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在結束這段談話後,父親和他美麗的女兒走出餐廳。

五月柔和的夜晚,燈火通明的街道上,帶着濕氣的南風拂面,眼中所見的事物皆賞心悅目。

「散散步吧!」

周伍提議。和朝子一同散步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周伍雖是個理想主義者,但對於現實卻也是個膽怯的合理主義者。如果要他因為愛戀着女人而終日惴瑞,他寧可和這位舉世無雙的漂亮女兒散步,他是追求這種快樂的人。父親的愛摒除了肉慾,所以和父親在一起,朝子備感安心。而女兒的美麗與優雅,也為父親的心靈帶來和平、穩定、驕傲和精神上的滿足。還有什麽愛比這種愛更叫人滿足,而毫無煩膩之感呢?

朝子身上葡萄酒顏色的洋裝,在夜晚櫥窗里所散發出的燈光影響下,忽而轉黑,忽而變紅。從他們身邊走過的年輕男孩都不禁偏過頭再看朝子一眼,做父親的看在眼裏既滿足又驕傲。

「朝子會奪走所有男人的心。」

想到這裏,周伍的驕傲更加高漲,其欣喜比起世問擁有狀元兒子的父母那種驕傲可說不只倍以上。他的驕傲帶有官能上的滿足。他完全忘記萎縮在家中那個陰沈醜陋的妻子。

父女正要拐過街角時,看見一個醉醺醺而正橫越馬路的男子背影。

穿黑色西裝的男人,蝙蝠似地搖搖晃晃走過馬路。這時,旁邊衝來一部車子。周伍和女兒同時驚叫出聲。

「危險!」

「啊!」

接着聽到一陣刺耳的緊急煞車聲。那輛嘎嘎作響的汽車,在機械聲音之外,似乎夾雜着動物受到某種重創的聲息。

穿黑西裝的男人倒在馬路中間。

周伍真不希望女兒看到這一幕悲慘的畫面。這麽美麗的女兒實在不適合看到這種醜陋、悲慘的事。在他眼中,這個健康的女兒仍是一件脆弱的精緻美術品,禁不起一點震蕩。

但出乎意料的,朝子十分鎮定。在散步的人群聚攏過來之前,她已走到馬路中央把手放在青年身上。周伍被女兒的舉動嚇壞了,緊跟在她後頭。

瞬間,周伍的內心掠過一絲不滿,因為他從未教導女兒要表現出這種行為。

附近的警察很快趕到。好奇的群眾也圍成一堵人牆。接着又出現數位警察疏散人喜,因為不耐人潮阻礙交通,有些司機大撳汽車喇叭。

此刻的銀座適逢吧女們的上班時間。雖然早過了酒吧開始營業的時間,但她們並不在意,因為遲到可受寬容的待遇,乃是提高身價的方式。這些服飾艷麗的女人毫不客氣地將她們的手搭在陌生男人肩上,伸長頸子探個究竟。

「啊!好漂亮的女孩子,男朋友被車壓到了,真可憐。」

事實上,扶起青年的朝子才是馬路上人群注目的焦點。

朝子語氣清楚地對一位警察說。

「這個傷患必須儘快送醫。如果要調查,請哪位警官一同前來。我開自己的車。」

「你和這位傷患有什麽關係嗎?」

「什麽關係也沒有,我只是路過這裏而已。爸爸,車子借一下好嗎?」

周伍猶豫不決。平日的冷靜與自我主義,在此緊急狀況下卻不知跑到哪兒去了。他一向不喜多管閑事,如果不幸牽扯上了,也會盡量想辦法讓自己置身事外,但女兒卻拚命往事情的漩渦里鑽。

懾於朝子的美麗和威嚴,年輕的警官立刻請旁觀的人互幫忙扶起這個已經失去知覺的男人。

一張蒼白尖銳的臉被街燈照亮了。

那張臉很難估算出正確的年齡,是個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那張臉似乎隱藏着異樣的苦惱,凹陷的眼、高挺的鼻樑、瘦削的臉頰,乍看下給人一種死屍的感覺。

周伍看到那張臉後,便有一種說不出的不祥預感。但女兒已經起身,因為他們的車子停在路旁的行人路,周伍不得已只好跟在後面。

好奇的群眾尾隨而至,為周伍開車的忠實司機無端地驚呼出聲:

