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第三幕

第一場班谷。副主教府中一室

霍茨波、華斯特、摩提默及葛蘭道厄上。

摩提默

前途大可樂觀,我們的同盟者都是可靠的,在這舉事之初,就充滿了成功的朕兆。

霍茨波

摩提默伯爵,葛蘭道厄姻丈,你們都請坐下來;華斯特叔父,您也請坐。該死!我又忘記把地圖帶了來。

葛蘭道厄

不,這兒有。請坐,潘西賢侄,請坐。蘭開斯特每次提起您那霍茨波的雄名的時候,總是面無人色,長嘆一聲,希望您早早歸天。

霍茨波

他每次聽見人家說起奧溫-葛蘭道厄的時候,就希望您落下地獄。

葛蘭道厄

這也怪不得他;在我誕生的時候,天空中充滿了一團團的火塊,像燈籠火把似的照耀得滿天通紅;我一下母胎,大地的龐大的基座就像懦夫似的戰慄起來。

霍茨波

要是令堂的貓在那時候生產小貓,這現象也同樣會發生的,即使世上從來不曾有您這樣一個人。

葛蘭道厄

我說在我誕生的時候,大地都戰慄了。

霍茨波

要是您以為大地是因為懼怕您而戰慄的,那麼我就要說它的意見並不跟我一致。

葛蘭道厄

滿天燒着火,大地嚇得發抖。

霍茨波

啊!那麼大地是因為看見天上著了火而顫慄的,不是因為害怕您的誕生。失去常態的大自然,往往會發生奇異的變化;有時懷孕的大地因為頑劣的風兒在她的腹內作怪,像疝痛一般轉側不寧;那風兒只顧自己的解放,把大地老母拚命搖撼,尖塔和高樓都在它的威力之下紛紛倒塌。在您誕生的時候,我們的老祖母大地多半正在害著這種怪病,所以痛苦得顫慄起來。

葛蘭道厄

賢侄,別人要是把我這樣頂撞,我是萬萬不能容忍的。讓我再告訴你一次,在我誕生的時候,天空中充滿了一團團的火塊,出羊從山上逃了下來,牛群發出奇異的叫聲,爭先恐後地向田野奔竄。這些異像都表明我是非常的人物;我的一生的經歷也可以顯出我不是一個碌碌的庸才。在那撞擊著英格蘭、蘇格蘭和威爾斯海岸的怒濤的環抱之中,哪一個人曾經做過我的老師,教我念過一本書?我的神奇而艱深的法術,哪一個婦人的兒子能夠追步我的後塵?

霍茨波

我想您的威爾斯話講得比誰都好。就要吃飯去了。

摩提默

得啦,潘西賢弟!不要激得他發起瘋來。

葛蘭道厄

我可以召喚地下的幽魂。

霍茨波

啊,這我也會,什麼人都會;可是您召喚它們的時候,它們果然會應召而來嗎?

葛蘭道厄

嘿,老侄,我可以教你怎樣驅役魔鬼哩。

霍茨波

老伯,我也可以教你怎樣用真理來羞辱魔鬼的方法;魔鬼聽見人家說真話,就會羞得無地自容。要是你有召喚魔鬼的法力,叫它到這兒來吧,我可以發誓我有本領把它羞走。啊!一個人活在世上,應該時時刻刻說真話羞辱魔鬼!

摩提默

得啦,得啦;不要再說這種無益的閑話吧。

葛蘭道厄

亨利-波林勃洛克曾經三次調兵向我進攻,三次都被我從威伊河之旁和砂礫鋪底的塞汶河上殺得他丟盔卸甲,頂着惡劣的天氣狼狽而歸。

霍茨波

丟盔卸甲,又趕上惡劣的天氣!憑着魔鬼的名義,他怎麼沒凍得發瘧疾呢?

葛蘭道厄

來,這兒是地圖;我們要不要按照我們各人的權利,把它一分為三?

