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皮埃爾的一位女友在巴基斯坦進行了長時間的考古發掘工作,回來時向皮埃爾發出了邀請,希望他能分享她的第一批工作成果。她補充說:「還有幾個不但聰明,而且漂亮的女人也將在場。你不是喜歡漂亮的女人嗎?如果你不為我來,至少也要衝着她們來。」

60年代,皮埃爾曾和這個女友在土耳其的一個工地上共同發現了其職業的樂趣和局限。那時,皮埃爾是為他年輕的女同事服務的騎士,他的幽默、寬宏和博學掩蓋了他容貌的平凡和男子漢動作的粗魯。她對愛情的遊戲沒有興趣,也不懂,所以也不感到痛苦。她惟一的消遣是當她確信自己很好地完成了一項工作時喝幾杯。為了慶祝自己發現了一塊赫梯人①的石碑,她曾組織了一場慶祝活動。那次,她喝酒喝得差點暈過去。她醉得不醒人事,大家立即把她送進了醫院。在醫院裏,她遇到了剛剛恢復過來埃萊娜·帕爾。帕爾曾試圖自殺。

①赫梯人:小亞細亞東部和敘利亞北部的古代部族。

「人不到三十歲,總是漂亮的。為什麼要死在地中海邊的那個小城市裏?」她這樣問帕爾,一點也不考慮自己這樣是否唐突。

埃萊娜沒有回答同樣的問題。這個不期而遇的同伴,被她的不幸所激動,給她買了回程票。她的所有行李都被偷了。後來,她們經常見面,成了朋友。埃萊娜甚至學會了她的「恩人」的壞習慣,喝起酒來。她把這位朋友笑稱為「恩人」。

皮埃爾一反常規,遲到了。進餐時,他一言不發。坐在他右邊的,是一個著名建築師的妻子。這個女人不停地描述其家庭主婦生活的好處和壞處、孩子們的優點和缺點、鄉居的美麗和花費以及游泳的好處。他們全家每個星期天都去游泳。

坐在他的左邊的,就是他的同事。她一下午都跟皮埃爾呆在大學里。她負責引起話題,免得冷場,並監督由大樓看門人承擔的後勤工作,掌握服務節奏。她根本沒有精力關照皮埃爾。

坐在他對面的是埃萊娜·帕爾。帕爾身材苗條,穿着一條絲綢長袍,式樣很新潮,綉著茶色和金色的印度圖案。長袍無袖,露着手臂。她的手指上沒有戒指,指甲被染成深紅色,脖子上戴着一串細珠,金色的頭髮用一個髮結卷上去,插著一把鑲嵌著小小綠玉石的貝殼梳子。皮埃爾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她。

她的鄰座們一個接一個不停地向她提問題,可她拒絕回答。她死不開口,弄得那些提問者越來越尷尬。她盯着他們的眼睛,向他們微笑着。她看起來很專註,似乎在鼓勵他們,但又迫使他們收斂。看到他們那副越來越不安的樣子,她感到非常快樂。

大家在客廳里喝咖啡,選擇自己的談話夥伴。埃萊娜走到被他那個讓人討厭的女鄰座獨佔的皮埃爾身邊。找到一個如此和藹的聽眾,那個女人感到非常高興。埃萊娜作了自我介紹。

那個滔滔不絕的家庭主婦很生氣,讓出位子,去找另一個犧牲者,講述她那些乏味的悄悄話。態度堅決的埃萊娜使皮埃爾覺得有趣。埃萊娜把自己的那杯咖啡讓給他,自己另找了一杯。她請他坐到她身邊聊天。

埃萊娜一個人說個不停,邏輯有點混亂。皮埃爾好奇地聽着,半夜時,皮埃爾打斷了她的話,並請她原諒。他向女主人告了別。他的策略顯然起了作用,他非常興奮。

第二天,埃萊娜打電話給皮埃爾,邀請他去看一部傳媒一致說好的電影,誰知電影讓人失望,這樣,談話就很難進行下去了。埃萊娜開車把皮埃爾帶到一家飯店裏。她在那裏訂了一張桌子,緊挨着廚房。她點了菜:厚牛扒,四成熟,鍋炒土豆,加細草調料和巧克力奶沫。皮埃爾選酒。

