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4章

第73——74章

第73章

她興緻勃勃出來,得意說:「好看吧!」鍾越皺眉,衣服不像衣服,裙子不像裙子,身下穿着牛仔褲,什麼亂七八糟的搭配。她一個勁兒說:「到時候穿長到膝蓋的黑靴子,肯定好看。我要這個,不要那個。」導購小姐站一邊說:「這是今年流行的新款,很多女孩子都喜歡,賣的可好了。」

鍾越拉住她說:「那是人家小姑娘穿的,你別跟着湊熱鬧了。」她要這樣穿出去,人家以為他誘拐未成年少女。何如初聽了不高興了,「人家也不老嘛,怎麼不可以穿啊,又沒有選大紅大綠的顏色,很淡雅的。」就是因為年紀不小了,才想穿的青春一些,抓住年少時的尾巴嘛。

鍾越不理她,讓小姐把淺藍色的外套包起來。她雖沒說什麼,卻從頭到尾黑著一張臉,他掏錢包付賬,讓她先提着袋子,她也不理,遠遠站着。他拉着她手說:「傻站着幹嘛啊,東西都買完了,走吧。」她躲開,一個人悶悶往前走。鍾越見她賭氣,暗中嘆了口氣,對旁邊的小姐說:「那件白色的也包上。」

她聽了,立馬回頭,臉上情不自禁露出笑意,「你同意了?我來付錢,我來付錢——」,低頭忙着找錢包,轉眼變了個人似的,抱着他手臂又叫又跳。鍾越早把卡遞出去了,斥道:「站着好好說話,像什麼樣兒!」雖然對她獨特的品味不敢恭維,頭疼不已,但是見她一團高興的樣子,無奈地想還是算了吧,由她去,喜歡就好。

到地下超市,買了許多果脯蜜餞之類的乾果,因為她喜歡吃薯片牛肉乾等零食,挑挑揀揀買了一大堆;蔬菜,肉製品,油鹽醬醋等日常生活用品,滿滿一大車,都裝不下。鍾越說夠了,拿不了,她說反正來了,一次性買個夠。又推了一輛車,拿了一箱盒裝牛奶,一箱「露露」,外加一箱啤酒,另外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鍾越見了直皺眉頭,不過沒說什麼。出來時剛好想起家裏的米快沒了,又扛了一袋米回來,後車廂都堆滿了,只好扔在後座上。

到家后,倆人來回搬了幾次才清理乾淨,她累的一屁股躺在沙發上,說以後再也不去購物了。鍾越脫了衣服掛起來,沒好氣說:「叫你少買點,少買點,你偏不聽。又不是沒的賣了,急什麼啊,恨不得一口氣把超市搬回來。」她嘻嘻一笑,翻身坐起來,「有你在嘛。」反正有苦力,怕什麼——

鍾越明白她的心思,瞪了她一眼,「起來,起來,別動不動就躺着,你也運動運動。」她磨磨蹭蹭,全當沒聽見,過了會兒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大包薯片,撕開包裝,抱着枕頭就吃起來。他見了說:「別吃零食,等會兒又不吃飯。」一手塞在桌子底下。

她可憐兮兮看他,「我餓了——」伸手去拿。他拖她起來,「餓了就吃飯,快去淘米。」拿了個大蘿蔔削皮,準備燉湯喝。怕她沒事幹,凈吃零食,於是讓她出去切土豆絲,省的在跟前礙眼。等他湯都做好了,出來一看,還沒切完呢,一根根土豆絲有筷子粗,沒好氣說:「這就是你切的土豆絲?」土豆條還差不多。接在手裏,「咚咚咚」一連串利落的音符,很快就切好了,又細又均勻。

她訕訕地笑,「好香,湯好了嗎?」知道她餓了,盛了一大碗說:「你先吃,我嗆炒個土豆絲就好了。」她忙不迭喝了一口,連聲叫燙,說舌頭都麻了。鍾越說了她兩句,讓她慢點喝,又問她有沒有燙到。她搖頭,吹着氣咬了口蘿蔔,又夾了塊遞他嘴裏。

吃飯時,他說:「明天我得去廣州一趟。」她不滿,「又出差?」他點頭,嘆氣說:「一到年底,事情多,沒辦法。」她橫了他一眼,筷子和勺子擦著碗盤,叮噹作響,可是又沒辦法,半晌問:「什麼時候回來?就要過年了!」這還剛結婚呢,隔三岔五就出差,不是不委屈。

他安慰她:「過兩天就回來,你若悶的話,去看看你爸爸吧。」見她低着頭不說話,擁她在懷裏,說:「好了,喜歡什麼,我給你帶。」她搖頭,悶悶說:「你為什麼總是這麼忙?」他親了親她臉,「乖,等忙完這段時間就好了。」她不想他擔心,只好點了點頭,「那你早點回來。」看着桌上鋪的繡花桌布發獃。

第二天一大早鍾越就起來了,親了親還在熟睡中的她,熬了皮蛋瘦肉粥,叮囑她記得喝,提起箱子就要走。她睜開眼喊住他,晨光從窗外泄露進來,有點慵慵懶懶的。掀開被子,光着腳跳下來抱着他的腰,頭在他大衣上蹭來蹭去,像只貓一樣,好半天才說:「你走吧,路上小心。」鍾越忙抱她回床上,趕緊拉上被子,緊緊纏住她,責備她該着涼了。又耳鬢廝磨了一會兒,眼看着他出了門,又站到窗口見他車子漸行漸遠,直到拐彎看不見了,這才懶洋洋爬起來。

年底放假了,不用上班,一個人在家便覺得時間特別難捱,高高的天花板越發顯得空蕩冷清。洗完了一大堆的床單被罩,坐在地毯上抱着雙腿無所事事,眼睛看着陽台上隨風飄舞的衣物,左右晃蕩,吹過來又吹過去——,形成小幅度的波浪,十分無聊。因為心裏想着他,比起一個人住時更加煎熬。韓張回家了,夏原是公司的領導,喝酒應酬忙着呢,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於是回何爸爸那兒,把小意接過來住了兩天。有小孩子在,到底熱鬧些。

她打電話給他,「北京下雪了,廣州呢,冷不冷?」他說廣州天氣也不好,今年特別冷,天氣預報說只怕也要下雪。她問:「明天就大年三十了,你還回不回來?」他道歉,「本來今天就能回去的,哪知道臨時出了點小問題,明天一定回去,飛機票都訂好了,下午的班機。」又問她這幾天好不好。

她一開始說還好,過了會兒又悶悶說不好,他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倆人頓了頓,都沒說話。她招手叫小意過來,教他說:「跟哥哥問好。」小意問是不是韓張哥哥,她忙說是姐夫,叫他喊姐夫,他不理,學着大人的樣子,一本正經說:「你好。」逗的她忍俊不禁。

鍾越搖頭嘆氣,這小孩對他反而不如韓張夏原友好,也客客氣氣說:「你好。」拿他當小大人對待。小意對他的態度很滿意,稚聲稚氣跟着說:「姐姐讓你早點回來,問你有沒有想小意,有沒有想姐姐。」何如初聽他說的流利,伸出大拇指誇他聰明。自己握了握臉,教小孩子說這樣的話,她有點害臊。

鍾越聽了,微微笑起來,停了停才說:「告訴姐姐,哥哥馬上就回家了,很想姐姐,也很想小意。」因為小意輕易不肯叫他姐夫,所以還是叫哥哥,再說也習慣了,一時改不過來。何如初拍了拍小意的頭,讓他自己玩去,接過電話,「恩,你明天回來的話,我去機場接你,等會兒就送小意回家。」她今天人有點不舒服,怕照顧不來小孩子。

掛了電話,她先喂小意喝了大半碗蓮子粥。自己反而沒什麼胃口,只吃了半個蘋果就吃不下了,扔在那裏。覺得喉嚨干癢干癢的,又喝了一大杯涼水。穿了衣服,準備出門時,突然接到夏原的電話,說他在附近,有東西給她,問方不方便上來。她忙說:「你什麼時候這麼客氣見外了?以前你要來找我,可是連電話都不打的,更別說人都到了還問能不能進來。」

他嘆氣,「現在不是不一樣了嘛,要是被姓鐘的那小子知道我來找你,還以為你跟我有什麼姦情呢!」倆人縱然沒什麼,還跟以前一樣,可是他不得不為她着想,所以特意揀鍾越出差的時候來看她。

她忙說:「得了吧你,咱倆什麼交情,你說這樣的話,分明是故意氣我。趕緊上來,有什麼話快說,我等會兒還有事兒呢。」

不到十分鐘,夏原果然提着一大袋東西進來,她問是什麼。他隨手往地上一扔,整得跟垃圾似的,「魚翅燕窩人蔘什麼的,有好有壞,都是別人送的,擱在那裏都快發霉了,我搜颳了出來,全部給你送來了。」

