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我對他的驕縱沒有底線,因為在這場感情里,我是那個低到塵埃里也能開出花來的那個人

第四回 我對他的驕縱沒有底線,因為在這場感情里,我是那個低到塵埃里也能開出花來的那個人

上大課時,葉榛給我發信息:祖宗,周末有時間嗎,我媽要見你。

我想着,見什麼見,上同不是剛見過,還耍給我介紹男朋友呢。手指緊按幾下回過去:好。

沒多會兒,葉榛回過來:祖宗,你不開心啊?誰惹你了?

葉榛啊葉榛,栽你手裏我就認了,這觸覺也太敏銳了。我回信:夏文麒耶王八蛋把脆脆的牙齒磕掉一顆。

葉榛回了個冷汗的臉:去我家不準帶脆脆。

周末上午我們約好在地鐵口見,葉榛一瞧見我就撈過去,手往書包里摸,摸了一圈兒沒發現可疑物品,才滿意地扯我的臉:「改過自新了啊,點名表揚。」

「沒獎勵嗎」我幽幽地看着他。

他左右看了兩眼,然後迅速把我拉到懷裏,在臉上親了一下,舔舔下唇,笑得神采飛揚的。原本以為我倆的臉皮都厚得分不出伯仲。這次顯然是葉榛同學一枝獨秀,我卻匆匆敗下陣來,低着頭漲著大紅臉,耍不是葉榛扯着我,我都能鑽到地鐵底下去。

我很想問葉榛,這樣是不是很喜歡我的意思,可我沒問,我急於確認什麼,可葉榛需要時間。誰都可以逼着他面對現實,唯獨我不可以。因為我不殘忍,我捨不得。

到了繁花范西醫62號,隔着鐵門看見倆相都在吃食,喂狗的人回過頭,精緻秀麗的五官,眼神挺傲,長得挺漂亮的一個小子。

葉榛「嚯」地大叫一聲:「沈凈,你他媽的怎麼在這」

那小子揚著下巴,拍了拍屁股:「我他媽來看你媽的,不行啊'」他跑過來開門,兩個人熱烈擁抱,擾凈更是誇張地把葉榛抱起來甩了一圈。而後一挑葉榛的下巴,笑得賊邪惡:「來,給爺好好看看,呦,越長越水靈了。」

葉榛一拳打過去,拳頭被接住,一推一擋間,靈活地過了幾招。我都看傻了,呼啦啦跑進屋裏怕被誤傷。一進屋就瞧見葉媽媽在跟保姆包餃子,卓月夫婦竟然也在,那個看起來傻大個的叫鄭雲梅的男人正在擀麵皮,真是心靈手巧。

「果果來了啊,小榛呢?」葉媽媽問

我往外一指:「在跟那誰打架呢。」

剛說着倆人勾肩搭背地進屋來了,葉榛看見卓月夫婦怔了怔,笑開:「月姐和姐夫都來了啊……還是我媽疼我,知道我今丟陪好就想吃餃子,媽,您真神……」

「去去去,一身臭汗,去洗洗。」

「哪臭了,您聞聞,茉莉香型的。」

沈凈湊過去:「乾媽不匿欣賞,來,給哥聞聞。」

葉榛立即把腳丫子伸出去。

一屋子人都笑起來,卓月的笑里多了些悵然。

倆活寶鬧完也洗好手跟着一起包餃子。葉榛包起餃子來像模像樣的,我興緻勃勃地要參與,葉榛拽下一塊麵糰給我,眼神特慈祥「乖,你捏麵人玩吧。」

我憤然瞪他一眼,還是把麵糰接了過來。沈凈瞅瞅我,又瞅瞅葉榛,眼神暖昧。接着他們開始聊我插不上嘴的話題。他們這個生活圈子,在我看來神聖莊嚴的,其實私底下也是家長里短的事不少,讓我深沉地體會到那個什麼「說句心裏話我也有愛」,簡直太有愛了。

其實卓月的老公鄭雲梅同志也插不上嘴,他是商人,卓月是記者,在晨報管軍事那一塊兒。去年南方鬧水災,反正是年年鬧,軍隊也年年去搶險救災。本來已經被寫爛了的題材,其他記者都已經寫成了模式化,冷冰冰的,看誰的都一樣。卓月出發的角度卻和其他記者不同,從細微處看大局,非常的溫馨感人。

如果跳脫了私人情感,卓月是我喜歡的記者,她是個女俠,堅持最真實最質樸的新聞報道。

見我一直盯着卓月,沈凈突然用胳膊肘拐拐葉榛:「你這小朋友眼神夠犀利,藝術啊,對美好生括的嚮往。」

葉榛看了我一眼,挺驕傲:「果果是月姐的粉絲,月姐的報道她都剪下來放在相冊.」

我心想着你驕傲個屁啊,我那是知被知己百戰不殆。面上還是要擺出和善的笑臉,充當純潔小白兔。我說:「月姐寫的文章很飽滿很有感情,不虛浮,很真實。而且月姐採訪的人裏面,很少有英雄,大多都是連功能沒立過的小人物,他們堅持和珍惜的東西,有血有肉。

就像那個背着老鄉翻了座山把腳磨出泡的小兵哥,都把我看哭了。」

卓月謙虛地點頭:「是啊,社會還是自普通人組成的,軍隊也是,英雄有太多人去歌頌了,不缺我一個。」她微笑,「沒想到,在這裏還能遇見我的知己。」

這帽子扣得太大了,我們是情敵,不是什麼知己。那時候我太年輕,驕傲又霸道,一直這麼認為沒有什麼改變。我恨她,可我忘記了,她並不欠我什麼。

我沒應聲,專心低頭捏麵糰。

下餃子時,我指著葉榛包得有花邊兒的餃子說:「保姆姐姐,我要吃帶花邊兒,」

「姐夫啊,你不知道,葉子以前就這麼情兒,包個餃子捏上就行唄,他非包個帶花邊兒的,專門給月姐吃的。」沈凈沖我擠擠眼,「這小朋友太有眼光了,我都快愛上她了。」

沒等我的白眼翻成,葉媽媽已經笑盈盈地開口:「小凈也太有眼光了。果果這孩子是小榛同學的妹妹,又漂亮又懂事,還是學醫的,家也是住本市的。等下你們交換個電話號碼,都是年輕人,沒事一起出來看個電影,喝個茶什麼的」

