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場 爸爸，你是我的叔叔嗎？

Vol.01爸爸不是「爸爸」

就在我打算要掐斷電話時，左戈卻搶先一步開了口：「城南馨香路那邊的兒童遊樂場……的正門前……」

「呃？」我愕然。

左戈喘息了一聲，然後聲音虛弱的說道：「二十分鐘之內，帶着你的道歉過來！」

「你……要原諒我了嗎？」我眼睛裏放射出希冀的火光，心臟也無可抑制的亂撞亂跳，「我馬上就到，我會很快很快趕到！只要我去到你身邊向你道歉，你就會原諒我……是嗎？」說着我跌跌撞撞的衝出病房，健步如飛的奔跑在醫院的長廊上。

「手機沒電，掛了！你動作快點！」還沒等我來得及跟他說「再見」，他已經果斷的掛斷了電話。

HOHO……左戈讓我過去他的身邊，他一定是打算原諒我了！左戈打算原諒我了，好開心……貝路璐現在好開心！

我歡叫着，一路蹦跳着向醫院大門跑去。經過我身邊的護士和病人紛紛駐足，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直到我出了醫院，腳踩在粗糙的水泥地板上時，我才猛然記起自己由於太匆忙，都忘記了把鞋子穿上！

隨手攔了一輛計程車，我迫不及待的一屁股坐上去！一路上，我不停的催促司機叔叔能快一點，再快一點。

司機叔叔被我恐怖的樣子嚇壞了，還以為出了什麼人命關天的大事，「嚓——」的一聲，把汽車當火箭開！以至於計程車過了遊樂園大門很遠，他才剎住車停了下來！

我謝過司機叔叔后。心急火燎的跳下車。

嗯唔……看時間還有六七分鐘的樣子，應該不用着急的！現在應該擔心的是——我狼狽的樣子吧！

我一邊整理凌亂的頭髮和褶皺的裙子，一邊赤腳慢慢朝前走去。

遠處，本應該晚上不營業的遊樂園此時魔影紫光、燈火透明，巨大的摩天輪像一串會發光的夜明珠，在夜幕中快樂的轉動着。

走近點，再走近點，隱約可以聽到從遊樂願里傳出旋轉木馬的歡快歌聲。

我深呼吸一口夜晚的空氣，享受着耳邊傳來的歡快歌聲，感覺心情是從未有過的舒暢。可是在距離遊樂園大門幾十米左右的地方，我在看到眼前那副畫面的時候停住了腳步——

遊樂園大門前，一個高挑挺拔的黑影斜斜的靠在一根銀色的燈柱下。少年頭頂上掛着一盞亮眼的燈，白色的燈光灑在他身上，泛出晶瑩剔透的銀光。而他，彷彿就是由燈光幻化而成，氤氳朦朧，只一個側影就奪走了我所有的呼吸。

他閉着眼睛，微微抬起下巴，帥氣的臉龐在明亮的燈光下稜角分明。兩瓣噙著驕傲的嘴唇倔強的上揚，隱透著一種蒼白，而且在嘴角處，有着妖嬈的血絲！

此時他一隻有彎曲著死死按住了身體下腹的某個地方，那些暗紅的血痂染紅了他的手指。我可以清楚的看到他臉上隱約著疼痛的表情。

明亮的燈光下，有輕風吹過，斜靠在燈柱上眼睛微閉，身負重傷的左戈，依舊魅惑俊朗的讓所有的行人都駐足觀望，作后發出無可抑制的驚嘆。

我的眼睛突然就變得模糊起來，感覺有水汽在眼底升騰，對左戈的憐惜和不忍讓我加快了前進的步伐。

忽然，一個白色的身影晃到了我的面前，擋住了我前進的腳步。

我吃驚的抬起頭，看見尹洛皺着眉，一副氣急的表情看着我！

「小璐！你真是讓我們好找！剛剛阿姨（我的奶媽）打電話說你突然不見了，你知道我們有多着急？你到底想把我們怎樣才甘心……」說着尹洛一把將我擁入懷裏，彷彿下一秒我就會從他的眼前消失，「為什麼沒穿鞋就到處跑？恩？你不知道自己還受着傷嗎？究竟是為什麼要把自己弄得這樣狼狽？！」