摩提默

副主教已經把它很平均地分為三份。從特蘭特河起直到這兒塞汶河為止,這東南一帶的英格蘭疆土都歸屬於我;由此向西,塞汶河岸以外的全部威爾斯疆土,以及在那界限以內的所有沃壤,都是奧溫-葛蘭道厄所有;好兄弟,你所得到的是特蘭特河以北的其餘的土地。我們三方面的盟約已經寫好,今晚就可以各人交換籤印。明天,潘西賢弟,你、我,還有我的善良的華斯特伯爵,將要按照約定,動身到索魯斯伯雷去迎接你的父親和蘇格蘭派來的軍隊。我的岳父葛蘭道厄還沒有準備完成,我們在這十四天內,也無須他幫助。(向葛蘭道厄)在這時間以內,也許您已經把您的佃戶們、朋友們和鄰近的紳士們徵集起來了。

葛蘭道厄

各位貴爵,不用那麼多的時間,我就會來跟你們相會的;你們兩位的夫人都可以由我負責護送,現在你們卻必須從她們的身邊悄悄溜走,不用向她們告別;因為你們夫婦相別,免不了又要淌一場淌不完的眼淚。

霍茨波

我想你們分給我的勃敦以北這一份土地,講起大小來是比不上你們那兩份的;瞧這條河水打這兒彎了進來,硬生生從我的最好的土地上割去了半月形的一大塊。我要把這道河流在這地方填塞起來,讓澄澈明凈的特蘭特河更換一條平平正正的新的水道;我可不能容許它彎進得這麼深,使我失去這麼一塊大好的膏腴之地。

葛蘭道厄

不讓它彎進去!這可不能由你作主。

摩提默

是的,可是你瞧它的水流的方向,在這一頭它也使我遭到同樣的損失;它割去了我同樣大的一塊土地,正像它在那一頭割去你的土地一樣。

華斯特

是的,可是我們只要稍為花些錢,就可以把河道搬到這兒來,騰出它北岸的這一角土地;然後它就可以順流直下,不必迂迴繞道了。

霍茨波

我一定要這麼辦;只要稍為花些錢就行了。

葛蘭道厄

這件擅改河道的事,我是不能同意的。

霍茨波

你不同意嗎?

葛蘭道厄

我不同意,我不讓你這樣干。

霍茨波

誰敢向我說一個不字?

葛蘭道厄

嘿,我就要向你說不。

霍茨波

那麼不要讓我聽懂你的話;你用威爾斯話說吧。

葛蘭道厄

閣下,我的英語講得跟你一樣好,因為我是在英國宮廷里教養長大的;我在年輕的時候,就會把許多英國的小曲在豎琴上彈奏得十分悅耳,使我的歌喉得到一個美妙的襯托;這一種本領在你身上是找不到的。

霍茨波

呃,謝天謝地,我沒有這種本領。我寧願做一隻小貓,向人發出喵喵的叫聲;我可不願做這種吟風弄月的賣唱者。我寧願聽一隻乾燥的車輪在輪軸上吱軋吱軋地磨擦;那些扭扭捏捏的詩歌,是比它更會使我的牙齒髮癢的;它正像一匹小馬踏着款段的細步一樣裝腔作勢得可厭。

葛蘭道厄

算啦,你就把特蘭特河的河道變更一下好了。

霍茨波

我並不真的計較這些事情;我願意把三倍多的土地送給無論哪一個真正值得我敬愛的朋友;可是你聽着,要是真正斤斤較量起來的話,我是連一根頭髮的九分之一也不肯放鬆的。盟約已經寫下了嗎?我們就要出發了嗎?

葛蘭道厄

今晚月色很好,你們可以乘夜上路。我就去催催書記,叫他把盟書趕緊辦好,同時把你們動身的消息通知你們的妻子;我怕我的女兒會發起瘋來,她是那樣鍾情於她的摩提默。(下。)

摩提默

噯喲,潘西兄弟!你把我的岳父頂撞得太過分啦!

霍茨波

我自己也作不了主。有時候他使我大大生氣,跟我講什麼鼴鼠螞蟻,那術士梅林和他的預言,還有什麼龍,什麼沒有鰭的魚,什麼剪去翅膀的鷹喙怪獸,什麼脫毛的烏鴉,什麼蜷伏的獅子,什麼咆哮的貓,以及諸如此類荒唐怪誕的胡說八道。我告訴你吧,昨晚他拉住我至少談了九個鐘頭,向我列舉一個個為他供奔走的魔鬼的名字。我只是嘴裏「哼」呀「哈」地答應他,可是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啊!他正像一匹疲乏的馬、一個長舌的妻子一般令人厭倦,比一間煙熏的屋子還要悶人。我寧願住在風磨里吃些乾酪大蒜過活,也不願在無論哪一所貴人的別墅里飽啖著美味的佳肴,聽他刺刺不休的談話。

