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愛要講究方式

朋友，兩人相愛，是一件美好的事，雖然是一件美好的事，但也要講究方式，有時太熱烈了，反而失去了愛情的含蓄之美。

也許社會發展的越來越快的原因吧，現在戀人們的膽量越來越大了，有時竟敢在公共汽車上，面對眾多乘客的眼睛而放肆地表現纏綿。望着他們搭肩勾脖貼著臉的黏糊樣子，我驚訝甚至有點驚慌地臉紅起來，似乎是我自己在幹什麼下流事。有時去大學校園，竟然也能在莘莘學子中看到這種「黏糊」，樹叢下男女同學摟肩抱腰，簡直就令你瞠目；食堂里一對對相好的同學依偎著用餐，你一勺我一口地儼然是小兩口子。

我讀書那陣，不用說戀愛，就是和女同學說句話也臉紅脖子赤。那時候男女相愛，完全像小偷小摸幹壞事一樣，躲在樹叢深處，陰暗角落或黑糊糊的夜幕里。無論感情怎樣熱烈，在光天化日之下絕不敢親密的。

當今的青年比我們勇敢一百倍也坦蕩一百倍，連愛情也顯示透明度。不過，我並不欣賞光天化日之下的親密和纏綿。第一次在公共汽車上看到一男一女小青年蛇一樣扭結時，我的驚訝帶有憤慨，我的驚異帶有質疑，我的驚慌帶有替他倆害臊的成分。我認定愛情含有熱烈激動的親呢更含有神秘，太隨便隨時隨意就近似一種病態。

我還有一種極個人的看法：我總感到那些依依偎偎纏纏綿綿黏黏糊糊的男青年是窩囊廢是軟弱無能是毫無出息的人。你也許會反駁我的觀點，但我四周生活着的「纏綿黏糊者」，無一不在證明我的觀點正確。當然，現在公共汽車或公共場所里的纏綿者越來越多，我也司空見慣。我想，權且是看一對小兔子小狗小動物吧。

然而有一次乘火車，對面座椅上的一對男女表現猶黏糊，從一上車開始就相互廝纏，旁若無人，就像整個車廂就他倆沒其他乘客似的。問題是在他倆周圍坐着許多小學生，他們小腦袋上的一對對大眼睛不知所措地忽閃著。我終於忍耐不住，便儘力以幽默的口氣對這兩個忘乎所以的情人說了幾句，我說你們倆絕對是戀愛冠軍，你們如此爭分奪秒抓緊一切時間相愛，連四周不懂事的孩子都感動得一下成熟長大了……我拼力地用微笑和溫柔的口氣。這兩個男女青年的臉卻倏地紅了，猶如挨了一棒似的趕快分開，而且正襟危坐，相互之間不但不再親熱，甚至嚴肅得連話也很少說了。後來那個女青年借故去廁所，在車廂過道掛鈎處站了很長一段時間不回來。那個男青年則抓住了一張報紙沒完沒了地看，始終不敢抬頭看我。我突然地尷尬和感動起來，我覺得我的干涉有些過分，彷彿一對唧唧喳喳相親相愛的小鳥，被我一棒打得東南飛了。

我想我不應該對愛的方式過於挑剔，方式和一個人的品質大概不是一回事兒。於是我使勁地閉上眼睛，並且一直堅持閉到下車為止，讓那兩個可憐的小鳥重新得到點自由。

愛的內容無論怎樣千篇一律，愛的方式也會千差萬別。或因性格脾氣，或因文化修養，或因客觀條件的差別，無論是父母的愛、親友的愛及戀人的愛，都不會是相同的表現方式。比如有的父母對兒女終日溺愛，小心伺候，有的則打罵呵斥嚴加管教，有的則理性訓導教育，有的則放任自流，讓兒女們自由自在。比如親友朋友之間的友愛，有的熱情備至，一時一事都細微關心；有的平平淡淡，但到關鍵時刻卻挺身相助，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一般，總在一起纏纏黏黏，分開一分鐘就要死要活，如古詩所唱：一日不見如三秋兮！……相比之下，男青年大部分重愛的內容，女孩子大部分重愛的形式。喜歡纏綿的女孩子總想方設法迫使所愛之人對她盡量表現纏綿，常聽女孩子訓斥所愛之人——你沒時間來陪我，你至少打個電話說句溫柔話也行啊！可是，喜歡熱烈而乾脆情感式的女孩子卻又討厭對方黏黏糊糊，幾乎就討厭溫柔，對頻頻相約的對方往往不耐煩，弄得男青年以為女孩子不愛他了，約行反而愈發勤了，結果更倒霉。

方式乃形式，然而愛的形式之差竟能影響內容。有無數本來心心相印的青年男女，就因為積壓自愛的方式不同，造成各奔東西的悲劇。說到這裏又想起前面提到的纏綿者，其實是不應該太挑剔的，有時兩人愛得昏了頭，大概也忘了是公共汽車還是火車。

鎖住了別人，自己可不能「逍遙法外」。外邊的世界有無盡的誘惑，燈紅酒綠，俊男靚女令人目不暇接。而你不能心猿意馬，不能去有意無意地摘那枚誘人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