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肢

幻肢

天涯--遠離家鄉的地方。

--1964年版《小學生字典》

幻肢--截肢病人的一種幻覺,以為被截去的肢體仍然存在,常伴隨強烈的痛感……

--協和講義《外科》

有人認為,「勝敗乃兵家常事」這句話其實是為安慰失敗者所寫。此論我難以苟同。幾年沙場經歷告訴我,兵家之事其實並無真正的勝敗可言。常常是雖勝猶敗,反之亦然……

--蕭震東《中國現代戰爭敗例選編》手稿蕭杉∶

望着那個棕色的小本本,那本應給我幾分高興的護照,我似陷入一種茫然。照片上那個然的女子是我嗎?這一切都意味着什麼?

整整一年來,查閱各種資料,寫無數封申請信,厚著臉皮吹噓自己,厚著臉皮要求資助有目的地投,無目的地投。邀請信終於盼來了,「院內」活動又告開始:跑科室,跑人事處跑院辦,寫保證,遞辭呈。厚著臉皮奉承各級頭頭腦腦,厚著臉皮請客送禮。有人說,每放去流洋一個,就腐蝕我們官員一批。這話我信。你看,好容易院裏放了,又要跑市裏主管局跑公安局,跑使館,跑民航局,跑……我看《新華字典》應該給這「跑」加個新註:「跑」-為辦事,尤其辦私事所進行的活動,含意同「泡」--花長時間在辦事地點斡旋等待最佳機;「拋」--給辦事人送禮,禮品價值與所辦事情大小成正比,以及「咆」--辦事不成自己「咆哮」,生氣,當然也含向家人或部屬撒氣。

整整一年,張口辦出國,閉口辦出國,睜眼辦出國,閉上眼睛還在辦出國。眼下一切就了。護照上赴美簽證赫然耀目:

美利堅合眾國非移民簽證

第015482號

地點:北京

類別:J-1

日期:199X年4月12日

期限:199X年9月20日前限出入境兩次

持者:蕭杉

機票昨天大強也取回來了,「萬事俱備」,只欠……只欠我的魂魄,我的身心。麻木的簡直不知在想什麼,更不知為什麼要去湊這個「洋」熱鬧?

我一直以不隨大流而頗為自豪。大人小孩都爭着搶著當「紅衛兵」,「幹革命」時,我在陰暗角落裏苦讀那些被批判,被查禁的書籍。同齡人響應號召潮水般湧向「廣闊天地」時我裝病賴在城裏。上大學后,我是全年級選胸外科的唯一女生。畢業后,在我們這一撥「文」后住院生中唯有我拒絕考研究生,並堅持不聯繫出國。為什麼堅持不住了?原因有二。其,年初協和宣佈了「文革」後進院人員職稱資格評定參考辦法,提出要與學位掛鈎,主要精如下:

住院醫師--學士加一年工齡

主治醫師--碩士或學士加十年工齡

副主任醫師--博士或碩士加十年或學士加二十年

主任醫師--博士后或博士加五年或碩士加二十年或學士加二十五年

老天爺,按照這種評法,像我這樣不會「說」(碩),沒有「搏」(博),更談不上「死後」(博士后)之輩還敢做「高知」的夢嗎?可氣的是,只要出過兩天國的都敢大言不慚宣稱拿到「博士後學位」,等著「主任」頭銜了。開始我很奇怪,許多出去的人業務並不怎樣,況且大多沒有博士學位,怎麼出去一年半載,就能變「博士后」?這不是跟「文革」中「直升飛機」一樣嗎?後來,這類人回來多了,有人便泄漏了「玄機」:在美國,醫學院畢即授予醫學博士學位,即所謂MD(DoctorofMedicine)。所以美國佬一聽說誰醫學院業,想當然就認為他/她是MD,那麼「醫學博士」即使在實驗室打雜也屬於「博士」(醫院畢業)以後的工作吧。天哪!這一出一進,竟鑽出這麼大的漏洞。我想我那些同學同胞們不會主動去補這個漏洞的,反正我不會。林副主席和戈培爾都說過,謊言重複千遍就是真理這不,望着那冠有MD頭銜的邀請信,我心裏美滋滋的。老吳頭(我們科主任),一半年回,我蕭杉可就要向黨和人民要榮譽要地位了!