「我……對不起，我……」我腦袋悶在尹洛的懷裏，透不過氣來，「我也不想讓你們擔心的，對不起尹洛……」該死，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被他逮到！

「別再讓大家擔心了！」尹洛鬆開我，拉着我的手往停在馬路邊的那輛寶石藍的「寶馬」走去，「我現在送你回去，阿姨一定都急壞了……」

「不要！」我猛的甩開尹洛的手，腳不自覺的朝後退了幾步，「我現在有別的事情，有別的很重要的事情！你先回去好不好？過一會兒，我會自己回去的……」

「小璐！」尹洛兩條好看的眉毛皺在了一邊，正準備數落我，突然他兜里的手機響了起來。於是他只好放過我，不情願的去接手機。

我趕緊準備逃跑，但卻看見尹洛的臉在接到電話那刻瞬間灰白，好象褪盡了生命所有的顏色。接着他手一抖，手機像個可憐的孩子，還來不及呻吟便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怎麼了？」我停下腳步，驚訝的看着尹洛。能讓一向冷靜穩重的尹洛露出這樣驚慌失措的表情，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了！

由於手機摔落在地，所以電話強迫被掛斷。然後沒一會兒，手機信號燈又一閃一閃，再次一邊震動一點尖銳的鳴叫起來。

「沒事，呵呵……一時沒拿穩……」尹洛朝我勉強一笑，臉色卻是嚇人的蒼白。在彎腰拾起手機的瞬間，我眼尖的掃到手機屏幕上跳躍的字，是我再熟悉不過的一個字——汐！

我的腦門開始突突直跳，心臟也莫名其妙的慌亂起來，像是在預告我有什麼災難即將發生！

我無意識的上前，一把拽住尹洛的胳膊：「尹洛……發生什麼事情了？」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有件事情沒辦，所以……」尹洛的面容更顯蒼白了，眼神也極力避開我，還閃著局促不安的光，「我先走了，你呆會自己回家好嗎？」說着他拿掉我的手，打開車門急急想要上車！

我乾淨有衝上前拽住了尹洛的胳膊，腦袋像是被人剛剛痛扁過般一片白光：「是有關爸爸的嗎？是有關爸爸的對不對？」

「不要胡說！」尹洛突然重重的甩開我的手，低聲咆哮道，「他不會有事的，他怎麼會有事？！」說完他自知失言，趕緊住了嘴，臉色更加慌亂和蒼白，「乖啊小璐！我只是去辦一件很一般的事而已！」

「很一般的事情？很一般的事情就是爸爸病情惡化甚至死掉！這就是你所謂的一般的事情對不對？堅決不能讓我知道的『一般的事情』？！」

恐慌和無助壓得我透不過氣來，我嘶啞著嗓子說道，「你們究竟打算瞞我瞞到什麼時候？！」

尹洛全身僵住，然後一寸一寸的回頭看我，臉色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慘淡：「你……在說什麼……」他的嘴唇變得幽紫，而且還輕微的顫抖著。

我雙手抱頭慢慢蹲下身，全身都痙攣起來：「帶我去……尹洛……帶我去……我不能沒有爸爸……嗚……你們不能這樣對我，我有權利知道爸爸的事，嗚嗚嗚……有權利……陪在爸爸身邊……」

尹洛整個人完全呆住，保持着有隻手打開車門一隻腳跨進車裏的僵硬姿勢。手機的信號燈仍舊一閃一閃亮着光，鈴聲嘶叫着一直未間斷，而他捏着手機的手越來越緊，越來越緊……

「小璐！」大概過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的時光，尹洛終於打破沉默，艱難的開口道，「一會兒到醫院，你只能叫他『叔叔』……因為你的存在，是不被肯定的……」他的話瀰漫着一股衝天的憂傷，衝破層層空氣，筆直刺進了我的心臟。