她一聽,連忙揀起來放桌上,打開來看,鋪了滿滿一桌,光是人蔘,就有十好幾根,各種各樣的包裝都有,光鮮亮麗,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不由得驚嘆出聲:「夏原,你真是腐敗啊,拿魚翅當粉條吃呢。」她還真不知道他這麼有錢,家裏都能開補品店了。

他翹著二郎腿坐下,滿不在乎說:「如今這年頭,誰還吃這些東西。你看看大飯店裏,人都啃野菜草根去了。」她嘖嘖出聲,「你都不要了?我要這麼多也吃不完啊,再說了,魚翅燕窩什麼的,我也不知道怎麼做才好吃。」就連人蔘,她也不會燉。平常人,誰沒事,動不動吃這些啊,那不是一天到晚上火嘛。

他腳順勢一抬,擱在茶几上,還晃了晃,支著頭看她,沒好氣說:「吃不完不會送人啊,沒人送,喂你們家的狗。」她罵他徹底腐敗,沒得救了,又跳起來吼:「夏原,茶几髒了,你不擦乾淨休想離開。」他斜眼笑,涎著臉說:「不離開就不離開,反正就你和我,幹什麼事都神不知鬼不覺的——」轉身抱起小意,舉過頭頂,問:「小意,你說哥哥說的是不是?」

小意格格笑起來,連連點頭,「哥哥,再來——」夏原站起來,站在窗邊,作勢要拋他下去。他不但不怕,反而笑得喘不過氣來,抱着他脖子不放。

她撫了撫額頭,頭有點疼,罵他油嘴滑舌,沒個正經樣兒,「好了,你們別鬧了,我這會兒得送小意回去呢。反正你也沒事,開車送一送我們行嗎,我今天精神不好,怕出事,不敢開車。」

夏原問她怎麼了,她說大概是着涼了,已經吃過葯了。她跟小意一起睡的覺,倆人都不老實,被子都滾到地上去了。她事先給小意身上裹了一層小毛毯,自己大半夜凍醒了。平時鐘越總是摟着她,使她睡夢中不能亂動。

夏原抱起小意,高高舉上肩頭,一路又扔又拋,逗的小意一口一個叫他哥哥,哈哈大笑。倆人送小意回何爸爸那裏,只有白宛如在,她上去只喝了口茶,轉頭就回來了。路上他說:「我說大過年的,你怎麼還是一個人在家啊?」神情是笑嘻嘻的,其實是在給她抱不平,對姓鐘的那小子極度不滿。她眯着眼睛倒在靠墊上,說:「他最近忙,人都累的瘦了一大圈,明天下午就回來了。」倒是擔心他整日整日出差,身體吃不消。

待知道她明天要去接機,便說:「我看你臉色不大好,就不要去了,又不是你不去他就不回來了,在家歇著多省事啊。」她說自己反正沒事,在家也閑的慌,其實是想早點看到他。夏原聽了好半天沒說話,知道她是想他了。快到了才說:「晚上一起出去吃個飯吧,瞧你無精打採的樣兒,跟有病似的。」自從她結了婚,倆人再也沒在一起吃過飯,難得今天姓鐘的那小子不在。以後倆人都有了顧忌,只怕會越來越疏遠。

她整個人懨懨的,「今天不行,不知道怎麼回事,這會兒就想睡覺,一點胃口都沒有。」夏原仔細瞧了瞧她,「哎呦,估計是真生病了,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人都蔫了。既然這樣,我也不怪你不給面子,趕緊回去躺着吧。」又問她要不要去醫院,她搖頭,說吃點葯就好了。一直送她上了樓,看着她吃了葯睡下了,這才折回來。

第74章

昏昏沉沉睡了一夜醒來,精神好了點兒,胡亂吃了點東西,唇色有點蒼白,於是塗了點唇彩,亮晶晶的,氣色看起來好了不少。特意選了他那天給她買的淺藍色長外套。探頭往外一看,稀稀疏疏又在飄雪,沾到窗台上,積成薄薄一片,跟雪花膏似的。今年的雪來的遲,可是下的勤,斷斷續續幾乎沒停過。

她化了淡妝,因為感覺還是有點頭重腳輕,虛飄飄的,沒有開車,打車去的機場。等了半天,聽到機場大廳廣播說,因為南方突如其來的大雪,很多航班晚點了。她給鍾越打電話,撥了半天老說您撥叫的號碼不在服務區,請稍後再撥,急的她一直留心大廳里的電子大屏幕。

機場滯留的人流越來越多,騷動也越來越大,「嗡嗡嗡」的很是嘈雜,聽在耳內,十分不耐煩。隱隱約約聽人說因為大雪,很多航班停飛了。她不知道廣州那邊的情形到底怎樣,只說晚點,所以一味等著。

雖然室內溫度不低,可是坐久了,手腳未免冰涼。她出去買了杯滾熱的奶茶,腳步沉沉的,很是吃力,趕緊靠着暖氣口坐下。喝了幾口,不如平常味道好,覺得腥,堵在喉嚨口,咽不下去,差點想吐。

看了看時間,都快到傍晚了,他乘坐的航班應該也停飛了,今天恐怕是趕不回來了。覺得不甘心,尚抱着天真的想法,希望有奇迹出現,盼望他能出其不意出現在自己面前。大過年的,別人都熱熱鬧鬧的,自己一個人,實在沒什麼意思。蜷起雙腿,頭擱在膝蓋上,懶懶坐着,不怎麼想回去。家裡冷清清的,聽見人家煙花爆竹「嗤嗤」亂響,到處是歡笑聲,只會更惆悵。

夏原因為也來機場送朋友,想起她,給她打電話,「聽說因為大雪,廣州、長沙、成都那邊的航班好多都停飛了。姓鐘的那小子回家了沒?」她歪著身子倒在座位上,悶悶說沒有,有氣無力的樣子。他因為聽見嘈雜的聲音,問她人在哪兒。她便說還在機場呢。

他一路尋了過來,見她臉色紅的不正常,瑟縮著肩膀,搓着手喊冷。忙摸了摸她額頭,叫起來:「哎喲,發燒了!都燙成這樣,不去醫院,來機場幹嘛啊。我說你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你還不承認——」扶着她起來,「走吧,一個人待這兒傻坐着乘涼,還是等著過年呢?又不是沒人要了,趕緊回去吧——」她耷拉着腦袋隨他上了車,手腳發軟,坐都坐不穩,身體一直往下溜。

他趕緊送她去醫院。天色完全黑了下來,家家戶戶都忙着過年呢,一路上只聽見劈里啪啦的爆竹聲,此起彼伏,好不容易這裏停下了,那裏又響了,跟交響樂似的,錯落有致炸開來,無邊的熱鬧,彷彿沒有停止的時候。路邊的槐樹光禿禿的,□出深黑色的軀體,冷冷站着,一根葉子都沒有,風吹過,便「嘩嘩嘩——」搖幾下,聲音很洪亮,彎起了腰桿。

醫院裏稀稀落落只有他們幾個病人,靜悄悄的,越顯得這裏與世隔絕似的。工作人員大概因為排在今天值班,神情有些不耐煩,扔了張單子給他,讓他去找醫生,語氣甚不好。夏原「嘿」了一聲,本想不輕不重說幾句,一想到大年三十,喜慶團圓的日子,還是算了,人家也不容易。

醫生說她着涼感冒了,早些時候來就好,現在拖的有點嚴重,要打吊針。開了葯,夏原取了來。護士領着他們來到一個房間,捋起何如初的袖子,面無表情比著細長的針頭。她坐在床上見了,針頭泛著冷光,倒映在眼睛裏,心驚肉跳的,跟判刑似的。忙轉過頭去不敢看,眉毛皺成了一條彎彎曲曲的毛毛蟲。

夏原嘴裏笑話她膽小沒出息,又不是小孩子打針還怕,卻坐過來,抱住她頭,按在懷裏,說:「伸出手,別看——聽好了啊,我跟你說個笑話:兩隻番茄在路上走啊走,後面那隻番茄問前面的:『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前面的那隻不說話。後面的那隻以為它沒聽清楚,又問了一遍。前面的那隻回過頭來,看着它緩緩說:『我們是番茄,我們會說話嗎?』」

笑話說完了,她愣愣的沒反應,針頭插進血管也沒感覺,獃獃看着他,心裏嘀咕不知道他又有什麼花樣。倒是旁邊的護士「噗嗤」一聲笑出來,收拾東西出去,叮囑說有事就叫她。她眨着眼困惑地說:「這就是你說的笑話?」為什麼她一點都不覺得好笑?