「老爺!小姐!」

傷患和警官坐在後面,周伍和朝子坐在前面助手席。群眾們將臉貼切在車窗上,因為不能跟去而面露遺憾之色。

車子發動了。

「請問,要上哪兒?」

「問我沒用,我也不知道。問警官吧!」

周伍沒好氣地說。

年輕的警官為車內亮華的檸檬色座墊所驚。

「請開往近藤醫院,在築地。」

他的語氣幾近哀求。

父女倆低聲談著。

「爸爸生氣了嗎?」

「生氣有用嗎?你真是個偉大的南丁格爾。」

醫師診斷後表示,傷息必須留院做詳細檢查,朝子告知一定會再來探病後,便與父親返家。

周伍擔心檸檬色的座墊是否會留下血跡,因而憂心仲仲。

「你還好嗎?朝子。沒有關係吧?」

「請放心,爸爸。」

朝子回答的語氣帶着幾分逞強,但她溫柔的內心馬上為自己的輕率感到後悔。她相信父親這麽問並不是因為吝嗇,而是不忍心讓自己的寶貝女兒坐在污穢的座墊上。

五月夜晚的燈光不斷從平治的車窗外飛逝而過。一條街上,木屐店、鐘錶店、服裝店、點心店、水果店等,大小相同,樣式相近的耀眼霓虹燈接連不斷,十足現實生活中的寫景。在明亮的燈光下,陳列在水果店後頭的季節性果實,個個肥碩光潤。

「朝子,過去我一向極力避免使你受到世上苦難的影響。不僅是物質方面的苦難,所有的悲劇都希望能隔絕在你之外。在今天之前,我從不讓你接觸到幸福以外的任何事物,這甚至可說是我的信念。但現在,我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你將因着一種奇妙的衝動,而捲入他人的不幸之中。」

「也許吧。但我認為事情並沒有爸爸想像的那麼嚴重。看到車禍的時候,朝子來不及作任何思考,身體已經先一步衝上前去,因為看見那個人時(啊,我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我有一種好像是自己被撞到的感覺,所以才跑過去幫忙。」

「他看起來不太健康,不知道是從事什麼行業,也許是個藝術家。」

「他好像過得不太幸福。」

「在所有車禍事故中,總有百分之幾含有自殺成分。」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他是自殺未遂羅,因為醫生說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

「孩子啊……」父親說。當他叫女兒「孩子」時,表示有些話他難以啟口。「……孩子,你會去探望他嗎?」

「是啊,我會去。」

朝子天真爛漫地回答。

「這不太好吧?」

「為什麽?」

「你不可以再介入了。過度介入他人的不幸太冒失了。」

「可是,不知為什麽,我想再去看他。」

父親沈默不語。汽車行駛在住宅區九彎八拐的陰暗巷道里,田園調布的家快到了。一隻大白狗匍匐在籬笆下,望着駛近的車子。

「好大的狗。」

朝子自言自語地說。

前方無人看守的平交道旁,紅色信號燈一閃一滅,鈴聲也兀自響着。

「這件事最好別跟媽媽提起。」

「好的,我不會說的。」

周伍擔心依子會鉅細靡遺地盤問這件事,然後為了和他唱反調,反而大肆鼓勵朝子的作為,那將使朝子更加強要去探病的決心。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時,在餐桌上看報的周伍,為提防依子察覺,故意神色自若地從桌子底下將疊好的報紙傳給朝子。朝子悄悄往下看,不禁大為吃驚。

天才青年畫家慘遭橫禍

斑鳩一先生因車禍負傷

——那是一則顯眼的大標題,並附有相片。朝子僅止於知道斑鳩一是個有名的年輕畫家。由於周伍對女人欣賞美術懷有偏見,所以朝子並無欣賞繪畫的嗜好,當然也就不會看過這位畫家的作品。

新聞報導中提到,二十五歲的斑鳩一自從數年前獲得新人登龍賞後,連續幾年都獲得權威性大賞,如今已是白鳥會最被看好的知名畫家。他性情孤傲狷介,徑情直行,不與世俗妥協。這次的車禍可能會使他失去一條腿,但手未受傷,對於今後的創作並無大礙,可謂不幸中之大幸。

報導的最後部分尤其引起朝子的注意。上面寫着:

……事故發生之際,一位路過的紳士和他美麗的女兒開着私家轎車送斑鳩先生到醫院,之俊不告而別。

……看完這則新聞,朝子因意外的興奮,而容色含羞。她迅速地偷瞄了父母親一眼。

依子神情黯然地坐在餐桌前,傭懶的模樣一如往常。她如同嚼臘般勉強吞下一顆半熟的雞蛋,執拗地躲在自己的悲劇中。事實上,這個不幸的婦人夜裏也會做過好夢,但她頑固的態度似乎在向家人表示,任何晴朗的晨空對她而言都是灰暗的。她的眼睛轉了幾下。

