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真相·掌心樹

三上漫畫社正舉行一月一次的作品鑒賞會。柏原推門進去的時候，一群姑娘圍了過來。

「你是柏原吧？怎麼沒和千在一起？」

「她很久沒來上課了，還真想她呢！」

「她很少缺席鑒賞會的，她可是資深評委啊！」

「看到那盆鳶尾花了嗎？千不在，都快枯萎了……」

……

「你們有她的消息嗎？」柏原又坐在那個老地方。

「老師們說她因為身體不適，請了長假呀！」

「什麼？長假？！」

「難道不是？你是她的男朋友，應該比我們都清楚才對！」

真奇怪，校方也在撒謊嗎？怪不得沒有任何尋找她的行動。柏原思考着，他感覺事態的發展都被全盤掌控了，千的失蹤，其實是個安排周密的計劃！警察局，學校，醫院，甚至丞田大廈，都在為這個該死的劫匪開綠燈！

「千沒有生病！」他嘆了口氣：「她失蹤了！」

「不會吧！她那麼聰明，還會被人騙走？」

「綁架一個年輕姑娘？真可怕！難道是劫色？」

「報警了嗎？有沒有線索？」

柏原搖了搖頭：「她還聯繫過你們嗎？」

姑娘們都搖了搖頭。

這時柏原留意到角落裏一個短頭髮的女人，她靜靜地坐在那裏，又不時抬眼看看他們。

鑒賞會結束，學生們陸續離開了，她卻沒走，柏原總覺得這女人有些蹊蹺，他輕輕咳了一聲，坐到了她的對面。

「我就知道你會過來。」她淡淡一笑，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你好，我叫佳那子。」

佳那子？這個名字好熟悉！可柏原一下子沒回憶起來，他直接問她：「你認識千嗎？」

「她是我的病人。準確的說，我是她的傾訴對象。」

「是這樣？哦……我想起來了！丞田大廈十八樓的佳那心理沙龍……」

「沒錯……柏原，是千讓我來找你的。」

「哦？她現在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她的情緒很不好，還試圖自殺。」她認真地盯着柏原：「她讓我告訴你，小心她父親身邊的人！」

「能不能告訴我，是誰送千去你那裏的？」

「堂本堅。」

「這個堂本堅究竟是誰？」

「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了。」佳那子用手攏攏頭髮，深紅色的指甲油非常打眼，起身走出了三上。

有什麼東西瞬間在柏原腦海里閃過又消失了。

看着女人離去的背影，柏原腦子裏亂七八糟。千的父親？為什麼要小心他身邊的人？難道一切都和他有關？可那個堂本堅到底是誰？父親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女兒嗎？！

「柏原！快過來！幸之回來啦！」

「我馬上就到！」聽到手機里夏樹激動的聲音，柏原跳上機車，飛快地向SOLO趕去。

「人呢？」他衝進屋子，夏樹朝裏面的小包間眨了眨眼睛。

「幸之！」柏原喊著走過去，迎面差點撞上了他！

「好傢夥！你終於回來啦！」兩個人狠狠地擁抱了一下，幸之神秘地關上房間的門，和柏原走向大廳。

「辛苦你了！」

「是啊！你倒是逍遙自在，跑到京都去幹什麼了？」

幸之點燃一支煙：「聽夏樹說，你已經發現了很多線索？」

「千因為割脈自殺進了醫院，綁匪反覆出現在丞田大廈的十八樓，神秘網友留下了奇怪的信息，千的心理醫生說讓我們小心她父親身邊的人……簡直是一團糟！我毫無頭緒，簡直要瘋掉了！」

「看似毫無頭緒，其實一切都很清楚了。」

「夏樹說你去京都是找捷徑？」

「這個……」幸之沉默了幾分鐘：「柏原，你還記得我們在伊豆見面時的情形嗎？」

「我在上樓的時候第一次遇見了你，還有，另一個男人。」

「還記不記得千當時的反應？」

「我記得她一直在找你！自從在溫泉遇到你之後，她就失魂落魄，像換了個人一樣！」柏原極力地回憶著那些細節：「她似乎早就認識你，似乎心中有着種種疑惑，急於從你那裏找到答案似的！」

「你問過她嗎？」

「沒有。她只是說，她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沒錯。她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包括後來不停來SOLO找我，也只是想確定她的一個猜測！」

「猜測？」

「我實在是被她的堅持感動了，那天在西班牙街，就是她被黑衣人帶走的前幾分鐘，我正準備告訴她答案呢！」

「我聽不明白！」

「你知道她家裏的事嗎？」

「只是聽她的朋友小美說起過一點。說她很小就失去了媽媽，由於爸爸無暇照顧她，一直和哥哥相依為命，自從哥哥遭遇車禍去世，她的精神受了很大的刺激，性格也變了很多……」

「等等，我讓你見一個人。」

「誰？」

幸之對着包間喊了一聲：「請出來吧！」

門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由遠而近。雕刻一般的五官，堅毅的下巴，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他向柏原伸出手：「你好。」