夏原打了她一下,沒好氣說:「當然是笑話啦,這叫冷笑話!腦袋什麼做的,整個一榆木疙瘩,一點幽默都不懂。行了行了,指望你開竅,還不如指望太陽從西邊出來呢!趕快躺下吧,睡一覺燒就退了,這藥水滴的慢。」給她蓋上被子,又拉了拉被角,完全蓋住她肩膀。她點點頭,全身酸軟,確實沒什麼精神,何況在機場等了那麼久,早就累了,側着頭歪向一邊,不一會兒淺淺睡著了。

他坐在沙發上,拿起她的手機玩遊戲,一連勇闖數十關,早破了她的記錄,十分得意,正打到精彩處,驀地提示電量不足,自動關機了。他悻悻扔下,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拉開窗帘,看着窗外,重重吁了一口氣。燈光映着雪光,瑩瑩發亮,下面有幾排長椅,空落落的一個人都沒有,不時有煙火在半空盛放,耀眼的光和熱之後,漸漸黯淡下來——此情此景,在除夕夜的病房裏,有一種清幽冷寂的璀璨熱鬧。雪似乎停了,路上靜悄悄的,只看見天地交錯的一片白和青,無限延展。樓下半天沒一個人影,可見大家都回家吃團圓飯去了。耳邊只聽見風吹動橫條的聲音,並不大,窸窸窣窣作響。夜深人靜,連風都息了。

他轉頭看她,長長的頭髮落下來,遮住半張臉,露出秀挺的鼻和小巧淡薄的唇,略帶蒼白,眼睛因為閉着,越顯得睫毛濃而長,隨意翹起來,像停在水面上的一群蝴蝶,撲哧撲哧揮動翅膀,不時動兩下。臉上不正常的紅色漸漸退了,呼吸也均勻綿長起來,氣色沒先前那麼難看了。他順手將滑過臉龐的頭髮撩在她身前,動作輕柔而細緻。一直奇怪,明明是這麼嬌小,溫吞吞的一個人,頭髮偏偏長得又粗又黑,如海藻一般,極具個性。

睡着的樣子安靜甜美,卻不老實,皺着眉頭翻了個身,右手橫過來壓在枕頭上。他輕輕拿開,放在身側,低頭卻看見她左手上的戒指,鑽石的冷光在燈下幽幽閃過,像深潭裏的寒水,使人身心一涼,時時提醒他她已經獲得幸福。

他咧嘴對着空氣笑了笑,心境難免有些惘然。手指纏繞上她的長發,似乎這樣便有了牽連。就這樣坐着,隱隱聽見鑼鼓之音,鏗鏹頓挫,喜慶熱鬧,大概是春節晚會開始了。她跟他,在除夕無人的夜裏,還能靜靜待上一段時間,那麼,夠了,此生也沒什麼遺憾了。

夏原向來豁達的可愛,從不無故尋愁覓恨。

他和韓張不同,如果說韓張是一個樂觀的人,那麼他一直都是個熱鬧的人,熱鬧地說話,熱鬧地做事,熱熱鬧鬧地活着,難得有安安靜靜的時候。可是此刻,他目不轉睛看着她,彼此的呼吸微不可聞。周圍萬籟無聲,走廊上偶爾有腳步聲踢踢踏踏走過,越顯得房間里寧謐如海。他忽然覺得有點傷感,因為他知道,這樣千金難求的時刻正一點一點消逝,以後永遠不會再有了。他的心有一點沉,卻不哀傷,因為悼念的是自己,祝福的還是她。

夏原真是一個世間少有的人。

隨着何如初的醒來,他的這點傷感很快不見了,他又變得熱鬧起來,口裏嚷嚷:「渴了沒?我問護士要了杯水,還是熱的。」她用另外沒打吊針的手握緊杯子,一口一口吹着,小心喝着,笑說:「你怎麼問人家要的?」夏原做了個魅惑的笑容,眼睛放電說:「憑本少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魅力。」自己再有魅力,放在她身上,卻不管用。

她笑說:「我只知道國寶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莫非你是國寶?」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得意洋洋點頭說:「那當然,本少跟國寶差不多。」何如初右手在被子上大力拍了一下,大叫說:「我今天才知道,原來你竟是熊貓!」夏原猙獰著要掐她脖子,「今天倒被你給耍了!」她笑着四處亂躲,口裏說:「風水輪流轉,你也有今天啊,向來只會打趣我,真是解氣!」

倆人笑鬧間,他一眼瞥見藥水滴完了,忙出去喊來值班的護士小姐。拔了針頭,她右手用棉花壓着左手的血管,跟在他後面走出來,抖著身體說好冷。夏原趕緊打開車門,將暖氣調大,脫下大衣蓋在她身上。何如初整個人包的跟粽子似的,縮成一團,嘆氣說新的一年竟然在醫院裏過了,真不是好兆頭。

他轉頭看着外面,笑着說:「不晚不晚,回去還能吃上年夜飯,時間早著呢。你瞧我們兩,孤孤單單的,多可憐阿,不如湊在一起過年吧,好歹有個伴,省得聞見人家的飯香,饞的慌。」

她明白他的好意,怕她一個人過年凄涼,便笑:「你哪是一個人阿?你不得會叫過年嗎?我也要回家去,說不定他什麼時候就回來了呢。」夏原可不是一個人漂在北京,家裏恐怕還等着他吃年夜飯呢。

夏原知道她還一心等鍾越回來呢,張了張嘴,一時半會兒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一路默默送她到樓下。因為何如初剛打完針,燒是退了,但是身體還虛弱得很,他便扶着她回去。她低頭胡亂翻包,說:「不知道要是到哪兒去了,不會沒帶吧?」夏原跟着湊頭來看,「你慢慢找,別急——」

兩人正挨在一處說話呢。門從裏面開了,鍾越出來,見了他們這樣,臉色立即變了,額頭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極力壓着滿腔的妒火,淡淡地說:「回來了?」他等了她一晚上,手機又打不通,早已不耐煩,更何況情敵見面,分外眼紅。

何如初見了他,又驚又喜,完全顧不上在一旁的夏原了,衝過去抱住他的腰,又蹦又跳:「你回來了!」說着說着,想起這兩天一個人病懨懨的,過的着實有些凄慘,眼圈兒便紅了,喉嚨竟然有些哽咽。

鍾越見她這樣,暗暗嘆息一聲,哪兒還生得起氣來?頓時心生憐惜,知道她大概是受什麼委屈了,摸了摸她的頭髮,哄她說:「好了好了,外面冷,進去再說。」拉她進來,又對夏原點頭,請他也進來坐會兒。話很客氣,神情卻冷淡得很。

夏原便笑着說:「不用了,我這就要走了。哦,對了,鍾越,我車子發動很困難,你如果方便的話,下來幫我看看?」他很少正兒八經地叫他鐘越,當着人一項戲虐地稱他鐘帥,背着人乾脆叫他姓鐘的小子。

鍾越知道他有話要說,轉頭對何如處說:「你先自己看會兒電視,我下去幫夏原看看車子出了什麼毛病了,馬上回來。」何如初不明就裏,以為夏原車子真出問題了,點頭說:「你去吧,我看看冰箱裏有什麼,隨便做點兒吃的。」

兩人下來。夏原倚著車門解釋道:「你別誤會,如初她發燒了,我送她去醫院,打了吊針,所以才這麼晚回來。」電話里就聽她聲音沙啞沙啞的,原來是感冒了,問她還不肯說,硬說沒事兒。鍾越目光灼灼地看着夏原,卻沒有說話。夏原的這番解釋,他不是說不相信,只是憑着男人骨子裏的私心,恐怕上有不實之處。

夏原嘆了口氣,「論理,你們夫妻間的事我不該管,也沒資格管。我跟她都是過去的事了,就是過去,我們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可是,我不得不提醒你,鍾越,你太過分了!有在新婚期間就把妻子一個人扔在家裏不聞不問的嗎?你就是這麼對她的?我不管你有多忙,那都是借口,我不知道你還有什麼事,能比她更重要!如果你覺得有,那麼,還是早些放開她比較好。」一氣說完,挑釁的看着他,臉帶不屑。

他這種虎視眈眈、擺明仍不死心的樣子,弄得鍾越動怒了,他毫不客氣地說:「夏原,你的確沒資格管!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我們自會處理,用不着你在一旁指指點點、說三道四!我跟如初當然會好好過下去。你一個外人知道什麼?」他一向沉靜,可是今天卻沉不住氣了。主要是夏原實在是他可恨也太可怕了。

夏原冷笑,「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為了等你,一個人瑟縮著肩膀,在機場一等就是幾小時。你以為她為什麼會發燒?還不是凍得!你也不看看現在什麼天氣,說滴水成冰都綽綽有餘!你到真是忍心阿,就這麼憐香惜玉!」滿口嘲諷,滿腔火氣,若果能夠,他真想用拳頭狠狠解決這一切。