摩提默

真的,他是一位很可尊敬的紳士,學問淵博,擅長異術,獅子一般勇敢,對人卻又和藹可親;他的慷慨可以比得上印度的寶山。要不要我告訴你,兄弟?他非常看重你的高傲的性格,雖然你這樣跟他鬧彆扭,他還是竭力忍住了他的天生的火性,不向你發作出來;真的,他對你是特別容忍的。我告訴你吧,要是別人也是你這樣撩撥他,他早就大發雷霆,給他領略一些厲害了。可是讓我請求你,不要老用這種態度對待他。

華斯特

真的,我的少爺,你太任性了;自從你到此以後,屢次在言語和舉動上觸犯他,已經到了使人家忍無可忍的地步。你必須設法改正這一種過失,雖然它有時可以表示勇氣和魄力——那是人生最高貴的品質——可是往往它會給人粗暴、無禮、躁急、傲慢、頑固的印象;一個貴人如果有了一點點這樣的缺點,就會失去人們的信心,在他其餘一切美好的德性上留下一個污跡,遮掩了它們值得讚歎的特色。

霍茨波

好,我領教了;願殷勤的禮貌幫助你們成功!我們的妻子來了,讓我們向她們告別吧。

葛蘭道厄率摩提默夫人及潘西夫人重上。

摩提默

這是一件最使我惱恨的事,我的妻子不會說英語,我也不會說威爾斯話。

葛蘭道厄

我的女兒在哭了;她捨不得和你分別;她也要做一個軍人,跟着你上戰場去。

摩提默

好岳父,告訴她您不久就可以護送她跟我的姑母潘西夫人來和我們重聚的。(葛蘭道厄用威爾斯語向摩提默夫人談話,後者亦以威爾斯語作答。)

葛蘭道厄

她簡直在這兒發瘋啦;好一個執拗使性的賤人,什麼勸告對她都不能發生效力。(摩提默夫人以威爾斯語向摩提默談話。)

摩提默

我懂得你的眼光;從這一雙泛濫的天體中傾注下來的美妙的威爾斯的語言,我能夠完全懂得它的意思;倘不是為了怕人笑話,我也要用同樣的言語回答你。(摩提默夫人又發言)我懂得你的吻,你也懂得我的吻,那是一場感情的辯論。可是愛人,我一定要做一個發憤的學生,直到我學會你的語言;因為你的妙舌使威爾斯語彷彿就像一位美貌的女王在夏日的園亭里彈弄絲弦,用抑揚婉轉的音調,歌唱着辭藻雅麗的小曲一般美妙動聽。

葛蘭道厄

不要這樣,如果你也是柔情脈脈,她准得發瘋了。(摩提默夫人又發言。)

摩提默

啊!我全然不懂你說的話。

葛蘭道厄

她叫你躺在軟綿綿的菌薦上,把你溫柔的頭靠着她的膝,她要唱一支你所喜愛的歌曲,讓睡眠爬上你的眼瞼,用舒適的倦怠迷醉你的血液,使你陶然於醒睡之間,充滿了朦朧的情調,正像當天馬還沒有從東方開始它的金色的行程以前那晨光熹微的時辰一樣。

摩提默

我滿心愿意坐下來聽她唱歌。我想我們的盟書到那時候多半已經抄寫好了。

葛蘭道厄

你坐下吧;在幾千哩外雲遊的空中的樂師,立刻就會到這兒來為你奏樂;坐下來聽吧。

霍茨波

來,凱蒂,你睡下的姿勢是最好看的;來,快些,快些,讓我好把我的頭靠在你的膝上。

潘西夫人

去,你這呆鵝!(葛蘭道厄作威爾斯語,樂聲起。)

霍茨波

現在我才知道魔鬼是懂得威爾斯話的;無怪他的脾氣這麼古怪。憑着聖母起誓,他是個很好的音樂家哩。

潘西夫人

那麼你也應該精通音樂了,因為你的脾氣是最變化莫測的。靜靜地躺着,你這賊,聽那位夫人唱威爾斯歌吧。

霍茨波

我寧願聽我的母狗用愛爾蘭調子吠叫。

潘西夫人

你要我敲破你的頭嗎?

霍茨波

不。

潘西夫人

那麼不要作聲。

霍茨波

我也不願;那是一個女人的缺點。

潘西夫人

好,上帝保佑你!

