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沼澤地發酵了,在黎明時分散發出一種酸臭味。亮光消失,世界毀滅時也是這種味道。這是寂靜、不安的時刻,看不見東西。

皮埃爾已學會傾聽黑夜的來臨和擴展。每天晚上,他都坐在平台上聽。暴亂之後,他離開了正式的工作崗位,決定呆在小島上。勒貝爾曾威脅要把他趕走,但他已不再害怕。驅逐已沒有用,誰也不願意幹這種事。

朱莉重開了教會,在她幫助讀書的一個女助產士的幫助下,她每天上午都在小教堂里接待前來求教的人。那個古老的小教堂是在大火中惟一倖存的建築。下午,朱莉在家裏料理莊園,她想開墾土地,獲得豐收,給周圍的農民們作出榜樣。如果還有一點空閑的時間,她便在羊皮上畫着小島上正瀕臨滅絕的動物和植物。她決定保護這些動植物。

她首先畫的是那隻大冠鵑,那是一個忠實的證人。它的叫聲越來越沙啞,讓人感到有一種悲哀,盼望時間快快流逝。

接着,她畫了皮埃爾的臉。「一個消失的時代最後的倖存者。」當她說服他擺姿勢讓她畫畫時,她這樣對他說。

然後是康貝的肖像和勒貝爾的肖像。勒貝爾光着頭,沒有戴帽子。他不在現場當模特兒,朱莉已記不清他的眼睛是什麼樣的了——心如死灰;已想不起任何東西。齊婭和佩里拒絕上畫。

為了讓後人真實地了解他們所不知的事實,朱莉又極認真仔細地畫了瀕臨滅絕的鳥類、爬行動物、嚙齒目動物、猛獸、樹木和花草。她沒有畫昆蟲,除了蜘蛛。她在花園、糧倉、森林和沼澤地里捉圓網蜘蛛、蜢蛛、貓蛛、舞蛛,用蒸氣蒸死,然後把它們釘在齊婭給她的一塊橄欖木板上。那是她的神樹,是植物的吸血鬼,它們進攻樹木的根部,直至把樹弄死。

那好像是在上午,其實是晚上,皮埃爾坐在他那張未被搶走的后古典式扶手椅上,用毯子包着大腿,凝視着藍花楹凋謝的花朵和棕櫚樹已被撿樹葉的人修剪過的樹冠。他望着遠處的沼澤地,那含鹽的水面映照着夕陽,被東風吹起一道道漣漪。此刻的皮埃爾並不感到哀傷。

這時,躲在泥地里的紅鉗螃蟹利用退潮,從泥洞裏出來,爬到沙丘和矮灌木林中,捕食被貓科動物和猛禽從窩中弄下來而又懶得吃的小鳥。

從黎明開始,好像是因為哮喘病發作,皮埃爾喘不過氣來。中午時分,他扔下正在閱讀的一本考古雜誌,寫了幾行字。這是他最後的願望:所有的財富都留給他收養的康貝,鋼筆、煙斗和草帽送給朱莉。他要求把他母親遺留給他的那張扶手椅燒掉,把灰與他的屍體扔進河中。

他從平台上俯視着世界上的這一小塊地方,可惜他的視力衰退,已看不見任何東西。齊婭給他喝了一種飲料,使他略微恢復了一點力氣。但當太陽落到地平線上時,皮埃爾感到呼吸越來越困難。他抓住扶手椅的把手,站起來,想抓住他所缺乏的空氣。用力太猛了,他倒了下來,張開喘,小口小口地呼吸著夜晚甜蜜的空氣。

康貝蹲在養父的腳邊,輕聲說着話。一道不透明的薄紗擋住了皮埃爾,他大腦一片混沌。他只聽到康貝不斷重複的幾個字,「別走。我需要你。」皮埃爾張開雙手,康貝把自己的手伸過去。皮埃爾把它們緊緊握住,留在手中。

「你是最友善的朋友,最溫柔的兒子。」他呢喃著,每說一個字都要停一會兒。

接着,他沉默了,閉上了眼睛。他再也感覺不到自己極其緩慢的心跳了。

這時,那隻大冠鵑離開了自從諾死後它就一直棲息在那兒的木波羅樹。它在別墅周圍盤旋,飛得越來越低,最後落在皮埃爾咽氣的那張扶手椅的把手上。它並不感到害怕。它看着他就像他來到島上之後它不斷地看着他那樣。它用嘴在他身上輕輕地啄了幾下,飛走了。它沒有叫,朝着大海的方向飛去,再也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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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道悲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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