其二,去年聖誕節前後,父親收到美國西點軍校榮譽校長喬治-麥基的訪美邀請。申請到總部好幾個月也夭無音信。無奈,我去找了眼下在軍委秘書局供職的小學同學何小蒙打聽小蒙第二天來到我家。小蒙的父輩是赫赫有名的「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如今子承父業已官拜少將,據說頗能呼風喚雨。在我眼裏,他永遠是那個考試不及格,只會拖着鼻涕「蹦彈球,「拍」紙煙盒的貨。從沒把他當回事。可那天,一生厭惡媚俗的父親一反常態,陪着蒙東拉西扯了半天,還硬讓小阿姨打酒添菜的留人家吃飯。「席間」還說了不少恭維的話。只覺臉上火辣辣的,臊得抬不起頭。月明星稀的時候,小蒙要走,父親又張羅著要車送人家

「人家何將軍有專車伺候!」我實在忍無可忍,頂了父親一句。

走到門外,小蒙才諱若莫深地說:「上面認為,如因私探親可以考慮。你也知道你們家頭子那檔子事。」

送走了小蒙,我久久在外散步,不願回家,我怕見父親,怕去正視他那期許的目光。此此刻,我下了「非出去不可」的決心。

1950年,剛滿四十歲的父親蕭震東被任命為志願軍某部第四軍政治委員兼代司令員一過江,父親的四軍便遭遇喬治-麥基所轄的聯合國軍第三縱隊。

一仗下來,聯合國軍慘敗,三縱幾乎全軍覆滅。就連司令官麥基也是僥倖才得以逃生。是一年以後,似乎老天爺在開玩笑,在「第五次戰役」中,父親的四軍卻陷入絕境。對手還喬治-麥基和他統帥的聯合國軍三縱。在最後關頭,父親命令部隊化整為零突圍,自己帶着政后百十個「老弱病殘」躲進深山,同搜山的數千名美李軍周旋了半年,直到彈盡糧絕……

父親說過,他本來是準備寧死不做俘虜的。豈知派出去找關係的人叛變,帶着李承晚的隊佯裝北韓「人民軍」來「接應」,父親一行人便被「接」到戰俘營。

父親是中方被俘最高將領,也是唯一身分公開的中方戰俘。所以,整個戰俘營都在注視他的舉動。目睹李軍虐待戰俘,父親宣佈絕食抗議。消息傳出,許多戰俘也紛紛響應。李軍面慌了,立即秉報美國老闆。

當喬治-麥基走進父親的囚室時,父親正坐在囚床上閉目養神。

「蕭將軍您好,我是麥基少將,聯合國軍第三縱隊司令長官。」麥基通過翻譯說。父親開了眼睛,想不到眼前這個乳臭未乾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對手。

「有何貴幹啊?」父親傲慢地說。

「我來向閣下及您的部屬道歉的,朝方典獄人員違反《日內瓦戰俘公約》,體罰中方戰,我作為他們的上司未能及時制止,是失職行為,在此我深表歉意。」

「你能保證迫害事件不再發生?」

「能!」

果然,從那以後典獄人員收斂了許多。

不久停戰談判開始,在戰俘遣返問題上出現了分歧。中方要求無條件全部遣返,美方則出應當尊重戰俘的意願,願意回國的回國,願意滯留或希望去第三國的也應滿足要求。為此美方還推出了由中立國實施的戰俘甄別方案。

據說,甄別方案的背景是一些中方戰俘要求去台灣。

父親通過「地下通道」得到指示,盡一切努力反對甄別。

於是,父親又宣佈絕食抗議。

喬治-麥基又出現了。

「蕭將軍,我認為,甄別是人道的。」

「這是陰謀,是強加於我們的。」

「我接見過要求甄別的戰俘代表,親耳聆聽過他們的要求。」

「我要求見這些人!」

「我恐怕不能同意您的要求,甄別必須由中立國人員進行。」

「那些人是受了你們的蒙蔽,況且是極少數。」

「您想知道有多少人嗎?」

「不想知道,也不想再聽你的謠言!」

麥基激動了。

「蕭將軍,我一向敬重您,我也希望您能給我起碼的尊重。您憑什麼講我在說謊造謠呢假如您是誠懇的,您能看着我的眼睛,向我保證那些人回去不會受到歧視?回答我,即使您將軍回去會被當做英雄嗎?」

「我不是英雄,我是戰俘。」

「在我和我的部屬眼裏,我們除了『英雄』不知還能用什麼別的字眼形容您。」

這些事,父親幾十年守口如瓶。幾年前,母親病重,父親知道母親來日不多了,才在她病榻前零零碎碎講了一點。

這便是父親的「那檔子事」。遣返以後,父親受了兩年審查,然後分配去京郊一所正籌的軍事院校作顧問,一直到離休。幾十年來,父親只「鑽」軍事理論,別的一概不聞不問。了「文革」又被關了幾年「秦城」外,倒還算平安。「改革開放」以後,許多「禁區」打破,父親的老朋友,老戰友紛紛鼓動他寫寫這一段,媽媽也催他寫。父親一直「按兵不動」,次被大家逼極了,他說:「要寫就跟我的對手喬治-麥基一起寫!」說得大家面面相覷。看父親早有會會這位對手的意願。如今,麥基的邀請信使得這次歷史性會面有了一線希望,我作女兒的說什麼也要力促其成呀。

