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五十一
小崔、杜總、陳總都希望我升任餐飲娛樂部副總，但我明白，他們不過是站在自己的利益上考慮罷了。如果我升職，陳總等於多了個高級秘書，小崔可以升職為夜總會經理，惟獨是我自己沒有半點好處！現在的人燒香拜佛都會看門道，如果我升職了，夜總會的好處就全部落在小崔身上了。
我忽然發現自己的對手並不是劉歡，是小崔！
不管這次競爭誰贏了，我以後的日子都不會好過，如果劉歡上任，以後一定會卡得我喘不過氣來，如果我上任，小崔又會把我在夜總會的好處全部拿走，我一個空頭司令，除了監督兩個部門經理之外再無任何好處。
但監視經理有個屁用啊！生殺大權都在董事會，就算對經理不滿意，也不過是向上級彙報而已，這餐飲娛樂副總做的不過是漢奸生意！
我一邊泡茶一邊在心裏盤算著，現在這環境不適合說太多話了，我得重新考慮方向，在沒考慮好之前，我只能裝出一副努力向上的樣子來。
我跟杜總說了聲抱歉就上了洗手間，關上洗手間的門之後馬上給采寧發了一條手機短訊：十分鐘后打我電話，我要撤退。
發完信息回到茶房，杜總興緻勃勃地想跟我去比劃一下桌球，我欣然答應，馬上叫服務員結賬，但已經沒有了打桌球的心情，只不過是虛與蛇委在等采寧電話而已。
采寧很準時，這邊剛結賬她的電話就到了，手機響了幾聲我才接的，好讓杜總跟小崔知道確實是有人打電話給我。
按了接聽鍵之後，采寧馬上問：「發生什麼事了？」
女人蠢的時候真的是沒藥救的，我沒回答她的話，直接對着話筒說：「什麼？謝晶的父親死了？」話是說給杜總和小崔聽的。
不等采寧說話，我馬上接着道：「先別慌！我馬上來！」
掛了電話，我對杜總說：「看來今天不能陪杜總您打桌球了，我一個朋友的父親忽然急病去世了，我得去幫忙。」然後馬上又對小崔說：「是謝晶的父親。」
杜總點頭道：「桌球什麼時候都可以打，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小崔道：「需要我一起去幫忙嗎？」
我搖了搖頭，「不用了，你陪杜總玩幾桿桌球吧。」
在新的想法沒成熟之前，我不能跟杜總和小崔說太多話，以免不小心把自己的真實心態暴露出來。坐在計程車上，我又撥通了采寧的電話，「在哪裏？」
「跟謝晶在中山公園裏。」
「什麼？」這兩個女人竟在逛公園！
「我說！我們在中山公園！」
「怎麼語氣這麼不耐煩！我現在就過來，你們等我。」
五十二
咖啡店在中山公園的湖邊，一排露天沙灘椅，每張沙灘椅旁邊都撐著一個很大的太陽傘，簡單卻愜意。我趕到的時候，采寧跟謝晶正在喝着咖啡，湖上有幾艘水上單車在飄蕩著，不時傳來一陣陣歡聲笑語。
雖是簡單的設置，但咖啡卻賣得賊貴，五十塊錢一小壺，感覺店主在搶錢，但這種地方喝咖啡，喝的已經不是咖啡，而是風景和心情了。
而我的心情則很複雜，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女人的心思男人是沒辦法猜的，誰能想到早上還哭哭啼啼的謝晶現在可以安靜地坐在湖邊喝咖啡？誰又能想到昨晚還借酒發揮的采寧現在可以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好友和情敵面前喝咖啡？
我給自己叫了一壺藍山，靜靜地喝着，我知道面前這沙灘桌隨時會變成談判桌，但卻是我控制不來的，現在我只能以不變應萬變。
還是采寧先開了口，目標是我，「你跟杜總喝茶有沒有什麼收穫？」
我點了點頭，問謝晶，「孫先生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吧？」
