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凌晨,花開了

2.凌晨,花開了

我設想的洞奎咬道奎這樣的劇幕最終擱淺於構思階段。在被我無理地掛斷了兩次電話,已經明確表達我的拒絕用意之後。黃道奎還是在半個月之後鍥而不捨般來到了村莊里。然而當時我正在郡邑,正在探望高中時期的恩師。所以我沒能上演那激動人心的一幕,沒能以傲慢的態度來命令洞奎送走不速之客。

在那個執著的男人僅僅離開半個小時之後,我乘坐着老師的車子回到了村莊。無辜的李鶴奶奶開始抱怨起來,"那個男人也真是的,怎麼會這麼固執,等了好幾個小時呢。他還一直抱怨秀荷小姐怎麼沒有手機!"

"奶奶,你就應該告訴他這間房子根本不賣,然後直接用水把他潑出去!"

"唉,我也是這麼想啊。可是那個人卻給老頭子買了燒酒,兩個人一直坐在板炕上喝酒聊天。我只要稍微皺一下眉頭或者表示一些不滿,老頭子就說我破壞了氣氛,打擾了他們的雅興……這個老頭子也真是沒出息,一瓶燒酒就把他收買了。"

我不禁啞然失笑,這樣的情況確實是可以理解呢。炳泰爺爺的精神狀態已經每況愈下,他好象一直活在兀自的回憶中,重複著過去的生活。現在連李鶴奶奶都會對他表示不耐煩。所以,炳泰爺爺對於一個友好的陌生人,對於一個願意陪他聊天、陪他喝酒的年輕人,當然會表現出無限的好感。

我不禁在心裏暗暗思付,這個男人真是很有頭腦呀!他難道在採取"農村包圍城市"的戰略嗎?為了能夠說服我,他準備先討好我的家人嗎?好呀,黃大叔,你儘可能地發揮吧,你以為我會就此服輸嗎?

去首爾上學的日期已經漸漸臨近,我一直在不停地準備行李、去附近的長輩家商討祭祀的事宜,忙得不亦樂乎。所以我實在沒有心思繼續和那個名叫黃道奎的執著大叔去周旋,即使在電視里看到他的公司廣告,我也只是表現出不屑一顧的態度。

在出發前的整整三天裏,我都努力沉醉在村莊安逸的生活中。我纏在李鶴奶奶的身邊,幫她做飯,為她捶背;我跟在炳泰爺爺的身後,聽他講敘那些已經熟稔於心的故事;我帶着月伊,哦。是洞奎,穿梭於宗宅里的每一個角落,感受着宗宅里的每一處氣息。

我的部分貴重行李已經由快遞公司寄到了首爾。現在,只有一個跟隨我多年的樸素背包,靜靜地躺在床頭。我注視了半晌母親的照片,然後把它輕輕地放到了背包里。首爾的親人們,如果你們覺得這樣很不妥就儘管說出來吧,其實我倒希望從爸爸家裏被趕出來呢。

每天早上我都會接到父親的電話。可能是由於我一直拖延去首爾的時間,所以父親的口氣已經略顯焦急,"秀荷,你打算什麼時候過來呀?"

對於已經分開了22年的父女來講。父親也許是出於一種本性、一種關愛甚至是一種補償;而對於我,其實並不象電視劇的主人公那樣,感覺無比欣慰或者異常憤怒。對於父親的關愛,我只是感覺有些不習慣、有些不適應、有些不知所措的慌張。

"嗯。我準備明天就過去。"

"哦。那太好了。我們去接你吧。內人也在,還有俊英也在呢。"

父親保持了對亡妻之女的基本禮儀,他婉轉地稱呼著首爾母親。誠然,這樣的感覺對於我來講,是更容易接受的。

就要離開家了,我躺在板炕上,把自己捂在厚厚的棉被中。過去的回憶和未來的暢往融合在一起,也許這一晚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索性從被子裏鑽出來,爬下板炕,悄悄地來到廚房的倉庫。那裏面最誘人的東西,就是安成家大嬸貯藏的燒酒。我偷偷地舀了一瓢,然後就迅速逃離了現場。

恐怕炳泰爺爺又要蒙受不白之冤了,因為他曾經有過兩次去倉庫偷酒的前科,所以安成家大嬸和李鶴奶奶一直將炳泰爺爺視為重點懷疑對象。而狡猾的我就是抓住了這樣的機會,經常會偷偷跑到倉庫里盡情享用醇厚的燒酒。

家裏釀造的燒酒分外純正濃烈,我蹲坐在黑漆漆的廚房裏,漸漸產生了醉意。也許真的是借酒澆愁愁更愁,我的思緒變得更加繁亂。想像著即將迎來的首爾生活,不禁感覺有些茫然。

為什麼一定要去首爾上學呢?為什麼要住在爸爸的家裏呢?既然大家都會感到尷尬,何必還要刻意營造融洽的氣氛呢?

在之前和父親的通話中,我幾次鼓起勇氣準備表明心中的想法,但最終還是作罷。我不想傷害父親,也不想讓他感到為難。可是父親並不了解我心中的期盼,我只是希望能夠象母親一樣,安靜地留在這個僻靜的村莊。

"媽……"

我象一個牙牙學語的嬰兒,兀自地喊出那個久違的稱呼。兩片嘴唇簡單的碰觸,最為母性、最為慈祥的感覺油然而生。雖然知道母親根本不會聽到,雖然知道母親根本不會回答,但只是希望這樣一聲簡單的告白,可以讓我擺脫煩躁的思緒,可以抹去我心頭極度的思念。

媽媽,我真的很害怕去首爾,我該如何去面對爸爸,如何面對首爾母親呢?我該怎麼辦?我怎麼可能忘記自己的媽媽,去和父親、和首爾母親住在一起呢?也許我們看起來會是一個很幸福的家族,但其實我們都在騙着自己、騙着別人。媽媽,我不希望象你那樣。明明不開心、不快樂,卻要在別人面前裝出一副很幸福的樣子。這……是我最害怕的事情。

太陽公公還是在第二天準時上崗了,我的赴京日期還是如期到來了。計程車已經準時停在了我家門口,它將直接把我送到車站,送到那個去往首爾的火車站。已經到我離開的時候了,可是我仍然保持着一副微醺的狀態,嘴巴裏面仍然留存着燒酒的餘味。我努力地睜開浮腫的雙眼,默默地離開了家;即使不願意也要離開,留下身後暗暗抽泣的家人,轉身離開。

事實證明,上演於成安村的煽情一幕只是我和家人之間的兀自表演,因為我很快就到達了父親的家。沒有絲毫緩和的餘地,甚至沒有時間去欣賞沿途的風景,更何況我還準備靜下心來,總結一下將要如何面對父親和首爾母親……

因為在首爾的別墅區,只要你坐上計程車,說出地址,司機馬上就可以聽懂,然後迅速地將你送達目的地。忙碌的司機師傅,根本不會去體會乘客的心情和感受。

"這是不是太簡單了?"我自言自語地走下了計程車,看向了那個冷漠的司機師傅。

眼前的這個家,是埋藏在心中二十多年、曾經下了無數次的決心去想像,卻從來沒有鼓起勇氣親自抵達的地方。而如今,一趟火車、一輛計程車,就直接把我送到了這裏,這樣的感覺真的有些異樣。仿似有些失望的情愫伴隨着隱隱的委屈和無助;是一種除自己之外所有人都不能體會的感受;是一種複雜情感的期待赫然展現在眼前的悸動。

如果這個時候是在家裏,真的希望可以抬起腳尖,狠狠地踹下外屋的大門。也許月伊,哦,不!是洞奎,會勉強應和一下我這個發泄無助的主人吧。

閃過腦海的是去年初春和母親一起去地中海旅遊的情景。我相信,母親當時的心情和我現在的感受是一模一樣的。

"我最喜歡的就是希臘作家尼古斯·卡贊特扎吉斯。"母親總是會不經意地吐出這樣一句感慨。當然,這句感慨並非只是口頭表達,母親確實是那位作家的忠實擁躉。

母親將尼古斯·卡贊特扎吉斯的全集象寶貝一樣珍藏起來。其中一本名叫《佐巴的希臘人》的書籍,母親幾乎可以將裏面的內容複述出來。

母親輕輕地靠在床邊,彷彿已經置身於那樣的環境中,"書里有這樣一句話,-只有經過4月的愛琴海,你才能夠體味到真正美麗的人生。伴隨着泰瑞莎·馬勒的音樂,閱讀著《佐巴的希臘人》,然後穿越地中海,這就是我的夢想!真希望我也能夠擁有那樣一天,在4月的午後,到達希臘人佐巴曾經去過的克里特島,摒棄一切,象風一樣舞蹈。"

那本書靜靜地躺在母親的床邊,書角被捲起了層層的毛邊。隨着微風的輕輕吹拂,它紛飛地敞開了頁頁書目,然後又輕輕地閉合……仿似一段獨舞的表演。

然而就是這樣簡單的夢想卻始終埋藏於母親的心中,整整45年。母親作為"花安堂"的宗婦,註定要在居高的地位背後體會到不為人知的苦楚,那就是註定要擱淺心中的很多夢想。

在很久以後,可惡的癌細胞擴散到全身,被痛苦折磨到無法忍受的時候,母親才把自己的夢想傾訴於我。

當時的我,已經知道自己需要做些什麼,沒有任何擱淺與停留,在母親以她那期待的眼神望向遠方、以她那幽遠的語氣說出自己願望的三天之後,我們就站到了希臘的土壤上、呼吸著希臘的空氣、感受着希臘的陽光。

雖然不是4月的愛琴海,但是大海的顏色也非常漂亮。深邃如是,單純如是,愛琴海就象被鋪上了一層透明的、沒有任何瑕疵的深藍色寶石。我們坐在開往克里特島的遊船上,夕陽的餘暉靜靜地灑在我們的身上。

母親定定地望向遠方,眼神里洋溢着掩飾不住的驚喜和欣慰,"秀荷,我不是在做夢吧?我們怎麼會在這裏呢?這是不是太簡單了?"