晚餐時間不長。談話似乎熱烈而詼諧,但那是表面上的。皮埃爾想乘計程車回家,免得讓埃萊娜開車送他。但埃萊娜堅持要送他回家。

回家的路上,他們默默無語。當皮埃爾抓住車門的把手下車時,埃萊娜熄了火,向他轉過身來,吻他的嘴,並伸出她又厚又熱的舌頭。皮埃爾沒有抵抗。

這種表達慾望的方式,皮埃爾永遠都喜歡。如果這種慾望能被對方分享,快樂就會成倍增加。否則,皮埃爾會忍不住笑出聲來。他輕輕地推開埃萊娜,打開車門:

「得回家了,時間不早了。您一定累了。我也是。謝謝您陪我過了一個晚上。」

埃萊娜沒有理睬他。她脫掉短上衣,解開胸罩,春情涌動,笨手笨腳地躺在皮埃爾身上。

「教皇的新城堡一般來說是沒有這種作用的。」皮埃爾評論道。他無法讓埃萊娜冷靜下來。

這種瘋狂,他覺得是荒謬的,讓人無法預料。他目睹著這種瘋狂,等待埃萊娜在滿足他的同時滿足自己。

幾年後,他們重逢了。他們很快就決定結婚。誰也沒有提起他們的第一次相遇,也沒有提起埃萊娜臉發燒,頭髮凌亂,厚顏無恥地舔他的嘴唇時發出的大笑。那種瘋狂的笑聲深深地把皮埃爾吸引住了。

有時,埃萊娜晚上回來很晚。她關上門,仍像往常那樣粗手粗腳。如果一反常規,小心翼翼,就是承認自己有罪。粗魯一點呢,則是一種挑釁,笨拙而無濟於事的挑釁。

皮埃爾繼續讀他的書。鑰匙插在鎖孔里發出的聲音曾打斷了他的閱讀。幾小時來,種種假設使他分心,他沒法再工作下去。一切都證明他的懷疑是有道理的。埃萊娜的到來結束了他的擔憂,他假裝無動於衷。她推開書房的門,從來不解釋自己為什麼遲到。皮埃爾沒有跟她打招呼。她遞給他一杯白蘭地。他搖搖頭。在她微笑着離開房間之前,他決定嘀咕幾句。他翻過沒有讀完的那一頁,眼睛沒有從書本上抬起來:

「您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埃萊娜臉上一直掛着笑容,她沒有回答,走了出去。她把自己關在洗澡間里,淋了一個熱水浴,然後梳着頭髮,沒有照那面佈滿霧氣的鏡了。她穿上浴袍,迅速來到兒子馬克的房間里。她的吻把他驚醒了。

黎明時分,皮埃爾躺下了。埃萊娜睡在另一張成對的床上。皮埃爾看了她一會兒才閉上眼睛。她平靜得像死去一般,皮埃爾很不安,忍不住用手指頭碰了碰她的太陽穴,看看脈搏是不是還在跳。只有一次,他在她的枕頭上找到了一張紙條,回答他曾向她提出的問題:

「沒有。我沒有什麼話要對你說。老實說,我的內疚也是假的。我不否認我的過錯。我喜歡這些過錯。我很高興地這樣承認。做了壞事永遠無法彌補。懺悔是無濟於事的,沒有做好事也不會得到回報。所以,跟你說話有什麼用呢?永不悔改的考古學家,你希望豐富關於我的檔案嗎?」

也只有一次,她既沒有淋浴也沒有卸妝就上床了。她醉醺醺的,打了一夜呼嚕。她喝醉的次數越來越多。為了遮住她的呼嚕聲,皮埃爾把一個絲綢床罩蓋在她那張充滿暴力的臉上。那個床罩是他在中國考察時帶回來的。