葉榛有些不解,開玩笑似的說:「媽,聽你這口氣,怎麼要把你親兒子的女朋友拐給你乾兒子啊,也太偏心了吧'」

卓月和沈凈愕住了,眼神遊離在我們中間。

是的,太快了,在他們看來,葉榛閃戀的幾率微乎其微。

葉媽媽雙手攏在身前,優雅得體,表情卻是嚴肅認真的:「小榛,你要做得像個男人,果果這樣的姑娘,你不能耽誤她。你說你在外面鍛煉三年就回來。你爸爸對別人向來說到做到,誰說起他都翹起大拇指。可是他給我的那些保證,有哪些是做到的?媽已經認了,你要去危險的地方就去,反正我也攔不住,不過,你不能耽誤人家姑娘。果果是個好孩子子,如果小凈能喜歡她,我願意全力支持小凈追果果。」

沈凈「噌噌」往後退兩步,驚恐地藏到卓月身後,臉上寫滿了:不關我的事,早知道是哥們兒你的姑娘.老丟爺借我一百個膽子我都不敢想啊。

沒有人說話,他們母子之間的戰爭,誰插不上什麼嘴

葉榛滿手的麵粉也不冼了,下頡梳柄的線條綳得緊緊的,喉嚨里咕噥兩下,哀求似的「媽,你就那麼不相信我」

「小榛,你別當媽是傻的,你跟果果沒那麼深的愛情。起碼你對她沒有。你要是覺得虧欠果果,這個容易,我舍替她介紹個讓她滿意的男孩子。」

不,阿姨,這根本不容易,我要葉榛,其他的男孩子再好都不是他。

可葉媽媽說得對,他對我沒那麼深的愛情,他還沒愛上我。我好不容易才跟他在一起

我已經覺得很快樂了。杏子說過,你快樂是因為你滿足。

我是那麼容易滿足的一個人。

我說:「阿姨,我願意等他。」

「怎麼證明?」葉媽媽突然問,「他一直不在你身邊,你慢慢就會失望的,失望多了情人就成了冤家。最後你們連朋友都做不成。就算你能走到最後,那小榛呢?」

我抬起頭看葉榛,他正好也回頭看我。

真好看的一張臉,乾淨斯文朝氣蓬勃,總像個大孩子那樣笑。我怕我再也看不見他的笑臉,怕他放棄我。在她的母親面前,理所應當的,以不耽誤我的名義,放棄我。而後無牽無掛地去實現他的理想,未來的藍圖裏,沒有我,也沒有累贅。

我想不出他不放棄我的理由。

是的,他們都是為了我好,我應該感激。

有一瞬間,我覺得葉榛已經在心裏判了我的死刑,我的右手在發抖,我用左手握住它。

我甚至開始想像以後的生括,像個沒兒沒女沒錢沒寄託的老年人那樣,想着無望的未來,內心絕望苦悶。

屋子裏很靜,保姆在廚房裏下餃子,開水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外面有蟬鳴,濃郁的樹影落在葉榛的肩上,厚厚的,像暗暗的雪,能把他壓垮似的。

最後葉榛走過來,握住我的手,堅定而有力的

「果果,我媽說得那些,你也覺得對嗎?」

卓月嘆了口氣,有些不忍的,她也認定了這沒有根基的戀情的結局」可是,我得自私一回了。」

他背着光,真是好走氣,蟬鳴,綠樹,趴在窗戶上伸著舌頭的兩隻大相,美麗得冒泡的夏天。我看着他,看着他緊緊攬住我的腰,揚起讓百花失色的笑顏。

「我沒來得及買戒指,也來不及準備玫瑰,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眾人大驚失色,尤其是沈凈,下巴都快掉了

可這怎麼回事?這也太快了完了,葉榛傻了,可他難得這麼傻,對我百利而無一害的傻。機會就像那流星,轉瞬即逝。

「你別後悔」我激動地全身發抖,「我真願意了啊你可別後悔我真……」

沒說完我就哽住了,可憐巴巴地看着他,不知道怎麼辦。

「說願意,快點說,都看着呢。」葉榛扯了扯我的臉。

「我願意。」

他立刻露出小白牙,滿意地拍了拍我的臉,而後把我扯進懷裏,環住腰,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一眾人。那一舍兒我的腦子裏都是漿糊,眾人的腦子裏也都是漿糊,只有葉媽媽如那拈花一笑的佛,好似萬丈紅塵都在她的一抬眼間。

生活永遠都比小說來得要精彩,悲歡離台旦夕禍福。

後來很久以後,久到我與葉榛離婚重新生括,我依舊記得他跟我求婚那丟有多麼美的天氣。世界萬物生機勃勃美好如初,連蚊子叮的包都變得可愛,每張臉都笑容可親,天是蔚藍的,湖水是碧綠的,我是幸福的。

是的,那天後我們很快結婚了,不過半年多,又很快離婚。

誓言什麼的,都是浮雲。

不過它並不可笑,因為說出永不離棄的話時,我們都是真誠的。

與葉榛有關的日子,依日是我最美的回憶,每天翻出來想一遍,都是新鮮的,甜蜜的我不捨得忘記的。

而且我會一直愛他,直到我不再愛他的那一天。

我很久不做夢了,我又夢見了葉榛,他看起來一點都沒變,跟以前一樣帥氣的男孩子,夢裏他對我笑,柔韌修長的身體緊接着我,很溫暖。

我說,葉榛,我冷,你再抱緊一點吧。

他說,好。

我說,葉榛,我好難受。

葉榛沒說話,只是把我抱得更緊些。

這便就是夢境的全部。

醒來后我躺在屋頂上,我還活着,過去的終究已經過去,身上蓋着個濕噠噠的毯子,我的同班同學陶冰抱着膝蓋坐在我身邊。天已經黑了,沒有人說話,枯坐着。陶冰眼淚汪汪的,很是狼狽:「你終於醒了啊,你嚇死我了」