為什麼爸爸不是「爸爸」，而是「叔叔」……是「叔叔」！？

Vol.02爸爸和媽媽同樣重要

病房裏醫生進進出出，另外還有許多人擁擠在病房裏，嗚嗚嗚哭的特別厲害。秦汐已經哭的暈過去了，正伏在同樣哭成淚人兒的一個中年婦女身上。

整個病房裏瀰漫着一股壓榨得讓人喘不過氣的憂傷。

我看在病房口，看見只有在電視里才能看到的電擊板。正一下一下的擊打在爸爸的胸口上。他的身體因為電擊的關係不斷重複著兩個動作——彈起、落下、彈起、落下、彈起、落下……

尹洛站在我的身邊攥緊我的手，緊緊的、緊緊的，彷彿在用這種方式在他身體里的力量有勇氣傳遞給我。

可是很奇怪，我沒有哭，我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躺在病床上兩眼緊閉、身體佝僂的爸爸。因為我在心裏拚命告訴自己——爸爸會醒過來的、他一定會醒過來的！

他還沒有見我最後一面，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他會是秦汐的爸爸，還沒有陪伴我過十六歲的生日……他還欠我那麼多那麼多，怎麼能就這樣離開？！

所以我不能哭！不能讓眼淚水模糊我眼睛！我要親眼看着爸爸醒來，然後跑上去問他這一切都是「為什麼」！

可奇迹終究沒有發生！心電圖那條線走的比尺還直，心電器發出「嘀——」的叫聲，在整個病房蔓延開來，像是在嘲笑着我什麼……

醫生們拚死搶救了十幾分鐘后，終於放棄了，搖搖頭離開了病房。

一瞬間，哭喊聲淹沒了整個病房。我的耳膜轟轟作響，我看見抱着秦汐痛哭的那個中年婦女也暈了過去，護士小姐走上前，幫眼睛緊閉的爸爸蓋上白布單。

然後我腦子一片空白，晃來晃去的全是各種哭泣的臉龐。我也想哭。想不管不顧的失聲痛哭，可是我好壓抑，牙齒已經咬破了下唇，但卻始終流不出一滴淚。

「叔叔……」我張了張破了皮的嘴唇，發出細弱蚊子叫的哼哼聲音，只有自己才能聽到，「叔叔不是答應我說……等我過十六歲生日的時候能夠陪我一天嗎？叔叔……我一直都很乖啊，只是想你陪我一天，只一天而已，為什麼這樣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能遵守呢……」

「小璐！」尹洛猛的把我拉進他的懷裏，聲音里全是痛楚，「你不要這樣！」

為什麼呢……為什麼事情會是這樣呢？！十歲以前媽媽、爸爸、尹洛和我……有着最最快樂的時光啊，十歲以後，為什麼一切都變了呢？為什麼爸爸不再是自己的「爸爸」，尹洛也不再是從前的「尹洛」！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了？！

我拉住尹洛的領口，把腦袋埋進他的胸口，聽着他強健有力的心跳：「爸爸……爸爸……爸爸……」我一直喃喃的叫着，眼前一片黑暗，腦子裏像是有幾千幾萬台機器在轟鳴……然後手一松，我靠着尹洛的身體倒了下去……