「朝子,什麽新聞令你那麽好笑?」她問。

「沒有啊。」

「吃飯時看報,是沒有規矩的男人的行為,女孩子不可以這樣!這大概又是從你父親那兒學來的。」

她那如蛇般冷峻的視線投向丈夫。

從這天起,朝子心中便一直挂念著斑鳩一的事。但這種挂念並非基於愛慕或友誼,對一個昏迷的人來說,友誼是不可能產生的。

當時驅使朝子跑到馬路上的動機非常單純,也許是那一瞬間,她慈悲的胸懷與運動神經所賦予她的行動力吧。話雖如此,斑鳩那張死人般蒼白的面孔,卻深刻地留在朝子的腦海中。那絕不是一張俊美的臉,同時也不會是惹女人愛慕的類型。但是那張應該會帶給人不快感覺的臉孔,卻在朝子的心中留下強烈且不討厭的印象。

至今,朝子對於所謂的天才並未特別去關心過。她知道世界上有這種人物存在,但她覺得那種存在和自己是無緣的。在她的想法裏,突然割下自己的耳朵、舉起手槍射擊他人、把腳放進冰桶里作詩、吞下一整盒方糖、肆無豈憚地勾引朋友的妻子、扒竊等,會做出這些行為的人都可算是天才。這種定義,比起一般少女對天才感傷式的英雄崇拜,更為正確、健康。

「若不是同情那個人,感傷天才受到難以想像的折磨,」朝子暗自思量。「那麽我去看他,就不是一項單純的舉動。」

即使夜晚睡不着覺時,朝子也不讓自己再多想他的事。從此在學校玩排球時,心情反而變得更快活,和同學去看電影時,甚至會趁著同學專心注視銀幕時,惡作劇地寫了一張「下周上映《電影狂時代》敬請期待」的字條,貼在同學的衣領上。可說自救人事件以來,朝子似乎比以往更加開朗、活潑。

「這莫非是,」偶爾她也會如此自問。「一個人做了善事之後必然會有的感覺?」

但不久,朝子又變得心神不寧。

她擔心斑鳩一是否已經出院了,害怕自己沒有機會去探望他。

從來沒有違背過父親,也不曾對父親撒過謊的朝子,如今卻有了奇妙的想法。

「我急着要去看他,卻沒有任何理由。若硬要說有,那就是爸爸不准我去所造成的。」

那是個下雨天。

從學校返家的家中,朝子在附近的花店買了一束屬於五月的花,那是昌蒲、唐莒蒲、矢車菊和薔薇。

里在外頭的玻璃紙被雨水浸濕了,貼在紙上的花瓣更顯得鮮艷。

朝子搭上省線,再換乘都電,來到築地。從電車窗口可望見東劇(譯註:出院)前的溝渠因雨點紛落而水花四濺。

近藤醫院是一幢倖免於戰火的古舊四層樓建築物。污穢的水泥牆圍繞在外頭。朝子走進玄關,收好傘,突然感到困惑。

「我是不是有點傻?一心想來探病,卻不曉得斑鳩先生是不是認識我。」

由於周伍的教育使然,此刻的朝子並不像鄉下姑娘般不知所措。當她瞥見詢問台前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孔,與上回送斑鳩先生來時見到的是同一張時,頓時安心不少。

朝於露出愉快的笑臉和她打招呼。

「我是前些時候送斑鳩先生來醫院的人。」

「啊,你就是那位小姐。」

雖然上次穿的是成熟的大服裝,而這次穿的是上學的青色毛線衣,但詢問台的小姐還是馬上認出她。

「我可以上去看他嗎?」

「當然可以。斑鳩先生的病房在二樓二一五室。」

「好的。還有,很抱歉,我是否可以和上回那位醫生先見個面?」

「大醫生嗎?開刀的是大醫生,但最先診治的是瀨川醫生。」

「那麽,我可以見瀨州醫生嗎?」

「我問問看。」

小姐面無表情地拿起話筒。她雖然沒有笑容,但舉止倒是頗為親切。

——在會客室等了一會兒,身穿白色手術服、腳步快得幾近滑稽的年輕醫生瀨川博士出現了。

「啊,歡迎。」

他的音調如消毒液般令人為之一振。

朝子面帶微笑默默地點個頭。單調的會客室中,因朝子的微笑頓時變得生氣盎然。

這位博士似乎急於汲取朝子身上美好的氣息,將之納入繁忙的外科工作時間內。

「來探病嗎?」

「是的,可是斑鳩先生對我一點印象也沒有,所以不敢冒冒失失上去看他,我怕他會不理我。」

「哈哈哈哈!」年輕博士爽朗地笑奢。「放心好了,這不成問題。我複診的時候曾多次向斑鳩先生提過。我告訴他,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小姐送他來的。從那之後,便一直希望能見到這位沒有留下姓名的救命恩人,否則他會感到遺憾的。我相信你一定會來探望他,現在你終於來了,他一定會很高興的。我是個外行人,對繪畫一竅不通,但聽說斑鳩先生是個了不起的天才畫家呢!」