一席話說的鐘越啞口無言,他吁了一口氣,抬頭看向遠處。淡淡的光一路發散開來,漸漸無力,路的盡頭也隨之朦朧、暗淡,最後什麼都看不見,只有無盡的虛無,無盡的空和冷。

夏原跟着沉默了一會兒,打開自己的車門要上車,想了想又轉身看着鍾越,緩緩地說:「從大學開始,她就在一直的等你,等你下課,等你開完會,等你忙完所有的事,等你陪她一起吃飯我實在看不過去,對她說可以晚點兒再來等,不用這麼一直傻帶着。她搖頭,說你反正回來的,等你的同時,她覺得幸福。她完全沒意識到她這樣一心一意的等一個人會讓跟在旁邊的人感到心酸,她只是很簡單地執著於等待,完全沒有其他想法,甚至連委屈、不滿、傷心都沒有。」

鍾越抬頭看着他,怔怔地問:「你到底想說什麼?」然後看着遠處,呼出一口氣,那氣息很快在空中凝成白霧,天氣竟是這樣寒冷,地上的雪不但不化,反而越積越厚。不遠處有一顆新植的柳樹,細細的樹榦彎下來,棕黑色的樹皮不知道被那個調皮的孩子剝去一塊,站在呼嘯的北風中瑟瑟發抖,看着使人覺得凄楚。

「我以為你們結了婚,就不會再這樣了,哪知道,情況比以前更甚。」她為了等著見你一面,跑去你公司,空着肚子從下午一直等到深夜,都等的睡著了,可連半句抱怨的話都沒有。我讓她先下去吃飯,她說你一會兒就出來了,不急。我知道她是想早點兒見到你,生怕錯過了。到後來我打電話叫外賣,她搖頭說一點兒都不餓了。當時我真是心疼,但是什麼都做不了,只能陪着她等。後來我時常打電話叫她出來玩,怕她一個人悶得慌,她不肯,說要等你回家給你做飯。你知道我跟她在國外的時候是怎麼樣的情景嗎?她寧肯餓著,都不願意自己動手做飯,因為她及其討厭油煙味,說熏得身上有一股怪味道,怎麼洗都洗不幹凈。

「今天,大年三十,別人家裏歡聲笑語,她一個人病得凄凄慘慘。打完吊針我讓他跟我出去吃年夜飯,她堅持要回家,就為了你說不定什麼時候回家呢!萬一你沒回來,她就要一個人過年,光景多麼慘淡!實話跟你說,如果她肯這樣等我,我真可以什麼都不要,何止是不要江山!」

這番話說的鐘越默然無語。

夏原隨即苦笑,「可她等的是你,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沒錯,我一直都喜歡他,可是今天跟你說這麼多話,確實因為我希望她幸福。我可以讓她高興地大笑,快樂地大笑,可是幸福只有她喜歡的人能給。你這樣孜孜不倦的忙碌著,也許是想創造更好的物質條件,給她幸福。可是她一天比一天沉默,一天比一天憂鬱,長久的等待不過是為了見你一面,卻仍沒有得到她所要的幸福。你要那麼多錢幹嘛?錢沒有了可以在賺,有些東西一旦沒有了,就再也回不來了!」他想起自己想起很多事情,長長嘆了一口氣。

鍾越終於說話了,「謝謝你今天說的話,但這並不表示我感謝你。」男人的胸襟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大,大到可以容忍情敵。

夏原冷冷地說:「我演講似地說了那麼多的話,口乾舌燥,用得着你感謝?還不如回去喝酒呢。」小區里有還在在放煙花,「衝天炮」嗤的一聲飛上高空,噼里啪啦炸開來,五顏六色的光如黑夜裏綻放的花,一點點落在地上,慢慢地都凋零了,周圍有事濃濃的冷寂和黑暗,連僅有的一點兒煙塵也在風中消散了。

有些東西就像煙火,赤裸裸的怒放,赤裸裸地寂寞,赤裸裸地悲傷。

夏原沒有說再見這樣的話,只不懈地看了鍾越一眼,甩上車門走了。回到家裏,母親責怪他怎麼着晚才回來。他敷衍說有事,隨便吃了點東西,和大院裏的十來個小孩嘻嘻哈哈的點起爆竹、放起煙花來。周圍是漫天的煙塵,耳中是連綿不絕的爆炸聲,眼前是亮了有滅滅了有亮的火花,到處充滿著濃濃的煙花的味道。他比所有孩子都玩的瘋,放完了煙火,吆喝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躲在車庫裏玩牌,輸了的人就打架。新的一年就應該熱熱鬧鬧地過。

鍾越轉身上樓,怕她等急了,恨不得電梯里馬就到了。猛推開門,客廳沒人,他心裏一緊,衝到卧室,也沒有,渾身冷汗都出來了,,直到在洗手間看見她站在洗手台前,低着頭不知道幹什麼,才鬆了一口氣。

「幹什麼呢?怎麼在這兒?」走過去一瞧,見她左手食指流着血,正放在熱水底下沖呢,忙問她怎麼了,一手幫他壓着她食指,一手拉她出來。她搖頭,「沒事兒,切肉且到手了,就擦破了皮沒什麼大礙。」

他皺眉,「沒事兒也要上藥。」然後小心地將她的左手食指放在自己嘴裏吮乾淨殘血,又迅速找出雲南白藥、紗布、膠帶。他先用酒精把傷口消了毒,然後撒上雲南白藥。她問:「夏原的車子沒事兒吧?怎麼去了這麼久?」他頓了頓才說:「導火線有點兒不好用,現在沒事了。」他不懂這些,只問:「那他回家去了,是嗎?」他默默點頭,「應該是吧--還有心思管別人,你看你切菜怎麼會切到手?就不會小心點兒?」

她像小孩子做錯事一樣,低着頭,頭髮垂在胸前,好半響才說:「我一直在想,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說因為雪下得很大,飛機都停飛了嗎?」看見他,着實興奮,一時平靜不下來,心不在焉地剁肉餡,一不注意就切到手了。

他用剪刀剪了塊紗布,一邊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左手食指纏上一邊說:「廣州昨天晚上就在下雪,一直到早上還沒有停,因為那裏一年到頭難得下雪,有時南方,多雨潮濕,地上全結了冰,據說還有些地方都斷水斷電。整個城市被突如其來的大雪擾亂了陣腳,人心惶惶的,機場還封閉了一段時間。我估摸著是走不了了,恰好認識一個在軍隊任職的朋友,他因為軍務,乘軍用飛機來北京辦事,所以我就搭他的專機一起回來了。途中他還飛了一趟上海。辦了點急事,所以回來的有些晚。」

她點頭,"怪不得我一直打你電話都打不通呢。」鍾越想起來,問:「你手機呢?有被人偷了?」他都打了她一個晚上的電話,一直關機,猜是被偷了,她回國后,都換了3部手機了。

她忙說沒有阿,從包里翻出來,「奇怪,怎麼沒電了?我明明記得還有電的。」她按住紅色的鍵,一個勁兒的開機,屏幕始終一片漆黑。他忙說:「沒丟就好,去充電吧,我來做飯,想吃什麼?」這時候做飯,也不知道是晚飯還是夜宵。

她想了想,說:「醫生說我病了,要吃清淡一點兒的東西,不讓吃油膩的。」他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好點兒了沒?那咱們依這裏的風俗吃餃子吧,餡里肉少菜多,不要緊的。」她點點頭,回房間換衣服去了。

因為有現成的速凍餃子,下水煮就好了。兩人吃了一大盤餃子,窩在沙發上看春節聯歡晚會。鍾越擁她在懷裏,手指纏上她的髮絲,無意識地把玩著,問:「想去什麼地方玩嗎?」她不知道他怎麼突然說起這個,忙說,「有阿,本來想讓你帶我去滑雪的,可是你沒空」他便說:「你的病還沒好,別忘冷的地方去,咱們去暖和兒一點的地方怎麼樣?」

她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坐起來問:「咱們這是要出門旅遊嗎?」他笑着點頭,問她想去什麼地方。她興奮起來,又忽然說:「你不上班啦?」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他這麼忙怎麼有空出去度假呢?他含笑點頭:「不上了,咱們出去度蜜月好不好?」

「真的?」她還在懷疑,見他鄭重地點頭,忙跳起來,響亮地親了他一下,手舞足蹈地開始計劃去哪兒,高興得跟孩子似的。鍾越想着她習慣了國外的生活,提議去夏威夷,那裏的明媚陽光、溫暖的海灘正適合她養病。她搖頭說夏威夷不好,竟是內衣秀。他便說拿去歐洲吧,意大利或法國都很好。

她還是搖頭,「幹嘛非得去國外阿?滿眼都是金髮碧眼的人,一點兒意思都沒有。我聽人家說雲南春節的時候可好玩了,有各種各樣的風俗節目,穿着民族服裝載歌載舞地款待外來遊客,十分有趣,又不算太遠,我們去雲南吧。」他想着雲南四季如春,不冷不熱,對她身體卻是好,於是點頭同意了。