「小璐是愛爸爸多一點還是愛媽媽多一點呢？」

「我可以拒絕回答這個問題嗎？」

「不行……一定要回答！爸爸媽媽都想知道小璐是愛誰多一點！」

「可是我該怎麼回答呢？爸爸和媽媽對我來說都是同樣重要的人，這樣兩個人，我也不知道究竟愛誰過一點……」

「那麼尹洛呢？」

「我長大以後要嫁給尹洛的！所以尹洛也是同樣重要的人！僅次於爸爸媽媽之後最重要的人……我們要永遠在一起，這樣就會很幸福很幸福，擁有全世界所有的幸福……」……

夢境裏，我看到四個親密的身影交疊在一起，他們幸福的笑容個哈哈的笑聲穿透黑暗，幻化成一隻只紫色的透明蝴蝶，飛向蔚藍的天空。

然後我猛的驚醒，身上、額頭上就像下雨的似的淌著汗水。眼珠一轉，我發現自己此時正睡在自己的卧室里，而尹洛面向著落地窗，他的背影顯得那麼孤獨憂傷……

聽見動靜，他轉過頭來，本就白皙的臉龐此時蒼白的沒有一點血色，在晨曦的陽光下接近透明。

「我要爸爸……」我喉嚨乾澀，心臟開始一點一點的揪痛起，「我要爸爸……」

尹洛的眼圈一紅，他走上前來坐在床沿邊，細細撫摩着我的腦袋：「昨天晚上睡的好嗎？」

「爸爸呢？」我兩眼空洞的看着因落，「爸爸還好好活着，對不對？！」

因落嘴唇動了動：「小璐……」

「騙人！」我捶打着因落的肩膀，腦子有些恍惚，始終不敢去猜想那個讓人害怕的答案，「騙人騙人騙人！我只有爸爸一個親人，他說過媽媽走後會好好照顧我的！他怎麼能食言，怎麼能丟下我一個人，騙人……嗚……」

從昨晚一直壓抑到現在的眼淚，終於爆發了，我哭的潰不成軍。

尹洛任我捶打，眼睛裏也有一種晶瑩的東西在閃亮：「別這樣……沒有了爸爸，你還有我……小璐，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嗚嗚嗚！尹洛是混蛋！嗚嗚……尹洛和爸爸、秦汐都瞞着我，瞞着爸爸的病情，瞞着一切一切的事情……尹洛是混蛋！」我哭的稀里嘩啦，捶著尹洛的手越來越沒勁，「為什麼爸爸會變成秦汐的爸爸……嗚嗚……爸爸離開了我，我不但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面……連他的贊禮，我也沒有資格出席對不對？」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了？！

「等你情緒好了一點，我們回鄉下牧場后，我再告訴你好不好？！」尹洛伸出手，輕輕拂掉我眼睛下的淚水。

「我現在就要知道！」

我仰起臉，表情憤怒的看着尹洛：「你告訴我！為什麼要用『魔翼娃娃』騙我去追左戈同學？！你告訴我！為什麼有別的男孩知道我們小時侯發生的一切事情？！你告訴我！為什麼爸爸一瞬間成了秦汐的『爸爸』，而又成了我的『叔叔』……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我每說一句「你告訴我」就狠很的推尹洛一把，直推的他跌下床去。

「小璐……」尹洛坐在地上，眼裏的悲哀透過金邊眼睛無限擴大，「小璐……」然後他雙手抱頭，眼睛看着地面，再也不說一句話。

我眼淚朦朧的癱坐在床上，很久很久都沒有動，就放毒我全身的力氣，都被誰殘忍的抽走了。

Vol.03兔子，我找你好久了

「轟——」的一聲悶雷，外加一道駭人的閃電從空中迅速劃過。那些雨繩把天地連在了一起。

雨滴打在樹和石階上，發出清脆的鏗鏗聲！四周都是雨，傾盆大雨，劈頭蓋臉的傾倒在我的身上。

「尹洛……」我奮力拍打着車窗，臉上已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開門啊尹洛！帶我去見爸爸，我要去見爸爸……不要丟下我……求你了尹洛……」