「奧賽羅的企圖……」他嘀咕道。但黛絲德蒙娜①真的犯罪時,人們沒有掐死她。

①見莎士比亞《奧賽羅》。

這些話把他逗笑了。埃萊娜睜開眼睛,好像沒有認出他來,馬上又睡著了。第二天早上,她脾氣很壞,故意找茬跟他吵架,指責他弄亂客廳,把書和雜誌堆在過道上;說他喝熱茶是個怪癖,說他明顯地敵視社交生活,蔑視她曾經留下但怕他不高興不敢再邀請到家裏來的朋友們……最後,她還指責他強迫她生下這個健康不佳的兒子。她後悔沒有打掉這個她不相要的孩子。孩子身體虛弱,證明她的這種後悔是對的。

她態度粗暴,一個人滔滔不絕,馬克被驚醒了,揉着眼睛,走進客廳。兒子的出現並沒有使埃萊娜冷靜下來,她繼續講述自己如何討厭當母親,如何對孩子沒有感情。「毫無例外。」她看着兒子,強調說。

馬克臉色蒼白,不敢靠近父親。皮埃爾也不敢把他摟在懷裏。

那天晚上,埃萊娜穿着一件領子上綉著紅花的藍色絲綢睡袍。她坐在床角,點起一根香煙,分揀著郵件。她迅速瀏覽著來信和明信片,把要結算的發票放在獨腳小圓桌上,然後從床頭柜上抓起一本書,翻了幾頁,馬上又合上了,把它放在床頭燈旁邊,滅了燈。她把絲絨的拖鞋脫在地毯上,一直走到陽台前的落地窗邊。她站在黑暗中,額頭靠着佈滿霧氣的窗玻璃,凝視着川流不息的汽車,汽車都亮着車燈。她漫不經心,疲憊不堪,最後竟看不清在雨中奔跑的行人。他們急於回到溫暖的家中。

馬克一直看着她。他走到她身邊。埃萊娜沒有轉身,向他伸過一隻手來。馬克抓住她的手,笨拙地吻著。他終於得到了滿足,等到了他所等待的東西。

埃萊娜掙脫了他,免得自己過於動情。這種柔情會迫使她淡忘她回來后一直想念著的那個人。她甚至多次重溫他們相遇過程中最激動人心的時刻,她已把它深深地銘刻在心中。將受懲罰的恐懼一產生,她馬上開始撫摸兒子的頭髮,那種溫柔使兒子大吃一驚。她把兒子帶到廚房裏,把女傭離開之前就已做好的晚餐重新加熱。

埃萊娜慶幸那個頭腦清醒、做事謹慎的女傭已經離開。那個女人不愛管閑事,也不對埃萊娜評頭品足,但她無條件地保護著馬克。她愛馬克就像愛自己的兒子一樣,儘管她沒有孩子。

皮埃爾是個知名的考古學家,他帶了幾個年輕的研究生。每周有一晚,他回來得很遲。埃萊娜已經擺好餐具,吃着意大利肉餡卷和野苣色拉。色拉的調料不合她的口味,但她沒有發現。

馬克吃着肉醬,肉醬溫溫的,不冷不熱,他撅起了嘴。埃萊娜沒有逼他。這種反常的寬容使孩子感到非常不安。他警覺地強迫自己吞了幾口肉醬,表明自己還是很聽話的。但軟軟的肉醬甜絲絲的,他噁心得差點要吐出來。埃萊娜問他是否想吃別的東西。他沒有回答。當他這樣單獨和母親在一起時,他會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心滿意足,欣賞著母親眼圈黑黑的臉,閃著紅光的金髮,蒼白的臉色,發亮的皮膚。母親的臉輪廓分明,高顴頰,灰眼睛,當她準備說話時,舌頭迅速一舔,濕潤嘴唇。馬克欣賞她的嘴、她的唇、她的脖子、肩膀和一舉一動。母親長時間自言自語,話斷斷續續,有時停下來歇氣。但馬克沒有利用她沉默的當兒提問題,他只聽着她說話,不求甚解。