霍茨波

保佑我到那威爾斯女人的床上去。

潘西夫人

什麼話?

霍茨波

不要出聲!她唱了。(摩提默夫人唱威爾斯歌)來,凱蒂,我也要聽你唱歌。

潘西夫人

我不會,真的不騙你。

霍茨波

你不會,「真的不騙你」!心肝!你從哪一個糖果商人的妻子學會了這些口頭禪?你不會用「真的不騙你」、「死人才說謊」、「上帝在我的頭上」、「天日為證」,你總是用這些軟綿綿的字句作為你所發的誓,好像你從來沒有走過一步遠路似的。凱蒂,你是一個堂堂的貴婦,就應該像一個貴婦的樣子,發幾個響響亮亮痛痛快快的誓;讓那些穿着天鵝絨襯衣的人們和在星期日出風頭的市民去說什麼「真的」不「真的」,以及這一類胡椒薑糖片似的辣不死人的言語吧。來,唱呀。

潘西夫人

我偏不唱。

霍茨波

其實你滿可以作裁縫師傅或是知更鳥的教師。要是盟書已經寫好,我在這兩小時內就要出發,隨你什麼時候進來吧。(下。)

葛蘭道厄

來,來,摩提默伯爵;烈性的潘西火急着要去,你卻這樣慢騰騰地不想動身。我們的盟書這時候總該寫好了,我們只要簽印以後,就可以立刻上馬。

摩提默

那再好沒有啦。(同下。)

第二場倫敦。宮中一室

亨利王、親王及眾臣上。

亨利王

各位賢卿,請你們退下,親王跟我要作一次私人的談話;可是不要走遠,因為我立刻就需要你們。(眾臣下)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上帝的意思,因為我幹了些使他不快的事情,他才給我這種秘密的處分,使我用自己的血液培養我的痛苦的禍根;你的一生的行事,使我相信你是上天註定懲罰我的過失的災殃。否則像這种放縱的下流的貪慾,這種卑鄙荒唐、惡劣不堪的行動,這種無聊的娛樂、粗俗的伴侶,怎麼會跟你的偉大的血統結合起來,使你尊貴的心成為所有這一切的同儕呢?

親王

請陛下恕我,我希望我能夠用明白的辯解解脫我的一切過失,可是我相信我能夠替自己洗滌許多人家所加在我身上的罪名。讓我向您請求這一個恩典:一方面唾斥那些笑臉的佞人和那些無中生有的人們所捏造的謠言,他們是慣愛在大人物的耳邊搬弄是非的;一方面接受我的真誠的服罪,原宥我那些無可諱言的少年的錯誤。

亨利王

上帝寬恕你!可是我不懂,哈利,你的性情為什麼和你的祖先們大不相同。你已經大意地失去了你在樞密院裏的地位,那位置已經被你的兄弟取而代之了;整個宮廷和王族都把你視同路人;世人對你的希望和期待已經毀滅,每一個人的心裏都在預測着你的傾覆。要是我也像你這樣不知自愛,因為過度的招搖而引起人們的輕視;要是我也像你這樣結交匪類,自貶身價;那幫助我得到這一頂王冠的輿論,一定至今擁戴着舊君,讓我在默默無聞的放逐生涯中做一個庸庸碌碌毫無希望的人物。因為我在平時是深自隱藏的,所以不動則已,一有舉動,就像一顆彗星一般,受到眾人的驚愕;人們會指着我告訴他們的孩子,「這就是他;」還有的人會說,「在哪兒?哪一個是波林勃洛克?」然後我就利用一切的禮貌,裝出一副非常謙恭的態度,當着他們正式的國王的面前,我從人們的心頭取得了他們的臣服,從人們的嘴裏博到了他們的歡呼。我用這一種方法,使人們對我留下一個新鮮的印象;就像一件主教的道袍一般,我每一次露臉的時候,總是受盡人們的注目。這樣我維持着自己的尊嚴,避免和眾人作頻繁的接觸,只有在非常難得的機會,才一度顯露我的華貴的儀態,使人們像置身於一席盛筵之中一般,感到衷心的滿足。至於那舉止輕浮的國王,他總是終日嬉遊,無所事事,陪伴他的都是一些淺薄的弄臣和賣弄才情的妄人,他們的機智是像枯木一般易燃易滅的;他把他的君主的尊嚴作為賭注,自儕於那些嬉戲跳躍的愚人之列,不惜讓他的偉大的名字被他們的嘲笑所褻瀆,任何的戲謔都可以使他展顏大笑,每一種無聊的辱罵都可以加在他的頭上;他常常在市街上遊逛,使他自己為民眾所狎習;人們的眼睛因為每天飽饜着他,就像吃了太多的蜂蜜一般,對任何的甜味都發生厭惡起來;世間的事情,往往失之毫釐,就會造成莫大的差異。所以當他有什麼正式的大典接見臣民的時候,他就像六月里的杜鵑鳥一般,人家都對他抱着聽而不聞的態度!他受到的只是一些漠然的眼光,不再像莊嚴的太陽一樣為眾目所瞻仰;人們因為厭倦於他的聲音笑貌,不是當着他的面前閉目入睡,就是像看見敵人一般顰眉蹙額。哈利,你現在的情形正是這樣;因為你自甘下流,已經失去你的王子的身分,誰見了你都生厭,只有我卻希望多看見你幾面,我的眼睛不由我自己作主,現在已經因為滿含着痴心的熱淚而昏花了。