就象我現在身處首爾的別墅區,母親當時的感慨和我現在的感受是一樣的。以為很難辦到的一件事情,其實比預料中要簡單很多。只要有簽證和錢,哦,當然還要預約旅行社、決定入賬的事情……我們就真的來到了愛琴海,完成了母親埋藏於心45年的夙願。

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們母女才真正明白。其實人生並沒有什麼特別深刻或者難以面對的事情。很多事情,只是一直在心裏去揣測,會覺得它遙不可及或者難以實現。其實當你真的付諸於實踐,一切都比你的想像要簡單許多。

當時的我,真的產生了那樣的想法,也許我們可以直接跳進母親如此喜歡的愛琴海里。其實我的想法並不衝動也並不偏激,因為我的理由還是很充分和實際的。生活對於母親和我,就象影子一樣沒有任何痕迹。媽媽為着一個已經不再屬於自己的男人執着地駐守在古老的宗宅;而我則一直陪伴在媽媽的身邊,感受着她的感受,體會着她的體會。

我想,如果我們可以手牽着手,直接跳進這片深藍色的海洋中,也許那會是一件無比幸福的事情。面對癌症的病魔,媽媽並不會畏懼死亡;而我每當想到會和媽媽分開,會和媽媽天各一方,對於死亡也就體會不到絲毫恐懼。如果可以和媽媽一起離去,對於我來講只會少一些傷心,多一些開心。

然而我們當然不會那樣做。如今回想起來,那次旅行是一次可以讓我挺起胸膛、感覺無比自豪的行動。因為母親在回家后的第三個月就住院了,在入院兩個月後,她就永遠地離開了我。我只能回憶著母親在佐巴曾經跳舞的克里特海岸上,光着腳,從風中倏然而過。

我收拾著母親的床鋪,在枕頭下面發現了一本小冊子,象是送給母親自己、送給我、送給父親的最後一段話。文字的內容再熟悉不過,就是摘自那本《佐巴的希臘人》,"我不想要什麼,我也不怕什麼,我是自由!"

我明白。對於母親來講,死亡是甜蜜的自由,不會含有絲毫的恐慌與不安。

"我不想要什麼,我也不怕什麼,我是自由!"我只能一遍遍地回味着母親的這段留言,一步步地走向首爾的家裏。我知道,那裏住着我的的父親,住着我的首爾母親,住着我的哥哥和弟弟。雖然有整整22年,我們的生活中根本不存在彼此,我們根本沒有在一起生活。然而現在的我,必須要面對這樣一段共處的時光,或尷尬、或辛酸、或無助、或欣慰,都已經不再重要。因為……我只是自由!

"誰啊?"我輕輕地按響了門鈴,門裏傳來一個柔亮而又不乏力度的女聲。

"那個……我是李秀荷。"我輕輕地握住了背包的肩帶,發出了一陣斷斷續續的回應。雖然已經做好了足夠的準備,然而當倏然面對首爾母親的召喚,我還是感覺有些異樣的緊張。

沒有再等到任何回應的聲音,因為首爾母親已經直接打開了門。她沒有穿鞋,光着腳站在地上,愣愣地看向了我,"秀荷來啦?快,快進來!俊英說要去終點站接你的。"

在首爾母親的背後,我看到了父親和俊熙,一家人全部站在門口迎接我。很顯然,他們一直在等待着我的到來,什麼事情都沒有做。

然而由於他們過分地強調與重視,反而讓我感覺到一陣無法全部消化的異樣。我被推置到一個無法忽略的頂端,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都在特意為我安排。面對這樣的特殊待遇,卻讓我產生一種無法言說的異樣,仿似我的到來,根本沒有受到任何人的歡迎。

"來了?"

"是。"

雖然我知道父親那簡短的問候中飽含着對女兒的關心與呵護,然而我還是選擇淡淡地回應了他。我沒有直視父親的臉,眼角的餘光里映現出他那副黑框的眼鏡,那副在母親看來,充滿知識、充滿書卷氣息的黑框眼鏡。我回憶著母親的話語,想像著父親那抹溫婉的笑容,那抹讓母親終生難忘、甘願為了這個男人廝守一生的笑容。

然而我想,即使父親在此時對我露出那樣溫婉的笑容,我也只會向他投去一副頑皮的鬼臉。我之所以會逃避父親的眼睛,就是希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否則的話,也許我真的會耍些小性子,在他的面前撒起嬌來,對着這個離去22年之久的父親發泄一下自己的不滿。這樣的情愫並非由於我的敏感和嬌氣,也並不是由於內心的委屈和無助。只是因為這樣其樂融融的一家人倏然映入眼帘,我還是會油然而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雖然這裏是父親的家,是首爾母親的家,是俊英和俊熙的家。然而每當想到已經離我而去的母親,想到為了父親而執著苦守一生的母親,我心中的不平和惋惜仍然在隱隱涌動。

"2樓是你的房間,先整理一下行李,等一會兒吃飯吧。"父親對於我的回答和表情顯然有些不舒服,他輕輕地扶了一下眼鏡,向我投來了一句寒暄式的問候,然後就直接回到了房間。

首爾母親直接走上了二樓的階梯,以眼神向我投來了無聲的話語,示意我隨她一起上樓。

"一直養著這些黑漆漆的臭小子,哪裏看過女孩子的房間,希望這間屋子秀荷可以喜歡。"首爾母親輕輕地推開了屋門,映襯著從窗外透進的明媚陽光,向我投來了一陣溫婉的笑容。

首爾母親的話,其實只是謙虛而已。為我準備的這間卧室,就象是一個抹了很多奶油的油炸圈,充滿著甜蜜的感覺。屋子裏洋溢的明媚陽光,靜靜地傾瀉於我的身上,是一種無盡的溫暖與欣慰。我需要的所有傢具一應俱全,床鋪、衣櫃、化妝台、書桌。雪白的牆壁上,貼有很多漂亮的風景圖畫,是我最欣賞的自然氣息。窗邊擺放着一盆盛開的水仙花,乳白色的片片花瓣映襯著中心那一抹金黃,淺綠色的莖葉伴隨着微風輕輕搖擺,還有一陣陣隱約而至的粉嫩香氣……

誠然,這是每一個女孩子夢寐以求的、象糖果一般甜蜜的公主城堡。

"本來想給秀荷單獨準備一個洗澡間,可惜房間太小不能再安了。如果覺得不方便,就和一樓的俊熙換一下吧,他的房間有洗澡間。"

"沒關係,很漂亮的房間。謝謝您。"

"那就先整理行李吧,晚飯馬上就好,俊英一會兒也要回來了。"

"是。"

首爾母親輕輕地關上了屋門,我想此時的她也一定象我一樣,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吧。

輕輕地放下背包,慢慢地坐到了床邊,感受着首爾母親的精心安排、回憶著父親欲言又止的表情……我知道,他們為了迎接我的到來特意進行了詳盡的安排。首爾母親的言語里隱約透露著些許不安,她小心翼翼地和我對話,生怕因為一句無心的話語會傷害到我;而父親則始終保持着緘默的態度,以沉默的態度回應着女兒的任性。

然而此時的我,摩挲著那片淡粉色的細滑床單,還是感覺到一陣隱約的孤獨和不安。

"我也知道不應該這樣。"我抬起頭,定定地望向了天花板,向天空中的媽媽說道。

可是,媽媽,至少我還是需要一段時間去適應的。20多年了,我們一直象陌生人似的,各自生活在彼此的空間里。突然間讓我們象一家人似的融洽相處,突然間讓我和他們象媽媽那樣親密無間,那不是很可笑嗎?是啊,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突然到我無法去總結和整理。媽媽,我和你一樣,"我不想要什麼,我也不怕什麼,我是自由!"

我不知道在這個家能堅持多久。我、父親、首爾母親,不知道是誰會首先爆發呢?也許是父親無法忍受女兒的任性與敏感;也許是首爾母親無法再繼續這樣不自然的生活;也許是我想要擺脫這種過分的甜蜜和幸福……

總之,希望這樣的生活快些結束吧。我是自由,我只是需要自由……

我輕輕地拉開了房門,從二層的公主城堡徑直來到了一層的廚房。

已經回到家裏,正坐在餐桌前大快朵頤的俊英向我投來了一種既不是問候,也不是忽視的奇怪眼神。他只是以這樣一種沉默的方式迎接了我這個遠道而來、即將成為他的家庭成員的妹妹。我不置可否般聳了聳肩,回應了這個既不冷漠、也不熱情的哥哥。

其實這樣的見面方式反而讓我感覺更加舒服。因為我和俊英之間,更象是一種不需要太多言語、不需要更多寒暄,就可以去彼此了解的朋友。也許真的是由於一種不可割捨的血緣關係,俊英和我之間有着尤為相似的性格與秉性:對於身邊的事情漠不關心,從表面幾乎無法判斷出任何情感的表現;仿似一種清高自傲的態度,其實只是想要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腦海里總是會有些矛盾的想法;同時也會在不經意中表現出一絲憤世嫉俗的情結;偶爾會對於身邊看不慣的事情表現出足夠的抗爭情緒……

在父親的三個孩子當中,也只有俊英和父親是最為相象的。我曾經不止一次捧著母親和父親的結婚照暗暗感嘆,因為現在的俊英和照片中的父親有着如此相似的臉龐和體格。他們帶着同一種款式的黑框眼鏡,就連他們的笑容都是如此相象。

俊英雖然是庶出,但在名譽上也是宗孫的長子。所以在每次過節和祭禮的時候,他就會跟着父親回到鄉下,我們自然也就有了很多見面的機會。這個比我年長兩歲的異母哥哥成為了我在首爾家裏感覺最熟悉、最安穩的親人。