我伸了個懶腰:「睡醒了才有力氣幹活啊」

陶冰臉上的擔心有一瞬間的崩塌,我忍不住笑了,推她一下:「別擺着一副死人臉了我好不容易擺脫那個死魚臉鼻祖棍蛋夏文麒。走,我們去看看其他人怎麼樣。」

「有兩個人在發燒,已經餵過葯了。那個被砸傷的大姐已經沒了,失血過多,傷口感染,也沒有抗生素消炎藥」陶冰扭頭看朝抱着妻子身體的男人看了一眼,不忍心說下去,摸了摸我的額頭,「你也在發燒,據我估計應諼超過三十九度了,你睡着時我餵了葯,

可直不退」

我扯出個笑臉:「沒關係,我還能撐,沒問題。」

留在這裏的其他史生都是獃滯狀態,包活那個叫娟兒的同學家屬,神情獃滯地坐在那裏。陶冰上去安慰她,她也一聲不吭。我心裏也著自,兩邊的山土都已經鬆動了,水也將地基泡軟,經不起什麼風吹草動,非常的危險。

老闆坐在屋頂上獃獃的,遇見這種變故,還有人死了,連家都要沒了,不呆才奇怪。

我走過去跟他打招呼:「老闆,這附近有沒有植被完整的高地,我們必須走,不能在這裏了。」我指了指上頭的山頭,「再下雨的話,會塌,這房子也會塌。」

老闆突然激動起來,瞪着眼:「我哪裏也不去,我家世世代代就住這山裏。要是我家沒了,我就死在這兒」那個抱着妻子屍體的男人聽見「死」這個字抬起頭,茫然地看着他。

我心裏一陣難過,不過做醫生這一行,生老病死已經看得很多。

大學畢業后,我考了麻醉學的研究生,一刀切老師是市內康樂醫院的主任醫生,後來介紹我過去,跟着他上手術台。大學五年,我跟一刀切老師已經配合得很默契,第一回上手術台,他做心臟瓣膜手術,我做助手,那女孩子二十一歲,才上大二。

那女孩在做麻醉前,還跟父母說,出院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坐摩天輪,一家人都在笑。對於心臟手術來說,她的年齡已經有些大了,在手術台上沒有所謂的絕對成功。

那是我跟的第一台手術,手術進行到一個小時二十分鐘時,病人心臟驟停,血壓跌下去。一刀切老師冷靜地吩咐輸血加壓,進行搶救。我遞止血鉗時,沒有害怕,也沒有沒出息地發抖。我甚至想着我面前的只是一個生命,和我們做過實驗的小白鼠和兔子,相沒什麼兩樣,都是生命,都是可貴的。

一刀切老師說我是天生的外科大夫的料:冷靜,理智,判斷精準,而且有天生的直覺。

我很擔新假如有一天他犯傻這麼跟病人家屬說什麼直覺,一定會被殺掉。

就像我現在說直覺,這裏很危險,也會被憤怒絕望的群眾殺掉。

我想起堂屋裏掛的照片集子,嘆了口氣:「老闆,你還有個兒子在市內上初中吧,你想想你要是死在這裏,他怎麼辦」

那個抱着妻子屍體的大哥聽見「兒子」兩個字眼睛亮了一下,又望過來。我笑了笑,掏出隨身的錢包,指著錢包里的內嘟嘟的嬰兒照片說:「我也有個兒子,他還等着我回去,所以我得活着,必須活着。我不想有人來拯我們時,在這裏挖出一堆屍體,讓我的親人來認

幾個人獃滯的眼睛都有了點光,怔怔地看着我。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親人,認屍這種事,真是殘忍地過分

我走到陶冰面前,她苦笑了一下:「你真能瞎掰,錢包里還塞著嬰兒照,你自己的吧'

還兒子呢,他們竟然也信。」

我也苦笑:「手術失敗家屬發瘋時,拿這種照片跟他們說.我也有孩子,我能理解你的

心情,我們已經儘力了,再陪他們掉點眼淚,舍讓他們覺得好過一些。」

「你哪天要是不做醫生了,能去行騙」

「別貧嘴了,也不看什麼時候,快走吧,你照顧同學家屬,我打頭。」

陶冰皺眉:「你真的沒問題嗎'」

我一咬牙,忍住身體的不適:「不就是病毒侵入人體導致免症力下降,自細胞增多,體溫升高,有什麼呀。」

她還是很擔新的樣子:「不要背病理,誰不會背?要是情楚病理都不會痛苦了,就不需要醫生和藥物了,地球村的村民人手一本病理學課本。我們學醫的全去要飯」

真頭疼,連地球村都出來了,也不看什麼時候。

「得得,你趕緊閉嘴,我跟老闆前頭探路,你斷後,別走丟人。」

這麼艱苦的環境下,那個三十多歲的大哥依日背着妻子的遺體。下樓梯的時,我伸手去扶,他看我一眼,說謝謝。

我們不能往下遊走,便順着公路往上頭走。

毋庸置疑的,下游的路已經被滾落的山石堵住。來時我一直欣賞山裏的風景,路過下游的路段時,住在山裏頭的山民大哥指著顫巍巍的指頭粗的樹苗說:剛栽上的,去年那茬趕上市內修電視塔,賣了個好價錢。