她忙着上網查詢有什麼有意思的去處,到處看貼看介紹。鍾越打電話訂飛機票,又給孟十打電話,告訴他自己要修一個月的假。

孟十正陪着老婆逗弄著剛出生的閨女呢,初為人父,滿臉喜色,停了后吃驚地說:「鍾越同志,我沒聽錯吧?你要休一個月的假?」待聽見他肯定的回答,連忙叫起來,「你的意思是說,一個月的時間,你什麼事兒都不幹,光在家陪老婆?」

鍾越糾正他,「不是在家,而是去度蜜月。」孟十停了簡直快氣暈了,「度什麼蜜月阿?你們的蜜月期早過了!你倒好,拍拍屁股就走了,公司怎麼辦?合同怎麼辦?新開發的遊戲軟件怎麼辦?你就這麼撂下不管了?」

他無動於衷,慢悠悠地說:「放心,公司不是還有你嗎?倒不了,就算倒了咱們重頭再來、東山再起就是了。反正還年輕,怕什麼?」

孟十見他連公司倒了的話都說出來了,估計這回是鐵了心,說什麼都拉不回來了,只好說:「我說你大過年的到底受什麼刺激了?是不是何如初鬧着要和你離婚?」眼見着他逍遙去了,留下自己做牛做馬,嘴巴也跟着毒起來。

「你才離婚呢!大過年的,能不能說點好聽的?好歹積點口德吧!」鍾越難得開口罵人,實在是被孟十逼急了。

「嘖嘖嘖——惱羞成怒了,難道被我說中了?你要休假,我不攔着你,但是要修一個月,這也太過分了吧?你走了,負責的部分全丟下,就是讓人接手一時半會兒也接不上來阿,你說你教我怎麼活?把何如初叫來,我給她做做思想工作。慫恿老公怠工,這世界還有天理嗎?」他知道鍾越因為連日來的奔波對老婆愧疚了,想陪老婆,於是孟十乾脆從何如初下手。

鍾越不理他,「我已經訂好了飛機票了,明天就走。若真有什麼不懂得,打我電話好了。仔細想想,從跟着你開始,也快六年了,天天走馬燈似的忙碌,時間過得真快,也是該好好休息的時候了。」更重要的是,他和何如初認識以來,都過十年了,他還從沒有放下一切,一心一意地陪過她。

何如初從房間里出來,還在問:「咱們明天就去雲南嗎?」他點頭,「怎麼,又不想去了?」她忙搖頭,「不是不是,老覺得跟做夢似的,不像是真的,生怕一覺醒來,你有照常上班去了——」她總覺得自己還沒醒。

他心生內疚,親了親她的頭髮,「不會了,以後都不會了——你想去哪兒,我都陪你去,好不好?」她窩在他懷裏,點頭,「說好了哦,不許反悔啊。我今天真是太高興了,終於可以出去玩了,只有你和我,兩個人——」她期待了很久很久,見他忙得連休息時間都沒有,哪敢說出門旅遊的話?今天真可謂是意外之喜。

鍾越見她興奮地一個晚上嘰嘰喳喳、蹦蹦跳跳,從頭到尾就沒停過,也跟着微笑起來。若是平時,肯定要說她不得安寧,不像樣子,這次他卻任她高談闊論,她說些稀奇古怪、不着邊際的話,也不糾正她,耐心聽着,時不時符合兩句。最後還是他說:「好了好了,你聽外面,鐘聲已經敲過十二下了,咱們明天要早起趕飛機,還是早點兒睡好不好?」

她才乖乖點頭,躺下來閉上眼睛,心滿意足地說「鍾越,我真想天天過年。」那他就能天天陪在她身邊,他摟着她睡下,「都這麼大了,還說孩子氣的話,趕快睡吧。」有親了親她的頭髮,感覺涼絲絲的,有令人心醉的馨香

正月初一一大早,兩人隨便收拾了點兒隨身物品,來到首都機場。候機的大半個小時,鍾越不斷接到公司打來的電話,全部是請示他工作的內容,事無大小,什麼問題都有,沒一分鐘清凈的,搞得一向冷淡客氣的他沖秘書發火,「我要部門經理幹什麼的?讓他們自行解決!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可憐的秘書戰戰兢兢地說:「是孟總說有什麼事兒就打電話問您」

他扶了扶額頭,暗暗嘆氣,孟十就這麼嫉妒他放一個月假?耍這種手段他也不會回去阿!他對秘書說:「你去跟孟總說,就說我說了,大家如果有什麼事就找孟總商量。我要上飛機了,沒有大事不要輕易打電話來。」說完就關機了。倒是何如初在一旁擔憂地看着他,問:「公司真沒事嗎?」他沒好氣的說:「放心,沒事,倒不了。」

廣州、長沙、成都等地因為大雪交通不便,不過飛昆明的航班卻絲毫沒有受影響。在地面上看,雨後初晴,紅裝素裹。分外妖嬈。從高空往下看,滿目潔白,又是一番景象。坐在飛機上,何如初搖著鍾越的手臂說:「你看你看,陽光照在大朵大朵的白雲上面,金光燦燦的,像鑲了花邊似的,真漂亮。」

他點頭,新的一年,真是美麗的開始。

一到雲南,第一感覺就是舒服,滿眼綠色,各種各樣的亞熱帶植物,縱然是冬天。依然經霜不凋、翠綠挺拔。隨便一處,便是植物公園,卻比公園更熱鬧更富有生氣,街頭的人群來回穿梭,是這從綠色里最好的點綴。陽光溫暖柔和,照在身上,像喝了一碗熱湯,細細森森除了一頭汗,通體舒暢。

兩人並沒有往昆明、大理、麗江等地去湊熱鬧,而是在一個依山傍水的普通小鎮住下,盡情享受難得的閑適時光以及當地的民族風情。他們住在一個小木屋裏,前面是一汪湖水,駕着竹橋每次踩上去,咯吱咯吱響。水草豐茂,時常有野鴨子在湖邊遊盪;後面一帶是高低起伏的丘陵,蓊蓊鬱郁的樹木呈階梯狀往上延伸,寬大的鳳尾花開的好不熱鬧,偶爾還可以採到一種鵝卵石大小的蘑菇,淡黃色的,沒有黑點,摸起來像容貌一樣軟滑,口感非常鮮嫩,比外面賣的不知道要好多少。

小木屋外面看似簡陋,裏面卻大不一樣,地上鋪着原木地板,一進門,一尺來高的支架上擺着一盆不知道叫什麼的植物,淺綠色的,滿枝都是手指頭大小淡粉色的花兒,嘻嘻哈哈擠在一處,開的十分熱鬧,花期很長,這邊的落了,那邊的又開了;一色的桌椅,白色的瓷杯中間放着一個小茶壺,頗具格調;牆上掛了幾幅字畫,雖不是名家之手,卻也賞心悅目,自有風格;往後去便是卧室,現代氣息迎面撲來;空調、冰箱、電視、筆記本電腦,隨處放着。簡直是另外一個世界。

何如初見了,笑着說:「這裏倒像是現代的世外桃源。」外面是自然的山水,關起門來卻可以享受高科技的隱居生活,真是古今融為一體。

何如初也不做椅子了,乾脆直接坐在地上。鍾越上身穿了件白襯衫,領口的扣子散著,袖口挽到肘彎,下身是一條亞麻色的長褲,很休閑的打扮,穿在他身上,卻顯得筆挺修長。他笑她坐沒坐相,站沒站相,越過她,要在藤椅上躺一躺。她使壞,稱他不注意,絆了他一下,又拉着他的手使勁兒往下扯。他毫無防備下,竟被他扯的滾在地上。她俯身亞上去,揪着他的衣服,口裏喊:「不許動,快投向!」臉上作出凶神惡煞的樣子,眼睛裏卻滿是笑意。

他乾脆躺下來,攤開手腳,任他作亂。過了一會兒,她覺得一個人在那自演自說沒什麼意思,撐着他的胸口要爬起來。鍾越一手按在她腰上,一手壓着她的後腦勺,輕輕淺淺、緩緩深深地親吻她兩人的胸口劇烈起伏着,他抽空問:「喜不喜歡這樣?」她又羞又惱,簡直太不起頭來。自從結婚後,覺得他鏡像變了個人似的,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都敢做,百無禁忌——