啊！這不就是和幸之牽着手，出現在樓梯上的男人嗎？

「你好。」柏原握着他的手，心裏七上八下，他看着幸之：「這位是……」

「這就是千苦苦尋找的答案。」

「難道……」柏原瞪圓了眼睛：「他就是……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不是死了嗎？」

「我就是千的哥哥。」男人點頭行了個禮：「曾經的川島臣。」

「這麼說，千的種種奇怪反應，都是因為在溫泉看到了你！她急於要證實真相，所以才會不停地尋找幸之？」

「我原本是死也不會讓她知道真相的！」臣看着柏原：「我已經死過一次了。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叫川島臣的人了。」

「有一個問題，千問過我不下二十次。」幸之和臣交換了一下眼神：「她問我：『臣是不是還活着？』我回答：『他已經死了。』臣已經不叫臣了，他改名換姓，就像從地球上消失了一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瞞着她？為什麼要離開她的世界？你知道她有多痛苦嗎？」柏原的情緒激動起來。

「和自己相依為命的親妹妹，你以為我會忍心拋棄？」

「那車禍的謊言是誰製造的呢？」

「我父親，川島哲雄。」

「這……」柏原驚出一身冷汗。

「柏原，你也懷疑過我和臣的關係吧？」幸之坐到臣身邊，兩個人的手很自然地握在一起。

「你們……真的是戀人？」

「身為科學家的父親，是絕對不能容忍自己有一個同性戀兒子的！」臣的眼睛裏充滿了憂鬱：「我和幸之從羅馬回到東京的當天，他憤怒的眼神幾乎要殺死我了！他和我斷絕了父子關係，讓我隱姓埋名，而且再不允許我在東京出現！」

「太過分了！」

「名人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他的聲譽，這一點對於他父親來說，可是致命軟肋。」幸之苦笑着。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向外界宣稱，我，川島臣，他唯一的兒子，在車禍中喪生。所有的人都以為是真的，當然也包括千。」

「還有這樣的父親？我真不敢相信！」

「父親讓我死都不能把這個秘密泄露出去。不然，就要把千遠嫁國外，讓我們兄妹都得不到幸福！」他眼睛裏閃著淚光：「但上帝竟然讓我們再次相遇！在溫泉的時候，我也看到了千。聽到她傷心地喊著哥哥，我的心都要碎了……」

「那封信，你還記得嗎？」幸之提醒柏原：「是我故意留給她的。暗暗地想讓她知道真相，卻又矛盾不已。」

「所以她找到了幸之，並不停地追問哥哥的消息？」

「是啊！只不過，我們忽略了一點。」

「什麼？」

「父親可能一直在暗中監視千的行蹤。他是不會讓她知道真相的，就像他不允許你和千交往一樣！」

「那……難道你覺得千的失蹤，都是你父親計劃好的？」

幸之喝了口水：「其實那個戴帽子的男人，在音樂會上就出現過，他早就注意到千的行動了。為什麼他偏偏在我把真相說出來的前一刻把千帶走？這就是原因！」

柏原氣憤地念道：「這個男人叫堂本堅！」

「堂本堅？是父親的私家偵探和保鏢啊！長年穿着黑衣，戴禮帽和墨鏡！」臣驚訝地說：「原來綁架千的是他？」

「什麼？他真的是你父親身邊的人！」柏原使勁拍了一下桌子：「佳那子的話沒有說錯啊！既然如此，難道主謀就是……」他又看看臣。

「幸之來京都找我，就是說服我把一切告訴你。他說，你很愛我的妹妹。」臣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種種的疑點和看似毫無關聯的線索，如果加入我這個背景，謎底很容易就揭開了，不是嗎？」

柏原恍然大悟。他忽然感到一種徹骨的寒冷，是什麼讓親情變得如此不堪一擊，僅僅為了自己的名譽，就能忽略親生骨肉的幸福嗎？那個可怕的幕後黑手，那個讓千痛苦不已，讓所有人愛她的人擔驚受怕的主謀，竟然會是她的父親！

廣鳴和柏原在SOLO對坐。

「這麼說你都知道了？這……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真相總是出乎人的意料。不過有些東西，還需要你幫忙……」柏原舉起酒杯，碰出脆響。