「嗯,我也是看了報紙後才知道的。」

「你也是看了報紙才知道的?哇!太好了。哈哈哈哈!」

瀨川博士再一次無意義地大笑。

「那麽,我帶你去他的病房吧!」

率先登上樓梯時,他忍不住又說:

「我曾告訴斑鳩先生,像他這種從事冠冕堂皇行業的人,即使被車撞倒,也會立刻有美女出現幫他的忙,所以決不會落到狼狽的地步,真是太好了!這些事是他所不知的,所以整件事並不能單純地以全人道主義來看。」

到了二一五室前。

「請在這裏稍等」下。」博士小聲地說,然後率先進入病房,出來後,便將朝子推進房裏。

「我先失陪了。」

說完這句話後,他沿長廊而去,白色手術服迎風鼓起而飄動着。

朝子的手輕輕放在纏着紗布的門把上。因為下雨,昏暗的室內開着燈。她隱身在大把花束後面走進病房,有種奇妙的悸動浮上心頭。

斑鳩一穿着寬鬆的睡衣,靠着豎起的枕頭支撐上半身。剛刮過的鬍髭一片澀青,但比起前些日子死人般的臉孔,看起來已大有生氣,不過,還是稱不上健康紅潤。他的眼睛深沈、暗郁、澄澈,不帶一絲笑容地注視着走進來的朝子,令朝子有些毛骨悚然。

「請坐。」

他請她坐在椅子上。

朝子環顧四周想找個地方擺花。

「就放在這裏吧。」

斑鳩一用低沈的聲音說道。接過花束,信手放在堆積著書本的茶几上,連一句謝謝也沒說。

談話開始了,依舊沒有一句感謝的話。事實上,謝謝是今天會面的開場白,如果不藉著這句話對朝子的善行表示謝意,那麽,朝子這次的探病可說立場盡失。

窗外一片雨蒙蒙。雨勢雖大,但仍可感覺到海離此不遠。時而會從出乎意料的近處傳來汽笛聲,雨中碼頭迷濛的情景,也在一瞬間浮現眼前。

沈默維持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斑鳩一低着頭審視自己那一雙久未提筆的手,似乎在比較著雙手的手指。他的指甲長而乾燥,清潔得不帶一絲污穢的痕迹,就像是老人的指甲。

冷不防,斑鳩一開口就說: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和住所。可否給我一張名片?」

沒有心理準備的朝子略微吃驚,因着莫名其妙的反射動作,從口袋的月票夾里取出一張名片。就在遞出的瞬間,她突然想到:完了!可是為時已晚。

斑鳩一依然漫不經心地接過,把名片夾在捆綁花束的玻璃紙緞帶上。

父親從未教導朝子有關應付這種男人的知識。過去她的心靈中只有美麗與優雅的事物,絕無壞心眼,也不會做出不像淑女的批評與觀察,因此,氣氛不佳的初次會面,帶給朝子的只是「天才都這麽沒有禮貌嗎?」的印象,而不會以感情來評斷好壞。同時,她更不會因為對方沒有表示謝意而心生厭惡。

朝子設法將話題移到社交性的對話。

「什麽時候可以出院呢?」

「再一、兩個星期,或許三個星期吧,不,不必到三個星期。」

說到自己的狀況,斑鳩一像變了個人似的,心情和眼神都熱切起來。

「這個人某些地方和爸爸很像。」朝子想着,儘管這個年輕畫家的外表和父親毫無相似之處。

「傷口還痛嗎?」

「不會了,一點也不痛。」

「前幾天,」朝子面帶微笑,她小心不讓微笑變成諂媚。「看到報紙吃了一驚。我不知道您是位畫家。」

「這樣反而好,我討厭和女人談論有關繪畫的事情。」

「是嗎?家父也說,女人不可能真正了解繪畫。」

「真有意思。為什麽呢?」斑鳩的語氣像在翻譯書。

「他說女人是一種美術品,女人鑒賞繪畫,就像美術品鑒賞美術品,是得不到適切評價的。」

「是嗎?我不認為如此。令尊認為女人是美的化身,也就是單純的女性崇拜者。」

「對,家父的確是女性崇拜者。」

朝子有點不悅地說。

「這樣很好啊。但是我從不畫有關女性的作品。我認為,女人的美代表着慾望,一旦摒除慾望,我很懷疑女人在人們眼中是否還能稱為美。大自然和靜物的美單純易解,沒有一點虛偽,至於女人嘛……」

「難道你從沒見過一個讓你覺得美的女性?」

「沒有。」畫家面無表情地斷言道。「我見過一般所謂的美人,但我並不認為那念來看她,或許會發現一種純粹的美。怎田說呢?因為如果是醜女人,人們便能以無欲的眼光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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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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