他噓了一聲:「別說話——」換個姿勢,側過頭來吻她,從眼到眉,然後是唇,沒完沒了,像受了蠱一般

兩人閑來無事,常常蹲在岸邊打水漂,驚起一灘鷗鷺。何如初跟着韓張他們一夥男孩子自小玩慣了的,鍾越可不是她的對手,一開始他連水漂都打不起來,扔出去的石子兒直接沉水裏去了。可是他的學習能力很強,很快就掌握了動作要領,沒過幾天,經過練習,就遠遠超過何如初這個師傅了。他側着身子,捏著瓦片,手腕一轉,一連能讓水漂跳五六下,如雲海生波、魚躍龍門,在陽光下漂亮極了,惹得前來采蘑菇的一些小孩子拍掌歡呼,紛紛搶著學他的樣兒。

何如初便站在後面羞他,說他不害臊,專門哄小孩。他笑,「你難道不是小孩子?」他似乎從沒有笑得那麼多,忘記了一切的煩惱,只有純粹的快樂,似乎又回到了曾經最純真的年代。

穿過搖搖擺擺的竹橋,便上了大路,沿路是一片綠色的田野,植物茂盛,品種繁多,紅綠白相間,顏色鮮艷奪目。往前走不了半里地,便是熱鬧的集市,富有特色的吊腳樓和身穿民族服裝的少數民族,外來地遊客十分好奇,探頭探腦東張西望,指指點點評東評西。

這一天是正月初十,按照當地風俗,是一個盛大的節日,小鎮上擠滿了特地趕來的年輕男女,他們都身穿盛裝,身上的銀飾在陽光底下反射出耀眼的白光,亮的能照出人影。人人的臉上都喜氣洋洋的,這是年輕人的盛會。

何如初向人家借了一套當地的服裝,這套服裝是上下兩件式的,上衣是以紅色為主調、藍色鑲邊對襟式的絨布衫袖口和下擺都有刺繡,下身是一條長長的一步裙,直垂到腳踝,腰間配的是一條黃色的帶子,穿上后看起來跟當地的女孩子沒有什麼區別,就差頭飾了。鍾越坐在床上看着鏡子前的她,只是笑。何如初也幫鍾越借了一套民族服飾,但他不肯穿。

兩人也去市集湊熱鬧,在人群里擠來擠去,在陌生的地方感受異域的風情,自有一種世俗的快樂。何如初到處鑽來鑽去,這裏看看,那裏摸摸,見了新奇的東西就要趕過去瞅兩眼,正大亮晶晶的雙眼,不斷表示驚嘆,猶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

何如初極易從小事中得到滿足和快樂,許多人不耐煩的東西,她卻能從繽紛的世俗中提取另一番美好的意味。其實她知道生活中很多東西是沒意思的,但正因為如此,所以要高高興興地去做,從沒意思里找出有意思來,因而在他人眼中,她顯得分外天真。她的天真帶着一種智慧,經歷過那麼多的人和事,怎麼可能有如孩童般的天真呢?

鍾越緊緊跟在她身後,提醒她:「人這麼多,別走散了。」她不在意地說:「走散了也不要緊,我認識回去的路。」雖然她不是小孩子,但是鍾越還是斬釘截鐵的說:「跟緊了,別走遠了,別回頭找不到人。」他不希望她丟失,哪怕只是一小會兒,都無法忍受。

她胡亂點頭,擦了擦頭上的汗說:「真熱,你去那邊買瓶飲料。」鍾越叮囑她,「你就在這兒等著,別到處亂逛,我馬上就回來。」她答應一聲,繼續看路邊攤子上擺放着的各式各樣的簪子,她拿起一根銀簪子仔細看,這根銀簪的頂頭鏤空成半球狀,裏面有「雙龍戲珠」的圖案,做得十分精巧,她看了就捨不得放下。她因為頭髮長,早想買一根簪子,學別人那樣把頭髮綰起來,顯得即復古又有趣兒,時下正流行。

攤主見她有意想買的樣子,便說:「小姐,你若嫌銀的不夠好,我這裏還有玉的,做工非常精緻,保你喜歡。」說着領她進裏邊看。裏面的貨色比外面擺着的又好一些,燈光打在首飾上面,當真璀璨如銀河。她一時看花了眼,下不了決心買哪一個,於是拿在手裏細細筆較,老闆在一邊熱情介紹。

鍾越給她買了一瓶果汁,因為沒有零錢找,攤主一時也找不開,還是跟別的攤主換,這才找開了。他等得有點急,匆匆趕回來時,卻不見何如初,心裏咯噔了一下,他忙佔到台階上,四處張望,集市上到處是你推我擠、密密麻麻的人,該多人都穿着同樣的民族服裝,哪看得見何如初?他一時慌了,趕着人群往前走,眼睛到處看,急得出了一身的汗。

何如初時時注意外面的動靜,在裏面就瞄見鍾越回來了,反倒放鬆下來,自顧自地跟老闆砍價。等過了會兒。再轉頭看時,卻見他神色慌張地離開了,立刻扔下手裏的東西,;連忙追了出去,卻不料被一個小孩橫地里衝過來,肚子被撞了一下,一時疼得直不起腰。眼看着他往人群中走去了,很快淹沒在人海里,她撥開人群使勁兒衝過去,累得氣喘吁吁,終於追上他,她氣得拍了他一下,嗔道:「你都不會回頭看看嗎?」因為趕路,肚子疼得更厲害,只好不停地揉着肚子,剛才只怕是撞青了。抬眼見他臉色蒼白,神情都變了,她嚇了一跳,問他:「你怎麼了?」

他轉頭見是她,緊繃的神經緩下來,頓感頭暈目眩,一時竟有站不穩的感覺,等心神靜下來,緊緊拽住她的手,拖到一邊,皺眉問:「剛才去哪兒了?」她便指著後面說:「一直在那兒阿。我跟在你後面叫你,你沒聽見?」他搖頭,周圍鑼鼓喧天的,她人小身弱,他只顧著找人,一時沒留心,哪兒聽得見。頓了頓,半晌忽然說:「我真怕你走散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她笑起來:「走不散,我一直在原地等你呢。下回你要是找不到我了,就回到原地等我好了。」小時候爸爸教她,路上萬一走散了,千萬別亂走,只在原地帶着,爸爸自回去找回她。現在,找回她的人變成了她的丈夫。鍾越重重點頭,一字一句地說:「恩,走不散,我也會一直等你的。」

何如初拉着他的手說:「你快來,看我挑的鳳凰玉簪子好不好看?」拖着他回到那個賣簪子的攤子旁,她看了玉的又捨不得銀的,後來還是全買下來了,理由是,「以後咱們也許不會再來了,買回去做紀念也好嘛。」

她因為穿着人家的民族服裝,惹得熱情直爽的小夥子拿着花對她表示好感,她雖然搖頭拒絕了,卻頗有幾分飄飄然,眼睛裏笑盈盈的。鍾越有些不悅,帶有有人上前跟她搭訕時,一把拉過她,說:「你看,天色快暗了,咱們還是早點兒回去吧。」她遲疑地說:「我聽說晚上有篝火晚會,唱歌跳舞,會更熱鬧」鍾越便說:「那咱們晚上再來。」先把她哄回去再說。

兩人踏着夕陽灑下的餘暉慢慢溜達,路邊有一種草,差不多有人高,狹長的葉子,灰綠灰綠的,時不時有鳥兒從裏面飛出來,,一派田園風光,使人身心愉悅。她快步往前跑了兩步,回頭笑着說:「我真喜歡這個地方。」

等到吃過晚飯她重提去看篝火跳舞時,他又有另一套說辭:「逛了一天,你不累嗎?滿身都是汗,先去洗個澡,回頭再說。」等她磨磨蹭蹭洗完澡出來,再把兩人的衣服洗了,時間已經不早了,她的倦意也上來了,只得作罷。

這些天,兩人也並非完全與世隔絕、逍遙自在。特別是鍾越,時常有公司的人打電話過來,雖然不耐煩,但去不得不處理。這天,孟十又在催人他說:「你休假也休夠了吧?什麼時候回來?我一個人肩挑大樑,獨當四面,一人當兩人用,你也忍心?」他照舊敷衍說過幾天,不予理會。

孟十氣得說:「我看你是不是想等孩子生下來再回來?」憤憤地掛了電話。

這句話罵的鐘越心裏一動,馬上問她,「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她正低頭翻編織類的書呢,她最近在學織毛衣,隨口說:「我喜歡小意。」鍾越見她心不在焉,搖了搖頭,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其實他心裏喜歡女孩,長得像她多好!