我們默默地往上走,手機已經被水泡壞,其實通信中斷,有也沒用。

跟於雅緻已經分開至少八個小時了,彼此都音訊全無。天邊的雲漸濃,又有落雨的趨勢。

我們必須趕快找到一個空曠的高地,在兩邊都是高山的山道里,我想起個很不好的詞:瓮中捉鱉。

啊呸……

我走到那個大哥身邊,他走在前面,臉上都是麻木的痛苦。經過一塊能避雨的石檐下

他把妻子的遺體放在那裏,用衣服蓋上。他需要活下去,他還有孩子。

「大哥,你還好嗎'」

他點點頭:「姑娘,謝謝你。」

「不用謝。」我乾巴巴地說。

「我跟我妻子結婚十年了,平時工作忙,沒時間陪他。前段時間我們家買了車,就把孩子放到他奶奶家,然後我們倆單獨出來自駕游。」男人說,「我是想讓她高興的。」

我愣了一下:「我很抱歉。」

「你是醫生吧'」

「外科麻醉。」

「你男朋友也是?」

「腦外科。」

「你們心腸那麼好,一定會沒事的。」男人表情漠然「我們都會活下去的。」

天黑下來之前,我們走到了附近最近的村莊,應該說,原來應諼是村莊的地方。遠遠地

看着渾濁的水面上,飄着大片的梧桐樹葉。老闆障恐地說:「這村子地勢低,你看那個樹葉,那是村口最高的兩棵梧桐樹。」

「人都死了嗎?」有個顫巍巍地問。

「不,要是都死了,不可能沒浮屍。」陶冰說。

一部分人搖搖頭,繼續往上走。

老闆說山上有大片空地的油菜花田,只是按照這個速度,很可能耍走到半夜。

我跟陶冰對望一眼,正要跟上去,突然聽見微弱的哭聲

很微弱,像被虐待的小貓發出的叫聲。

我一震,頓下腳:「等等,有嬰兒的哭聲。」

陶冰估計想起了昨晚講的鬼故事,互到瞪大眼:「臭果子,你別嚇我啊。」接着她屏息豎起耳朵,「真的有」就在露出樹尖兒的地方,仔細看能發現一個洗衣木盆擋在那裏。嬰兒的聲音很弱小,剛才人多,聲音一大就被掩蓋了。

我跟陶冰對望一眼。

她傻眼.「我不會游泳。」

我甩了甩胳膊,壓壓腿:「不用你,我去。」

站手術台需要體力,我每年夏天都去游泳館游泳,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這個距離目測是游泳館的水道的四個來回。

「你在發燒,你沒有那個體力」陶冰著自起來,「唐果你在找死」

「陶冰,你就在這裏等著,我一會兒就回來。」

說完,栽扎進黃濁的水裏,朝那棵梧桐樹游去。嬰兒的哭聲越來越近,身子在水裏一

泡,體力迅速流失,肢體幾乎已經麻木。我靠近大木盆,是個大約五六個月大的嬰兒,水快淹到他的耳朵。我忙把水盆里的水倒掉,驚喜地發現,木盆很大,浮力不錯,假如我抱着一個嬰兒,是絕對游不回去的。老天爺不亡我啊。我推著木盆雙腳排水,等游回去,我發現陶

冰在哭。她在班上的外號叫女金剛,長得強壯,刀槍不入。女金剛哭起來很有氣勢,眼淚不要錢似的往下掉。

「哭什麼啊,我要是捨身成仁了,你再哭也不晚啊。」

陶冰哭着說:「唐果,我是不是很自私啊?」

「沒有。」我慶幸地鬆口氣,「要是這個木盆小一些,我就得淹死。」

原來陶冰蓋在我身上的毯子,已經快乾了,我把嬰兒濕透的衣月日扒掉,用毯子包起來

遞給陶冰:「抱着,我沒力氣了,你身上還有什麼吃的沒'」

「你給我的巧克力我還沒吃。」

「行,掰碎餵了。」

嬰兒吃了吮完巧克力渣就睡著了,陶冰一直捂著,孩子身體很好,竟也沒發燒。我們往上走,陶冰抱着孩子走不快,我也體力不支,隉得像蝸牛。眼前黑過一陣又一陣,我能清楚地聽見牙齒打架的聲音。眼看着天漸漸黑下來,雲頭越來越沉。我心一橫,從口袋裏掏出

兩塊水果糖:「陶冰,吃掉,然後抱着速孩子往上頭去。於雅緻他們應該也在上頭,你去找他來拯我。」

陶冰扯我的胳膊:「不行,我扶着你,我們一起走。」

我擺了擺手,我走不動了。

「唐果……」她知道這次分開都是凶多吉少,眼裏含着淚,「你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酷的女生,你拿手術刀的樣子很帥,我一直很羨慕你,真的,只有羨慕。」

我點頭:「我只是不喜歡你名字的讀音,但我真不討厭你。」

最後,她擁抱了我,哭着往上走。

不知道多久,我失去了意識,整個人置身於冰山火海。剛開始很難受,我想哭,可是怎麼都動不了。可漸漸的,痛覺消失,什麼聲音都消失。周圍是黑暗,這種黑暗讓我覺得很安全,整個人像陷入暖融融的房子裏。好像又回到田美女的子宮裏。

我覺得很快樂,卸下了所有痛苦的暢快。

有一束光指引着我向前走,有個溫柔的聲音跟我說,走過去,走過去,走過去……

「你可醒了,可把副隊給自死了。」

這是我清醒后,聽見軍醫先生說的第一句話,然而我只能轉動眼珠,粗略打量一下環境。在臨時搭建的帳篷里,醫用設備簡陋。我全身都疲量,連個指頭都懶得動,嗓子著了火,感覺不大對勁。

軍醫出去好像跟護士吩咐了什麼,一會兒又進來往點滴里加抗生素

「你是高燒引起肺炎,幸好直升機飛到那塊兒,正好有人發現了你,晚了就糟了。」軍醫先生喋喋不休的,「你好好休息吧,山路快挖開了,等挖開市內軍醫醫院的救護車就能開進來了。」