親王

我的最仁慈的父王,從此以後,我一定痛改前非。

亨利王

如今的你,就像當我從法國出發在雷文斯泊登岸那時候的理查一樣;那時的我,正就是現在的潘西。憑着我的御杖和我的靈魂起誓,他才有充分的躍登王座的資格,你的繼承大位的希望,卻怕只是一個幻影;因為他以一個毫無憑藉的匹夫,使我們的國土之內充滿了鐵騎的馳驟,憑着一往無前的銳氣,和張牙舞瓜的雄獅為敵,雖然他的年紀和你一樣輕,年老的貴族們和高齡的主教們都服從他的領導,參加殺人流血的戰爭。他和素著威名的道格拉斯的鏖戰,使他獲得了多大的不朽的榮譽!那道格拉斯的英勇的戰績和善斗的名聲,在所有基督教國家中是被認為並世無敵的。這霍茨波,襁褓中的戰神,這乳臭的騎士,卻三次擊敗這偉大的道格拉斯,一次把他捉住了又釋放,和他結為朋友,為了進一步表示他的強悍無忌,並且搖撼我的王座的和平與安全。你有什麼話說?潘西、諾森伯蘭、約克大主教、道格拉斯、摩提默,都聯合起來反抗我了。可是我為什麼要把這種消息告訴你呢?哈利,你才是我的最親近最危險的敵人,我何必告訴你我有些什麼敵人呢?也許你因為出於卑劣的恐懼、下賤的習性和一時意志的動搖,會去向潘西賣身投靠,幫助他和我作戰,追隨在他的背後,當他發怒的時候,忙不迭地打拱作揖,表示你已經墮落到怎樣的地步。

親王

不要這樣想;您將會發現事實並不如此。上帝恕宥那些煽惑陛下的聖聽、離間我們父子感情的人們!我要在潘西身上贖回我所失去的一切,在一個光榮的日子結束的時候,我要勇敢地告訴您我是您的兒子;那時候我將要穿着一件染滿了血的戰袍,我的臉上塗着一重殷紅的臉譜,當我洗清我的血跡的時候,我的恥辱將要隨着它一起洗去;不論這一個日子是遠是近,這光榮和名譽的寵兒,這英勇的霍茨波,這被眾人所讚美的騎士,將要在這一天和您的被人看不起的哈利狹路相逢。但願他的戰盔上頂着無數的榮譽,但願我的頭上矇著雙倍的恥唇!總有這麼一天,我要使這北方的少年用他的英名來和我的屈辱交換。我的好陛下,潘西不過是在替我掙取光榮的名聲;就要和他算一次賬,讓他把生平的榮譽全部繳出,即使世人對他最輕微的欽佩也不在例外,否則我就要直接從他的心頭挖取下來。憑着上帝的名義,我立願做到這一件事情;要是天賜我這樣的機會,請陛下恕免我這一向放浪形骸的過失;否則生命的終結可以打破一切的約束,我寧願死十萬次,也決不破壞這誓言中的最微細的一部分。

