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雨聲 快樂的聲音

第十九章 雨聲 快樂的聲音

「賠我的牙!賠我!你這個傢伙!哎喲!天啊,這個,這邊的牙也活動了。不會再拔一顆吧?」

在市場一樣嘈雜的警察局裏,被拔了牙的如同牛頭犬一樣的老男人一個勁地大喊著:

「啊,是啊。那個傢伙像擰抹布一樣擰我的脖子,而且是他先動手的,這個兔崽子。警察大人,你看這裏,這裏都流血了。還有這裏的幾個牙齒都鬆動了,以後就好落下病根了!

「就算以後落下病根,現在未免也太精神了。這麼大吵大嚷的……」

做筆錄的警察心裏苦笑着,視線轉向了坐在旁邊同樣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流血的「小兔崽子」。和一起被抓來的老男人不同,他只是在問他的時候簡短地回答一句,然後就安靜地注視着自己的前方。

距離第一次看到他已經過了差不多四個月了。因為和被施暴的妻子一起來「報案」的丈夫真的真的非常少,所以雖然過了差不多四個月,警察還是很清楚的記得他。現在已經30歲了?他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小一些,眼神是那樣善良,要不是攤上這樣的事情,想必這輩子他都不會到警察局。真是可憐啊。看了看他被打破的臉,又看了看他製作和發放的傳單,警察好像看外星人一樣,或許是有些無奈地打量着他。眼前坐着的這個傢伙的老婆雖然是強姦事件的當事人,可是就算是這樣,他也沒有必要這麼暴力啊。其實他真的不想在這裏看到他,可是或許這也算是一種緣分吧。

「時間過了這麼久,找起來比較困難。雖然不應該說,可是就像他所說的那樣,您已經搬家了,就應該好好的照顧妻子嘛。為什麼在沒有聯繫您之前就又到這裏了呢?這裏又沒有什麼美好的回憶。」

警察用略帶責備的口氣,婉轉的表達出「這樣做是沒有用的」的意思,年輕人面對如此的提問,靜靜地盯着他。雖然和在旁邊大喊大叫的牛頭犬不一樣,可是卻是歇斯底里之後悲慘的表情,他冷靜地,毫不卑怯地看着警察。奇怪。因為打仗而被抓到警察局的明明是他,可是做筆錄的警察卻在他的目光下不安地故意咳嗽了起來。就像他在喊道「因為你們沒有抓住他們」一樣。可是,過了一會兒,打破尷尬的年輕人安靜的聲音卻沒有這樣尖銳。

「我妻子,很痛苦.」

好像有些疲倦一樣,年輕人用手指揉了揉眼角,安靜地回答說。其實提問的一方也並沒有等待答案,他也知道這種提問沒有必要回答。可是仁旭回答了。用揭發「皇帝的耳朵是驢耳朵」一樣的心情回答道:。

「我的妻子,太痛苦了。所以一直到現在還每天都在哭,整天睡不着,無論我怎麼安慰她都沒有用。」

警察局裏面總是非常嘈雜。總是好像因為什麼事情而打仗而戰爭的地方,所以大家也都習以為常了。可奇怪的是,年輕人安靜的聲音卻沒有被吵嚷聲所淹沒,總是清楚地傳到敲打着鍵盤的警察的耳朵里。

「所以,請你們一定要抓住那兩個混蛋好不好?這樣我們筠曦才能好起來!我才能好起來!」

突然,仁旭的腦子裏響起了昨天晚上筠曦的話。

「我知道自己是強迫自己這樣的,所以我知道這樣做不行……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我身邊,整天用憐憫的目光看着我,我受夠了,我恨你;還有什麼也不知道,卻裝作什麼都知道似的,整天像傻子一樣笑的明芝,我恨她;還有那些打我的傢伙,我恨他們恨得要死。還有那些偷偷看着我的人們,我恨他們!我現在還很難受。我討厭裝作沒事一樣,可看見我卻羞愧地轉頭的媽媽,還有像白痴一樣,那天晚上一定要去買雪糕的我,我恨我自己!仁旭,我怎麼辦啊?我,好像不再是我了!我變成了這副樣子,我該怎麼辦啊?你,你又怎麼辦啊?你臉上的傷疤怎麼辦啊?怎,怎麼辦辦啊?嗚嗚……」