埃萊娜把色拉全吃了,又把給馬克準備的牛奶也喝了。她把兩個手指頭伸進巧克力奶沫中,要他來舔。他不敢。她生氣了,把碗放回冰箱裏。她點着一支香煙,抽了兩口,又在碟子裏摁滅了。她離開飯桌,走到客廳里,躺在長沙發上,一邊抽雪茄,一邊翻著一本時尚雜誌。

馬克孤零零地呆在廚房裏,他喜歡的甜點拿走了。大門開了,他從凳上滑下來,向門口跑去。他飛快地在地毯上跑着,撲到父親懷裏,父親在他左右兩頰各親了一下,發出響亮的聲音。他臉上露出了微笑,就上課、同學、遊戲、周末的計劃和閱讀一一回答了父親的問題。

皮埃爾的好奇心得到了滿足。馬克明白自己該退出去了。他道了晚安,躺下來看了幾頁連環畫,然後關了燈。黑暗中,他睜着眼。聽到父親談話,他心中很不耐煩當皮埃爾和埃萊娜肯定馬克已經睡着時,他們便停止了說話。

埃萊娜回到自己的房間里,脫掉鞋子、襪子和裙子,解開頭髮,半裸著闖進皮埃爾的書房。皮埃爾儘管很忙,但仍不失風度。他很想請她出去,但強忍着。他重新點着煙斗,卻很少抽,當煙快要滅的時候才抽一口。其實,他並不喜歡抽煙,但煙味能使他集中精力。

埃萊娜靠在椅子上,眼睛盯着自己光着的腳,講起她父親的艷遇來。她斷斷續續,不時停下來,強迫皮埃爾聽她的故事。

那是在夏天,暴風雨後的海邊。她騎着自行車,離開了祖父母的別墅。自行車是祖父祖母在她十歲生日時剛剛送給她的。大海倒映着天空,墨黑墨黑的。她在堤壩上停下,俯視着沙灘,凝視着在遠海捕魚的鳥兒。漲潮時,它們在水中一啄一啄的。

假期中,家裏租了一間浴室,用來更衣和存放摺疊椅、遮陽傘什麼的。她一眼瞥見父親從後門出來,「胳膊底下夾着上衣,手裏拿着拖鞋,走得飛快。他的襯衣被撕破了領子,垂在肩上。一頭長發亂糟糟的,淺色的褲子,寬大的背心袖子短短的。一個女人追着他出來。她跑着,抓住他,箍住他的脖子。我父親轉過身,掙扎著,推她。她摔倒了。但抱住父親的一條大腿,用手指抓着。父親朝她肚子上踢了一腳,迫使她鬆手。父親平時總那麼文靜,有時突然也會粗暴起來。他很有力……」

埃萊娜止住話頭,等待皮埃爾問她。但皮埃爾一言不發。

「你不想知道那是誰嗎?」

皮埃爾扭過頭,他忍受不了她那種憐憫的目光。他假裝在書房裏尋找剔煙垢的工具,其實工具就在他的口袋裏。

埃萊娜含着淚,繼續講她的故事。她父親死於戰爭,那時她才四歲。她所編造的這個也許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的身世,只能是一派胡言。

「你那個醫生朋友怎麼樣了?」皮埃爾問。

埃萊娜是在一個展覽的預展上遇到那個醫生的。作為一個負有盛名的檔案員,埃萊娜曾與別人合作舉辦過一個「從文藝復興到大革命的烏托邦」展覽。

「他有一雙世界上最溫柔的手,沒有一個人能像他那樣撫摸女人。」埃萊娜急切地對皮埃爾說。

皮埃爾中斷了閱讀,盯著書桌抽屜上那把被扭彎的鑰匙,強裝微笑。這種無動於衷激怒了埃萊娜,她一腳把自己的拖鞋踢向皮埃爾,也不管有沒有擊中目標,穿上高跟鞋和厚褲子,「砰」地一聲關上門,走了出去。皮埃爾忍住自己的憤怒,接着看書。當附近的修道院傳來兩聲鐘響時,他在長沙發上躺了下來。