「你說吧。我也希望千早點回來。」

「你認識川島哲雄身邊的人嗎？」

「和他關係密切的，應該是助理竹內吧！」

聽到廣鳴這句話，柏原突然開了竅。是啊，除了堂本堅，還有個竹內！他差點把她忘了！

「怎麼問這些？」廣鳴有些奇怪：「你在懷疑她嗎？」

「不，我只是忽然聯想到很多片段……你還記得遊艇上的神秘女人嗎？」柏原努力地回憶著：「她後來還出現過，聖誕節的海邊，還有……」

「為什麼覺得竹內會是這個神秘女人？」

「她那次陷害我，不就是為了阻止我和千在一起嗎？這和川島哲雄的想法完全一致！還有，聖誕那天，千在海邊別墅里接到一個女人的電話，她說和千的父親約好要到別墅來，我們剛出門沒多久，就看到了那個戴頭巾的女人走在海灘上……」

「這也不能確定那就是竹內啊！」

「千提醒我注意她父親身邊的人，一定是有道理的！一個堂本堅，一個竹內！都是走狗！」雖然顯得武斷了一點，但柏原相信自己的猜測不會有錯。

「川島哲雄真的會綁架自己的女兒嗎？我還是不敢相信……」

「我在基因研究院實習的時候，曾經有人竊取HND文件，大家都覺得內部人員的嫌疑最大，更是莫名其妙地紛紛把矛頭指向我！是誰在造謠呢？其實，我根本沒有院長辦公室的鑰匙，更不知道電腦的開機密碼，知道這一切的，只有竹內……說不定造謠的就是她呢？」

「她陷害你的動機是什麼？」

「讓千的父親對我產生反感，進而阻止我和千的交往……」

「這麼分析好象邏輯上有問題哦。你原本說竹內是在院長的指使下一次次陷害你，但關於HND事件，好象是她在主動影響川島哲雄！」

「你這麼說也有道理……那，這條思路行不通啊！」柏原着急地撓撓頭髮，感覺腦子不夠用了。

廣鳴又舉杯和他碰了一下：「方方面面都要考慮，但也不能總是什麼都考慮啊，不如先找准一點，慢慢順藤摸瓜。」他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起身告辭，又忽然轉身對柏原說了一句：「對了，那個HND的項目說不定也是個關鍵，畢竟有關綁架的案子，90%都離不開利益！」

聽了廣鳴的一番話，柏原覺得這件事似乎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簡單，如果真的跟HND有關，那整個案子的分析就有可能要從頭來過！

他喝了一大口酒：「唉，我該怎麼辦呢？」

這時，幸之和臣坐到了柏原身邊。

「我們得把手頭的信息都拿出來，認認真真地分析一遍！」幸之提醒柏原：「我記得你說有個神秘網友給你留言了？」

「沒錯，連着一周，每天留了一句話。奇奇怪怪的。」

「抄下來讓我們看看吧！我有種預感，這是個重要的訊息！」

「好的。」

「柏原，你還得答應我一件事！」臣很認真地看着他：「不要讓千知道我還活着。一定要記得。」

「為什麼？」

「還不是時候。」

柏原騎着機車，回到秋田醫科大。正要上寢室樓，突然看見一個影子在身後晃了一下。

「是誰！」

沒有迴音。

他走進房間，打開電腦，翻查過一遍帖子之後，又忽然想到了什麼，拉開窗帘，向樓下望去。竟然有個男人靠在櫸樹下抽煙！藉著微弱的路燈，他看見他戴着禮帽！柏原輕手輕腳地披上外衣，開門下樓，等他站到樓下的時候，卻發現那人已經蹤影全無了，只留下了一地的煙頭。

是堂本堅嗎？他來幹什麼？莫非又是川島哲雄派來監視我的？柏原想到這感覺脊背發涼。他匆匆跑上去，把那個叫水語的網友的所有帖子都抄了下來。

他反覆看着手中的紙條，這七句話，越看越有內容了：——

周一

黃昏

東2丁目

掌心樹

男扮女裝

后牆

織山藤——

東2丁目，這會是千被軟禁的地方嗎？在那裏，有掌心樹，有織山藤……一定是這樣！

掌心樹？樹？樹葉？柏原突然想到了什麼。他在抽屜里翻了半天，終於找出了那個寶貝。在神宮前站的地鐵出口，那自助照相亭里發現的東西中，不是就有一個用樹葉包裹的小袋子嗎？他在枱燈前仔細地研究那一面青一面黃的葉子，這就是掌心樹的葉片嗎？他可從來沒聽說過這種植物啊。在網上一搜，說是這樹種十分罕見，樹葉手掌般大小，一面青一面黃，整個日本都沒有幾棵。這麼說，這就是那種樹的葉子！只要找到那一地區的掌心樹，也就能找到千了！

真是個驚喜的發現！柏原兩眼發光，感覺精神一下子振奮起來！

他美美地伸了個懶腰，準備明天去和朋友們分享這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