他說起來沒個完,真想用鞋底把他的嘴培上。我醒了一會兒就困了,閉上眼睛,耳邊重新情靜下來。再醒來天是黑的,燈泡的瓦數挺低,帳篷里是昏昏暗暗的。

有個男人正背對着我換衣服,身上一個清晰的背心印子,沒被曬到的身體白皙健康,覆蓋着薄薄的有力的肌肉層。脫完上衣又開始解皮帶,我差點吐血,兄弟,我是病人,又不是死人

剛閉上眼就聽見外面人有喊:「葉副隊,晚飯做好了,給你打一份進過來不?」

「行,謝了啊。」

他回過頭,我的視線來不及收回,突然撞上,措手不及的。

他把解開的皮帶又扣上了,走過來,手探到額頭上,皺眉,憂心忡忡的模樣。

「燒還沒退。」葉榛摸摸我的腔,「果果,渴嗎?」

葉榛把水湊到我嘴邊,他離得很近,走進我的眼底。跟從前相比,他只是黑了些,還是那樣的乾淨澄澈,時光走得那麼急偏偏忘記帶着他。

見我發愣,他扯住我的臉:「你不舍已經不認識我了吧?」

我指了指喉嚨,抱歉地笑了笑,又做了個寫字的手勢。葉榛瞭然地把手機給我,我慢慢按出一行字:我的同學找到了沒?

葉榛點頭:「找到了,醫生不夠用,他們在幫忙。」他又高興了一些,「幸好他們早找到一些山民還帶了葯,幫大忙了。」

他對我真溫柔,沒給我冷眼,也沒惡語相向,這全是因為我生病的關係。

我點點頭,又昏睡過去。

之後的幾天裏,一直不太清醒,總覺得吵,元氣大傷的人還覺得累。葉榛很少跟我說話,他很忙。當然他來了我就裝睡,不知道他發現了沒。後來於雅緻接替了葉榛的照顧工作,我在半夢半醒間隱約聽見於雅緻跟葉榛道謝。這場景太有趣,我現在的男朋友跟我的前夫道謝。我差點從夢裏笑出來。

山路挖開后,救護車把我拉進了軍醫醫院,其實我已經好了大半。一刀切老師聞訊帶着康樂醫院的救護車來接駕,回到康樂醫院更是受到了熱烈的迎接,就差鋪個紅地毯灑滿玫瑰花瓣大喊教主仙福永享壽與天齊了。有夠誇張。

後來連副院長都驚動.帶了個盒飯過來,和顏悅色地說:「小唐啊,醫院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注意加強營養啊。」

等他走了,夏文麒打開盒飯一看,差點沒吐血,西紅柿炒蛋蓋飯,您也好意思說加強營養'柯杏香同學每天都開她的甲殼蟲過來,送煲湯,專門往返於唐家與醫院之間。

總之,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來勢洶洶的後福。

我始終沒告訴任何人,我遇到了葉榛,他已經調回了本市軍醫,已經是少校了,陞官發財,沒缺胳膊沒少腿,看起來腦子也沒問題,還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他去救災,偶爾遇見了受災的我,僅此而己。

以後應該也不會見面了吧,所以沒有必要說,沒什麼好說的。

出院后,副院長老頭放了我一同的假。

這一同的假我基本上是在床上度過的,有時醒過來就看見一雙黑薄薄的大眼睛趴在我的臉上,抿著小嘴好像耍哭似的。小東西嚇壞了。不知道夏文麒跟他說了什麼,最近他乖得過分,像只小心翼翼討好主人的小貓。

我抱過他蹭了蹭鼻子,摟在懷裏順毛。

葉梨小東西嫩藕似的胳膊環住我的脖子:「媽媽,你餓嗎,外婆炸了肉丸子。」

以前我從解剖室偷來一隻小兔子給葉梨玩,他喂耶只鬼子吃胡蘿蔔,可兔子沒多久就開始拉稀,漸漸不進食。小東西每次看見有誰不吃東西,就想起他耶只不吃東西死掉的兔子。看他這樣子,我一邊幸災樂禍小壞胚子也有今天,一邊為他緊張兮兮的小模樣心疼。

我抱起他:「走,去吃飯,外婆炸的肉丸子那是餵豬的,咱們去乾爹家吃餃子。」

小東西立刻雀躍起來,爬起來穿鞋子。

這是我與葉榛的兒子。

可我並沒有告訴葉家,更沒有告訴葉榛。

這個小小的孩子對我來說是禮物,對他來說,或許是累贅。

他還年輕,模樣好,三代都是祖國棟樑,以後有權有勢的,有的是姑娘喜歡他。看我這麼瘋狂的迷戀他就知道,這人是個多麼根正苗紅的禍水。葉梨小東西必定青出於藍,從小就男女老少通吃,在幼兒園裏有個小女朋友,還有兩個小男朋友,驚世駭俗的禁忌多角戀。

第二天上午,於雅緻來了,他調休,帶了我喜歡吃的美國紅提,葉梨喜歡的肯德基全家桶,還有田美女愛吃的開心果。

這人真是不可救藥的招人待見。

田美女笑得像朵花:「你這孩子真是客氣,還帶什麼禮物啊?」

於雅緻謙虛地笑笑:「阿姨,都是不怎麼值錢的東西,您不嫌棄就不錯了。」

我把於雅緻帶進卧室關上門,指著椅子:「坐。」

他帶着淡淡笑意:「你好些了?」

「能吃能睡。」

「什麼時候回醫院上班'」

「就明天。」我抱着胳膊奇隆地問,「你找我有事'」

他挑眉:「我找你就一定要有事?」

我們好像是沒事也可以光明正大的關在屋子裏膩在一起的關係。

我賠笑:「哪能啊?我是說,大老遠的您跑來跑去多累得慌,明天臣妾親自去請安不就得了。」

他噗嗤一笑,高興了:「貧嘴。」

「醫院這幾天是不是把我的英雄事迹都傳遍了?我算不算名人了?」

「豈止。」他說,「前天有報社的人來,說要採訪你。」

「哈?」我有些奇怪,「我有什麼好採訪的?」

「你救的那個嬰兒,找到親人了,家屬跑到醫院裏感謝你去了,結果你沒在。」

我終於想起我還救了個嬰兒,遇見了,就救了,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那孩子怎麼樣了?」

