止不住地顫抖著,手心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戒指上搜尋着蒼空凜可能留下的任何一點點溫度還有味道……

「你是誰?你這裏做什麼?」

「你……你是誰?」

「我叫蒼空凜!你叫我凜就好了!」

……

「凜,你好像公主的騎士哦!我覺得自己現在像公主一樣!」

「騎士?騎士是什麼?」

「騎士……騎士就是被公主騎的人啊!」

「耶?!那我才不想做騎士呢!好無聊哦!」

……

「凜,這些螢火蟲好美呢……好像聖誕樹上的彩燈一樣。」

「我給這片山林取了一個名字,叫做——『螢火森林』!很棒吧?」

「幼兒園老師說,螢火蟲是『幸福之光』,有他們在就會有幸福降臨哦!」

「那螢火森林豈不就是『幸福森林』了?哈哈哈哈!好棒呢!」

……

「從現在起春果是凜永遠的朋友,不管以後去了哪裏都不會忘記凜!大樟樹小諾給我們作證哦!」

「小諾?」

「對!我們不是在樟樹下許諾嗎?所以它就叫小諾啊!」

「呵呵呵!那好吧!我是凜,我永遠都是櫻桃妹妹的好朋友,請小諾給我作證。」

……

「櫻桃妹妹,不管你以後去了多遠的地方,以後每年梔子花開的時候,我都會在『螢火森林』里等你,你一定要來看我哦!」

「嗯!我一定會來看你的!凜,我們拉鈎!」

「好,拉鈎!」

「哈哈哈哈哈!」

春果的嘴唇在微微顫抖著,曾經的誓言在她的腦海中空洞地迴響,曾經和蒼空凜相處的一幕幕畫面像是電影的快進鏡頭一般在她的腦海里飛快閃現。

她感覺自己的心裏一片蒼茫,沒有任何的情緒……沒有悲和喜,沒有困惑沒有憂慮沒有擔心……什麼都沒有,她的世界裏此時除了自己那副沉重的軀殼,只剩下整片一望無際的蒼白。

「我可以問一下,你和蒼空凜究竟是……什麼……」樊音有些艱難地控制着自己難過的情緒,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詮釋他想要表達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們好像和我們有些不同。」

男生淡淡的笑了笑,目光有着人類所無法企及的空靈。

「我和凜,是螢火森林最忠實的居民。」

男生似是而非的回答讓樊音陷入一陣茫然和沉思。

「難道……每年夏天,我桌上的梔子花也是你放的嗎?那天在夜市,我被一個梔子花香味的人救起,那也是你嗎?」春果的聲音干啞而蒼白。

「梔子花?」男生目光一怔,輕輕搖搖頭,「不,不是我……我是不能離開這座山的。」

「不是你?」聽見男生的回答,春果猛然一愣!

這麼多年一直送她梔子花的人不是他,究竟會是誰?

「很快,螢火森林和人類最後決戰的時刻就要到來了呢……」一陣沉默后,男生迎風抬起頭,仰望着天空中隨風飛逝的樹葉,神情憂傷地長長嘆了一口氣,「我們和人類之間的抗爭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現在終於到最後的時刻了……儘管凜說過,仇恨只會帶來更多的仇恨,可是為了保護我們最後的家園,螢火森林每一個居民都不會再這場決戰中袖手旁觀的,我們要奮力抗爭。」

「奮力抗爭?你的意思是……要和螢火中學戰鬥嗎?」樊音似乎明白到什麼,無比驚訝地望着男生。

「戰鬥……不,不可以!」聽見樊音和男生的對話,春果終於清醒了過來,她猛吸一口氣,轉身一把抓緊男生的胳膊,激動地望着他,「螢火森林不可以和人類戰鬥!還記得野草莓嗎?就因為被污染的野草莓,學校就毀掉了一片樹林,如果螢火森林在有什麼侵犯到我們的行為,我們學校的那些人一定會把螢火森林全部毀壞掉的!」

「可是櫻桃妹妹,我們即使不這樣做,螢火森林也還是會死去的,不是嗎?」

「……」

男生的話讓樊音和春果無力反駁,他們激動的情緒就像被澆熄的火焰冷卻了下來,兩人怔怔地愣在那裏,陷入一陣痛苦的沉默。

「樊音,櫻桃妹妹,謝謝你們。」男生感激地看着春果和樊音,聲音輕柔地說,「你們已經為我和凜,為螢火森林做了許多的事情……你們努力地保護著螢火森林,讓我相信了凜的話,人類和我們的確是可以成為朋友的。只是,在更多的人類學會與大自然互相尊重、互相愛護之前,人類和大自然之間的悲劇將會一直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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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印之書·螢火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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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幕 錯愕 秘密 遺失的美好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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