雨勢越來越猛，瘋狂的沖刷着眼前這輛寶石藍的身面。車窗被雨水衝擊得瀰漫着一層霧氣，使我看不見車裏尹洛的表情。

然後我聽見「轟」的一聲，車子發動引擎，開動了！

「不要走！尹洛不要走……讓我上車，帶我去見爸爸，我要去見爸爸，尹洛——」我追着車尾，扯破了嗓子叫喊著。雨水中的我全身都濕透了，眼前霧蒙蒙的看不清一切東西。

「小姐！小姐快回屋裏吧……求你不要這樣……老爺的葬禮你不能參加的，小姐……嗚嗚嗚，小姐……」奶媽橫著肥肥的身子追趕我，並伸出胳膊，從身後牢牢的攥住了我的肩膀。

「不要……放開我，我要去見爸爸……放開我，讓我去見爸爸……嗚！放開——我！」我絕望的嚎叫着，嘶吼的聲音透過雨簾的空隙，被無限放大。

那輛藍色的「寶馬」跑車在我的嘶吼聲中，一眨眼已經消失在雨簾的盡頭。

我腿一軟，靠着奶媽的身子跪坐在地上。

奶媽蹲下身，摸着我裹着繃帶的腦袋，兩行渾濁的眼淚順着她的眼角流下來，流下來：「小姐……」

「原來你們都知道……」我扯了扯嘴角，任憑濕漉漉的劉海垂下來沾住睫毛。「只是瞞着我一個人……只有我一個人是傻瓜，笨笨的什麼都不知道……」說着，我猛的把奶媽推開，爬起來朝雨幕的盡頭跑去。

我奔跑的時候濺起了一地的污水，身後是奶媽急切的呼喚聲……

一個轉身，我隔着雨幕看見奶媽胖胖的身子滑倒在地，她一邊痛苦的呻吟著，一邊更急切的呼叫着我的名字。

可是我無法停止腳步，彷彿腳上穿上了一雙永遠只會向前奔跑的鞋，載着我跑過一條又一條街道。

四周都是雨，鋪天蓋地……雨水順着我的髮絲蜿蜒而下，濕得我睜不開眼睛。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前往的終點又是哪裏。也許我一味的想跑過這片雨幕，跑到一個晴朗的地方……只有那裏不會有煩惱，也不會有淚水……

就在我跑得雙腿發軟、喉嚨乾澀，全身都像著了火一樣再也跑不動的時候，一輛藍黑鄉間精緻小巧的「布加迪威龍」跑車七彎八拐的橫在我面前一米遠的地方，擋在了我的去路！

我猛的被拉回了神志，這才發現自己亂跑着竟然上了高速公路。

「布加迪威龍」左邊的車門被打開，一個身穿藍色T恤的男孩「撲通」摔下車，順勢在馬路邊上滾了幾滾，沾了一身的污水！

緊接着「布加迪威龍」右邊的車門也被打開，一個身穿綠色蘇格藍裙的漂亮女孩也隨即下了車，踩着「蹬蹬蹬」的高跟鞋跑到男孩的身邊，吃力的去扶他「憲澤哥……憲澤哥你有沒有怎麼樣啊……真是把人家嚇死了，憲澤哥……」

憲澤哥？！⊙-⊙

這三個字就像一道悶雷，迅速劃破了我的世界！

「走……走開……」李憲澤厭惡的推開「蘇格藍裙」，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他的臉上、身上全沾著污水，頭髮濕漉漉的，在雨水的澆淋下徹底沒有了髮型。

可這樣的他還是俊美的讓人無法呼吸，褐色的眼眸在雨水的沖刷下更加清澈明亮，隔着重重雨簾我都能清楚的看到他眼底綻放的光。

李憲澤歪著頭，醉眼朦朧的看向我：「你、你是誰？」

他搖晃着身子，走一步退兩步的朝我走來。沒走出幾步，他突然一個趔趄，向前栽去！

「蘇格藍裙」一臉擔心，伸出手正打算攙扶李憲澤，卻被他的吼聲吼了回去：「回車裏去！」

「憲澤哥……」

「回車裏去——」

「蘇格藍裙」淚眼汪汪，狠狠一跺腳，鑽進了「布加迪威龍」車裏。

世界灰濛濛的一片，彷彿除了雨，就只剩下我和李憲澤。我突然就變得慌亂無措起來，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那張看了只會令我感到心痛的臉！