其實俊英既喜歡我,同時也討厭我;我也一樣,既喜歡他,也討厭他。說實話,因為他是父親的兒子,我曾經一度非常排斥他,是那種摻雜着委屈與抱怨的厭惡。直到最後,我感覺俊英也是一個和我同樣可憐的孩子,這才稍稍解開了一些心結。

那時的我們,同時處在擁有無限反抗情緒的叛逆期;那時的我們,都在竭力反抗著大人們的干涉和指示;那時的我們,只要一有機會,就希望扛起包裹離家出走……

可能是去年的中秋節吧,我們兩個人坐在板炕上剝栗子。俊英突然對我說,他不喜歡他的名字和我的名字。

"有些時候吧,我覺得去向長輩敬酒的不應該是我,而應該是你。"俊英頭也不抬地發表了略帶抱怨的言語。

"為什麼?"雖然我可以隱隱察覺到俊英的情緒,但也只能繼續拋出一句無奈的反問。

"所有的平輩都是按荷字列席,只有我的名字這麼奇怪,李俊英。有的時候想起來,真的很生氣呢。"

"哦……是這樣哦。"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繼續執著於手中的栗子。

作為有着古老歷史的李氏宗家,對於晚輩的名字自然是尤為嚴格的。長輩們總是會翻看着族譜,對照着相應的輩分來取名字。父親的名字以"光"為行列,而我這一輩的行列則是"荷"。

然而只有俊英,雖然是父親的長子,卻無法在宗家的族譜中找到這種基因轉變的名字。俊英的名字雖然美麗又簡練,但畢竟是屬於異質性的類型。以這樣的名字坐在祠堂里向家族的長輩敬酒,真的會有些苦惱吧。

其實令俊英感覺最為無奈的,應該就是庶出的這個身份吧。就象是一個無形的枷鎖,並非緊緊地束縛,但卻可以真實地感受到它的壓力。雖然我是女兒,卻有着李秀荷這樣一個端正的名字。按照俊英的意思來說,也許我確實擁有比較正規的好血統吧。

"但是也很幸運哦。如果秀荷是兒子,我們兩個肯定很討厭對方吧?"俊英揚起眉頭,大概是保持着最後的倔強,不希望在我這個妹妹的面前表現出過多無助。

"啊?為什麼?"我確實不明白俊英的意思。實際上,他也總是會突然間拋出一段令人匪夷的言論。

"經常會有那樣的故事呀。在古典的愛憎關係里,雖然是同胞兄弟,卻要為了爭奪家族的財產或者父母的寵愛而展開真刀真槍的比試,那樣一種宿命的關係其實更加無奈!"

"你的意思是說,因為我是女兒,所以也就根本不存在那樣的關係,根本不存在那樣的勝負比試啦?"

"是呀!因為這是一場已經決定勝負的遊戲嘛。"

我悻悻地嘆了口氣,沒有繼續發表自己的感想,任憑着這個年長的哥哥發表著無禮的感慨。

如果說到真正的好血統,其實應該是來自於俊英的母親吧。她的學習成績很好,緊隨父親之後考入了韓國大學的法學系,相較於在班裏居於倒數成績的我,簡直就是天壤之別。以此類推,弟弟俊熙也跟隨着自己的母親和父親,考入了韓國大學的醫學系,自然和我這個經過三次復讀才勉強進入普通大學的姐姐無法比擬。

我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要承認的一定要承認,也沒有什麼可生氣的。然而奇怪的是,奶奶和家裏的長輩們卻讓身為女兒的我,接替了宗家的宗孫位置,而沒有選擇父親的長子俊英。更加讓我意外的是,首爾母親和父親居然沒有對這件事情提出任何異議。

我努力將自己從遙遠的回憶中抽離,定定地望向了面前的俊英。他不僅和父親擁有着相似的臉龐和體格,就連他手拿筷子的樣子、說話的手勢、微蹙眉頭抬眼鏡的姿勢,都和父親有着驚人的相似之處。現在,首爾母親已經和父親正式結婚了,俊英也許將要代替我的位置,正式步入宗孫行列吧?

想到這裏,我本能地想起了那個擁有鍥而不捨精神的黃道奎。如果俊英真的成為了李氏家族的宗孫,李家的宗宅也自然就會繼承至他的名下。那樣一來,我就不會被那個男人無理地糾纏了。

"秀荷,是不是不合口味?你吃的太少了。"

首爾母親略顯擔憂的語氣讓我頓時恢復了清醒。所有人的視線同時轉向了我和我的飯碗。對於在任何情況都希望逃離別人視線的我來說,這樣的情況不免讓我有些慌張。我的筷子倏然落到了桌子上,發出了一陣並不悅耳的聲響。

俊英顯然沒有覺察到我的注視。他自然不會知道,剛才的我已經通過他的舉止,回憶了一段美好的曾經同時也萌芽了一段偉大的計謀。哈哈,李俊英,就讓你看看我這個李氏宗孫女的厲害吧,讓你看看我們之間的鬥爭到底孰勝孰負,讓你也體會一下被那個執著大叔糾纏的滋味。

"真不明白女孩子為什麼就吃那麼一點兒,賢貞連一碗飯都吃不下呢。"俊英一邊啜飲著湯品,一邊微蹙起眉頭輕輕地念叨起來。

"也沒有什麼好吃的,不知道秀荷都喜歡吃什麼?我可以給你做。"事實證明,首爾母親再一次發表了謙虛的言論。

我們的飯桌上擺滿了美味的飯菜,誘人的香味、鮮嫩的色澤,每一道菜品都被精緻地擺放在純白色的餐盤裏,伴隨着升起的裊裊噴香霧氣,會令每一個人都產生垂涎欲滴的感覺。首爾母親一直在不停地為我夾菜,而我只能愣愣地點頭,然後將那些美味的飯菜一古腦地塞進嘴裏,以表示對這位熱情母親的回應。循環著這樣的循環,飯桌上的氣氛時而熱烈、時而沉寂。

"我已經吃很多了,很好吃呢。"我將筷子合攏在一起,輕輕地放在了桌子上。

我終於明確了自己的想法。誠然,首爾一家人和我一樣,都已經做好了相應的行動準備,他們一定要在我面前表現出最為完美、最為舒適的感覺;而同時他們也和我一樣,已經做好了相應的心理準備,要克服由此而產生的異樣情緒和不適感受。

然而我們之間的不同就在於,首爾一家人要對我付出過分的關心與呵護,要表現出足夠的歡迎與熱情,讓我們看起來就象是一家人;而我,只能去被動地接受他們的關心與問候,體會著這樣不似虛假但也並不舒適的溫馨。

所以,在首爾家的第一頓晚飯就變成了我們訓練克己的戰鬥場。首爾母親精心地準備了一桌美味的飯菜、父親則始終默默無語地觀察着我的一舉一動、而弟弟俊熙看起來也格外拘謹,只顧著自己一言不發地悶頭吃飯。也只有俊英能夠在這樣的時候表現出最為坦率的情緒,對我表露出些許的不滿。所以,我在回到房間之後馬上吞下了兩片消化葯,這也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無論爆發與否,無關幸福與否;並非排斥,更不是厭惡;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去慢慢感受、慢慢體會。我靜靜地躺在公主的城堡卧室中,回憶著母親在佐巴曾經跳舞的克里特海岸上,光着腳,從風中倏然而過……

窗外是一片寧謐的氣息,闌珊的夜色戀戀不捨般透過玻璃窗悄然溢出。一切都很美,一切都很好,我將要開始一段全新的旅程,我將要迎來一段全新的人生!暗藍色的天空中,沒有一絲雜質……只有暗藍,只是暗藍;心中沒有悸動的激情,也不含無助的不安……只是自由,只有自由。

就這樣,在心裏默默地體味着母親最喜歡的這句名言。我正式進入了首爾的家庭,正式迎來了自己的大學生活……

時光荏苒而過,在期中考試快要結束的4月末。我坐在俊英的車裏,再一次迎來了他那一句沒頭沒腦的感慨,"秀荷的人生也是三角形啊。"

"什麼意思?"

"家,學校,圖書館。這就是李秀荷的生活半徑啊。"

"這個……我想俊英也應該是這樣吧?"

"那是當然的,畢竟我是考生啊。"

"其實,我也有很不錯的朋友呢。"我轉過頭愣愣地望向了窗外。

"很幸運嘛!"

我幾乎可以猜到俊英的表情。他一定是挑起了眉頭,露出了一副饒有興趣的表情,對我剛才那句理不直、氣不壯的回復不置可否。

俊英把我送到了地鐵口,在我走下車之後他又突然叫住了我。

"下周是我們學校的慶典。"

"嗯?"

"應該比黑漆漆的圖書館強多了。偶爾也要換一下氣氛啊,過來玩兒吧。"

"哦,是邀請我嗎?"