睡意襲來,他昏昏欲睡,突然聽到馬克在哭泣。他猶豫不決,不知道是不是要去看看。埃萊娜最受不了孩子的哭叫,一聽到哭聲,她就衝到兒子的床前。她之所以如此急切,一方面是出於同情,另一方面也想結束這種討厭的聲音。馬克叫嚷起來。皮埃爾不再猶豫。

孩子房間的門開着。燈也亮着。馬克睡意朦朧,聽見埃萊娜已回到走廊。他聽見埃萊娜問他:

「喂,告訴我,你這個世界上惟一清白的人,為什麼那個醫生也離開了我?」

她每次重複這個問題時,都要抓住兒子的一隻胳膊、一隻大腿,或者是脖子和肚子,推開他,免得他縮成一團靠在她身上,尋求保護。

皮埃爾心緒紛亂地看着。孩子哭得喘不過氣來,向他轉過臉。皮埃爾對埃萊娜非常反感,但忍着沒有發作。他抓住埃萊娜的頭髮,迫使她鬆開馬克。然後,他抱起馬克,來到客廳里,關上了門。

孩子好像不想讓母親難受,馬上安靜了下來。皮埃爾讓他躺在長沙發上,把自己的上衣蓋在他身上,等待他睡着,以便關燈。

黑暗中,他看見門的把手壓了下去,然後又提起來。他聽見了埃萊娜的腳步聲。埃萊娜沒有解釋。朝自己的房間走去。皮埃爾徹夜未眠。

「你吃晚飯了嗎?」埃萊娜問,好像沒有聽到皮埃爾問她那個醫生朋友怎麼樣了。

「我不餓。我還有一篇文章要改,還要起草一個報告。我們剛剛在一個小島上進行了考古發掘,結果喜人……」

「我希望你談我們,談談我,談談馬克。」

皮埃爾一言不發,望着埃萊娜。埃萊娜扭過頭,把自己裹在睡袍中。睡袍的下擺敞開了。她束緊腰帶,打了一個雙結。

「今天下午,我見到了我的朋友……」

「哪個朋友?」

「你知道得很清楚……那個外交官。」

「我以為還是那個醫生呢!」

「別諷刺人了。否則我就不能告訴你我必須告訴你的東西了。」

皮埃爾在那張新哥德式的椅子上坐下,捆綁坐墊的帶子鬆了,垂在坐墊底下,皮埃爾把公文包放在地上。架著雙腿,低着頭。

「他去國外了,想讓我陪他一起去。」

她等待皮埃爾的反應和指責,但白等了。

「假如你同意的話……你應該理解我……我會接受的。」

她停止了。皮埃爾一直沒有說話。

「這很滑稽……但我需要你的同意。」

皮埃爾深陷在扶手椅中,合著雙手,把手指搞得「咔咔」響。

「他想……」她說。

「他想什麼?」

「他想,如果馬克不跟我生活在一起,我決不會幸福,他也會因此而感到不幸。他想跟你談談。你同意見他嗎?」

皮埃爾表面上看起來非常冷靜,這使得埃萊娜敢把話說出來。但皮埃爾突然一下子蹦起來,猛地抓起公文包。公文包開了,裏面的文件掉出來,落得一地都是。他跪下來一頁一頁撿起來,咬牙切齒地說:

「告訴你的朋友,如果你願意,你有權跟他。」

他站了起來,臉色蒼白,雙手發抖。一頁紙又掉到了地上,他沒有發現。

「你再告訴他,」他一字一句地說,「如果他要把我兒子從我這裏搶走,哪怕得到法庭的許可,我也要殺死他。」

那天晚上,馬克有違父母的願望,沒有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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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道悲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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