我咬緊下唇，剛準備逃跑，李憲澤卻先我一步開口道：「兔子……」

就像被定格般，我的雙腳被死死的釘在地上，無論怎麼努力都移動不了半步，只能看着雨幕中那張俊美的臉朝我越走越近。

李憲澤身子像不倒翁，左搖右晃的來到我面前：「你是兔子嗎……」他拉住我的手貼在他炙熱的胸口上，再次啞聲說道，「你……是兔子嗎？」

我嘴巴動了動，卻始終說不出一個字。我感覺心裏好難受好難受，看到這樣狼狽不堪的李憲澤，我真的感到好難受。

李憲澤低下頭，用他的額頭抵住我的。

他頭髮上的雨水順着他的鼻樑滴落在我的臉上，我近距離看到的那雙褐色雙眸，就像琥珀一樣瑩瑩地閃著水光：「喂……你是兔子嗎？」

他說話的時候，一陣躁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臉上。我聞到一股清甜的酒香味，混合著從他身上散發的青草香味，蠱惑人心。

「說話……」見我不說話，李憲澤一臉焦急，伸出手指來戳我的臉，「喂，說話……」

「不是……」我別開臉，手一寸一寸的從李憲澤炙人的掌心中抽離，「先生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麼『兔子』，不是……」就在我的手要完全抽離李憲澤手心的時候，他一用力，再次捉住了我的手。另一隻手同時也悄聲無息的抵住了我的後腦勺，把我的腦袋往他懷裏按：「撒謊……你就是兔子！為什麼不承認你是兔子？」他的聲音中帶着小孩手到委屈時的嗚咽聲：「兔子……我找你好久，找你好久好久了……」

「李憲澤同學……」我腦子裏一片混沌，理智叫我推開李憲澤的懷抱，身體卻又不由自主的背叛自己朝他靠去。

這個懷抱太熟悉太熟悉了，有着讓我

無法抗拒的依戀味道，就像小時侯每次我受到委屈時，依靠在尹洛懷抱里那種安心的感覺一樣。

Vol.04沒有未來了

雨稀里嘩啦，在我和李憲澤的身邊開成一朵又一朵花。

李憲澤將腦袋壓在我的肩膀上。雨水肆意的澆淋着我們，而我和他只隔着薄薄兩層被淋濕的衣服。我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從他體內散發出來的熱度，透過貼身的衣物熨燙着我的肌膚。

「李憲澤同學你喝醉了……不是才做了闌尾炎手術嗎？怎麼能喝酒呢……這樣又會生病，又會很痛……」我仰起頭來，看着李憲澤迷亂的眼睛，「這樣很不好！你還酒後駕車，很危險的知道嗎？！要是出事了怎麼……」

我話還沒說完，只見李憲澤頭一低，迅速朝我的嘴唇襲來。我的心「咯噔」一跳，乾淨扭頭避開。可是李憲澤窮追不捨，再次想來堵我的唇。

一陣慌亂的閃躲之後，我憤怒的推來李憲澤，跳出他的懷抱：「李憲澤同學你不要太過分了！」

李憲澤看着我，有那麼一刻的失神，他整個身子都淋在雨中，顯得如此瘦弱不堪：「你剛剛……說我喝醉了對不對……」

「……」我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李憲澤接下來想說什麼。

「我喝醉了……」李憲澤再次重申道，然後伸手捧住我的臉，「喝醉酒的人無意識，所以做錯事可以被原諒……」呀嘴角揚起一絲嘲弄，邪惡的笑容在他的臉上綻放開來，「那麼，我要吻你了……」