"還不錯,看來李秀荷的智商比我想像得要高!我會給你介紹我的女朋友,她聽說妹妹從鄉下過來了,很想見見你呢。"

我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表達了對這段不明確邀請的認可。俊英也算得上是一個難得的優秀人才,學習成績優異、身材高挑勻稱、待人誠懇紳士。所以我確實很好奇,對於我這個學習好、身材好、性格好的三好哥哥,他的女朋友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我愣愣地站在了原地,一直定定地看着俊英的車拐過衚衕,然後漸漸消失。

在首爾的家人中,從表面上看起來,俊英是最不關心我、對我最冷漠的一個親人。但其實,也只有這個一臉冷漠的哥哥才能真正體會到我的心事、真正感受到我的不安。其實我並不需要什麼特別的邀請,也不用刻意把女朋友介紹給我,只要讓我去他們學校參觀,我就已經感覺足夠欣慰。至少,俊英不會擺出一副向我還債似的態度,不會對我表現出過分的親密與呵護;至少,俊英可以和我站在同樣的角度去交流、去體會。對於我來說,這才是一種讓我真正踏實安定的感覺。

今天的第一節課是《韓國先史時代史》。關於選擇這門課程,其實也並沒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大概是由於很多感觸瞬間湊到了一起。在高中時期,我最感興趣的課程就是世界史和韓國史。目前作為大一的新生,我的專業課也只有兩門,而且已經達到了相應的分數,所以選擇這樣一門頗感興趣的課程也是理所當然的。再加上講課的教授向來都很認真,總是保持着一副盎然的氣勢,課堂里也總是充滿著活力的氣息,所以他的課確實讓我重新體會到了學習的樂趣。

"李秀荷,給我看一下你的筆記。"

雖然對於這門課程充滿了無盡的期盼,然而每當這位名叫元錫的前輩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的聽課興趣就要在瞬間削減40%以上。

作為一名三次復讀的高考生,每當面對着那些和我有着年齡差距的同年級同學,我難免會有些不自然的尷尬。所以這位和我年齡相仿的復讀生元錫前輩,自然就成為了一個可以自由聊天的對象。雖然有的時候他的某些言行確實讓我難以忍受。不過我總不能刻意去避開對我表示友好的同學吧,就象我也沒有必要去親近那些令我感覺尷尬的同學。

元錫前輩已經二話沒說地拿過了我的筆記本,然後開始一筆一劃地認真抄寫。他把上一節課教授提問的主題大概整理了一遍,然後就頭也不抬地對我提出了新的要求。

"報告書準備好了吧?"

"好什麼呀,還在找書呢。"我無精打采地趴在了桌子上,留給了前輩一個後腦勺。

"那也應該整理一些了吧?"前輩保持着鍥而不捨的態度,我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黃道奎的保守髮型。

"也就那樣吧。"我繼續保持着奇怪的姿勢,真不明白前輩的葫蘆里裝的是什麼葯。

"很好呀,要不然我們兩個交換一下資料吧?"

"交換資料?"我突然間直起了身子,打破了沉悶的氣氛,給予了元錫前輩一段熱烈的回應。

"嗯,別人也那樣做呢,彼此交換資料,好象這樣更有效率吧?可以互相總結一下,充實一些內容!"前輩確實如黃道奎一樣,對於我的任何波動都表現出泰然自若的態度。他若無其事般抬起了頭,直接將筆記本遞給了我。

"哦,好吧。也許可以試試看。"我裝好筆記本,沒有和這個執著而且沒有禮貌的前輩打招呼,然後慢吞吞地走出了教室。

因為擁有一個並不奇怪的嗜好,就是在看書的時候總是喜歡喝一些飲料。所以我幾乎每次都要在走廊的自動販賣機停留一會兒。

"給我也買一杯吧,我現在沒有零錢。"

根本不用回頭去尋找這個聲音的來源,也並不需要去困惑聲音主人的身份,站在我身後的必然就是剛剛將我的全部筆記據為己有的元錫前輩。

我悶悶地應了一聲,直接將硬幣投了進去,然後惡狠狠地盯向那盞紅色的提示燈。

雖然只是一杯咖啡而已,根本不需要我產生如此亢奮的情緒。只是近一個月以來,元錫前輩一直象現在這樣,以沒有零錢為借口讓我替他購買咖啡。但同時,我也矛盾着自己的情緒,不明白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心眼、變得這麼斤斤計較。

我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然後把紙杯遞到了前輩的手中。

"那麼,我回去把資料整理好,發到你的郵箱吧。"元錫前輩自然而然地接過了咖啡,然後以一段陳述式的語氣代替了自己的謝意。

中午時分,兩節本應興緻盎然卻被元錫前輩赫然打擾的歷史課戛然而止。我悶悶不樂地在心裏下定決心,決定在吃完午飯之後就一頭扎進圖書館。

可惜這一切也只是我的美好設想,我仍然未能擺脫元錫前輩的友好寒暄。他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一邊保持着垂涎欲滴的表情,一邊大聲地誇讚飯盒裏的飯菜。接下來,他只是在學生食堂里買了一些主食和湯品,然後就毫不客氣地坐到我旁邊,開始了大快朵頤。

我一臉睥睨地看向了這位狼吞虎咽的前輩,不禁暗暗感慨起首爾母親的做飯手藝。自從開學之後,我每天中午的飯菜都是由首爾母親親自安排。她會把前一天晚上做好的飯菜先留出一部分,然後放到冰箱裏。待第二天早上再裝進飯盒裏,畢恭畢敬地遞到我的手上,並且語重心長地提醒我要在吃飯之前進行加熱。

我一邊回憶著兩個月以來如公主一般幸福甜蜜的生活,一邊和元錫前輩進行着無聲的爭奪戰。雖然我對首爾母親準備午飯的行為並不贊同,雖然元錫前輩也算是我的一個聊友,然而這些菜品畢竟是首爾母親親自為我準備的,如果全部被元錫前輩據為己有,我還真的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呢。

當我們結束了一段沒有硝煙的爭奪戰爭之後,元錫前輩意猶未盡地抹了一下嘴巴,然後向我投來了一絲微含謝意的目光。

不想再說話,也不想再擺出絲毫的回應表情,我只想儘快擺脫這位友好過度的前輩。正當我在心裏暗暗預謀接下來的策略時,一陣清亮而又有些甜膩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

"前輩。"伴隨着這陣聲音,幾個笑意嫣然的女生翩然而至。

雖然知道她們呼喚的對象並不是我,但我仍然有興趣去欣賞她們的一顰一笑。幾個女生的臉上都掛着甜美的笑容,保持着吳儂軟語似的語氣,而且也很會撒嬌。熱褲下面露出來的曲線,即使是身為女性的我也感覺清新又美麗。

"前輩,給我們買咖啡喝吧。"幾個女生完全視我為透明,直接圍在了元錫前輩的身邊。

"啊,咖啡?"元錫前輩對於這樣的提議面露難色,而我則擺出了一副饒有興趣的表情。

"如果去食糖巴士里喝咖啡,還會贈送薄煎餅呢。前輩,你就請我們吃一次吧,就一次!好不好啊?

我終於看清了幾位女生的具體數字,因為她們已經兵分三路,各自展開了攻勢。一個女生始終直直地站在元錫前輩的面前,擋住了前方的光明道路;而另一個女生則站在旁邊,手舞足蹈地向前輩進行着滔滔不絕地言語攻勢;最後一個女生則履行着保衛義務,她直接挽住了前輩的手臂,嚴肅的表情中透露出堅定的信念。

"哎呀,我也很想請你們的,可是我今天確實沒帶那麼多錢!"前輩依然保持着執著的態度,面對三個意志堅定的女生進行着最後的負隅頑抗。

"前輩!咖啡也就五千塊而已嘛!下次我們請你好啦,前輩都喜歡什麼呢?"

我欣賞了一會兒這幕以一敵三的特殊較量,然後就直接轉身離開了。出於禮貌,我已經擔當了一段時間的特殊背景。然而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三個漂亮的女生好象沒有邀請我的意思。根本沒有必要去說那些寒暄的告別詞,我選擇直接走出了教室。

我在心裏暗暗揣摩著這段PK的最終結果,不禁擔心於三位漂亮女生的悲慘結局。不知道元錫前輩會以何種手段來逃避這段突如其來的請客要求呢?

"啊,那好吧。我今天就請你們吃一次吧!"

雖然我已經走到了教室的門口,然而元錫前輩的聲音還是直接傳入了我的耳畔。雖然可以深刻體會元剔前輩的處境,面對三個漂亮女生的溫婉攻勢自然難以擺脫。然而我的心裏還是涌動着些許異樣的情緒。沒想到這個平時連二百塊錢都沒有,每天都讓我幫他買咖啡的前輩,會突然發出這樣一句豪氣萬丈的宣言。

然而我也只能輕輕地搖了搖頭。反正我是沒有必要再向傻瓜一樣回到他們的隊伍中,我想那樣只會平添自己的尷尬。

雖然心裏有些不舒服,但我還是保持着前進的步伐,走出了教學樓,迎來了一片清新的空氣。

當天晚上,我就接到了李鶴奶奶打來的電話。是啊,即使遇到這樣無理的前輩同學又能怎樣呢?在那個悠靜的西山角落,永遠有一處小小的房間在等待着我。還有我家的洞奎,也一定地愣愣趴在板炕上守候着我的歸期吧?

行動迅速自然是我的優良品質。在接下來的周末時光中,我就直接告別了首爾的家人,迅速趕回了久違的成安村。

走下火車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張開雙臂,閉上雙眼,進行了一段長時間的深呼吸。一直被浸染在煤煙和公害污染的肺部器官終於可以感受到一陣家鄉的清新空氣,感受到一陣清涼透徹的淋漓舒暢。

雖然陪伴在身邊的只有那個已經有些掉色的雙肩背包,雖然裏面只裝着媽媽的相片和我的幾件換洗衣物,然而我卻並不孤單。雖然這只是一段短暫的旅程,一段稍縱即逝的探親之旅,然而這種回歸的感覺是任何一種情緒都無法比擬的。

伴隨着洋溢於心的無盡愜意和溫暖,我直接來到了城裏的市場,給喜歡甜食的李鶴奶奶買了一大包薄荷糖,然後又特意購買了一些牛肉和豬肉以便豐富餐桌的菜品。對於那個已經沒有牙齒的炳泰爺爺來說,一件涼快的半袖襯衫是最合適的。安成家大嬸不僅喜歡釀造醇厚的燒酒,平時也很喜歡抽上幾口煙,所以一包高檔的煙草自然會令她分外高興。