亨利王

你能夠下這樣的決心,十萬個叛徒也將要因此而喪生。你將要獨當一面,受我的充分的信任。

華特-勃倫特爵士上。

亨利王

啊,好勃倫特!你臉上充滿了一股急迫的神色。

勃倫特

我現在要來說起的事情,也是同樣的急迫。蘇格蘭的摩提默伯爵已經通知道格拉斯和英國的叛徒們本月十一日在索魯斯伯雷會合,要是各方面都能夠踐約,這一支叛軍的聲勢是非常雄壯而可怕的。

亨利王

威斯摩蘭伯爵今天已經出發,我的兒子約翰-蘭開斯特也跟着他同去了;因為我們在五天以前就得到這樣的消息。哈利,下星期三應該輪到你出發;我自己將要在星期四御駕親征;我們在勃力琪諾斯集合;哈利,你必須取道葛羅斯特郡進軍,這樣兼程行進,大概十二天以後,我們的大軍便可以在勃力琪諾斯齊集了。我們現在還有許多事情要辦;讓我們去吧,因循遲延的結果,徒然替別人造成機會。(同下。)

第三場依斯特溪泊。野豬頭酒店中一室

福斯塔夫及巴道夫上。

福斯塔夫

巴道夫,自從最近幹了那樁事以來,我的精力不是大不如前了嗎?我不是一天一天消瘦,一天一天憔悴了嗎?嘿,我的身上的皮膚寬得就像一件老太太的寬罩衫一樣;我的全身皺縮得活像一隻乾癟的熟蘋果。好,我要懺悔,我要趕緊懺悔,趁著現在還有一些勇氣的時候;等不多久,我就要心灰意懶,再也提不起精神來懺悔了。要是我還沒有忘記教堂的內部是個什麼樣兒,我就是一粒胡椒,一匹制酒人的馬;教堂的內部!都是那些朋友,那些壞朋友害了我!

巴道夫

約翰爵士,您動不動就發脾氣,看來您是活不長久的了。

福斯塔夫

哎,對了。來,唱一支淫蕩的歌兒給我聽聽,讓我快活快活。我本來是一個規規矩矩的紳士:難得賭幾次咒;一星期頂多也不過擲七回骰子;一年之中,也不過逛三四——百回窯子;借了人家的錢,十次中間有三四次是還清的。那時候我過着很好很有規律的生活,現在卻糟成這個樣子,簡直不成話了。

巴道夫

哎,約翰爵士,您長得這樣胖,狹窄的規律怎麼束縛得了您,約翰爵士。

福斯塔夫

你只要把你的臉修改修改,我也可以矯正我的生活。你是我們的海軍旗艦,在舵樓上高舉你的燈籠,可是那燈籠卻在你的鼻子上;你是我們的「明燈騎士」。

巴道夫

哎,約翰爵士,我的臉可沒有妨害您什麼呀。

福斯塔夫

沒有,我可以發誓;我常常利用它,正像人們利用骷髏警醒痴愚一樣;我只要一看見你的臉,就會想起地獄里的烈火,還有那穿着紫袍的財主怎樣在烈火中燃燒。假如你是一個好人,我一定會憑着你的臉發誓;我會這樣說,「憑着這團火,那是上帝的天使;」可是你卻是一個墮落透頂的人,除了你臉上的光亮以外,全然是黑暗的兒子。那一天晚上你奔到蓋茲山上去替我捉馬的時候,我真把你當作了一團鬼火。啊!你是一把凱旋遊行中的不滅的火炬。你在夜裏陪着我從這一家酒店走到那一家酒店的時候,曾經省去我一千多馬克的燈火費;可是你在我這兒所喝的酒,算起價錢來,即使在全歐洲售價最貴的蠟燭店裏,也可以買到幾百捆蠟燭哩。這三十二年來,我每天用火餵飽你這一條火蛇,願上帝褒賞我作的這一件善事!

巴道夫

他媽的!我倒願意把我的臉放進您的肚子裏去。

福斯塔夫

慈悲的上帝!那可要把我的心都燒壞了。

快嘴桂嫂上。

福斯塔夫

啊,老母雞太太!你調查了誰掏過我的衣袋沒有?

桂嫂

噯喲,約翰爵士,您在想些什麼呀,約翰爵士?您以為我的屋子裏養著賊嗎?我搜也搜過了,問也問過了;我的丈夫也幫着我把每一個人、每一個孩子、每一個僕人都仔細查問過。咱們屋子裏是從來不曾失落過半根頭髮的。

福斯塔夫

你說謊,老闆娘。巴道夫曾經在這兒剃過頭,失去了好多的頭髮;而且我可以發誓我的衣袋的的確確給人掏過了。哼,你是個女流之輩,去吧!