他的嘴毫無預警地壓了上來！

我的腦海瞬間浮現出左戈的臉！電光火石間，我揮手，一爪子狠狠的劃在李憲澤的臉上。

李憲澤踉蹌的退後了幾步，身子搖晃了幾下才好不容易站穩。他緩緩抬起頭，在抬起頭的瞬間，成串的雨珠從他濕漉漉的頭髮上甩落，就像甩出一滴滴晶瑩的淚。

他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落寞，但是很快又被邪惡和狡黠填的滿滿的：「喝醉酒的人沒有理智……所以……」他上前，再次攥緊了我的肩膀！

我驚叫：「李憲澤同學——」

彷彿真的失去了理智般，李憲澤惡狠狠的把我掀倒在地，地面上的碎石子刺進我的頭皮里，尖銳的刺痛讓我輕輕的抖了一下。

這時李憲澤一屁股坐在可我的身邊，他一隻手撐地，一隻手扣住我的下頜，聲音忽然變的溫柔了起來：「你說過你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為什麼，嘔不講誠信地拋棄了我？」他傾身，嘴唇烙在我的眼角上。

「不要——」我左閃右閃，身體卻無法脫離李憲澤的掌控，「你根本就沒有喝醉！借酒裝瘋的李憲澤同學最讓人討厭了！最讓人討厭……了……」

「不管怎樣都是被你討厭，還不如快樂的被你討厭……你說對不對？」

「為什麼……為什麼不要這樣做……我不懂！」

「你不懂？呵！你剛染不懂……我的痛……你又怎麼會懂……」李憲澤笑得詭異，伸出手細細撫摸着我的面頰，「兔子……為什麼要突然不見……為什麼再次出現卻已經忘了我？為什麼……要逃離我身邊……」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眼裏掠過一絲絕望的痛楚。然後他垂眼眼瞼，一滴濕熱從他的眼睛裏滑落，混著雨水「啪嗒——」砸在我的臉上。

那滴溫熱沿着我的肌膚一直流進我的嘴裏，我嘗到一股淡淡的鹹味。

「啪嗒……啪嗒……啪嗒……」豆大的雨珠繼續不停地砸在李憲澤的背上，濺起一朵朵晶瑩的水花。

良久，李憲澤才嘆口氣，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格外凄涼：「……沒有未來了嗎……」他翻身，在我身邊的雨地里躺下。

他躺下的一瞬間激起一地的污水，全都濺在了我的身上。

聽見李憲澤的喃喃聲，我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再次重複了那句凄涼哀傷的話語：「再也……沒有未來了吧……」

下着暴雨的天氣里，大雨模糊了天地遠近的距離。天空時不時劃過幾道閃電，照亮了那些雨線。雨，雨，還是雨，一眼望過去皆市瓢潑大雨，潮濕充斥於每一個角落！

我和李憲澤就像兩具屍體般，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任雨水洗滌。

高速公路里偶爾有汽車飛馳而過，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躺在路邊的李憲澤和我。

在距離我們一米遠的地方，一輛藍黑相間的跑車靜靜的停在那裏，雨水嘩啦啦的沖刷着它。透過雨聲，隱約傳來「蘇格藍裙」哭泣的嗚咽聲。

然後哭泣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直到李憲澤受不了地低吼一聲，那嗚咽聲慢慢減小、取而代之的是從車內收音機里傳出來一個正在報道新聞的女聲。

看樣子「蘇格藍裙」是想借體掩蓋住自己哭泣的聲音。

我閉上眼，不想去想任何事，可是收音機的音調不斷被調大，那個正在報道的女聲霸道的闖進我的耳朵：

「下面為大家報道的是一件震撼人心的傷人事件：今天下午兩點二十二分左右，在附近居民的熱心幫助下，急救車趕往城南馨香路的『迪施雅』兒童遊樂園，在大門前救下一名奄奄一息的男孩。此男孩身負重傷，腹部被鈍器刺傷，有兩道深口，因為長期淋雨引發高燒，傷口惡化。據目擊者講述，此男孩從昨夜十點十六分左右，便一直守在遊樂園大門前的燈柱下，雖然他幾次支撐不住倒地，但都兇狠的表示不準任何人靠近……而讓我驚訝的是，此男孩被帶回醫院后清醒過來，居然不讓任何人靠近他的身體，不論醫生護士小姐如何勸說，他只回答一個字——臟！」