「身體各項指標正常,非常健康。」

聽見這個消息我非常的高並,跟於雅緻東拉西扯了醫院裏的事,老唐送洗好的水果進來。我聽見門鈴響,接着是小東西的甜甜的喊聲:「外婆!媽媽!我跟乾爹還有夏奶奶回來!」

夏文麒這個賭棍問:「阿姨,搓幾圈?」

「五塊錢一番?」

「沒問題。」夏文麒喊,「果果,出來搓麻!」

我拉着於雅緻這個冤大頭:「一起一起!」

夏文麒沒想到於雅緻在,打量兩眼:「師兄,你帶夠錢了嗎?」

於雅緻被趕鴨子上架,面對兩個麻壇精英,非常淡定:「應該是夠的。」

夏文麒他媽湊上來:「我伺候場子,每人十塊錢茶水費,果果多出十塊錢看孩子的錢。」

我憤怒,阿姨你到底是有多摳?!

葉梨立即舉手反對:「我不跟夏奶奶玩,我要跟乾爹學賭博。」真是有出息啊!夏賭棍撈過小東西親了一口,「真乖,乾爹贏了錢帶小梨子去吃肯德基。」葉梨又舉手,「帶媽媽一起吃肯德基」

我熱淚盈眶,我好感動。

這麼一打就是一天,屁股都沒離開凳子。

晚上田美女從飯店叫了菜來吃,她活了大半輩子,廚藝根本沒什麼長進。吃飯時我照例放了一副碗筷在老唐的牌位前,又放了一杯酒。老唐被掛在牆上,還是那副清清爽爽的笑臉。夏賭棍跟我行酒令,喝了不少酒。

晚上九點,我送於雅緻出門,他在路燈下撥亂了我的了劉海:「明天見。」

上回去旅行的事,誰問我都打哈哈,不願意說,也不願意去想。因為我恰好救了一個孩子,所以有人把我當女英雄,每次見了我都要說上一遍。

其實不對,真正的女英雄是劉胡蘭那種的,為了不暴漏目標,在烈火中一動不動,用自己的胸膛堵住敵人的槍口!如果是我的話,用個美男計,我就叛變了!當然用刑我也會哭着求饒的,我真的投什麼出息。英雄什麼的,都是傳說。

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好事,尤其是遇風葉榛。

你不能指望剛從戒毒所出來的甘願墮落的傢伙會把進上門的*****視如惡魔。相反,那是上帝,能讓我看見天堂。以前離得遠,看不見,還可以忍,忍着忍着就麻木了。是的,我現在只是情感麻木,不是死掉。

我悲哀的發現我對葉榛的凱覦之心,大概永遠都不會死掉。

回到醫院我沉浸在繁忙的工作里,多虧一刀切老師的栽培,我沒時間胡思亂想。

就這樣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的過了幾天,月初發工資,我看到賬戶里的錢,突然如夢初醒。我已經不再年少了,我有孩子沒男人,我必須勤勤懇懇的賺錢養他,還顧得上什麼天堂什麼上帝什麼風花雪月什麼愛不愛情?唐果,你真是夠了。

周末我代替回老家的李醫院值班,凌晨三點急救室接到電話,市內龍海大道與瓊州路交叉口發生車禍。到了現場看見一輛拉風的跑車撞在安全港上,車主是個打扮得很時髦的年輕男人,撞擊時安全氣囊打開,沒有明顯的外傷。昏厥過去。救護車趕到時,被撞飛的女孩躺在馬路中央氤氳著大片鮮血,瞳孔擴散,心跳停止,沒有了生命跡象。

最近市內有不少富二代飛車黨,凌晨在大街上飆車,車速快得連電子眼都拍不到。

整個值班室的人忙到天蒙蒙亮,我跟護士站的李蔭蔭打着呵欠去食堂吃過早飯回來,就看見醫院大廳里被拿着長炮頭的記者在揪著護士長問東問西。

我繼續打呵欠,眼風掃到坐在休息椅上安靜的女記者朝我走過來。

「唐醫生」

眼前的人清晰起來,笑容親切,氣質動人。

卓月笑起來:「不記得我了?」

我微笑:「月姐。」

「我剛剛還想着能不能在這裏遇見你,沒想到就真遇見了。」

「你知道我在這裏上班?」我有點驚訝。

「上回康樂醫院有個叫唐果的年輕女醫生在災區救了個嬰兒,社裏本來派我來採訪的,後來英雄自己不願意張揚,給推了。」

我恍然大悟,也有點不好意思:「啊,原來跟副院長聯繫的那個記者是你啊。」

卓月笑着點頭:「有時間嗎,我請你喝個咖啡。」

醫院對面有個上島咖啡,我現在困得不行,的確需要一杯咖啡。咖啡廳里冷氣很足,我要了杯冰摩卡,喝了兩口,覺得舒月日了一些。卓月優雅地攪著藍山,對着我笑。她今天來醫院是為了昨晚的車禍事件。

「關於昨晚那個富二代飛車黨的事,你想知道什麼儘管問,回去你好好寫,寫死他。」我挺遺憾的,「他折了兩根肋骨,可膳投扎進肺里。」

卓月笑起來:「果果你真是一點也投變,還是那麼愛憎分明。」

我也笑起來,氣氛稍微緩和些,終於有了些老友相見的溫馨。

我說:「月姐,你最近好嗎?」

「好,我有我熱愛的工作,不缺錢不缺愛,有什麼不好?」卓月頓了頓,又笑着補充道,「對了,我離婚了,家產還沒分乾淨呢。」

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四年前就離了。想起葉榛我看着杯子裏的液體,又有些發怔。

「你看起來過得很好,還是那麼年輕朝氣,無所畏懼。」卓月指着我的隔離衣,絲毫不吝惜她的讚美,「我從沒見過有女孩子把白大褂穿的這麼好看,這才是白衣天使。」

「你真是過獎了。」我聳聳鼻子,「雖然我長得真的挺好看的。」

卓月掩著嘴笑,花枝亂鮞的。

其實我們投有什麼好說的,只不過坐在一起懷念過去,看着對方的臉懷念過去。她認識的唐果,是無年輕的無所畏懼的唐果。也許那種漂亮的品質在我身上還殘留着些許影子,可是真的沒剩下多少。我很感謝卓月一如既往的體貼,她沒有提起葉榛,就如同我不敢知道。我們聊著無關痛癢的話題,比如說車禍。

除了私人情感,她還是我喜歡的女俠記者。

手機鈴響起來,是於雅緻,他在手機另一頭罵人:接班的找不到你,跑到我這邊來找人,你跑哪裏贏去了?!