桂嫂

誰?我嗎?不,我偏不走。天日在上,從來不曾有人在我自己的屋子裏這樣罵過我。

福斯塔夫

得啦,我知道你是個什麼貨色。

桂嫂

不,約翰爵士;您不知道我,約翰爵士;我才知道您,約翰爵士。您欠了我的錢,約翰爵士,現在您又來跟我尋事吵架,想要藉此賴債。我曾經給您買過一打襯衫。

福斯塔夫

誰要穿這種骯髒的粗麻布?我早已把它們送給烘麵包的女人,讓她們拿去篩粉用了。

桂嫂

憑着我的良心起誓,那些都是八先令一碼的上等荷蘭麻布。您還欠著這兒的賬,約翰爵士,飯錢、酒錢,連借給您的錢,一共是二十四鎊。

福斯塔夫

他也有份的;叫他付好了。

桂嫂

他!唉!他是個窮光蛋;他什麼都沒有。

福斯塔夫

怎麼!窮光蛋?瞧瞧他的臉吧;哪一個有錢人比得上他這樣滿面紅光?讓他們拿他的鼻子、拿他的嘴巴去鑄錢好啦!我是一個子兒也不付的,嘿!你們把我當作小孩子看待嗎?難道我在自己的旅店裏也不能舒舒服服地歇息一下,一定要讓人家來掏我的衣袋嗎?我已經失去一顆我祖父的圖章戒指,估起價來要值四十馬克哩。

桂嫂

耶穌啊!我聽見親王不知對他說過多少次,那戒指是銅的。

福斯塔夫

什麼話!親王是個壞傢伙鬼東西;他媽的!要是他在這兒向我說這句話,我要像打一條狗似的把他打個半死。

親王及波因斯作行軍步伐上;福斯塔夫以木棍橫舉口旁作吹笛狀迎接二人。

福斯塔夫

啊,孩子!風在那兒門裏吹着嗎?咱們大家都要開步走了嗎?

巴道夫

是的,兩個人一排,就像新門監獄里的囚犯的樣子。

桂嫂

親王爺,請您聽我說。

親王

你怎麼說,桂嫂?你的丈夫好嗎?我很喜歡他,他是個好人。

桂嫂

我的好親王爺,聽我說。

福斯塔夫

不要理她,聽我說。

親王

你怎麼說,傑克?

福斯塔夫

前天晚上我在這兒幃幕後面睡著了,不料被人把我的口袋掏了一個空。這一家酒店已經變成窯子啦,他們都是扒手。

親王

你不見了什麼東西,傑克?

福斯塔夫

你願意相信我嗎,哈爾?三四張錢票,每張票面都是四十鎊,還有一顆我祖父的圖章戒指。

親王

一件小小的玩意兒,八便士就可以買到。

桂嫂

我也是這樣告訴他,親王爺;我說我聽見您殿下說過這一句話;可是,親王爺,他就滿嘴胡言地罵起您來啦,他說他要把您打個半死。

親王

什麼!他這樣說嗎?

桂嫂

我要是說了謊,我就是個沒有信心、沒有良心、不守婦道的女人。

福斯塔夫

你要是有信心,一顆煮熟的梅子也會有信心了;你要是有良心,一頭出洞的狐狸也會有良心了;你要是懂得婦道,瑪利痕姑娘⑤也可以做起副典獄長的妻子來了。滾,你這東西,滾!

桂嫂

說,什麼東西?什麼東西?

福斯塔夫

什麼東西!嘿,一件可以感謝上帝的東西。

桂嫂

我不是什麼可以感謝上帝的東西,你得放明白點兒,我是一個正經人的妻子;把你的騎士身分擱在一邊,你這樣罵我,你就是個惡棍。

福斯塔夫

把你的女人身分擱在一邊,你要是否認你是件下賤的東西,你就是一頭畜生。

桂嫂

說,什麼畜生,你這惡棍?

福斯塔夫

什麼畜生!嘿,你是一個水獺。

親王

水獺,約翰爵士!為什麼是一個水獺?

福斯塔夫

為什麼?因為她既不是魚,又不是肉,是一件不可捉摸的東西。

桂嫂

你這樣說我,真太冤枉人啦。你們誰都知道我是個老老實實的女人,從來不會藏頭蓋臉的,你這惡棍!