昨天晚上,我像吃巧克力一樣,吻了那個女人,我的妻子。我好久都沒有抱過她了,昨天晚上我抱着因為睡不好覺,瘦得皮包骨頭的我的妻子,就那樣坐了整整一夜,我的心情你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那兩個混蛋,可能永遠都逍遙法外。可能就像警官您說的那樣,十有八九都抓不到他們。可是……我不能就那樣撒手不管啊。我和我妻子約好了,無論生老病死,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在身邊保護她的。

記得在教堂里和筠曦舉行婚禮的那天是聖誕節,那天很罕見的竟然下起了雪。天上滿是烏雲,雖然是白天教堂里仍然很暗,因此樓梯上的蠟燭看起來就更亮更漂亮了。在燭光下,筠曦穿着婚紗,頭上戴着面紗,看起來是那麼漂亮,當時仁旭簡直看呆了,心臟怦怦直跳。給新娘戴上戒指后,他背誦了很久以前就已經背下來的祈禱。

現在我們宣誓結婚。今後,無論快樂還是痛苦,富有還是貧窮,健康或是病痛,我們都會尊重對方,熱愛對方,遵守誓言。

「我在給你戴上戒指的時候,發誓要遵守我的誓言。筠曦啊,我曾發誓只要我在,就一定不會讓你受到傷害,我會讓你永遠幸福。穿着漂亮的婚紗嫁給我的你會和我生一個一半像你,一半像我的孩子,然後你在我身邊慢慢地變成一個漂亮的老太婆,我一定會做到的。」

在如同市場一樣嘈雜的警察局裏,仁旭突然想起了那天的誓言,那天的祈禱。

「可是,我沒能像我想的那樣保護好你。對不起,對不起,我美麗的新娘,真的對不起。」

他的回想被用和剛才有些不一樣的眼神看着他的警察的聲音打斷了。

「你說戒指里刻着字是嗎?」

想起在未決材料箱裏四個月前的口供材料,負責此案的警察再次特意問道:

「我們會對所有的贓物也進行調查,不過還是不太容易。希望您不要抱太大希望…….」

可是,仁旭沒有聽到警察的話。因為憑着直覺,他的視線從坐在對面的警察那裏轉向了站在自己肩膀旁邊的女人。

「筠曦啊!」

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站在那裏聽的,他看到的時候,他的妻子已經站在了那裏。不知什麼時候下起雨來了,雨水順着他褐色的頭髮一滴一滴地掉了下來,身上穿的T恤,還有麻布褲子也留下了雨點的痕迹。

當筠曦看到仁旭安靜地轉過身來,看到仁旭被打破打腫的臉的瞬間,突然異常憤怒。看着她幾乎要噴火的眼睛,她的丈夫,和她丈夫打仗的牛頭犬,還有警察,三個男人都緊張得身體一顫。重新來到100多天前,在自己的傷口上撒鹽的如同市場一樣嘈雜的警察局,筠曦稍微鎮定了一會兒,然後大聲地叫嚷起來:

「我來帶他走。是誰把他的臉打成這樣的?」

~★☆★★☆★~

「我真的受不了你!你當自己還是小孩子嗎?上學的時候都沒有打仗,現在為什麼打仗。你看啊,你的臉越腫越厲害!」

「稍微輕點兒,筠曦啊!好疼啊,啊!」

「輕點?啊,氣死我了!那傢伙的牙是鑽石做的嗎?把人家的臉打成這樣,還說自己吃虧了?可笑!太可笑了!別動,閉上眼!閉上嘴!」

筠曦笨手笨腳地幫仁旭擦臉,在破了的嘴唇上塗藥,不斷地嘮叨著,嘮叨著。塗抹在嘴唇上的葯火辣辣的,仁旭皺起了眉頭,可是仁旭還是覺得很感激。感激重新眨着眼睛發脾氣的筠曦,感激她為了他一個人跑到了自己不喜歡的外面。如果能動作能輕一點的話,他會更感激。筠曦靜靜地看着忍着疼痛而皺起眉頭的丈夫,看着聽着自己命令閉上眼睛的丈夫。事實上這幾個月來,她從來都沒有這樣仔細地看過他。額頭上一片瘀清,臉頰有些腫,嘴唇破了。

夫婦二人竟然各自都分別被請到了警察局。今天可真是奇怪的一天啊。在他被抓到警察局的時候,她也同自己抓住的流氓,以及受害者一起被地鐵巡邏隊帶到了警察局。因為有證人,所以只要訴訟的話,就可以立案。可是受害者-穿着無袖T恤和短裙的受害者,只因為一個理由,就忍下了被男人摸屁股的侮辱,最終沒有訴訟。