我心滿意足地拎着大包小包,象電視劇中的富家小姐一樣親切地招呼了一輛Taxi。

當時離開家的時候,送別我的是一陣漫天的飛雪;而如今,兩個多月的時光荏苒而過,迎接我的已經是明媚和煦的陽光。

雖然聽說炳泰爺爺的痴獃已經越來越嚴重,然而畢竟現在已是溫暖的5月,老人家卻依舊裹着冬天的外套,獃獃地揣著雙手,愣愣地坐在門口的板凳上閉着眼睛打起了瞌睡。

然而對於汽車的剎車聲,炳泰爺爺卻擁有分外敏感的直覺。他迷茫地睜開了雙眼,然後就直接撲向了我所搭乘的計程車。

對於這個同樣冷漠的司機師傅,我已經沒有任何抱怨的情緒。誠然,我已經徹底釋懷了所有瞬間的到來與轉變。兩個月之前的首爾之旅,一趟火車和一輛計程車的交替運轉,就足以將我和分開了22年的親人聯繫在一起。更何況是現在,我回到了已經生活22年之久的熟悉故鄉。即使司機師傅只是擺出一副不耐煩的表情,只是冷漠地接過我手中的鈔票又能怎樣呢?因為炳泰爺爺的身影已經足以讓我感覺無限溫暖。

"秀荷小姐,你怎麼都沒有通知我們就直接回來啦?"炳泰爺爺蹣跚地跑到了我的面前,用他那副粗糙的雙手接過了我手裏的袋子。

"我想爺爺了,所以就回來了,咱們快進去吧。"我的眼眶裏已經微含淚水。我知道,炳泰爺爺其實並不糊塗。他認識我,明白我,喜歡我……他一直在默默地盼着我。

炳泰爺爺就象換了一個人似的,從剛剛坐在門口那副昏昏欲睡的狀態中立即轉變為欣喜若狂的表情。他直接跨進了大門,然後象個可愛的孩童一般大聲地喊了起來,"都快出來呀!秀荷小姐回來啦!"

李鶴奶奶蹣跚着腳步,還不忘撫平頭上紛亂的髮絲,直接從後院走了出來。安成家大嬸也從廚房裏跑了出來,臉上洋溢着無盡的欣喜。

我象一個撒嬌的小孩子,直接撲進了奶奶的懷抱里,感受着她那粗糙的雙手撫摸着我的臉頰。我深深地窩在奶奶的胸前,盡情地沉浸在那陣熟悉而又親切的氣息中。

我就這樣一直懶懶地趴在李鶴奶奶的懷裏,因為我始終不肯抬起頭,始終不肯鬆開手,始終不肯脫離奶奶的懷抱。因為溢於眼眶的淚珠已經盈盈而落,滑入嘴角的是一陣摻雜着甜蜜與留戀的複雜味道。

"真是的,如果知道秀荷小姐今天回來,我就直接出去接你了。上次打電話的時候,你怎麼也不告訴我?"李鶴奶奶輕輕地扶起了我,低下頭輕聲地問詢起來。

"我想奶奶了,所以就直接回來了。"我偷偷地在奶奶的衣服上蹭幹了眼淚,然後開始撒起嬌來,"奶奶我餓了,我要吃飯。"

"好的,我馬上就擺桌子。"李鶴奶奶整理著被我弄皺的衣服,然後直接走進了廚房。

我蹦蹦跳跳地跟在李鶴奶奶的身後,就象一隻歡快的小喜鵲,不停地圍在她的身邊。"奶奶在電話里說,山上的事情都已經處理好了。看來奶奶確實很能幹呢。哈哈。我要吃飯,實在是太懷念家裏的飯啦。"

雖然已經年滿22歲,而有的時候,我真的象是一個未諳世事的小孩子。而事實上,我也確實是這樣的。離開成安村,離開李氏宗宅,離開家人的身邊,也只有兩個多月的時間而已。無論經歷了什麼、讀懂了什麼、看透了什麼,對於我來講都只是一段過眼煙雲。最溫暖的地方還是屬於這座小小的村落,最溫暖的角落還是留給心中那塊只屬於自己的感動。

此時此刻的我,已經調皮地讀懂了李鶴奶奶和安成家大嬸眼神里的疼愛。所以我一直都不停地任由著自己的小任性,不停地向她們撒嬌,不停地向她們喊出肚子餓的抗議。

看着李鶴奶奶和安成家大嫂忙忙碌碌的樣子,我卻露出了一副有些狡猾的笑容。也許在我的心靈深處,真的居住了一個隱隱不安的小惡魔吧。

李鶴奶奶為我準備了涼拌東風菜,然後又煮好了大醬湯,還有干蘿蔔條鹹菜和景天鹹菜。我模仿著元錫前輩的樣子,毫不客氣地坐到了餐桌旁,開始了兀自的大快朵頤。

奶奶靜靜地坐在我的身邊,眯着眼睛,把剛剛用火盆烤好的干黃花魚撕成了一片片的條狀,然後放到了我的餐盤裏。我毫不客氣地用手拿起了魚片,然後直接放到嘴裏,細細地品味起來。感動於瞬間的感動,我調皮地將一段魚片塞進了奶奶的嘴裏,然後看着她那副措手不及的表情,哈哈大笑起來。

李鶴奶奶輕輕地點了點我的額頭,然後開始不停地嘮叨起來。以前的我,對於李鶴奶奶的嘮叨一直保持着不屑兼煩燥的態度,然而在今天、在此時此刻,我卻如此陶醉於這樣的感受,陶醉於這種親切溫暖的氛圍中。

我想,有的時候人就是這樣的,其實存在於身邊的所有事物都是那樣的溫暖、那樣的幸福,只是我們一直沒有發現、一直沒有去珍惜。

"嗯!太好吃了,還是家裏的飯最好吃。"我貪婪地侵佔著餐桌上的每一種菜品,同時也不忘發表著自己的由衷感慨。

"首爾的家裏應該吃得很好吧,秀荷怎麼好象瘦了呢?"

"嗯,可能是因為學習比較緊張吧。"

"好啊。秀荷小姐要好好努力呀。以後可以找一份好工作,然後再嫁一個好人家。"

"奶奶……"我嬌嗔地發出了一句甜蜜的抱怨,繼續著兀自的大快朵頤。

"呵呵。秀荷小姐,可是你的包裹在哪裏呀?"

"包裹?什麼包裹?"雖然我的嘴巴里已經塞滿了熱乎乎的米飯,但好奇心的功力實在是不可小覷。我迫不及待地反問著奶奶,根本顧及不到已經要從嘴裏溢出的景天鹹菜湯。

"大概是七天前吧,一個騎着摩托車的男人送過來的,然後千叮嚀萬囑咐地一定要交到秀荷小姐手裏。"

我狠狠地喝了一口濃郁的大醬湯,好不容易把滿嘴的米飯咽了下去。然後我就愣愣地叼著勺子,一臉困惑地看向了奶奶。

李鶴奶奶揚起脖子,大聲地喊了起來,"秀荷小姐的包裹放在哪裏了?"

"在裏屋的文件櫃里。"一個同樣豪爽的聲音傳了出來,聲音的主人是正在廚房忙碌的安成家大嬸。

雖然從小就養成了寵辱不驚的習慣,然而在這樣一個充滿溫情的回鄉日子,又突然間收到一份特殊的禮物,確實是一件讓人感到好奇而又驚喜的事情。我匆匆地跑進了裏屋,直接打開了文件櫃,只見裏面靜靜地躺着一個餅乾盒大小的包裹。

"這是什麼呀?"我自言自語般拿起了包裹,赫然映入眼帘的發件人姓名卻讓我感覺到一種莫名的緊張。

黃道奎?是那個執著的大叔?他難道很喜歡這種搞笑的遊戲嗎?繼上一次言語攻勢沒有取得進展之後,他現在又準備用禮物來誘惑我嗎?

我把這個包裹想像成那個高利貸商人的脊背,然後狠狠地把包裝紙撕了下來。

"啊?"雖然始終保持着義憤填膺的狀態,但是當這件意外的禮物赫然出現在眼前,我還是情不自禁地感嘆起來。

一個熠熠閃光、小巧玲瓏的手機,正在乖乖地躺在長方形盒子的中央。

我來不及去欣賞那款看起來分外誘人的新款手機,出於本能的好奇,我直接揭開了那張貼在包裹上的黃色便箋紙。

"李秀荷小姐親啟。"

字跡看上去還算硬朗有力,只是仿似少了些許英氣。我之所以會產生這樣的感覺,究其原因,還是由於黃大叔那一頭覆滿潤髮油的保守髮型吧。

"不是入學禮物,所以不要太高興,只是希望你可以接我的電話而已。快捷鍵1號里已經輸入了我的號碼,所以請你一定要聯繫我。大概秀荷小姐已經可以體會到我的執著,我確實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哦?黃道奎!"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透過這張小小的便箋紙我彷彿看到了黃道奎那一臉執著兼兇惡的表情。

我沒好氣地嘟起了嘴巴,捧著餅乾盒似的包裹走回了廚房。"難道是在向我下戰書嗎?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可以隨時奉陪!"伴隨着若無其事的自言自語,我坐回到餐桌前,開始繼續享用美味的饕餮大餐。

雖然表面上擺出了一副泰然自若的情緒,然而我的心裏已經暗暗感慨起這個高利貸商人的精明頭腦。黃道奎彷彿隨時隨地都在保持着清醒的狀態,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甚至每一種表情,都擁有着明確的目的性。也就是說,這個大叔心中的目標分外明確,他確實擁有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氣勢。

只可惜,他卻把目標卻定位在我的身上,定位在我家的古老宗宅。我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禁回憶起黃大叔對我提出的相應理由。標榜著為了爺爺的80歲壽辰,為了能夠滿足爺爺的最後一個人生願望。但其實,他只是覬覦老人家的豐厚財產,只是希望得到家族的繼承權。

可惜,我最厭惡這種以煽情的故事來掩蓋自私想法的人。所以,黃大叔,你並沒有成功獲取我的同情;同時,你現在這樣的做法也足夠荒唐。難道你希望從一部手機開始,步步為營逐步奪取我家的宗宅嗎?別搞笑了,黃大叔!在我看來,這件事情就象月伊用兩條腿站着跳舞,炳泰爺爺返老還童去結婚一樣,根本就是一種不可理喻的無稽之談!