晚上睡覺時,何如初眯着眼睛說:「今天媽媽打電話給我了,問我們正月會不會去。」他想了想說,「那我們回上臨看看吧。」知道她想母親了,再說兩人也該回去拜拜年,見一見親戚長輩。

哪知道一回去就聽說,過了年就是上臨一中百年校慶的日子,開學時學校舉行盛大的慶祝儀式,已廣發邀請函,給歷屆學生里有頭有臉的任務都下了帖子。鍾越也有,因為度假去了,秘書自然是壓下了,所以不知道這事。鍾越可以說是上臨一中數十年來最有名的學生之一,校方力邀他擔任重要嘉賓。

元宵節過後,正月十六正式開學,也是慶典的日子。那一天上臨一中煥然一新,雖然是冬天,枝葉凋零,但是到處彩旗飄飄、氣氛熱烈、人聲鼎沸。母校百年校慶,何等大事,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學子能來的都來了。

最值得高興的是,當年零班的那些上臨一中的精英重又齊聚一堂,大家見了面,勾肩搭背,互相擁抱,又叫又跳,不斷表示驚喜,哪兒像是事業有成的社會名流?整個就是一群衝動熱鬧的少男少女。

眾人似乎又回到了青春年少的時候,沒有了成人世界的重大責任、追名逐利,而是拋開一切的顧慮,無拘無束,任意談笑。也許只有在校園,才能重拾往日的這種情懷。

何如初和鍾越自然是一起來的,何如初在校門口碰見林丹雲,驚喜之下兩人立即抱作一團,林丹雲笑着說:「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阿?」何如初笑:「前天晚上才回來的。昨天陪我媽媽去看親戚朋友,還沒來得及找你呢。」又問她最近怎麼樣。

她揮了揮手說:「也就那樣唄,平淡的人生,不好也不壞,沒什麼好說的。」她斜着眼睛看鐘越,卻問何如初:「聽說你結婚了?」何如初含笑點了點頭。

林丹雲早從韓張那邊知道他們的事,當下說:「你怎麼不再折磨某人十年八年呢?以解我心頭之恨!」何如初撲哧一聲笑出來,看來她還記恨鍾越呢。

林丹雲領着他們往大禮堂去,林丹雲和何如初手挽着手,說着悄悄話。林丹雲忽然笑起來,擠着眼睛說:「告訴你一件好玩的事,年底的時候韓張去相親了。」何如初忙問:「他真相親去了?後來呢?後來怎麼樣?」林丹雲哈哈大笑,「後來?後來脫不了身了!」

原來韓張去相親,不情不願,覺得自毀形象,故意把咖啡潑在人家女孩子奶白色的格子裙上。那個女孩子剛剛大學畢業,一頭耀眼的酒紅色短髮,腳上穿着高筒靴,無法無天的性子,當時站起來就翻臉了,要他陪裙子。整個餐廳的人都看着他們,搞得韓張尷尬不已。林丹雲因為要看他的笑話,一來回去好跟人炫耀,二來可以藉此打趣韓張,一直躲在角落裏,見了拍掌大笑。這事兒就是從她嘴裏傳出來的,一時鬧得眾人都知道了。

何如初問:「那韓張怎麼辦?」林丹雲笑得流出眼淚,「他做的可真絕,甩下人家,當場就走了,連飯前都沒付。」何如初正想罵韓張一點兒風采都沒有,林丹雲又說:「更絕的是那個叫顧了了的女孩子,找上門來向他要錢。只要一說是韓校長的兒子,咱們上臨說不知道阿?碰巧那天韓張不在家,偏偏碰上了韓校長,她就添油加醋地把事情兜頭都腦說了一遍,好象是說韓張玩弄她的感情什麼的,聲淚俱下,哭得眼睛通紅,那傷心的模樣阿,把韓校長氣得不行,回頭大罵韓張,吹鬍子瞪眼睛的,差點兒把他掃地出門。哈哈哈哈——哎喲,笑死我了,這兩個活寶,跟演情景劇似的,我現在等著看他們的笑話呢。」

何如初聽了也跟着笑,在大禮堂一見韓張,便打趣說:「對了,相親相得怎麼樣?未來的嫂子今天有沒有來?」真相見見這個顧了了,夠厲害的阿,整個上臨都知道這件事了,這會兒韓張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韓張一聽她這話,就知道她也聽說了,翻著白眼沒好氣的說:「上臨一中要是出了她那種女飛賊,學校的臉都丟盡了。」說完便走了。林雲丹附在她耳邊,悄聲說:「聽說那個顧了了是上臨二中的,韓張差點兒沒被她氣死。」何如初抿著嘴笑得喘不過氣來。

鍾越拉着何如初坐下,「你們嘰嘰咕咕在後面說什麼呢?大家都來了,就等你了。」她連忙撇下林丹雲,到零班這邊來。眾人一見她來了,齊聲起鬨,特別是劉濤,「噢噢噢——咱們零班當年的才子佳人,終於修成正果,可喜可賀,來來來,乘着今天百年難遇的盛事,當眾親下給大家看看——」

何如初便罵:「劉濤,你還是從國外回來的呢,還是這麼油嘴滑舌、弔兒郎當的!」當年整個零班就屬他最能鬧騰,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劉濤還來不及說話,就有人挺身而出,「國外回來的怎麼了?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阿!」眾人都點頭說是,紛紛說:「我說你們兩兒都結婚了,喜帖也不下一張,喜酒也沒喝上一杯,洞房也沒有鬧,多沒勁兒阿!都是老同學,這也太不夠意思了!你說我們能這麼輕易放過你們嗎?」大家於是拍起手來,吵著嚷着要喝喜酒。

鍾越忙站起來說:「好好好,大家不用急,喜酒一定會有的。」何如初忙跟着說:「紅包你們也是一定要給的。」大家哄堂大笑,說她小氣。有人邊說:「你們結婚連招呼都不打,還想要紅包,算盤打得很好嘛!我可是吃完就回來,別說紅包,就是紅紙都沒一張!」

張炎岩提議說:「以後在要像今天這樣大家都在,恐怕很難,選時不如撞日,乾脆你們晚上就在酒店訂下幾桌酒席,大家正好敘敘舊,順帶熱鬧一番,怎麼樣?」大家都說好,過了今天,各自奔天涯,再要聚在一起,委實不容易。

鍾越想了想,要不是趕上百年校慶,這頓酒還真請不起來,立刻點頭說好,當下就打電話預定酒席,因為正好過了元宵,酒店餐廳沒那麼忙了,時間上還來得及。有人忽然說:「你們倆結婚,有一個人不能不請。」眼睛看着教師席,眾人反應過來,齊聲說:「許魔頭!」兩人都點頭確實說不能忘了請他。期間有人又重提當年的「許魔頭經典語錄」,說起「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的典故,眾人都笑起來,氣氛空前熱烈。

大家圍在一起說笑,有人抬頭說:「咦,何如初,在主席台下和韓校長說話的不是你爸爸嗎?」她忙站起來抬頭一看,可不是嗎,正是何爸爸。何爸爸也是上臨一中的畢業生,只不過比他們早了二十年,何況跟韓校長是摯友,今天這樣的大日子,沒有不來的道理。

何爸爸正和韓校長坐在一起,鍾越和何如初來到何爸爸面前,當着韓校長等人的面,叫了一聲「爸爸」。何爸爸忙笑着說:「你們也來了!我還以為你們不來了呢。」他知道他們春節度蜜月去了。鍾越和何如初又分別跟韓校長、林丹雲的媽媽趙書記、英語組的范主任、許魔頭等人打招呼,鍾越笑着說:「結婚實在匆忙,都沒來得及請喝喜酒,藉著今天這樣百年校慶的光,請各位老師晚上務必賞光喝一杯薄酒。」

韓校長轉頭對何爸爸說:「定遠,我是看着如初長大的,鍾越有是咱們上臨一中鼎鼎有名的大才子,英俊帥氣,年輕有為,現在他們結婚了,真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好一對璧人,好一門親事阿,你福氣不小哦!」何爸爸忙謙讓幾句,看着他們恩愛和睦,心裏也十分欣慰。

韓校長又笑着對他們說:「這樣一杯喜酒,天時地利人和,何況有在今天這樣大喜的日子裏,我可是喝定了的!」其他幾個與何爸爸是世交的老師也紛紛表示會到場。何如初和鍾越連忙說謝謝。

趙書記沒有教過他們兩,聽身邊的范主任說他們以前在一個班,忙笑着說:「是嗎?原來高中就認識,緣分不淺阿。如初出國八年,你們倆該經歷了多少事兒阿!現在還能在一起,真是難得、難得。就算如初不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今天也該去喝這一杯喜酒,祝你們白頭偕老、美滿幸福。」

許魔頭看着其他人笑着說:「當年他們兩就頂風作案,偷偷摸摸在一起了。幸虧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沒計較,不然早棒打鴛鴦,硬生生給拆散了!」眾人都笑起來,紛紛倜儻說是。他又感慨地說:「回頭想想,那會兒到現在應該有十年了吧?這兩個孩子分分合合的,從那時候堅持到現在,多不容易阿!沒想到今天還能喝到你們的喜酒,真是值得高興的一件事。鍾越,今天晚上老師一定要好好和你喝兩杯。」