「因為我最近要訂婚了。」

下雨天地下的空氣非常濕潤,當筠曦和受害者從位於地鐵一角的小辦公室里出來的時候,還有些稚氣未脫的女孩兒向筠曦解釋說。

「他,還有他的家人都很保守,這種事情我不想張揚出去。」

想起當女孩兒受辱的時候,只是喊著淚水扭動身體的樣子,筠曦淡淡地點了點頭。女孩兒的話沒有錯。和她計較為什麼不喊,為什麼不抓住那個流氓是沒有用的。筠曦當時報了案,也對媽媽說了,可後來她很後悔那樣做,也沒有對婆家那邊提到隻言片語。我也是-可能只是為了要大聲喊出來,只是因為他的後背和那兩個流氓太像了,所以很想打他而已。嗯,所以我沒有必要這麼憤怒,也沒有必要再像剛才那樣,想抓住女孩兒的肩膀搖着她問「你沒有嘴嗎?不能讓他別這樣做嗎?」了。嗯,就是這樣-

正在她轉身準備去仁旭那裏的時候。

「您等一下。」

女孩小聲叫住筠曦,然後對轉過身的筠曦鄭重地行了一個禮並說道:

「謝謝。」

「……」

「希望以後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不過要是真的再發生……到時候我一定會大聲反抗,像姐姐一樣。」

坦率地說,筠曦不知道當時自己是用什麼樣的表情送走女孩兒的。在別人面前形式上的微笑一下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這個時候是不是嘴唇要稍微歪一下才能做出想要的表情?她真的找不到感覺了。可是,真心地想對別人笑一下的念頭已經好久沒有了,所以單憑這一點她就覺得很開心。

從一個警察局裏出來,筠曦又到了另一個警察局找丈夫。今天真的是好長的一天啊,她對和自己一樣過了這麼長的一天的仁旭又多了一句話要說。仁旭啊,這個世界真的是很奇怪,男人也好,女人也好,世界上奇怪的人,奇怪的事真的很多。在那麼短的時間裏因為一個不認識的人,竟然想要打斷那個人的背,不,甚至想要殺了他,心情變壞,還想哭。還有……還有了好像羽毛一樣輕鬆的情緒。生氣,然後馬上又消氣,我對你這樣說,你又會有什麼反應呢?所以說,你還是個孩子,徐筠曦。

現在,筠曦看着在自己面前閉着眼睛的丈夫。可奇怪的是,那麼多想講給他聽的事情現在卻一個都想不起來了。只是獃獃地,看着這張臉,看着這張因為她而鼻青臉腫的臉,看了又看。然後,筠曦的手指開始慢慢地,小心地撫摸起這張臉。

嘩啦啦嘩啦啦。

雨點落在車窗上的聲音。在回家的路上就開始下的雨現在已經下大了。仁旭閉着眼睛,傳到仁旭耳朵里的雨聲越來越清晰了。真想就這樣把這些聲音錄下來,聽着清晰的雨聲,仁旭感覺著順着自己的臉,額頭,眉頭,鼻樑和臉頰撫摸著的筠曦的手。在手指像羽毛一樣接觸到自己額頭的瞬間,仁旭的心臟下起了另一場雨。筠曦的手指在對他說。

「我,今天打掃屋子了,還洗了衣服。還有,我把酒瓶都扔了。」

「是啊,今天家裏好香啊!」他在心裏答道。

「我還想做你喜歡吃的花蟹湯,可是錢都賠給了那個叔叔,我們這個月已經赤字了。」

「沒關係,我再賺就可以了嘛!」

沒關係,無論什麼,什麼都沒有關係。

~★☆★★☆★~

那天晚上,仁旭到自己的小屋裏睡覺,可是把枕頭放在被上枕着,還是睡不着。可能是因為平生第一次大仗,渾身疼痛;也可能是因為筠曦把家裏打掃乾淨,四處飄着清香的味道;還可能是因為好像下在心臟里的雨聲。

「沒有像雨那樣令人快樂和美妙的聲音了。」

小時候,他雙目失明的媽媽這樣說過。仁旭的媽媽年近四十才生下他,仁旭小的時候他的媽媽已經是滿臉皺紋了。那時,仁旭聽不懂媽媽的話,歪著腦袋問。

「雨聲讓人快樂?什麼啊,媽媽?雨又不是人,雨就是雨。」

「聽到自己想聽的聲音的時候,那個聲音就是讓人快樂的。媽媽眼睛看不見,就更是這樣了。最悶熱時候的風聲,乾旱時候的雨聲,不知道多讓人快樂呢。媽媽最喜歡仁旭的腳步聲和雨聲。當然,你長大以後就會明白了。