我露出一副嘲笑的表情,直接將那個長方形的盒子推到了桌子旁邊。雖然當時足夠驚喜,雖然那件小東西確實很誘人,不過我還是無法去接受哦?黃大叔,謝謝你的好意啦!

作為一件四千萬人的必需品,作為一件連幼兒園的小朋友都已經擁有的小東西,手機確實不算是一件新鮮的事物了。然而在成安村、在這間古老的宗宅里,手機卻仍然可以回歸到最原始的狀態,以一個嶄新的姿態重新登台展示。

因為李鶴奶奶、安成家大嬸,甚至炳泰爺爺都已經迫不及待地圍了上來。對於這個靜靜地躺在包裹盒子裏的小東西充滿了無限的熱情與興趣。他們不停地討論起來,並且強烈要求我打開手機,讓這個一直處於傳說中的小東西展露出最真實的一面。

"聽說只要打開這個蓋子,它就會自己亮燈啦。"

"是啊,如果用手去按那些數字,好象還會發出可愛的聲音呢!"

三位老人已經徹底被這件神奇的小玩具所征服,絲毫沒有顧及到我那痛苦無助的表情,繼續對我進行着輪番的轟炸。雖然我一直保持着堅貞不屈的狀態,但最後還是無奈於幾位老人的熱情與好奇,心不甘情不願地敗下陣來。

我拚命地按下開機鍵,手機果然就很配合地發出了一種優美的和弦鈴聲。幾位老人饒有興趣地圍在我的身邊,認真地觀察著這個小玩具的演變過程。

接下來,就是一條條洶湧而至的短訊息。收件箱裏擠滿了同一個人的重複消息內容,"黃道奎,請求聯絡!"

刪除信息——全部收件箱——確定或否定——確定。行動準確無誤,動作利落乾脆,那瞬間洶湧而至的短消息被我瞬間徹底清空。很瀟灑地關閉滑蓋,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黃大叔,辛苦啦,我想你這樣一個有錢人,應該是不會介意付出昂貴的短訊費用,但卻只是做了一些無用功吧。

我繼續保持着瀟灑的動作,撫摸著圓潤的肚皮,打了一個飽嗝,然後爬到了板炕上。難得體會到這樣一種久違的舒適感,我可不希望被一個不請自來的小手機所打擾。

傻乎乎的洞奎搖著尾巴跑了過來,然後趴在我的鞋子上靜靜地躺了下來。我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脖子。不知道這個小傢伙最近是否嚴格履行了自己的義務,承擔起看家戶院的責任。不過我想,除了經常出現在這座宗宅里的家人之外,也許只有那個留着保守髮型的黃大叔才會偶爾讓洞奎意識到自己的職責吧,雖然大叔也只是出於一種利益性的目標而已。

成安村又迎來了一個寧謐的夜晚,深藍色的天空彷彿觸手可及,欲墜的星空點點斑駁。這樣的景象,是根本無法在喧鬧的城市中去體會的。我彷彿可以感受到窗外暖暖的春風,彷彿可以傾聽到新筍破土冒芽的聲音。

我靜靜地靠在板炕上,輕輕地閉起了眼睛,真希望能夠永遠陶醉在這樣的氛圍中。沒有喧囂,沒有嘈雜,摒棄所有的不安與無助。久違的板炕、久違的洞奎、久違的晚餐、久違的熟悉氣息……我靜靜地蜷縮在自己的小世界中。是的,我是自由的!

然而美好的感覺總是這樣倏然而逝,當我沉浸在溫婉的氣息中,感覺自己將要昏昏欲睡的時候,那隻本該老老實實地躺在餅乾盒裏的手機卻開始任性地撒起嬌來。

伴隨着手機的不斷哭泣,洞奎也瞬間領悟到自己的職責,發出了一陣不太友好的吠聲。我迷迷糊糊地走進了屋子,暗暗決定要把那個煞風景的小東西直接扔到廚房的湯鍋里。

然而屋子裏的情景卻令我有些措手不及,李鶴奶奶已經蹣跚着腳步直直地走向了那個小玩具,然後不顧我的大聲勸阻,熟練地按下了接聽鍵,發出了一句熱情的問候:"喂?您好?"

雖然李鶴奶奶保持着一臉興奮的表情,然後我還是難以想像,難道這真的是李鶴奶奶第一次接聽手機嗎?動作居然會如此熟練!

李鶴奶奶微微地彎曲著脊背,將手機緊緊地貼在耳畔,然後大聲地寒暄起來,"是!是的!秀荷小姐現在已經在這裏了。明天會回去的,你等一下!"

李鶴奶奶笑意盈盈地把手機遞給了我,然後意猶未盡般湊到了我的旁邊。這架勢分明是要觀看我打手機的樣子嘛。

"喂!"雖然已經足夠了解來電者的用意及執著程度,我還是希望以垂頭喪氣的消極語氣來瓦解他的情緒。

"終於聯繫上了。秀荷小姐,我們見一面吧,我希望和你進行一次開誠佈公的交談!"大叔的語氣興奮而又堅定,顯然根本沒有介意我那心不在焉的問候語。

"我沒有要見黃道奎的必要吧?還有這個電話,我可以給你快遞迴去。雖然大叔看起來好象很有錢,可是你卻給一個沒有任何關係的人購買最新型的手機,這樣做是不是有些失禮呢?如果錢多得要爛掉,可以去當肥料用!"

我保持着諧謔的語氣對抗著這位提出無理要求的黃大叔,同時也保持着得意洋洋的表情以便滿足李鶴奶奶那強烈的好奇心理。

"如果秀荷小姐一直這樣輕視我,也許有一天會後悔哦?"

雖然對於黃大叔的調侃語氣感覺頗為驚喜,同時也對於"那一天"的假設有些期盼。不過身份高傲的宗家孫女也是要講體面的,怎麼能和偷牛賊的孫子說話呢?所以,我輕輕地閉上了眼睛,安靜地按下了結束鍵。

面對李鶴奶奶一臉驚詫的表情,我只是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雖然能夠了解她的心思,也很希望能夠滿足她的願望。然而,畢竟這個玩具的主人是一個並不受人歡迎的高利貸大叔,所以我還是毅然決然地走向了屋外。

我張開雙臂,盡情地沐浴在月光和暖風交織的氛圍中,低頭看向了一直跟隨在我腳邊的洞奎。"洞奎,對着月亮,好好地叫一聲吧!"

已經化身為洞奎的月伊,難得服從了主人的要求。沖着天空中的月亮,發出了一種洪亮的吠聲。

我在腦海里勾勒出黃道奎的保守髮型,然後了露出了一抹有些兇惡的笑容,看着那款最新型的手機在空中劃過了一道優美的弧線。好啦!世界從此安靜了,那個小傢伙永遠也不會在我耳邊哭泣了。

第二天清晨,伴隨着微涼的晨風,徒步前行。我的母親,正在那片靜靜的山坡中,守候着我的到來。

"我不想要什麼,我也不怕什麼,我是自由!"我想像著母親在另外一個世界裏生活得安逸詳和;回憶起母親光着腳,在克里特島上隨風舞蹈的情景;嚮往著母親心中的那份自由與美好……沒有悲凄的情緒,沒有無助的不安。我將鮮花放在了那一處小小的角落,然後靜靜地站了起來,輕輕地轉身離開。離開屬於母親的那一片墓冢,迎向清晨徐徐的微風,迎向清晨旭日的朝霞……

靜靜地走回家裏,該是返程的時候了。快樂與幸福的感覺倏然而至又瞬間而逝,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才會令我感覺無比珍貴吧。拿起那個樸素的背包,向李鶴奶奶和安成家大嬸告別。雖然很想再次撲進奶奶的懷抱里任性撒嬌,但最終還是沒有這樣做。將這樣的期盼壓至心底吧,期待着下一次的返鄉之旅。

一直坐在門口的炳泰爺爺複製著昨天的畫面。他仍然穿着那件冬天的外套,對於我為他精心挑選的那件襯衫孰視無睹;他仍然獃獃地坐在板凳上,露出一副昏昏欲睡的表情。然而當我輕輕地掠過他的身邊,他卻仿似瞬間驚醒般抬起了頭。我在炳泰爺爺那雙獃滯無神的眼神中,分明看出了些許留戀和不舍。

"爺爺,我馬上就會回來的,我會回來看你的。"我在心裏暗暗地向炳泰爺爺告別,並不希望驚醒這個安靜的老人。事實上,炳泰爺爺從昨天到現在,大部分時間都是保持在這樣的狀態中,一言不發,只是獃獃地望向前方。

李鶴奶奶說那是因為爺爺痴獃了,已經不能理解身邊所發生的事情了,所以只能表現出這樣的情緒。但我寧願相信,炳泰爺爺只是兀自沉醉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兀自陷入了自己的回憶中。

炳泰爺爺的回憶里應該都有些怎樣的場景呢?也許是在回憶我的爺爺吧,回憶那個總是喜歡捧著漢文書仔細研究的老學究;也許是在回憶我的媽媽吧,炳泰爺爺曾經不止一次認錯了人,把我當成了我的母親,然後咧開那副已經沒有牙齒的嘴巴,向我投來一陣看似有些奇怪但卻令我感覺分外親切的笑容;也許炳泰爺爺的記憶中偶爾也會浮現出黃民福的身影吧,回憶起那個曾經和他一起勞動,但最後卻偷牛而去,害他一個人徒手耕田的老夥伴。總之,我寧願相信,我也真的相信,炳泰爺爺的回憶一定寧靜而又溫暖。

我保持着和炳泰爺爺同樣的眼神,一直愣愣地看着他。朝陽已經漸漸退去,接近正午的陽光直直地灑在他的身上,炳泰爺爺的所有回憶其實都已經留在了這座古老的宗宅里。

也許是通過我的眼神、也許是通過我的行裝,總之炳泰爺爺讀懂了我。他興奮地站了起來,然後開始了不停地鬧嚷,"我要去火車站!我要和秀荷小姐一起去火車站。"

"爺爺,我搭計程車就可以的!"我輕輕地撫平了爺爺身上的外套,看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著。看似獃滯任性的炳泰爺爺也許就是執著於這件遲遲不肯褪去的冬季外套吧。

"不行,那我也要一起去。我要去!"爺爺象個小孩子一樣,坐回到門口的板凳上,開始不住地跺起了腳。

我有些為難地皺起了眉頭。並不是覺得陪在衣衫襤褸的炳泰爺爺身邊會有些難堪。只是因為爺爺的精神狀態並不穩定,我擔心他回來的時候會迷路。一個痴獃的老人迷途在鄉間的小路,又無法和其他人表明自己的身份,如果真的發生那樣的情況,李鶴奶奶該有多着急呀!