鍾越忙連聲答應了。何如初又說:「爸爸,你也來吧,媽媽也會來。」期待地看着他。何爸爸和何媽媽自從離婚後,再也沒有見過面。有時候,何爸爸路過上臨,去看何媽媽,她拒不相見,頗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何爸爸頓了頓才問:「你媽媽身體還好嗎?」她點了點頭,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父母雖說離婚了,可彼此隔閡成這樣,比陌生人還冷淡,她實在覺得揪心。

慶典馬上就要開始了,兩人回到自己的座位。有人請鍾越上去做嘉賓,他笑着推辭了,說了一番謙虛的話,拉着何如初的手坐在零班的人群中,大家是不是低聲交談幾句,發出輕笑聲。時光一下子倒流眾人彷彿又回到以前還在零班上自習的時候,一群人圍坐在一起,討論問題,討論老師、同學的是非,八卦別人的感情感慨之餘,再想起年少青春時的事情,恍然如夢,只願長醉不願醒。

那些美好的青蔥歲月,儘管已經消逝,一去不復返了,確定格在記憶的最深處,永不褪色。每當想起,因為哭過笑過,愛過傷過,不遺餘力地揮霍過,在惆悵、傷感、追憶之餘,流淌在心底的還有感動、快樂、歡喜甚至是幸福。最值得紀念的青春,連回憶都是幸福的。

喜宴定在明珠大廈,雖然倉促了些,好在人並不多,敘舊是主要目的,喜宴只不過是一個名目。裏麵包間坐的是何爸爸、何媽媽、韓校長、韓媽媽、趙書記、范主任、許魔頭等人;外面便是以前零班的那些老同學,外帶家屬,林丹雲當然也在內。

何爸爸、何媽媽因為是女兒的喜酒,沒有不來的道理,兩人坐在上席,神情淡淡的,沒有交談。何爸爸想打破兩人間的僵局,給她到了一杯酒,笑着說:「素菲,初初大喜的日子,你也喝一杯吧。」何媽媽冷著臉,無動於衷,若不是看在女兒的面子上,她今天哪兒會坐在這裏吃飯?

韓校長見何爸爸尷尬,忙解勸說:「素菲,初初一生一世的大好日子,你不能叫她失望。定遠縱然有許多錯,可是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在計較又有什麼用呢?你看看咱們幾個,頭髮斑白,眼睛也花了,牙齒也不好用了,還能有多少日子好過呢?過去的就算了吧,放下包袱,自己心裏也輕鬆。你不看我跟定遠的面子,也該看孩子的面子,這杯酒還是喝了吧。」說着親自端起酒杯放在她手裏。

何媽媽忽然悠悠嘆了口氣,當年的恨和怨,經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時光的打磨,一點點淡去了,只留下一抹疤痕。那些痛苦不堪的日子也都過去了,好了的傷疤,只要不去揭,慢慢地越來越少想起,一切過往變得薄起來,最後成了一張紙,輕輕壓在心底,細節都模糊了。

大家都老了,就是有心計較,也沒那個經理了。何媽媽轉頭看了眼何爸爸,好幾年不見,他真是老多了。她忽然想起兩人剛結婚的時候,他年輕英俊、意氣風發的樣子,他一生中最好的時光,是跟她在一起,總還是值得懷念的。她突然泄了氣,眼睛裏湧出了淚,還有什麼好氣的?就是將這口氣帶進棺材裏,也換不回什麼,於是一仰脖把酒喝了,將過去的一切完全塵封在舊日的歲月里。

也許人老了,一切自然就看通透了,無喜亦無悲。

何如初和鍾越進來敬酒。鍾越倒了酒,她端到父母跟前,喊了一聲:「爸爸,媽媽!」眼圈突然有點紅了,父母像今天這樣坐在一起的畫面,已經有十來年每看到了。突然有種什麼都回來了的感覺,父母還和小時候一樣哄着她吃飯,陪着她嬉笑吵鬧,帶她去做旋轉木馬

也許人生便是在不斷重複一些事情,像用圓規畫出的一個圓,兜兜轉轉,怪來拐去,最後還是回到了原點,儘管心境不大一樣了。

何爸爸、何媽媽忙接在手裏,都喝了。何媽媽摸了摸她的頭髮,看着女兒,感慨地想,一眨眼,女兒都嫁人了!心裏一酸,轉過頭去偷偷拭淚。何爸爸自小疼她,心裏更加捨不得,身為男人,又無法用感性的語言表達出來,只能悶頭喝酒。一會兒工夫,連喝了數杯白酒,醺醺然有了醉意。

鍾越和何如初又挨個敬其他師長,大家笑着祝福他們,都喝了。許魔頭連着跟鍾越幹了三大杯,伸出大拇指說:「事業愛情兩得意,這才是好樣的!不愧是咱們上臨一中的驕傲!」因為高興,多喝了幾杯,滿臉通紅。

敬完裏面,他們轉到外面來,這下更是熱鬧得不得了,眾人都站了起來,拉着兩人不放,死命灌酒。劉濤頭一個不放過他們,他不逼鍾越,只是一個勁兒和何如初歪纏。何如初哪是他的對手?被迫喝了幾大杯白酒,眼淚都出來了。再要喝時,鍾越嘆了口氣,擋了下來。劉濤忙拍手說:「好!」他就等著這一刻呢,務必要把鍾越灌倒,口裏說:「新郎要替新娘子喝,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要喝雙份兒。」說着拿了個碗過來,倒滿。

鍾越已經喝了不少,在這樣灌下去,非醉倒不可。何如初站出來,指著劉濤的鼻子憤憤地說:「劉濤,你以後別結婚阿!不然記着今天。」劉濤得意地笑,「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我只問鍾越,這酒你到底是喝還是不喝?」鍾越搖搖晃晃地扶助桌子站穩了,點頭說:「能不喝嗎?」端起碗,一口氣喝乾了。

眾人轟然叫好,拚命鼓起掌來。張炎岩打趣說:「鍾帥,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阿,沒想到你就量這麼好!來來來,我可以算得上是你們的半個媒人,兄弟的這杯酒可不能不給面子阿。」舉起杯子給他倒上。鍾越因為跟他熟,沒好氣地說:「張炎岩,你也來湊趣兒,嫌我今天喝的不夠多是嗎?」張炎岩笑:「誰叫你今天是新郎官呢!要享受艷福,總得先受點罪。大家說是不是啊?」

眾人都點頭說快喝快喝,哪兒來那麼多廢話。何如初見鍾越臉色整個都變了,眼睛全紅了,便替他求饒說:「他實在不能喝了,在喝酒要吐了。大家都是同學,相煎何太急?」劉濤笑着說她夫唱婦隨,說:「喝喜酒,不把新郎官灌醉,有什麼意思?」把何如初氣得牙痒痒的,死勁兒瞪了他兩眼。

韓張看不過去了捋起袖子站出來,拍著桌子說:「你們誰要不服氣,沖我這個伴郎來!」一伙人拍掌叫好,立刻轉移目標,端起酒杯灌起他來。何如初感激地看着他,拍着他的肩膀說:「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就是不一樣,還是你跟我親阿!哪像他們?一點兒舊情都不講!」

韓張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心裏暗暗吁了一口氣,過了好一會兒,微笑着說:「有什麼事,哥哥給你衝鋒陷陣!」說着拍了拍胸膛,一副勇往直前的樣兒。何如初不由得笑起來,小時候他要逞強時,就老說這句話,挺起個胸膛,且目中無人的樣子,神氣得不行。

大家又是划拳,又是吵鬧,又是吆喝,一席酒直喝到了夜深人靜才散了,賓主盡歡,滿載而歸,基本上都醉的差不多了。鍾越喝了酒店裏特意送上來的醒酒茶,才稍稍緩過勁兒來,出來時,寒冷的夜風一吹,到清醒了不少。兩人踩着夜色,緩步往酒店方向走去。

大街上空無一人,偶爾有車子嘩的一聲駛過,然後重歸於寂靜。路燈從樹杈間照下來,路上像抹了一層淡黃的乳漿,薄如輕紗,將兩人的腳步拉的老長老長,交叉重疊在一起,穩定,安心,甜蜜,幸福

何如初跑在前頭,臉正對着他,伸開雙手,逆風倒著走。

「等我學會了編織,我給你織一件毛衣,寬寬鬆鬆的那種,窄窄的領,奶白色的,好不好——」

「恩——」

「我跟媽媽學會了做珍珠丸子,用糯米和果料餡兒做得,回去后最給你吃好不好?」

「好——」

「我們什麼時候回家阿?」

他趕上她,拉住她的手說:「明天就回去。」

兩人肩並肩,手牽手,相互靠在一起,彼此相依。她的手照舊擱在他的大衣口袋裏,磨磨蹭蹭。

「明天阿,那你要記得早點兒叫我起來哦。」

「好——」

……

他們十指緊緊相扣,攜手往前方走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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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情似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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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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