現在,她的兒子如她所說的那樣長大了,到了能理解媽媽說的話的年紀了。到了可以知道開心的聲音是什麼樣的,心裏下的雨是什麼樣的年紀了。嗯。聽起來很不錯,要是下得再大一點就好了。原來還想過幾天去地方錄音呢,現在不知道行不行了。今天沒有上班,就算上班了部長也未必會同意,他的思緒突然被「嘎吱」一聲,自己房門被打開的聲音所打斷了。接着聽見的是慢慢地,一步一步走過來的腳步聲。

下雨的日子裏,聲音聽起來更清楚,而黑暗中則更是這樣。因此雖然燈是關着的,看不清外面是什麼樣子,可仁旭還是知道那是筠曦的腳步聲-就好像自己的腳步聲是媽媽最喜歡聽的一樣-對於他來說最讓人快樂的就是妻子的腳步聲。可能是因為要睡了,筠曦摘掉了了頭上的發卡,披着長長的頭髮。穿着他熟悉的圓領的,畫着春天綠色的月季花葉子的無袖睡衣,光着腳站在他前面。她像抱小孩一樣抱着枕頭,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臉。是不是又做了什麼惡夢了?他一下子立起身子想開燈,這時候傳來筠曦有些顫抖的聲音。

「別開燈。」

「筠曦?」

「我,我忘了,今天我把我的被子都洗了。所以,所以……」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了。可能這時開燈的話,仁旭會看到她抱着枕頭的手在顫抖,看到她羞紅了臉的表情。可是剛才也說過了,下雨的日子,尤其是黑暗中,聲音是更清楚的。一會兒,好像敲打窗戶的雨點一樣既安靜又清晰的聲音從筠曦的嘴裏傳出來。

「我……能在你旁邊睡嗎?」

仁旭馬上把被子掀起來,把自己旁邊的位置空了出來。在這無聲的回答中,筠曦安靜地進到了被裏面,躺到了他旁邊。剛才他一直躺在那裏,所以那裏還有着他的體溫。或許是剛剛洗了淋到雨的頭髮,她一躺到旁邊,仁旭就聞道了一股清香的洗髮水的味道,還有他熟知的她的體味。從無袖的睡衣裏面伸出來的白嫩的胳膊貼到了仁旭的胳膊上。當筠曦的肌膚碰觸到自己的肌膚上的時候,仁旭的心莫名地激動起來,心裏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是事實。

突然,她想起了明芝說的那些話。

「我沒有跟任何人說,可事實上我很害怕。我都嚇死了,像筠曦一樣害怕。我害怕筠曦會一直到死都這樣痛苦。我怕她這麼痛苦,然後突然在某一天又離我而去。」

筠曦沒有像她擔心的那樣,哭得筋疲力盡之後她沒有死掉,也沒有消失,而是又回到了他的身邊,現在伸出手就可以摸得到。

「我們,先拉着手睡吧。」

筠曦有些害羞地說。頭髮散落在肩上,筠曦把手放到了比自己的手要大得多的丈夫的手裏。不知道是不是太緊張了,她的手裏滿是汗水。那個瞬間仁旭感覺到了筠曦的手指,感覺到了和自己一樣散發着洗髮水的味道,觸到自己鼻尖的筠曦的濕漉漉的頭髮,聞到了她的體味。所有的一切都給了仁旭一種奇妙的感動。他緊緊地握住了拉着自己手的筠曦的手,同意了她的意見。

「好的,只拉手。」

就算光拉着手也足以能夠睡著了。那天晚上,敲打着車窗的雨聲,兩人的呼吸聲如同催眠曲一樣,在筠曦去買雪糕的那天晚上之後,第一次,兩人在彼此的懷裏甜美地進入了夢鄉。雖然中間筠曦有好幾次好像見了光的貓一樣發出低聲的喊叫,突然驚醒,仁旭要抱着她,哄着她說「沒事的,什麼人都沒有,只有我和你。」可是至少他可以在她驚醒的時候哄着她了。稍過一會兒,還可以聽到筠曦再次入睡的呼吸聲。仁旭豎起耳朵仔細地聽着這讓他高興的筠曦的呼吸聲,在入睡之前,想起了媽媽的話。