"這個臭老頭,又要跟到哪裏去?是不是又要去路邊的茶座?"李鶴奶奶嘹亮的嗓音從廚房裏傳了出來。我幾乎可以想像到她蹣跚着腳步,一邊擺弄着手裏的廚具,一邊揚起脖子大聲叮囑的模樣。

"啊?我什麼時候要去了?不是的!"炳泰爺爺瞬間暴跳起來,然後不知所措地四下張望着。最後,他輕輕地拿過了我手裏的背包,慢慢地溜到了李鶴奶奶看不見的大門外。

我微笑着搖了搖頭,再次走回了廚房,"奶奶,您說什麼路邊茶座?"

"啊,就是上次那個首爾小夥子,就是給你送手機的那個男人啦。大概是上個星期天吧,他以為秀荷小姐回來了,就直接來到家裏了。後來他要回去的時候,這個臭老頭說他的車子很好,硬是鑽了進去。"

李鶴奶奶向來都是這樣,可以一邊保持着忙碌的狀態,一邊進行着激情演說,"那個小夥子倒是很有耐心,直接帶這個老頭子去郡邑的路邊茶座喝酒了!可是自從回來以後,這個臭老頭就說那個新來的女服務生非常漂亮。所以現在只要有時間,他就往路邊的茶座跑。"

原來李鶴奶奶之所以會表現出如此義憤填膺的情緒,並不是因為狀態不好的炳泰爺爺一定要去郡邑,居然是因為擔心他會貪戀那個漂亮的茶座服務生哦?我倒要看看那個路邊茶座的女服務生有多漂亮,居然能夠讓獃獃的炳泰爺爺這樣痴迷。

"奶奶,我去叫計程車,讓爺爺和我一起去車站吧。我下車之後,再讓司機把爺爺送回來。你放心吧!"

"怎麼可能?那個臭老頭肯定會直接去路邊的茶座!"

"呵呵。奶奶,那就拜託路邊茶座的老闆娘直接把爺爺送回來吧?"

奶奶蹣跚着腳步,慢吞吞地走出了廚房,然後愣愣地望向四周。雖然看不到炳泰爺爺的身影,但她還是不住地嘮叨起來,"這個臭老頭,讓他做的事情,他一件都不做!卻很喜歡干這些沒用的事情,真的應該把他的腿打斷!"

"好啦,奶奶!爺爺難得出去一回的,就讓他和我一起去吧。"

"唉!秀荷,你是不知道呀,那個老頭子真的象是著了魔一樣,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呢。那個小夥子也是,為什麼會帶這個臭老頭去茶座嘛!"

"呵呵。對於奶奶的情敵我也應該有所了解嘛!嗯?"我揚起眉頭,調皮地看向了滿腹牢騷的李鶴奶奶。

李鶴奶奶悻悻地看向了我,大概已經讀懂了我的言外之意。然而她還是擺出一副無奈的表情,默不作聲地走回了廚房,以她那隱含不滿的無聲沉默代替了默認性的肯定回答。

此時的炳泰爺爺已經偷偷地探出了頭,然後咧開了那副沒有牙齒的嘴巴,露出了一臉興奮的笑容。很顯然,躲在角落裏的炳泰爺爺一直在專註地傾聽我們的對話,對於這樣的談判結果自然是十分滿意。

炳泰爺爺興沖沖地轉身向外走去,將我的樸素的背包斜斜地跨在了肩上。我也只好急忙跟了上去,不禁暗暗感慨起那個茶座服務生的魅力。

然而當我和炳泰爺爺剛剛踏上鄉間的小路,一輛黑色的轎車卻從旁邊的岔路中拐了上來。在看到了我們這一對奇怪的組合之後,黑色汽車發出了一陣嘈雜的喇叭聲,然後就定定地停在了我們的正前方。

雖然不願相信,但也不得不去承認。從車裏走下來的那個人,正是那位SH金融諮詢顧問——黃道奎!他仍然執著於那副塗滿潤髮油的保守髮型。在這麼明媚的春天裏,他也象炳泰爺爺一樣,依然套著一件黑色的西服外套。

"還好沒有晚。"黃道奎露出了雪白的牙齒微笑起來。如果這樣的笑容出現在其他男生的身上,確實是足夠溫暖和舒適的。然而對於黃道奎來講,這樣的表情就象是惡魔的微笑,隱含着一絲邪惡和狡猾。

"秀荷小姐,不要看到我就擺出這樣一副表情!上車吧,我可以直接送你回首爾!"

"黃道奎,你又想耍什麼手段?"我從牙縫裏惡狠狠地吐出了幾個字,對於這樣執著的高利貸商人,必須要從一開始就在氣勢上壓倒對方。

"手段,會有什麼手段啊?只是希望進行一次順利的買賣交易。反正咱們都要回首爾,上車吧。"大叔輕輕地打開了車門,一舉一動看起來都很紳士。只可惜,我始終覺得他的臉上掛着一副狡猾的笑容。

"不要!"我保持着最簡潔也是最有力度的回復。

"讓你省點車費,說不定可以用那些錢來修理宗宅的圍牆呢?"

我還真的沒有見過這樣陰險狡猾的人。半句話都不離我家的宗宅,心中的目標還真是明確呢!

我冷冰冰地瞪向黃道奎,"大叔說是帶我去首爾,也許會在半路上把我綁架,逼我在賣房的契約上蓋章吧?如果我不答應,就會直接在我的腿上綁石頭扔進海里吧?"

"你說什麼?"

"電影里都是那樣的。高利貸商人對於那些不還錢或者不聽話的人都會這樣做!大叔好象很喜歡看電視呀,怎麼連這個都不懂!"我沒有產生絲毫略占上方的優勢感,因為這樣的感覺確實在瞬間湧上了心頭。這個無論在任何時候都以一身黑色衣服和一頭保守髮型出現的大叔,確實任職於一家連帶利息66%的高利貸公司。

黃道奎輕輕地低下頭,揚起嘴角露出了一抹無奈的笑容。同樣,如果這樣的表情出現在其他男生身上,確實是足夠溫暖和舒適的。可惜大叔迅速地抬起了頭,然後揚起眉頭露出了一副饒有興趣的表情,"秀荷小姐的樣子看起來很無辜、很單純!不過想像力還蠻豐富嘛,確實很了不起的!"

如果是在平時,有人會以這樣的方式來評價我,那隻能說明那個人確實有足夠的勇氣。或者說,他確實不想再繼續生存下去。然而此時此刻,我雖然也很佩服這位大叔的勇氣,但卻不想再和他繼續理論下去。我索性直接挽住了一直在旁邊發獃的炳泰爺爺,準備繼續我們的徒步前進。

"秀荷小姐,作為一位李氏宗家的後代,你不應該這樣無禮吧!至少要對來訪的客人表現出足夠的禮貌。而且,不知道你對我贈送的手機有什麼感想呢?"

伴隨着身後傳來的這陣聽不出任何感情色彩但確實令人非常不爽的話語,已經很久沒有出現的氣憤感覺瞬間湧上我的心頭。誠然,這位大叔的行為已經遠遠超出了我的原則範圍。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裏,他就已經創造出了斑斑罪狀:未經允許多次來我家進行騷擾、明明只是為了個人利益卻編造煽情故事來騙取我的同情、帶炳泰爺爺去茶座認識漂亮的女生,雖然不是出於刻意的動機,但畢竟造成李鶴奶奶的困擾……最為過分的是,他贈送給我的那款手機,明明只是為了獲取自私的利益,他居然還會露出笑意盈盈的表情希望得到我的感謝?

黃道奎,如果不是看在你是大叔的份上,我也許早就一腳踢上去了。我在心裏暗暗地壓制着自己的努火,準備將這段不堪入耳的話語和洞奎的狂吠相提並論。

可惜大叔卻沒有洞察人心的能力,也沒有很好地利用自己的年齡優勢。大概是對於我這種無動於衷的表情有些困惑,他不但沒有明智地選擇知難而退,反而更加肆無忌憚般跟了上來。我的眼前瞬間投射出一片陰影,那位執著而又狡猾的大叔直接擋住了我的去路。

真是太可惜了!一個溫暖的春日午後,一個本該舒適愜意的田間散步時光,就這樣被一個無禮的高利貸商人打擾了!對不起了,黃大叔!

我忍無可忍地伸出了右腳,黃道奎那條熨得筆直、褲線堅挺如刀尖的西褲上,就清晰地印下了我的鞋印,純黑色的底紋搭配一塊完整的白色印跡!我得意洋洋地欣賞著自己的作品,同時也終於明白當時為什麼想要換上一條牛仔褲。原來這一切都是有道理的,是暗示着我註定要遭遇一場無可奈何的戰鬥。

黃道奎反倒顯得頗為冷靜,難道是經常受到這樣的待遇嗎?他微微皺起了眉頭,語氣里仍然充滿著諧謔,"現在就開始使用暴力了?難道真想被綁上石頭,然後扔進海里去?"