親王

你說得不錯,店主婦;他把你罵得太過分啦。

桂嫂

他還造您的謠言哪,親王爺;前天他說您欠他一千鎊錢。

親王

喂!我欠你一千鎊錢嗎?

福斯塔夫

一千鎊,哈爾!一百萬鎊;你的友誼是值一百萬鎊的;你欠我你的友誼哩。

桂嫂

不,親王爺,他罵您壞傢伙,說要把您打個半死。

福斯塔夫

我說過這樣的話嗎,巴道夫?

巴道夫

真的,約翰爵士,您說過這樣的話。

福斯塔夫

是的,我說要是他說我的戒指是銅的,我就打他。

親王

我說它是銅的;現在你有膽量實行你所說的話嗎?

福斯塔夫

哎,哈爾,你知道,假如你不過是一個平常的人,我當然有這樣的膽量!可是因為你是一位王子,我怕你就像怕一頭乳獅的叫吼一般。

親王

為什麼是乳獅?

福斯塔夫

國王本人才是應該像一頭老獅子一般被人畏懼的;你想我會怕你像怕你的父親一樣嗎?不,要是這樣的話,求上帝讓我的腰帶斷了吧!

親王

啊!要是它真的斷了的話,你的腸子就要掉到你的膝蓋下面去了。可是,傢伙,在你這胸膛裏面,是沒有信義、忠誠和正直的地位的;它只是塞滿了一腔子的臟腑和橫膜。冤枉一個老實女人掏你的衣袋!嘿,你這下流無恥、痴肥臃腫的惡棍!你的衣袋裏除了一些酒店的賬單、妓院的條子以及一小塊給你潤喉用的值一便士的糖以外,要是還有什麼別的東西,那麼我就是個惡人。可是你卻不肯甘休,你不願受這樣的委屈。你不害臊嗎?

福斯塔夫

你願意聽我解釋嗎,哈爾?你知道在天真純樸的太初,亞當也會犯罪墮落;那麼在眼前這種人心不古的萬惡的時代,可憐的傑克-福斯塔夫還有什麼辦法呢?你看我的肉體比無論哪一個人都要豐滿得多,所以我的意志也比無論哪一個人都要薄弱一些。這樣說來,你承認是你掏了我的衣袋嗎?

親王

照情節看起來,大概是的。

福斯塔夫

老闆娘,我寬恕你。快去把早餐預備起來;敬愛你的丈夫,留心你的僕人,好好招待你的客人。我對任何一個正當理由總是心悅誠服的。你看我的氣已經平下來了。不要作聲!你去吧。(桂嫂下)現在,哈爾,讓我們聽聽宮廷里的消息;關於那件盜案,孩子,是怎樣解決的?

親王

啊!我的美味的牛肉,我必須永遠做你的保護神;那筆錢已經歸還失主了。

福斯塔夫

啊!我不贊成還錢;那是雙倍的徒勞。

親王

我的父親已經跟我和好了,什麼事情我都可以辦到。

福斯塔夫

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搶劫國庫,而且要明目張膽地干,別怕弄髒了你自己的手。

巴道夫

干它一下吧,殿下。

親王

傑克,我已經替你謀到一個軍職,讓你帶領一隊步兵。

福斯塔夫

我希望是騎兵就好了。什麼地方我可以找到一個有本領的偷兒呢?啊!一個二十一二歲左右的機靈的偷兒,那才是我所迫切需要的。好吧,感謝上帝賜給我們這一批叛徒;他們不過得罪了一些正人君子;我讚美他們,我佩服他們。

親王

巴道夫!

巴道夫

殿下?

親王

把這封信拿去送給約翰-蘭開斯特殿下,我的兄弟約翰;這封信送給威斯摩蘭伯爵。去,波因斯,上馬,上馬!你我在中午以前,還有三十哩路要趕哩。傑克,明天下午兩點鐘,你到聖堂的大廳里來會我;在那裏你將要接受你的任命,並且領到配備武裝的費用和訓令。戰火已經燃燒着全國;潘西的威風不可一世;不是我們,就是他們,總有一方面要從高處跌落下來。(親王及波因斯、巴道夫同下。)

福斯塔夫

痛快的話語!壯烈的世界!老闆娘,我的早餐呢?來!這個店要是我的戰鼓,那夠多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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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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