「聽到自己想聽的聲音的時候,那個聲音就是讓人快樂的。媽媽眼睛看不見,就更是這樣了。最悶熱時候的風聲,乾旱時候的雨聲,不知道多讓人快樂呢。媽媽最喜歡仁旭的腳步聲和雨聲。當然,你長大以後就會明白了。」

長大之後就知道什麼樣的聲音是讓人高興的聲音了。真的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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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在匆匆經過的人群中遇到某個熟悉的臉孔,會有一種不知道是開心還是不開心的複雜情緒。那天晚上,為了讓自己頭腦清醒一點兒去午夜劇場的申孝珠在看到韓信宇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開始,孝珠在自己前方5米的半徑範圍之內看到信宇的時候,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因為這個時候,正是信宇應該呆在醫院裏的某個角落忙裏偷閒地打個瞌睡的時候,怎麼會在大半夜裏到電影院售票處前面呢?

「是啊,一定是看錯了。可能是長得差不多的人,戴銀邊眼鏡,頭上打着頭油,個子和他差不多高的人哪還止一兩個啊?」

可是,她以為自己看錯了的那個人竟然向她走了過來,甚至對她打了招呼。

「喂!好久不見了。」

看到從前方5米左右的地方走到她的眼前向她招手的信宇,看到自己眨了幾次眼睛都沒有消失並向自己慢慢走過來的信宇,孝珠仍然覺得難以置信。

「真倒霉!」,孝珠心裏有些慌張,反射似的馬上轉過身想離開。因為現在她不想見信宇。人喝了太多酒或者特別痛苦,反正不很正常的時候,在認識的人面前做了不應該做的事情,然後再反應過來的時候,或者在酒醒的時候,想起自己的失誤就會在一段時間之內不好意思看到對方。現在對於孝珠來說就是這樣的。所以她連想都沒想,看到信宇向自己走來,趕緊轉身想跑。結果沒走出三步,就被抓住了。信宇確認她就是孝珠后,抓住她的胳膊就開始追問起來。

「孝珠,你是不是借了我的錢不想還啊?」

「可笑!說起借錢,你向我借的錢更多!」

「還沒有過期哦。」

表面上,孝珠表情很冷淡,可她的心裏卻發出另外一個聲音:「真是太丟臉了,至少也該過一個月再見到他啊。」

現在回想起來,孝珠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自己當時為什麼要那麼做。那麼多人裏面為什麼偏偏要給他打電話哭訴呢?還不如裝瘋給119打電話呢,就算被罵又怎麼樣?為什麼偏偏向韓信宇這個傢伙哭着問「我還會遇到好的男人,是嗎?」,到底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信宇靜靜地看着埋怨地瞪着自己的孝珠想着,我應該從她那裏要點什麼的,是什麼來着?信宇仔細想着,三十秒過後,信宇的右手突然打了個響指,然後又突然伸到孝珠面前說。

「我還沒收上次的電話諮詢費呢!給我啊!麻利點兒!」

「小氣鬼!多少錢??」

看着孝珠氣鼓鼓的樣子,信宇嬉皮笑臉地答道:「既然大家都是熟人,那就給你打個折吧。嗯,不如請我吃爆米花看電影吧!」

~★☆★★☆★~

地球上63億左右的人口中有一半是男人,其中除了有一半是非常老或者非常小的男人之外,剩下的那些男人中有一半是有主的,再把這一半男人除外之後,剩下的一半都是沒有主的年輕人。這樣算來,地球上還是有無數年輕男人的。可是為什麼在那麼多的男人中,現在我要和信宇在一起呢?我為什麼又要給他買票,又要買爆米花,買可樂,最後甚至還要給他買咖啡呢?

「對了,你幹嗎大半夜的自己一個人可憐兮兮地出來看電影啊?」

看着免費電影,吃着免費爆米花,然後又喝着免費可樂,信宇心滿意足地挖苦地問道。孝珠皺着眉頭,生氣地對反問道:

「那你呢?整天埋怨自己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幹嗎跑過來看電影啊?」

「所以啊。我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太不幸了。被關到醫院這所監獄里,別說談戀愛了,來睡覺的時間都沒有,沒有時間去衛生間,所以得了便秘;沒有時間洗腳,所以得了皮膚病-腳氣。突然覺得要是再不看一場電影的話,就要活不下去了,真的這樣感覺的。你呢?」