謝晶點了點頭，看了采寧一眼，「恭喜你們！」
我笑了笑，「我沒來之前你們在談什麼？」
面前兩個都是心思縝密詭計多端的女人，我實在好奇她們聊的是什麼，但卻沒有人回答我，謝晶跟采寧同時把目光轉到湖面上，謝晶嘆了口氣，「有時候，我不知道人活在這世上到底是為了什麼。忙碌了一輩子，到頭來卻什麼也沒得到。」
為什麼女人總會有那麼多的感慨呢，不管是多堅強多有城府的女人，都喜歡發表一些根本沒有意義的感嘆，卻把真正的想法藏在心裏，「怎麼忽然研究起這麼高深的學問來了？你的人生才開始！離一輩子還遠著呢！」
謝晶看了我一眼，臉色甚是古怪，「多麼希望自己是一片白雲，只可惜我不是。」
「誰都想做一片飄搖自在的雲，隨心所欲，隨遇而安，拋卻塵世的煩惱，只可惜人就是人，永遠會被各種煩惱纏繞着。」我看着她，「但人生還是有很多樂趣的，這些樂趣並不因你的煩惱而減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的表達能力有限，但意思卻已經很清楚。
采寧介面道：「比如一夜情。」
我乾咳了一聲，沒理會采寧的話題。
謝晶嘆道，「沒錯，我是沒過一輩子，但很多人卻已經過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人死了，就算是過了一輩子，我不敢提任何跟孫繼年有關的問題，畢竟那是她的繼父，人死如燈滅，一切恩怨都煙消雲散。我想謝晶還不至於無聊到要跟死人慪氣吧！
「他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謝晶的眼神中流露着淡淡的憂傷，「我不該跟他斗酒。」
「孫先生是經常出入娛樂場所的人，就算他有高血壓，喝一點酒應該不至於這樣，有些事，或許就是命中注定的，所以你也不必自責。」我安慰道，其實我覺得謝晶也並沒有太多的難過，我跟采寧曾一度懷疑她的眼淚是假的，「他這樣去，至少要比被癌症慢慢地折磨強一點。」
「哎！」謝晶長嘆一聲，沒再說話，目光轉回到湖面上，也不知道她心裏想的是什麼。
采寧卻又關心起我的事來，「你剛才為什麼忽然要我打電話幫你脫身？」
我搖了搖頭苦笑道：「想知道的我已經知道了，連我不想知道的也已經知道了，不走？難道還留着等現世啊！」
采寧搖了搖頭，「不明白你們男人到底在想什麼，一時三變。」
我笑道：「我更不明白你們女人到底在想什麼，瞬間萬變，男人至少還清楚自己的目的，而你們卻經常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采寧瞪了我一眼。
謝晶卻向我伸出手來，「這次去酒店上班，最大的收穫就是認識了你這個朋友。」
她把「朋友」這兩個字說得很重，我伸出手去跟她握了一下，「好朋友。」
采寧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我去一下洗手間。」
看着采寧走遠，我對謝晶笑了笑，「你猜她多久回來？」
「該回來的時候，她自然就會回來。」謝晶淡淡的道，「就如該走的時候我自然會走一樣。」
湖面上飛起一片野鴨，夕陽忽然就染紅了一切，天邊殘紅如血，竟已是黃昏了。
總是這樣。
當你驚覺的時候，才知道時間已經過了。
夕陽下，謝晶的眼眶竟又有了淚水，「少了我這個戰友，你真的要小心了。」
五十三
我感覺昨天晚上謝晶跟孫繼年之間肯定還有別的故事，不然她不會表現得那麼悲傷，但她沒說，我也不好問，至少現在不適合問。
而采寧跟謝晶之間似乎也有了默契，默契的表面永遠是風平浪靜的，但背後的機鋒就難說了。我除了裝糊塗之外，也沒什麼別的辦法。