我看看時間,懊惱地起身:「對不起月姐,我得回去了。」

「謝謝你提供的新聞線索。」

「謝謝你的咖啡。」

次日的晨報上,我看見了卓月關於飛車黨的報道,沿襲了她以往的風格,沉穩細膩,直擊人心。老唐看得直拍大腿,很有禮貌的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

暑假過去后,我很快就把跟卓月的相遇給忘記了。

葉榛的也忘記了。

我每天的生活都很枯燥,可是也很充實。用柯杏香同學的話說:在我穿着玫瑰色的長裙,優雅地坐在咖啡廳里給來自法國的浪漫音樂人做翻譯時,你在手術室里盯着病人的內臟眼放綠光累得像條狗。

夏半仙橫批:什麼人什麼命

他大爺的。

很快十一長假,田美女和夏文麒他媽報了個旅行團,帶着葉梨去湖南鳳凰古鎮遊玩。一刀切老師應邀去外地的醫學院賺外快,於雅緻回梅南探親,只有我命苦地駐守崗位。

半夜裏,我百無聊賴地待在護士站給姐妹們講恐怖故事提神

有個穿着迷彩作訓服的男人走到掛號處,我看着眼熟,其實不止眼熟,一個背影我就認得。他掛完號就去了內科,我神差鬼使地跟過去,他進了診室,一會兒夾着個體溫計坐在外面的休息椅上。

他閉上眼休自息,兩頰不自然的紅。

在我的記憶里,葉榛沒有生病記錄,當然也沒見過他這種脆弱的模樣。

我走過去,小聲喊:「……葉榛。」喊出這個名字,我身體里的每個細胞彷彿都括過來,在沸騰,在歡呼,在哭泣。原來只能在夢裏喊的名字,真的會得到回應,我的舌尖竟欣喜地發顫。

葉榛茫然地張開眼,嘴巴也微張,盯着我的臉,沒吭聲

「葉榛!你投事吧!」我摸他的額頭。

他抓下我的手,力氣大得讓我有點疼。

「唐果?」

「嗯。」

我抽出他的體溫計,皺眉,三十九度七,高燒。我把他帶到值班醫生休息室,又去跟大夫開藥,等輸上點滴我已經跑了一身汗。還真是狗血的緣分,上回他守着高燒不退的我,這回我守着高燒不退的他。

只是我不太明自,他一個人,半夜跑到醫院來打點滴,無人陪同

天快亮時,吊了兩大瓶葡萄糖,他的熱度才退下來,黑長的睫毛緊閉着,像沉睡的黑蝴蝶,那麼安靜好看,與世無爭的乖順的模樣。

護士站那個沒事就愛嚼舌根的三八張子楠問我:「唐果,你帶去休息室的那個帥哥是誰啊?」

我幽幽看着她:「我兒子他爸。」

她翻了個白眼,把登記本子翻得嘩啦嘩啦響:「給我閉嘴,不愛說就不說,沒句真話。」說完哼一聲扭著小肥腰去輸液室給病人接點滴。我也哼一聲,扭著千嬌百媚的小肥屁股去值班休息室。

葉榛已經醒了,精神還有些萎靡。

「葉榛,你哪裏不舒服嗎?一會兒食堂開早飯我就給你弄點餛飩來,很香的。」

「謝謝,我已經好了。」葉榛上下打量我,「你已經是醫生了。」

「嗯,不過我還在讀研宄生,學麻醉。」我並致勃勃的,「……想知道我為什麼學麻醉嗎?」

「不想知道。」

葉榛沒什麼好氣。

多虧我做醫生,病人家屬猛於虎,就算是被一群家屬圍在中間口株橫飛不重樣的罵,我也能微笑面對,是全醫院醫生護士們的模範代表。副院長那老頭還點名表揚我心理素質過硬。

我好脾氣地微笑:「哦,我已經幫你開好葯了,你拿葯回家去休息吧。」

葉榛腮幫子都鼓起來了,大眼不客氣地瞪着我。

真不知道他在生氣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問:「你男朋友呢?」

「他回海南跟爹媽團聚去了,我老早就想去三亞了,在海邊哂太陽,可一刀切老師跑去賺外快了,說我好好待着,下個月發工資,他把獎金補貼給我。」我說的高興,不忘記跟他來個互動,「你知道一刀切吧,就是那個梁千里,那個他把脆脆送給我了……哎,你還記得脆脆吧?」

葉榛臉色更差了:「不記得。」

我高興起來話就多,緊張也話多,反正無論哪方面我對他來說都是有點多。

他終於受不了我了:「我走了,昨晚麻煩你了。」

眼看着他都到門口,拉開門,我突然脫口而出:「你發燒為什麼不去軍醫醫院,你跑這裏來幹什麼?」

葉榛互到回頭,惱羞成怒的模樣:「順路!」

這是順的哪門子路?!

我厚顏無恥的大笑:「你不會是對我念念不忘吧?」

說實話,我真的只是嘴賤,逮什麼說什麼。葉榛卻傻乎乎地咬着唇,臉瞬間漲紅,羞憤欲死似的落荒而逃。我傻住了,竟不排除這個可能性?!