"你可以試試看啊?大叔會因為殺人罪去監獄里吃牢飯,然後我也會變成幽靈,讓你夜夜無法入眠!"

"可惜,我現在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且這個社會也還需要我!所以你要慶幸,我現在不殺人。秀荷小姐對我使用暴力的事情,我也可以不計較。不過希望你可以上車,給我一些時間去討論一下宗宅的問題!"

黃道奎一邊說着,一邊轉向了炳泰爺爺的方向,然後伸出手去接過了我的行李。

"爺爺,我不坐這輛車的,你不要給他!"

事實證明,這句話只是我的兀自演講。炳泰爺爺已經徹底背叛了我,笑意盈盈地將背包遞到了黃道奎的手裏。

"我也要去郡邑,我要和秀荷小姐一起去。"爺爺雖然一直保持着獃滯的表情,卻始終能夠洞察我們的關鍵性總結。他知道我們的談話已經接近尾聲,所以就迫不及待地跑向了那輛黑色轎車。

"今天不行,爺爺,我和秀荷小姐還有很重要的事情呢。"

黃道奎雖然為了自己的目標,可以對我施以言語恐嚇,但是對於痴獃的炳泰爺爺來講,他這樣的招術肯定會完全失效。我饒有興趣地看向黃道奎,不知道他會以何種方式說服炳泰爺爺。

然而我還是低估了這位精明的高利貸商人,他笑意盈盈地走向了汽車後備箱,然後拿出了一箱燒酒和一隻裝滿烤雞的箱子。不需要任何言語,炳泰爺爺已經在瞬間露出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然後直接抱起兩個箱子,轉身走回了家裏。一個頑固老人的意志力於傾刻間被順利瓦解。

我只能無可奈何地坐到了車裏,因為我的背包已經被放到了汽車的副駕駛位置。我有些無助地望向漸漸遠去的村莊,想必李鶴奶奶已經皺起眉頭,開始大聲地呵斥自己的老伴了吧。

"我說大叔!人不應該那樣乾的!"

"啊,我怎麼了?"

看着黃道奎那副徉裝的無辜表情,我再次感覺到一陣怒火中燒的衝動。"我是說你不應該哄騙善良的老人家到郡邑去喝酒!現在炳泰爺爺已經迷上了那個路邊茶座的女服務生!"

"哦?難道是因為我變成了寂寞老人的知心朋友,得到了他的一些信任,所以間接動搖了秀荷小姐的地位嗎?一直深受寵愛的小姐因此而產生了危機感嗎?"

"算了吧!也不想想自己乾的事情,還挺美的。你一定要在和睦的家庭里弄出點風波才安心嗎?總之因為你們這些首爾人,村子裏都快要亂成一團了!"

"呵呵。難道秀荷小姐真的這麼氣憤嗎?不管怎麼說,我的爺爺畢竟曾經和炳泰爺爺一起勞動過!難道要我裝做不認識?我絕對不會做那種沒有人情味的事情!"

"天哪,太可笑了。大叔未免太有人情味了,現在都想直接吞掉別人家的房子呢!"

"這樣的話可不能亂說!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是強盜呢。我一直都希望可以通過正規的渠道直接把宗宅購買下來。"

"我已經說過了,不會賣房子的。是大叔一直這樣糾纏,難道還以為自己做對了嗎?"

"那麼,不管怎麼樣,秀荷小姐多次掛斷電話、根本不回短訊、一直沒有顧及到別人的感受,難道這樣做就是對的嗎?"

大叔一直目不轉睛地望向前方,緊緊地握住方向盤,始終保持着同樣的表情。然而他卻隨時可以對我的言語攻擊給予強有力的反駁。

我轉過頭愣愣地瞪向黃道奎,這個人還真是很不一般呢。他顯然已經注意到我的舉動,那雙黑色的眼眸里居然泛出了一種淘氣的笑容。

"真是讓人發狂呀。坐在男人的下巴下面,張著嘴巴,瞪着大大的眼睛,說些讓人生氣的話。不知道是純真呢,還是真的不怕呀?如果不是以上的情況,那這樣的表情是挑釁嗎?"黃道奎輕輕地搖了搖頭,發出了一陣自言自語式的感慨。

我隱約聽到了黃道奎嘴裏說出了類似"純真"之類的表達,雖然我承認自己擁有這樣的優良品質,但是卻絲毫不希望在這個高利貸商人的面前表現出來。我皺着眉頭,露出一臉睥睨的表情,"大叔,如果你的身邊有人,而你自己卻在那裏自言自語,是不是有些失禮呢?你要是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啊!"

"如果我把心裏想的都說出來,我怕單純的秀荷小姐會直接從車上跳下去呢。"

"好象還挺替別人着想似的。"我扁了扁嘴巴,暗暗地在心裏醞釀着下一步的對策。

"事實啊?小不點兒的孩子知道些什麼呀,還是身為大人的我忍讓一下吧。"大叔輕輕地嘆了口氣,露出一副無奈兼無辜的表情。

黃道奎這樣的談判方法不錯嘛!首先用激烈的言語讓我產生氣憤的感受,然後失去理性,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而現在他又裝出一副無辜的表情,讓人產生麻痹的錯覺。

可惜,黃大叔!你以為我會那麼輕易受騙嗎?你以這樣卑鄙的方式進行側面攻擊,難道我就不可以卑鄙一下嗎?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這就是李秀荷式的談判定義!

"黃道奎?"我以一句輕鬆的疑問句代替了心中有些陰險的預謀。當然,也是為了掩飾一下小小的緊張情緒。

"秀荷小姐,請說吧?"黃道奎很有禮貌地回應着我,顯然對我接下來的發言饒有興趣。

"那個,這真的是一個很重要的消息!最近你也很辛苦,在我身上也花了不少工夫,所以我就告訴你一個情報吧。"故弄玄虛的語氣搭配着善解人意的態度,我對自己的表現還是十分滿意的。

"那是什麼意思?"大叔仍然保持着巋然不動的姿勢,保持着專註的駕駛動作。

"黃道奎,我想我必須遺憾地告訴你,從開始到現在,你在我身上花的工夫都會白費!如果你真的想買我家的房子,以後就不要再來煩我了,因為我很快就不是花安堂的主人了。"

"什麼意思?"大叔又向我拋來了一句同樣的反問,真不知道他是在故作鎮定還是確實胸有成竹。

不過這樣的表情自然無法打消我的執著。事實上,從第一次去首爾的家裏,我就已經萌芽了這樣的想法,如今終於有機會可以付諸實踐。雖然對於俊英有些心懷不忍,但為了能夠擺脫黃大叔的糾纏,我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難道當初來買房子的時候,大叔都沒有了解我家的情況嗎?直接跟你說吧,首爾母親和我的父親已經正式結婚了!我的哥哥李俊英也已經正式成為李氏的宗孫,這幢宗宅自然就會轉到他的名下!所以……"我故意拉長聲音,沒有繼續說下去。心裏的得意指數瞬間上升60%。

"你是說真的?"黃大叔終於露出了一副略顯詫異的表情。

"我幹嘛要說謊?"

我的話音未落,耳畔就傳來一陣刺耳的剎車聲。黃道奎轉過身狠狠地瞪向了我,用一種象鷹似的銳利眼神,好象要把我的內心看穿一樣。

不一般嘛?黃大叔!雖然心裏的緊張指數已經呈上升趨勢,但我絕對不能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功虧一簣!我擺出了一副任何人都會上當的無辜表情,用非常正直、善良、純真的表情愣愣地望向了黃道奎。黃大叔,你就被我騙一次吧!為了增加表情的力度,我還附贈了一副遺憾的微笑。

"這是真的嗎?"黃大叔的反問式表達依然沒有結束。但敏感如我,已經清晰地捕捉到高利貸商人的困惑。

"當然啦,你如果不相信,可以自己去查嘛,我根本沒必要說謊呢!所以大叔以後不要再來煩我了,好好去說服俊英吧。肯定馬上就能得到答案!"談判終於進行到收尾階段,我也終於可以放鬆下來,說出了一段心理狀態最為自然的話語。

"但是房產登記的名字是……"大叔保持着鍥而不捨的態度,難道還奢望我在這樣的關鍵時刻良心發現嗎?

"放心吧,不久就會改掉的!我想在這次中秋的時候,長輩們就會聚在一起商量房產的轉移問題,然後解決一下相關的法律程序。所以,黃道奎,你還是先去和俊英談談吧!"雖然這段描述只是心中的假設,然而它也完全有可能變為現實嘛!所以我的語氣堅定程度可以達到100%。

"那如果我真的把房子買了下來?秀荷小姐和鄉下的老人怎麼辦呢?"

不知道黃大叔是真的產生了惻隱之心還是在故作同情,不過這些對我來說已經不再重要。我拿出為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氣勢,繼續着我的激情解說。"那個嘛!到時候再說吧!黃道奎如果真的買了房子,也可以讓我做管家呀?什麼掃地啦、擦板炕之類的,我都幹得不錯呢。還有管理醬缸台,我比任何人做的都好哦?"

耶!成功!我在心裏暗暗地做出一個勝利的手勢。因為黃道奎已經由一臉困惑的表情轉換為一臉茫然的態度。他悶悶地點了點頭,一場勢均力敵的談判鬥爭宣告結束。

就這樣,我把這個名叫黃道奎的水蛭成功轉移到俊英身上。

我選擇了一處繁華的地鐵口,直接走下了車。畢竟任務已經完成,就不要再去嘗試腳捆石頭扔入大海的冒險了。我笑笑地望向黃道奎的黑色轎車,反正也是最後的會面了,我禮貌地向他揮手告別。

可以欣賞黃道奎每天騷擾李俊英,也許是件很好玩的事情呢。我轉過身,嘻嘻地笑了起來。良心的譴責嗎?也許會有一些吧。不過李俊英已經霸佔了我的父親長達二十二年,讓他體會一番被人糾纏的苦惱,也算很公平的呀!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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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凌晨,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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