「爸,小蒙說了,您能去!」我告訴父親。周偉強∶

杉杉終於要走了。這一年來,從聯繫出國開始,她就像換了一個人,常常無緣無故地哭無緣無故地笑,無緣無故地發脾氣。家裏什麼都不管不顧。「每周大事」變成「每月大事」後來就乾脆排不上了。「出國」這東西真邪乎,快讓人六親不認了。

我永遠也忘不了第一次見到蕭杉的情形。記得那時我在B大任學生會主席,一次新年晚眼看就要開始,原定的報幕員卻遲遲不到。正當我急得火燒火燎時,藝術團長孫克明帶來了個女生。

「她叫蕭杉,醫學院的,讓她頂報幕吧。」

蕭杉的容貌使我吃了一驚:挺拔的鼻樑,毛茸茸的眼睛,嬌小的嘴唇,象牙一般乳白平的皮膚。後來克明說我當時都看傻了。

「主席,您看我行嗎?」她落落大方,淘氣地綳著臉問我。

我點點頭。

那天,蕭杉報幕很出色,她不但有「派兒」,而且能在節目交接不上時,朗誦幾首小詩以活躍氣氛。

我記得她朗誦道:

「世界上有些東西不怎麼喜歡牆……」

我也不喜歡牆,更不喜歡那隔開我們的牆,我暗暗對自己說。從那以後,我便開始了艱卓絕的「追魚」(蕭杉在男生里有「美人魚」之稱)。可是蕭杉卻從來都對我不冷不熱。我直不知如何是好。當時「個頭」最吃香,本人一米八五;「功課在其次」,本人每次大考也前三名。況且,我又身為B大學生會頭,學校系裏都很器重,將來分配還不由我挑選?當時總在想,她究竟要什麼?蕭杉∶

說實話,大強在我接觸過的男孩中算得上驕驕者。可以說要長相有長相,要本事有本事問題是我的「鐵哥們」克明想他想得發瘋,說什麼我也不能奪她的「心尖尖」呀!所以,我能對他態度惡劣了。問題是我的「鐵哥們」克明想他想得發瘋,說什麼我也不能奪她的「心尖尖」呀!所以,我能對他態度惡劣了。

我以前的同學幾乎都是軍乾子弟,大家碰到一起,最熱的話題就是談老頭子的光榮歷史什麼五四年評級,五五年授銜,什麼元帥,大將,上將,中將,少將,什麼大軍區級,兵團,正軍級等等,不一而足。每每即此,我就想起父親,心裏很難過。五五年,父親在受審查授銜自然沒有份。出來以後,聽說幾位入朝的將帥分別給主席寫信,提議為他授銜。彭德懷帥的信是這樣寫的:

主席:

……

震東同志在紅軍時代就是出色的指揮員,抗戰時已任我主力師參謀長,當時

就授過中將銜。解放戰爭更是屢立戰功。入朝後,他挑重擔,打硬仗,身先士卒

,十戰九捷。「第五次戰役」的失利,我們都有責任,應該說我們中樞指揮部門

的責任更大一些。主席說過,要看全部歷史和全部工作。縱觀震東同志的全部歷

史,他對人民是有功的,我個人認為,應授為上將。

……

據說,主席批示:「賞恐失恭,何如靠忠?」。這樣一個批複,總參的頭頭們誰敢作主?

聽說總長黃克誠曾拿着這個「聖旨」請教過郭老。

「這裏面這幾個字是關鍵!」郭老仔細看了半天才慢悠悠地說。

「快請指教!」黃總長急不可耐。

「一是『賞』,二是『恭』,三是『靠』,四是『忠』。我們可以這樣排一下。」郭老出紙筆。

「就按字面意義講,可以這樣理解:評上將有『賞』賜之嫌,有失對軍銜制度的『恭』,不如依靠這位同志的『忠』心,動員他放棄評銜。」

「還可以如何理解呢?」

「如果說『賞』同『上』,『恭』同『功』,『靠』同『犒』,『忠』同『中』意思就……。」郭老有意話留半句。

「就是說評上將功勞不大夠,但可以考慮評中將,對吧?」

「只能說是一種解釋。你想過沒有,這『恭』若是同『公』呢?」

「就是說評上將不公平?主席不高興了?」

後來父親內定了中將,其實也就是享受待遇,從來沒有真正授銜。

六十年代初,一次媽媽生病住院,父親帶我去上海出差。一日父親的老朋友上海市長柯施請我們參加一個聯歡會。記得那是一次招待舞會。父親不善起舞,便和柯慶施坐着閑聊。然,一扇偏門打開,一伙人簇擁著一個高大的人物走了過來。柯慶施和父親連忙起身相迎,親還行了軍禮,我嚇壞了,從來沒見過父親如此誠徨誠恐。