一會兒護士站的李蔭蔭過來找我巡查病房,看我臉色說:「你深沉個什麼呢?」

我一本正經地說:「趕緊好吃好喝,有仇報仇有恩報恩,快滅世了。」

「宣揚謠言霍亂民心啊你,滲得慌。」

「有個男人跟我說,要我愛上你,除非天塌地陷世界末日。」

「呀,表自了?」

「沒,被鄙視,他嫌我煩,」

「不嫌你煩的男人要用顯微鏡找。」

「公螞蟻。」

蔭蔭扯着我哈哈大笑:「別花痴了,去病房,7床那個男人沒女朋友,挺有錢的,我得快點讓她見識一下小李護士牌的溫柔體貼。」

喲,小丫頭也純情蔭動了。

我立刻歡樂了,用《赤壁》裏林志玲姐姐飽含深情的聲音:「蔭蔭,站起來」

李蔭蔭同學暴走:「別跟我提蔭蔭,我恨蔭蔭!」

那天後葉榛又消失了。

我覺得那是一個夢,他在我的夢裏匆匆而來,又乘風而去。

在我為了愛情不顧一切的年紀,他滿足了我少女所有的願望,給我婚姻,給我一份可愛的禮物,又與我恩斷情絕老死不相往來。可是,我一直都投有抓住過這個男人,我對他的驕縱投有底線,因為在這場感情里,我是那個低到塵埃里也能開出花來的那個人。

直到現在他出現一次,看他一眼,也能讓我魂不守舍很久。

不過,也僅僅是這樣罷了。

我說過,繼續,或者永不。

我們都選擇了永不。

天氣徹底涼下來的十月底,也到了老唐的忌日。

我提前幾天調休,學校里也請好了假,準備去鄉下待幾天,我們都想好好陪陪他。老唐埋在鄉下,爺爺奶奶都還健在,都覺得城市殯儀館的小方盒子睡着不舒坦,就讓鄉下的叔伯們來接遺體,我便同意了。鄉下人講究入土為安,請了當地的算命先生看了風水,就埋在了一處集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的山頭上。電視上演的這樣精華的地段埋的屍體,大多數都變成了最厲害的白毛殭屍,天黑后就出來吃人。

後來我才知道山那邊是個軍事基地,每次搞軍事演習山上的槍聲能響幾天幾夜,小孩子上山採茶子的時候還能撿不少彈頭回來賣錢。聽說其他村莊的山路坑坑窪窪的,可這邊過坦克車壓得平平整整,連草都長不出來。

田美女知道后好久都睡不着覺,說你爸膽子小,在那地方老聽見大炮聲,死了都不安生。

可在鄉下挪墳是大事,我勸了幾回,說老唐愛熱鬧聽響就高興並,她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可每年的忌日,她都要多待幾天,在山上帶上一丟的飯食跟他說說話。

山上綠樹蔥蘢,百烏齊鳴,空氣新鮮得不行。

去的前一天我去超市裏給叔伯們帶禮物,於雅緻跟着,他把我的手抄在口袋裏,我高高興興地跟着他走。

我們在超市裏一人推一輛車子,在食品醫搜颳了一大堆營養品。

到了收銀台,他拿出銀行卡出來刷,我沒攔著,只是索要了購物小票。

回到家,田美女不在家,出門的行李收拾好整齊地碼在客廳里,我倒了杯水給他,狗腿地給他削蘋果。

「你爸爸怎麼沒的?」

「我投跟你說過'」

「嗯。」

「耶你肯定投問過。」

「對,這不禮貌。」他說,「而且你會難過。」

我慢慢地削著果皮。

我說:「對不起。」「你跟我說,以前的事過去就過去了,不用再提,重要的是未來。所以我就理所當然的什麼都不跟你說,包括我爸爸,當然世有小梨。」我停下手中的水上果刀,看着牆上掛着的老唐笑得無隴無慮的照片,「其實我知道,你不想了解我的過去。」

於雅緻有些錯胃,接着眉毛就輕擰起來。

我聳肩:「你根本不愛我。」

「那你呢?」

「起碼我試過。」

「然後呢?」於雅緻的聲音莫名拔高了一些,有些氣憤似的,「沒愛上?」

是沒愛上,我看着他,有些莫名其妙他的情緒,接着低頭削蘋果。

「哈……」他往後仰躺在沙發肘上看天花板。

我已經把蘋果削好遞到他面前。於雅緻沒接,把頭扭到一邊。這鬧脾氣的模樣不知道是在幹什麼,他絕對不是那種「我不愛你但你必須愛我」的蠻不講理的人。我這種人死皮賴臉糾纏不休,被我愛上的男人才是天生命苦生不如死呢。

於雅緻起身拿外套,臉色有點白,準備離開。

「哎哎,於雅緻」

他按住我的肩,我的身體起伏在沙發上,他的臉壓下來,有些灰心:「……我愛上了。」

他走了,我坐在沙發上獃獃地啃蘋果。

在師娘把我介紹給於雅緻之前,她給於雅緻介紹過不少女孩子。有一回師娘叫我去幫忙做飯,我在廚房裏擇菜,那姑娘驕傲地在客廳里跟於雅緻談中美關係,他偶爾回應,乾巴巴的。我在廚房裏笑得肚子都快破了,最後於雅緻落荒而逃,那姑娘後來逢人就說,研宄生院的於師兄空就是擺着好看的,其實是個讀書讀傻了的獃子。

反正我跟於雅緻都是老師的學生,在一起相處的熟了,師娘有天猛然開竅,日久生情才是真愛,就把我們倆湊做一堆。

也只是在一起,並投有刻意去談過愛情什麼的。

我們更像是親密無間的朋友。

現在他跟我說,他愛上了。

可我沒有。

電影《2046》裏的梁朝偉有句經典台詞:愛情這東西,時間很關鍵。認識的太早或太晚,都不行。

是的,都不行。

葉榛跟我不行。

我跟於雅緻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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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第一初戀(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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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我對他的驕縱沒有底線,因為在這場感情里,我是那個低到塵埃里也能開出花來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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