從中山公園出來，謝晶就跟我們分手，孫繼年的後事，她必須在場，遺產也由她接收，她不能再回夜總會上班了，事實上，沒有任何人是天生喜歡做媽咪的，特別是在繼承了兩千萬的遺產之後。
「夜總會裏還有你的三十多個姐妹，暫時讓李麗先幫帶着吧。」謝晶走得很突然，但工作總要有個安排。
「也好，就這樣吧。」謝晶點頭道，「過幾天我會另有安排，到時候給你電話。」
謝晶聰明絕頂，不知道她又會有什麼樣的安排。
采寧抓住謝晶的手，「你自己要小心了，不要太傷心。」
謝晶點了點頭，「我會的。」
謝晶打的士走了之後，我故作輕鬆地摟着采寧：「看到沒有？富婆就是這樣誕生的。」
采寧微微笑了笑，卻嘆道：「只怕她以後會更窮。」
我明白她的意思，一個人有了錢之後，會得到很多以前連做夢都想要的東西，但同時又會失去很多之前所擁有的。金錢和地位永遠影響着人的思想，也同時影響着身邊人的思想。
謝晶現在就已經沒有什麼朋友了，只怕以後她的朋友會更少。
就算有人真心跟她交朋友，在她眼中只怕也是沖着她的錢去的。
座上客常滿，杯中酒不空，說的不過是酒肉朋友而已！
「你呢？」我試探著問采寧，「你應該還是她的好朋友吧！」
采寧搖了搖頭，「好朋友。」
我笑了笑，「好朋友。」
很多事情是不用說得太明白的，不然就很無趣了。
「我以為你會問我跟她說了什麼。」采寧踢著路邊的枯枝。
「我為什麼要問？」
采寧轉過身來看着我，忽又嘆道：「有時候，你真的是個讓人看不懂的男人。」
我笑道：「我們已經深入了解了兩年，你應該知道我不是個追求過程的人，知道結果就行了，就如我吃雞肉，不需要知道這雞叫什麼名字。」
「就如你跟美女去開房，不需要知道那美女叫什麼名字。」采寧脫口而出，或者她根本是想也沒想就把話說出來了。
「哎！」我嘆了口氣，「何苦呢！」
「什麼？」
「罵人不揭短，何況現在不是罵人。」我看着遠方的街燈，「如果你打算繼續用這種方式說話，只怕我們就算結了婚，日子也不會太好過。」
有些話是不能亂說的，就算是愛人之間也一樣，很多人的離婚或分手，起因也就一句話而已。氣氛忽然就凝重起來。
「對不起。」采寧輕聲道。
「沒什麼了。」如果她心裏還有隔膜，說不說出來都一樣的，我在心裏嘆了口氣，「你先回家吧，我得去上班了，晚上回來我們再聊。」
夜總會的事也夠心煩的，跟杜總會面之後，我知道現在的首要任務不是要爭取做餐飲娛樂副總，而是該怎麼保住目前的娛樂部經理位置。
陳總、杜總、小崔都希望我上位，其實只不過是為了他們各自的利益而已，我敢用性命打賭，杜總跟小崔之間甚至已經達成了夜總會好處的分成協議。只有劉歡那傻瓜才會拚命地想向上爬！
但劉歡不是個傻瓜，難道他真的看不出這餐飲娛樂部副總是個架空了的職位？
「我打算明天去辭職。」采寧打斷了我的思路。
我愣了一下，「決定了？」
她點了點頭，「我要嫁給你，陪你一輩子。」
「呵呵！」我傻笑一聲，覺得自己有點假，「你用錯了一個字。」
「哦？」
我用力地摟了一下她的肩膀，「這個『陪』字改成『守』字就差不多了。」
她笑了笑，有點可愛，「意思一樣的嘛，別人不是常說什麼守候愛情嘛！」
「你又錯了。」
「哦？又錯了？」
「守候愛情和守候婚姻是兩回事。」我點了一下她的額頭。
守候愛情是一種希望，而守候婚姻卻是一種無奈了！
她搖了搖頭，「不懂。」
「何必懂呢，你只要愛我就行了。」
愛情是油門，讓人沖向結婚的殿堂。而婚姻則是剎車，很多人一腳踩下去，車子就不動了，當然，也有個別剎車失靈了，那是運氣。
我愛采寧，只希望我們的婚姻不會成為愛情的墳墓吧！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