「誰家的小女子,生得這樣乖?」大人物彎下腰,拍了拍我的頭。

「是老蕭的女兒。」柯慶施說。

「問毛主席好!」父親命令我。

我覺得全世界都在注視我,嚇得直往父親身後躲。

「小嬌嬌害羞了!」大人物笑了。

「主席,這小孩沒出息!」父親喃喃道。

這時候,大人物似頭一次注意到父親。

「你這個郭化若做得莫樣啊?」

「……」父親臉色大變,無言以對。

「毛主席好!」似乎知道為父親解圍,我鼓足勇氣大喊一聲。

「好,好,你小嬌嬌才好,」大人物又笑了。

這時候,擠過來一個漂亮阿姨,她一到我們跟前就大聲呼喊:

「毛主席萬歲!」

大廳里頓時一片歡騰。

事後,父親問柯慶施:「主席不記得我了?」

柯慶施哈哈大笑。

「把你燒成灰,主席也認識你。你忘了入朝前的軍委擴大會上,主席說,『我有三羊()開泰(台),兩蕭定音,定能旗開得勝!』誰都曉得三楊是楊勇,楊德志,楊成武,這兩,一蕭為蕭勁光,另一蕭不就是你蕭震東嗎?今天主席提到郭化若,可能是讓你學郭化若搞論呢!」

後來我才知道,郭化若從黃埔時期就搞軍事理論,是軍內唯一沒有打過仗的將軍。據說評了中將。

可想而知,像我家這樣的「將」門是摻了水的。「文革」就有大字報說父親是「國軍」將領。所以從小我就怕人問起父親的「職」呀,「銜」呀的。

軍事學院院級幹部有五名:院長,副院長,政委,副政委,然後是顧問。公務班,警衛稱這五人為一號,二號,以此類推。那時候,政治風向變得勤,所以五人的「座次」也要隨變化,今天院長是一號,明天政委是一號,但不管怎麼變,我們家永遠是五號,儘管父親的職」「銜」都高於其他人。父親有自知之明,很少過問院裏的事,別人也很少找他。這樣他有很多時間研究軍事理論,寫出了那部小有名氣的《中國現代戰爭百例》。蕭震東∶

1964年底《中國現代戰爭百例》出版,65年春節剛過,一天半夜一點,我接到一電話。

「震東同志嗎?我是周恩來,給你拜個晚年。」

「啊,是總理,謝謝,應當給您拜年。」我心情很激動。

「請你準備一下,一小時後到大會堂來,我派車子接你。」

到了大會堂,總理已經在門廳里等我。

「主席要見你,不要緊張。」

隨總理走進118大廳,一眼就看見主席身着睡袍,坐在寬大的沙發里一邊喝茶一邊看,旁邊的茶几上放着我那本《百例》。

「主席,蕭震東來了。」總理說。

主席抬頭沖我微微點了點,示意讓我坐在他旁邊。

「你可是蕭何之後啊?」

他是指韓信「追」的那個蕭何,我連連搖頭。

「這個《百例》沒有『五次戰役』么。哪裏有隻寫勝局不寫敗局的道理?」

不等我回話,他就接着說:

「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不是你,恐怕現在是一個朝鮮,不是兩個!」

「我對不起黨和人民,辜負了主席的期望。」

我聲淚俱下。

良久,我聽見主席說:

「你畢竟是文姬歸漢了么。」

我仍然垂淚不止。

「好了,好了,再哭就『輕』了,你是震東,我是澤東,哭也該我哭吧。《百例》太少,以後搞個續篇,聽聽你對手的意見,『知己知彼』么。」

「聽聽對手的意見」這句話我記了幾十年,現在機會終於來了。蕭杉∶

一個星期天上午,我正在客廳里里彈琴,父親從書房裏出來說:

「杉杉,等一會兒,有個學者來談問題,你能不能停一停,準備點東西招待人家一下。

「我這不是『絲管以待』嗎?」我這邊正貧著,公務員老張領着一個人走進客廳。

「蕭老,我就是周偉強。」

「噢,你好,你好。」父親高興地伸出手。

「蕭老,我今天向您請教幾個問題。」

「好,好。」

「仔細讀了您的《百例》覺得一些古代戰爭和現代戰爭有驚人的相似之處。

「比方說呢?」

「比方說『釜山戰役』與『赤壁之戰』……。」像個說書的,說到這,他還停了停。

「有意思,說下去。」父親大聲催他。

整個期間,他似乎完全無視我的存在。

我白了他們一眼,憤然離開客廳。

「杉杉,是誰來了?」媽在她屋裏問。

「一個痞子。」

「一個什麼?」

媽媽這幾年體質每況愈下,心臟病越來越嚴重。我總認為,幾十年為這個家擔驚受怕,了媽的青春和健康。

媽是四川那個大軍閥的三小姐,49年進華西醫大讀書,解放軍一入川,媽就和全班同一道參軍了。可是沒幾天,十九歲的媽媽就被關了緊閉。說是劉湘的女兒打進共產黨的隊伍肯定沒安好心。「疲勞轟炸」式的審訊使年輕的媽媽說了不少違心的話。結果「問題」越鬧大。她痛苦,絕望,幾度欲輕生而不能。但是,一次偶然的的事情,卻徹底改變了她的命運