她也是,突然覺得如果不出來看一場電影的話就要鬱悶得死掉了,於是從家裏跑了出來。可是因為不喜歡和這個便秘、皮膚病、腳氣患者有同樣的理由,她保持了沉默,直到聽他說了下面這番話。

「不過,比起自己一個人看電影,兩個人一起看要好多了。啊,多久都沒有和女人一起看電影了啊?」

聽到他這番得意的話,孝珠突然問道:

「女人?你覺得我是女人嗎?」

你這樣的傢伙對女人也有興趣?原以為孝珠會這樣回答的仁旭聽到她的話覺得有些奇怪。

「當然了,你不是女人難道還是男人嗎?哦,你是不是以前是男人啊?」

和這樣的傢伙再說什麼都沒有用。孝珠轉過頭,從自己的手提袋裏拿出筆記本,開始努力地寫着什麼。

「你幹什麼?」

「我在做一個列表。繼續和你廢話,還不如做點有用的事情呢。想起來就要記下來嘛!」

聽到孝珠沒頭沒腦的這番話,仁旭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你在做什麼列表,能告訴我嗎?」

「你以前說的『結交下一個男人」的方案。我已經錯過時間了,又沒有什麼特別的好方法,提前做一個計劃比較好一些。無論如何,對於我來說,現在非常需要一個和我性別不同的,像仁旭那樣不錯的男人。只有這樣,下次才不會再這麼可憐的和你一起看電影。」

聽了孝珠的回答,信宇看了一下她在筆記本上記下來的幾點計劃。

1、調節體重-減肥,找回青春。

2、化妝。

3、經常參加男人比較多的活動。

4、其他等等,其他等等......

「你簡直瘋了!」

看到筆記上的幾點計劃,信宇生氣地嘆了一口氣。然後一下子搶過筆記,把這個詳細的題為「結交下一個男人」的方案「唰」一下撕了下來。

「喂!你幹什麼?」

「你這樣做是沒有用的!要是想結交下一個男朋友,你真正應該做的第一件事根本就不是這些。」

「那是什麼?」

要想交男朋友,首先當然要減肥,變得漂亮一些了。除了這個,還有什麼更重要的?孝珠臉上分明寫着這樣的答案。看着一臉狐疑的孝珠,信宇一字一頓地答道:「忘掉仁旭。」

「你說什麼啊?我已經……」

不知道為什麼,聽了信宇的話,孝珠顯得非常慌張,忙不迭地加以反駁。可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信宇便不由分說,態度強硬地打斷了她的話。

「不是光嘴上說要忘掉的,是真的要忘掉。不要邊想着仁旭,邊說要找男朋友。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會喜歡自己面前的女人提起別的男人的名字,說起要找和誰一樣的男朋友。」

看到眼前的這個男人如此生氣,孝珠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他話裏帶刺的回答讓孝珠覺得怪怪的。

「幹嗎啊?你發什麼火啊?」

孝珠以為他會喊道「你瘋了啊!」,或者無可奈何地笑一下。可意外的是他既沒有喊也沒有笑。過了一會兒,他開始盯着孝珠看,就好像孝珠臉上有什麼很難破解的密碼一樣,他像那個解讀密碼的人一樣盯着孝珠,認真地,非常認真地,一掃剛才一副開玩笑的表情。孝珠的臉因為慌張越來越紅了。正在她馬上要喊「幹嗎這樣看我啊?臉都要被你看穿了!」的時候,信宇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嗯,是啊。好像真的是。對,我剛才發火了。」

~★☆★★☆★~

「大叔,哦不,尊敬的客人,您這麼做也太過分了吧?」

35年傳統尚孝水餃店裏,服務員的叫嚷聲響了起來。爺爺和尚孝聳了聳肩膀在一邊看着,筠曦對自己面前想要賴帳的40多歲的男人大發脾氣。

「如果真是水餃酸了,您吃第一口的時候就應該說話啊!竟然吃了八碗之後才說水餃酸了,不肯付錢?還有!其他客人都沒說水餃酸了,為什麼只有你這樣說?」

面對着這麼凶的女人,男人也毫不示弱地大聲喊起來。他沒有選擇雖然年紀很大,看起來卻很厲害的老人和他旁邊看起來有些凶的年輕人,而選擇乍一看很柔弱的筠曦作為賴帳對象可能真的是一個失誤。這個女人聲音越來越大,完全就是個母老虎。

「你這個女人真是的!水餃明明是酸了,你怎麼這樣對待客人呢?你們老闆呢?把老闆叫來。」

筠曦毫不理睬這個在店裏搗亂的客人的要求,繼續喊道:

「什麼?你這個叔叔真是…!看我是女人就以為我好欺負嗎?」

爺爺原本尋思著,如果筠曦喊自己,自己就馬上站出去。可現在看來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他對筠曦的勇敢行為非常感動,對旁邊的孫子說。

「我們選對人了吧?」

同剛開始根本就不敢看客人的臉比起來,這樣已經算是有很大進步了。自從不久前,她重新回到曾被砸得一塌糊塗的水餃店工作以後,外表看起來纖弱的她漸漸開朗起來,每天精神飽滿地端盤子,收錢。嗯,很滿意。旁邊的孫子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當然。爺爺,很明智的選擇。」

下班時間到了,她解開圍裙,拿出粉餅,用粉撲往臉上撲粉,小心地塗着胭脂和口紅。往嘴唇上塗口紅的動作看起來非常輕快。

「嘿,今天有事嗎?」

對過去是學生,現在是同事的男孩的提問,筠曦報以微微一笑。塗着粉紅色口紅的唇間露出雪白的牙齒。真是的,如果意志不堅強,很容易被這微笑迷倒。當初在教室里,她在尚孝臉上猛打一拳的那種野蠻表情,現在已經再也見不到了。她每天都要比前一天漂亮1mg。現在,她漂亮的臉上浮現著俏皮的微笑,回答道:

「嗯,今天去和一個小美男子約會。」

聽了這個有些意外的回答,尚孝有些不解地問道:

「小美男子?姐姐周圍的小美男子除了我,還有別人嗎?」

尚孝所知道的是,在姐姐身邊有一個把她當成公主一樣的長工似的可愛丈夫。不久前,把她像麻袋一樣扛起來就走的就是那個哥哥。姐姐說要重新工作回到這裏的時候,看起來人很不錯的哥哥就緊緊地貼在她身邊,一個勁地對爺爺說「拜託了,拜託了。」弄得姐姐直說別這樣,我又不是小孩子。對於尚孝來說「地球上63億人口中有一半是女人,地球大得很,女人也多得很」,因此這個哥哥在他眼裏很可笑。可儘管這樣,他的愛妻卻要背着丈夫要去見別的男人?而且穿得這麼漂亮。這未免太可疑了。男孩的疑慮被店外響起的車喇叭聲音打斷了。

「筠曦!快走!沒有時間了!」

「哦,這就來!」

筠曦急匆匆喊著,然後對着尚孝和爺爺擺了擺手,向等著自己的車那邊跑去。

咦?這是怎麼回事兒?和美男子約會竟然帶着丈夫一起去?突然,尚孝好像想起了什麼,沖着往車旁邊跑去的筠曦喊道:「姐姐!」

筠曦轉過身來,看着突然喊住自己的尚孝。尚孝猶豫片刻,然後問道:

「你已經決定了?」

「什麼?」

「以前姐姐不是問過我,要在兩個選擇中選一個的話應該怎麼辦嗎?所以,姐姐是選了最好的了嗎?我突然想起這件事了。」

因為現在你的表情就是已經下定決心的表情。嗯,只有已經下決心做出選擇的人才會做出這樣的表情。聽了尚孝的問題,筠曦「嘻地」笑了一下。那個每天晚上都讓她漂亮1mg的微笑。在這個瞬間,尚孝一下子讀懂了她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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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這就是美男子?」

「啊?啊什麼啊?這當然是美男子了!你這個臭丫頭!難道還有比他長得更漂亮的嗎?」

筠曦的話里滿是失望,聽到筠曦這種口氣,明芝瞪圓眼睛,生氣地回答說。可是無論明芝怎麼生氣,怎麼反駁,筠曦還是不能同意明芝的意見。筠曦看着被明芝抱在懷裏的小襁褓,看着小襁褓裏面的嬰兒。剛剛出生的孩子小臉黑紅黑紅的,好像70歲的婆婆一樣臉上佈滿了皺紋,頭髮稀稀疏疏的。一句話來說,就是出於禮節說他是美男子都有些彆扭,這就是明芝經歷了12個小時的陣痛生下來的兒子,期待中的足球選手最終羊水裏遊了出來,來到了這個世界。小傢伙還不能支撐住自己的頭,就那樣張著小嘴打了個呵欠。十個小手指,十個小腳趾,很完美哦。