我的心立刻一沉，腦袋像被什麼硬物重擊過般一片白光。眼前的景物紛紛從我的眼前退去，只剩下雨，無窮無盡的雨！

左戈恍惚就在雨的那一頭。

他背靠着一根銀色的燈柱，閉着眼睛微微抬起下巴，帥氣的臉龐在明亮的燈光下稜角分明。而他的嘴角卻倔強的上揚著，隱忍着要逸出口的疼痛……

我的心又是「當——」的一沉，聽見那個女聲穿透雨幕，繼續用標準的普通話報道著——

「究竟是什麼使這個男孩如此執拗的認為所有人都是『臟』的呢？！在經過一個小時的激烈爭執之後，此男孩由於失血過多昏迷了過去……而當護士小姐脫掉男孩的衣物準備檢查傷口時，看到了讓人為之震驚的一幕——男孩除了腹部有兩道被利器刺破的傷口以為，在他本該光滑健康的肌膚上，居然佈滿了很多道舊傷疤——有被鞭子抽的，有被煙頭燙的，有被刀砍的，有被利器刺破的……這個年僅十幾歲的男孩，居然全身上下佈滿了令人觸目驚心的傷痕，據專家人員分析，此男孩幼時一定受過父母或親人的虐待……然而，更令人瞪目結舌的事情是：此男孩居然是羅闌市前任市長的左銘的兒子左戈！說到前任市長左銘，大家應該會聯想到去年的血案吧？一個年僅十四歲、正值花樣年華的女孩，就這樣慘死在左市長的手下！據說此女孩是他新任夫人李秀侑的長女安可愛……究竟是什麼事，導致左市長犯下這樣的錯誤？現在他已經因為此事在監獄里悔過思行，我們對往事不得而知……但是這次的虐兒事件，會不會又與之有着莫大的關聯呢……」

我突然間四化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只能惶恐的睜大眼睛。

下一秒，我從地上彈跳起來，幾乎是瘋了一樣爬起來就向前跑。沒跑兩步，我的手就被另一中大掌握住。

我打掉，它再次握住。我再打掉，它再一次握住！

我忽然就憤怒了，轉身朝李憲澤吼：「滾開！」眼淚嘩的衝出我的眼眶，我的聲嘶力竭的大叫，「滾開——」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用「滾」這個字眼，它嚴重的傷害到了李憲澤。從我脫口而出這個字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永遠都傷害他了。

李憲澤觸電般的鬆開了我的手，表情可憐無辜，還夾雜着一種深深受到傷害的挫敗感。他就這樣看着我，睜著那雙迷濛著霧氣的眼睛看着我，像是一個等待媽媽去呵護去疼愛的小孩。

「對不起……」我嘴唇動了動，這三個字最終只哽在咽喉里。我迅速跑到「布加迪威龍」車前，拚命地拍打着車門。

車門緩緩打開，我一把將「蘇格藍裙」從車裏拽了下來，然後自己坐上車。我聽見「蘇格藍裙」憤怒的咒罵聲，我看見李憲澤聳拉着腦袋站在雨幕中，任雨水澆打着他的全身，然後我發動引擎，倒轉車的方向，決絕的把車開出了他們的視線。

我的腦子裏一片混亂，懊悔、痛心、難過、抑鬱、焦急，各種情緒在我心口鬱結成一團，我已經失去了理智！我只感覺握著方向盤的手在抖，兩隻腳也在抖，全身上下無一處不在抖……

左戈……左戈……

左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