一次媽被押著去小解,迎面碰上軍首長,也恰恰在這時候,媽用手撩開了散落在臉上的發,露出天生麗質。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往往是,一蹲一站,一顰一笑,便會改變一個的命運。這位軍首長後來就成了我的父親。

父親入朝後才得知媽媽懷了我,寫過一封信回家,媽就是靠那封信渡過了最難熬的日子

媽媽的冠心病很嚴重,已經到了離不了輸氧的地步。聽見她叫我,我倒了一杯開水給她了過來。

「媽,這會兒還好么?」

「這胸口堵得慌,像,像誰一隻腳踩在上面。」

我大驚失色,這是心肌梗塞的先兆!

三不並兩步我來到客廳,撥通公務班。接電話的是公務班頭兒馮胖子。

「哪家?」

他明知故問,我去過公務班,那兒牆上有五盞小燈,代表五個院領導,誰家打電話誰家燈亮。

我忍住氣,「是蕭顧問家,我媽心臟病犯了,請快派輛車來。」

「蕭顧問去嗎?」

「是我媽有病!」我提高了聲音。

「哎呀,轎車都預定給其他院領導了,現在只有拉蔬菜的中吉普,」

我「啪」地掛斷了電話,眼淚「唰」就下來了。馮胖子最可惡,常常以這種方式欺負我這些「失勢」的人家。我知道媽寧願「死」在家,也不會去坐那拉菜車。

周偉強「呼」地一下,站了起來,「還愣著幹什麼?伯母在哪兒?」然後不由分說衝進媽房間,抱起媽就往外跑。

那次媽倒是救過來了,但從此再沒回過家。周偉強幾乎天天到醫院陪我服伺媽,幾個月一日。

彌留之際,媽神志很清楚,她望着偉強,用微弱的聲音說:「杉杉和她爸,我就交給你。」蕭杉∶

「我總覺得對不起克明,她那麼崇拜你,喜歡你。」

「可是我只崇拜你,喜歡你呀!」

「你就是嘴上喜歡。」

「我身上別的地方更喜歡。」

「你壞,我打你!」

大強活得很累,無論做什麼,都要做到「天衣無縫」。畢業後分到考古所,為了出人頭地,命都豁上了。首先是「梳攏」那幾個學術權威:幾個老頭的所有雜事,他都包了。如果一出差,老先生們可能除了吃飯上廁所要「恭親」以外,所有其他事,都有大強「伺候」。業上,他也刻意求全,常常是通霄達旦地查資料,寫文章。有了勤奮的基礎和權威的支持,他快就連連在權威雜誌上發表文章,雖然仍常常需用某某老先生的名字作「包裝」。好幾年前就「破格」提為副教授,而且先後兩次東渡日本講學。

在我家,他也是個好丈夫好女婿。為了照顧父親,他不惜「倒插門」搬進我家,而且只他在,我們爺倆就能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連我那些女孩子的東西,他都比我清楚。

「大強,我的丹碧絲用完啦?」

「哪兒的事,在你梳妝櫃右手第二個屜子裏看看。」

前幾天,大強被「團中央」譽為「跨世紀社會科學家」,評上一級補助金。他的下一目就是院士了。瞧,他這樣事無巨細,「跨世紀」要管,我的「丹碧絲」也要管,能不被累死?

臨行的前一天晚上,送走最後一批客人,已經十二點多了。心力交瘁的大強和我依偎著倒西歪地跌坐在客廳的長沙發上。

「杉杉,三個箱子我又理了一遍,寫了一個清單,每個箱子裏是什麼都寫的很清楚。我單子放在你的隨身挎包里的夾層……。」

我用手堵住他的嘴,「大強,沒有你,我怎麼辦?」

「凈說傻話,你的業務和生活能力都挺強,絕對沒問題!」

「我怕爸爸他……」

「爸爸有我呢。去了以後,要常寫信回來。吃東西要雜一些,要鍛煉身體。還有待人要和,說話別太沖。」

「大強,我不想走了。」

「又說傻話了,為了爸爸,為了你的事業,也為了咱們這個小家,你都該去外面看看,闖。」

「我真的不想去了。」

「去了看看,感覺不好就回來,這兒永遠是你的家,我永遠都等着你。」

突然,我悲從中來,痛哭失聲。

第二天到機場,我又恢復到以前的麻木中。臨進海關時大強又給我了一個小本子。

「杉杉,這是你我的朋友同學在美的通訊錄,沒準會有用。」

我木然地接過本子,嘴巴張了張,什麼也沒說。

我走了,離開了爸爸,離開了大強,離開了生我養我的祖國。

我想起小時候用剛買到的《小學生字典》查「天涯」一字的意思。「天涯」--遠離家的地方。蕭杉∶

我的邀請單位是美國Z大學教學醫院外科部。

五年前,該部主任約翰-錢伯斯在協和講學,老吳頭讓我給他做助手,兼義務導遊和中教師。

一日我們在頤和園長廊里散步,約翰問我:

「蕭杉,中文中『美麗』怎麼說?」

「美、麗!」我一字一板教給他。

他練了幾遍,然後指着我說:

「你,美麗!」

「不,不,」我大聲抗議。

「啊,對,對!從現在起,我把你叫美麗。」

天那,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英語里『胡說八道』怎麼講?」

「BULL,你問那幹什麼?」

「你要叫我『美麗』,我就叫你『BULL』。」

「好,好,一言為定!」他哈哈大笑。

從那以後,他見到我便不大自然。離京那天我和老吳頭送他,一路上他默默無言。

「哎,『胡說八道』,要回家,你不高興啊?」我問他。

他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說了一句我聽不太懂的話。

我只知道其中有一個詞是「fibralation」是「心臟纖顫」的意思,一種挺厭的心臟病。可另一個字是什麼「crush」,心想回家查查,後來什麼事一打岔,就忘。

Z大是我聯繫的最後一所學校,開始我總覺得要憑自己的「真本事」出去,不想求約翰助。總覺得那樣做,讓他低看我。無奈好學校不接收,差一點的協和又嫌「丟份」橫豎不批萬般無奈,才給約翰寫了信,回信很簡潔,也很痛快。蕭杉博士協和醫院北京,中國尊敬的蕭杉博士:

Z大教學醫院外科部熱情地邀請您來我部參加研究工作,為期一年。

……

您在美的所有費用擬由我部承擔。

……

Sincerelyyours,

約翰-錢伯斯,醫學博士

主任

五年來我和約翰的交流很少,最多每年寄張聖誕卡。然而在我們這行,他可是鼎鼎大名人。美國權威雜誌《外科手術》每期幾乎都有他的或介紹他的文章。記得上期短訊第一條就道他當選了本屆全美外科協會主席,還說他是70年來協會最年輕的主席。真不知見到他會怎麼一番情景。

約翰沒有來機場來接我,待我把三個大箱子在行李車上放好,辦完入境和海關手續,然推著車,正式踏上美國國土時,幾乎成了這趟班機的最後一個旅客。候機大廳空空如也,沒約翰的身影!我一時沒了主張。說好接我的呀。

一個高大的黑人沖我走來。我不由生出幾分恐懼。在國內這些年聽說了不少關於美國黑「殺人放火」的駭聞,早就有了警惕性,沒想到一下飛機就讓我碰上了。

那黑人咧嘴沖我笑起來,好白好白的牙!

「你好?」他說。

我不知如何應答。

「你就是蕭博士吧。」

見我還犯傻,他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張白紙,上面用中文寫着:「接蕭杉博士。」

原來人家是來接我的呀!

「你,約翰?」我結結巴巴地說。

「約翰來不了。我是布萊恩(Brian)。」

用「風馳電掣」來形容布萊恩駕車是恰如其分的。時值華燈初上時分,遠遠的,霓虹燈的Z城像神話中大洋彼岸的水晶宮。而眼前身後的各類汽車則匯成一片流動着的燈的海洋。萊恩的黑賽車在車群中左鑽又竄,像一條挺進著的挲魚。大約半小時以後,我們進入一片歐建築群,布萊恩又三拐兩拐,靈巧地把車泊在一座頗為別緻的大樓前。

「這兒叫國際學者宿舍,你就住這裏。」布萊恩告訴我。

國際學者宿舍始建於本世紀20年代初,專門用於接待短期來Z大求學和工作的外籍學,上下共四層,約近千套房間吧。這裏有供應三餐的飯廳,娛樂室,健身房,影視廳。房間約有十二三平米,帶盥洗間,家具有一張摺疊沙發床,一個書架,一張書桌,兩把椅子。

「這裏一切費用都由醫院承擔,這是你本月的就餐卡。」布萊恩一邊說一邊遞給我一個色的卡片。

「噢,有什麼其他事,儘管打電話找我。」他又給我一張他的名片。

我瞥了一眼:

布萊恩。J。梅森,醫學博士,哲學博士

約翰-錢伯斯研究室主任

Z大學

想不到這位是個雙料博士,還是我的頂頭上司。

「梅森先生,真是麻煩您了,」

「啊喲,請一定別稱我先生,叫我布萊恩。」

「明天,我能來實驗室看看嗎?」我問。

「當然,明天我找個人來接你。」

第二天早晨九點多,我剛一跨出國際宿舍樓的大門,一個中國人向我走來。

「您一定是蕭博士,室里讓我來接你。」

「快別這麼叫,我叫蕭杉,才來的。」

「我叫茅曉華,來了一年多了。」

「毛澤東的毛吧?」

「高攀不上,高攀不上,茅草房的茅。」

「噢,是茅盾的茅,」

「茅盾好像姓沈吧?」

說着,我們倆都笑了。

「北京的?」他問。

「嗯,你呢?」

「也是,你哪個醫院的?」

「協和。」

「噢,『中美友好醫院』,咱是『中日親善醫院』的。」

說着,他還輕輕嘆了口氣。

「你瞧,我整個一個『背』字!先說這名字。在中國咱老毛攀不上,咱出國呀。誰知一來,這名字更玩完,」

「?」

「人家這兒,名字反著叫,我這名字能反著叫嗎?」

「曉華茅--哈,小花貓,」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您說,這要是個黑貓白貓也好呀,至少也可以跟『鄧大人』套套近乎。花貓!」

這傢伙真逗!

「說穿了,這美國來壞了,你丫在國內是跟小日本搞親善出身,跑大老美這兒幹嗎來了」

「去日本你這名字靈嗎?」

「茅三(君),咳,也不靈,又成三毛了!」

我倆像在說相聲。

「哎,說正經的,你也是『我拎提』嗎?」

「?」

「咳,就是志願來工作的,volunteer,么。」

「我當然是自願來工作的。」

「咳,咱倆怎麼滿擰,人家『賠』不『賠』你吧?」

「?」

「『PAY』,給不給你銀子。」

我愣住了,聯繫整個過程中從沒提過工資的事。我搖了搖頭。

「那準是『我拎提』,什麼都自己管,自己拎着提着。『我拎提』嗎!」他還作了個手。

「說是管所有費用,比如食宿-----」

「那又不太像『我拎提』。」

「你呢?」

「當然是『我拎提』啦。」

「白乾?」

「對,不過,一般開始聯繫這麼說。來了以後,本事學到手,就可以要求『賠』(PA)你。」

「人家不幹呢。」

「那就撂挑子,跳槽。」

停了一下,他又問:

「你簽證是『愛取萬』(H-1)還是『劫萬』(J-1)?」

「J-1。」

「那你準備辦『威武』了嗎?」

「?」

「就是『WAIVER』,豁免呀。『劫萬』不是都得回國服務嗎。但如果你情況特殊(就是沒拿國家錢甚麼的)可以通過領館向美方申請豁免回國服務。」

「喝,學問真多!」

「你這兒剛來,以後事多著呢。你辦社會保險號了嗎?你去銀行開戶頭了嗎?」

茅曉華還告訴我,他父母家也是部隊的。我沒敢再深談,生怕「挖」出個親戚朋友什麼。

說話間,就到了Z大醫院外科部大樓。外科部佔了一座二十層大樓,行政辦公部門位於層,手術室在第九、第十層,一、二層為門診部,從三層到八層是病房,十一、十二層是教實驗室,十三層是康復中心,十四、十五層是圖書資料館,十六層是各科主任辦公室,十七是膳食部,十八層是會議廳,十九層是董事辦公室,我們研究室位於地下層。

布萊恩身披白大褂,風度翩翩地跟我握手,又一一把我介紹給同事,我一一握手,一一意,臉上的肌肉都笑酸了。

「約翰呢?」我隨意問了句。

大家面面相覷。

「說實話,」布萊恩說,「我們誰也不知道他在哪兒。我們如有要事求見,需事先通過的秘書預約。」

一切都告訴我,今天的約翰已非昨天的約翰,這裏是Z城,不再是北京。

然後,茅曉華帶我乘電梯去頂層辦一些證件,鑰匙等瑣事,電梯里,他對我說:

「在這幢樓里,約翰-錢伯斯一咳嗽全樓人都得感冒。來了一年多第一次聽人直呼其名他約翰,兄弟我欽佩之至。下一次,叫之前請事先給室里人打個招呼,我們神經衰弱,怕驚。」

「甭貧,我們挺熟的。」話雖這麼說,我已經有些心虛了。

印着約翰-錢伯斯的玻璃大門敞開着,辦公大廳里五六個女秘書有的接電話,有的敲電,顯得很繁忙。

一位叫琳達的小姐接待了我,她很快就找到了我的ID(通行證)和辦公室鑰匙。我道謝,正要轉身,不知為什麼我問:

「能幫我約見一次錢伯斯先生嗎?」

琳達面有難色地快速翻著預約本:「下兩周,他有六個手術,三次董事會議……」

「那就算了吧,謝謝。」

正說着,一陣震耳欲聾的巨響在我們頭上炸開,接着一架大型直升機的影子似一片烏雲下。

「約翰-錢伯斯到了。」茅曉華輕輕在我耳邊說。

辦公大廳里所有人員正襟危坐。我和茅小華匆匆離開了。

「一個外科醫生就這麼威風?」在回來的電梯里,我說。

「電視電影里你看美國總統威風吧。」茅曉華說。

「可他,」

「總統拿多少錢你知道嗎?」

「不是說二十萬一年嗎?」

「錢伯斯年薪二百萬打不住,頂十個總統的工資,還不算他手下的這座造錢大樓,你說能不威風嗎?」

聽着,我心裏湧上一陣不可名狀的悵惘。

我的ID上赫然印着

杉蕭,醫學博士

研究員

外科部

糟糕,沒寫「博士后」回去可不好交待呀。我連忙找了布萊恩。

「布萊恩,能改一改我ID上的稱呼嗎?」

「改成什麼?總統么?」

「去去去,我這是正經事。能改成博士后嗎?」

「為什麼?」

「我喜歡被稱作博士后。」

廢話,通向主任職稱的梯子,能不喜歡嗎?

「行,沒問題!」

第二天,新ID上印着:

杉蕭,醫學博士

博士后研究員

……

這個ID可要收好,鐵證如山呀。

我和茅曉華的工作都挺簡單,茅曉華主要做大白鼠比照實驗,也就是給一組大白鼠注射種藥物,不給另一組注射,然後觀測記錄各項指標的變化。我是給狗開胸,裝上醫院試製的工心臟,然後觀測記錄。這就是我們兩個優秀外科醫生在這兒工作的全部。即使如此,我的作也連連失利。

第一隻狗,人工心\臟裝上,跳了三分零五十一秒,監視器上就沒有了脈衝。第二隻狗,

吧弦院螅一次都沒跳。第三隻,我剛舉起手術刀,就發現它已經停止了呼吸,原來麻醉時,乙醚用過量了

「OK,OK」布萊恩看我氣極敗壞地又去備狗,忙攔住我。「好了,今天你手氣不好以後再說吧。」

我摔掉身上的手術服,重重地坐下生悶氣,誰也不搭理。過了好半天,茅曉華湊了過來

「哎,走,帶你看個希罕。」

跟着茅曉華,我走進一扇門,來到一間滿別緻的小屋,地上有各種玩具,牆上貼得花花綠,要不是看到一隻大鐵籠子擺在那裏,我還真以為走進一間幼兒活動室呢。

籠子裏,一隻黑猩猩睜著好奇的眼睛,警惕的望着我們。

「它叫尼克,」茅曉華打開籠子把黑猩猩抱在懷裏。

「你好嗎,尼克,來跟我親熱親熱,」茅曉華說。乖巧的尼克立即把頭貼在茅曉華頭上來蹭去。!!!!NRCGR;Fp9 ̄9 ̄4sP&!# ̄}

接着茅曉華讓尼克給我表演「本事」,搭積木,騎單輪車,鞠躬,敬禮,翻斤頭,盪秋。表演完了,它便怯怯生生地看看我,再看看茅曉華。

我一直不停地拍手,不停地大笑,眼淚都笑出來了。一邊捂著笑痛的肚子,我一邊伸出像招呼小孩子一樣,招呼尼克過來。

尼克看看茅曉華。

「去吧!。」曉華說。

「噌」地一下尼克躥到我身上,我連忙抱住它。熱乎乎,毛茸茸的尼克使我心裏湧起一異樣的感覺。它似那麼信任我,依賴我,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一時間,我竟然淚濕不已。從天起尼克就成了我最親密的「朋友」。

「大強:

來美國快一個月了吧?我拖到今天才給你寫信,生我的氣了嗎?我以前有個原則,心情好的時候不給親人寫信,免得把壞心情傳染給別人。所以一直沒提筆。可是,總不能老拖吧再沒音信,你要懷疑我被別人拐跑了,是嗎?

有什麼好說的呢?醫院給安排了食宿,吃住都不用發愁。上班就是殺狗(唉,詳情待我情好一點的時候再告你),下班就在屋裏傻獃著,想你,想爸爸,想國內所有的朋友們,連們科那婆婆媽媽的老吳頭都想。我真想回去!

……」

「親愛的杉杉:

無比盼望中接到你的信。說句沒出息的話,我偷偷地把你的信吻了好幾遍。我想那信封紙上總有你肌膚觸摸過的信息吧。

記得我們最長一次分離也只有兩周,即使如此,最後幾天我也是一分一秒地挨。再見到時,恨不得把你活生生一口一口吃下去。

而這一次,何時才有頭啊!

但是,我深知為了你的事業,為了爸爸的事,你應該去。我們應該忍受這暫時的分離之。英語里有一個諺語說:「分離使人思戀。」但願,這樣會使我們更加珍惜對方。

所里已報批我做副所長,其實,我也無所謂。

爸爸已經動手寫他醞釀已久的《中國現代戰爭敗例選編》,還抽空學英語,你應抓緊替聯繫。

……

想我嗎?什麼地方最想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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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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