摸著這個小傢伙的小手指,十個好像蕨菜葉一樣的,很小很小的小手指,筠曦不由自主地說道:「不錯呀。」

明芝不禁鬆了一口氣,剛剛筠曦還失望地說這個孩子「他是什麼美男子啊?你知道什麼是美男子嗎?」。就好像以前筠曦問自己「把孩子給我吧!」的時候一樣,筠曦殷切地盯着小傢伙,只是不像那時候那樣可怕。

「什麼?」

「沒什麼」

肚子裏的孩子經過十個月平安地來到了世界上,真的很不錯。小傢伙有十個手指,十個腳趾;小傢伙咂你的奶,還有你為他奶,所有的一切,還有,活着的這一切,真的很不錯。可是筠曦不好意思這樣說,所以只是說了一句「沒什麼」,然後用手指碰了一下小傢伙的鼻子低聲說道:「哦,將來的國家足球隊選手!歡迎你成為我的侄子。」

筠曦突然想起,小時候聽人家說小孩是白鶴叼過來的。正好那時,嬸嬸要生小弟弟,小筠曦為了等叼著小襁褓飛來的白鶴連覺都沒有睡,一直守在經歷著生產陣痛的嬸嬸的房門外面。結果孩子是在凌晨的時候生下來的。正好那時她打了個瞌睡,沒有看到白鶴。晚上熬了整整一夜,最後卻因為打了個盹沒能看到白鶴,那時她生氣地哭了好長時間。

「在想什麼呢?」

在朋友生孩子的醫院長椅上,筠曦獃獃地看着給自己遞來咖啡,關切地詢問自己的丈夫,說道:「人家說小孩是白鶴叼過來的。」

聽到筠曦莫名其妙的話,仁旭覺得有些奇怪,好奇地看着她。筠曦靜靜地看了看他的臉,然後問道:「我是說本來已經走近我,卻又飛走了的白鶴。什麼時候會再來呢?」

「……。」

「有些白痴,是嗎?看到那個小傢伙,我就突然這樣想起來了。我吃了那麼多的葯,不知道什麼時候身體才會再好起來。要是時間太久了,白鶴找不到我該怎麼辦?」

雖然又睡在了他的身邊,可是她還是總做噩夢,還是一直吃藥。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好,不,甚至不知道會不會好。對她所愛的迎接新生命的朋友,她覺得很抱歉,可是在她看到她孩子的瞬間,筠曦卻因為突然想到這一點感到非常可怕。仁旭抓住了筠曦的手,一下子把她拉了起來,向著醫院走廊盡頭的樓梯方向走去。樓梯很暗,一個人也沒有。

「?」

在筠曦還沒來得及問他「幹嗎」的時候,他的唇已經吻住了她的唇。筠曦安靜地看着仁旭的嘴唇在自己的嘴唇,額頭,鼻樑還有下巴上停留。就像她又重新睡在了他身邊一樣,他們慢慢地一點一點地開始重複了他們過去做過的事情。

「幹嗎啊?幹嗎突然這樣?」

看着害羞地漲紅了臉,故作生氣狀責問自己的筠曦,仁旭微笑着說:「這是給白鶴髮出的信號。」

「?」

「那個傢伙的職業不是把孩子叼過來嗎?所以,她對要生孩子的信號非常敏感。我找能用的聲音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哦。我們這樣不斷地對她發出信號,她就會收到,就會找到我們。絕對不會迷路,就算時間再長,路再遠也不會迷路。」

「……。」

「所以,我們只管等待就行了,慢慢地等待。」

仁旭淘氣地故意弄亂妻子的頭髮,像個孩子似地微笑着。看着如此陽光的仁旭,筠曦在心裏低聲:「仁旭,你知道嗎?我真的很喜歡你」。

筠曦這樣想着,伸出胳膊摟住了仁旭的脖子。完全忘記了剛才他把自己拉到樓梯這邊接吻的時候,自己覺得很荒唐的一幕,她把自己的嘴唇貼到了仁旭的嘴唇上。

我喜歡你,我曾經以為自己可以離開你,可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很喜歡你。因為喜歡你,我非常恨自己現在還不能把那些一吃就想睡的藥片全都倒到馬桶里。因為喜歡你,所以我還想要在你身邊,想你繼續向白鶴髮送信號……

在灰暗的,無人的樓梯里,兩個人努力地向白鶴髮送著信號。希望能夠得到她的回應。白鶴,你一定要回來。孩子,你記住,無論什麼時候我們都會敞開雙臂迎接你的到來。一定要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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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星星一樣亮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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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雨聲 快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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